我嫂子是被活活塞进棺材里的。
棺材被钉得死死,里面传来嫂子的喊叫声,还有她不断拍着棺材板的声音。
越发得凄惨,甚至惹得院子里都是野猫的叫声。
可当天夜里,鲜血就从棺材里流出滴在地板上,还伴有婴儿的啼哭声。
掀开棺材时,我哥脸色苍白眼珠瞪大,嫂子面色红润七窍流着血,那男婴就坐在他们中间。
我妈抱起心心念念的小孙子时,那孩子却死死地咬住我妈的耳朵。
「奶奶,我妈妈呢?”
他竟然,会说话……
1
我哥的棺材在家里放了四十九天。
我妈整日擦着棺材板,抹着眼泪:“我得给你哥找个伴啊,不然他多可怜。」
隔天,我妈从麻袋里选了个漂亮嫂子。
她浑身都在哆嗦,尤其是看到那具黑漆漆的棺材更是吓得坐在地上,不断往后退缩着。
“我不要嫁给死人!”
“大娘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才十九岁,你放過我吧,我以后一定会感激你的。」
十九歲,比我还大两岁。
只可惜她被她婶婶用三万块的彩礼卖到了我家,用我妈的话来说,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这就是她的命了。
她不断磕着头,鲜血从她的额角渗了出来,一声声的哀求只换来我妈的咒骂。
大概是看出了她想跑的心思,我妈抓起墙边靠着的钉耙,狠狠打在了她的腿上,锋利的耙子钉进她的血肉里。
我妈揪住她的头发,将人往棺材里推,不耐烦地喊着:
“还愣着做什么,把棺材板掀开啊,你哥都等急了,快让他们圆房。」
我有些不忍,但我更怕妈那阴冷的眼神,费力地推开棺材板时,我闻到了一股尸臭味,看到我哥那张煞白且爬着尸斑的脸时更是不断作呕。
那女人的手死死抓着棺材板,哀求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她朝我哭:
“你我都是女子,你救救我吧。」
可我妈又在叫我了,并且将把小锤子递到我手里,眼神恶狠狠的:「快,敲烂她的手指头啊,别误了吉时。」
我没有选择,抓起小锤子狠狠砸在她的指头上,一时间棺材边缘上也都是血肉模糊的,有几滴血甚至溅洒到我的眼里。
那天,我和我妈亲手将无辜的女人推进了棺材里。
夜裡,我听到有只手不断拍着棺材板的声音,耳边还有幽怨的哭声。
“阿楠,为什么不肯救我?”
我死死闭着眼睛,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只觉得有人坐在我的床边,黏腻的东西落在我的额头、脖颈间……
也不知多久,日光透着薄薄的窗纱照进来,我抬手想要擦去脸上的汗水,可竟摸到了一手血。
我心里不安,带了点黄纸想去棺材前焚烧,可突然间,棺材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我妈倒是兴奋: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哥有孝心,我的大孙孙啊……”
掀开棺材时,我哥脸色苍白眼珠瞪大,嫂子面色红润七窍流着血,那男婴就坐在他们中间。
我妈抱起心心念念的小孙子时,那孩子却死死地咬住我妈的耳朵。
「奶奶,我妈妈呢?”
他竟然,会说话……
2
我妈总叫孩子小宝。
她日日夜夜不肯撒手,抱在怀里,任由那孩子吮吸着她的手指头,眼神里迸发着冷冷的光,阴沉沉的,而那红润的脸颊上长着的嘴唇异常苍白,干裂着,甚至还有蛆虫往外爬。
小宝他,不是正常人。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朝我张开双臂,跟钢钉似的牙齿用力咬动着:
“姑姑,我要姑姑抱。」
我撒腿就想跑,可却被我妈拧着耳朵,她对着我的脑袋扇了一巴掌:
“没听到小宝说的话吗,你个赔钱货,让你抱下他都敢偷懒吗!”
“当初养着你是想为你哥哥多换点彩礼,但你哥……肯定是你这个丧门星克死的,我告訴你,小宝有任何意外,我就打死你!”
小时候她就想把我溺死在湖里,家里也就少张吃饭的嘴,是邻居张奶奶好说歹说留下我这条命的,从此家里最脏最累的活都是我做。
我哥吃肉我就啃骨头,我哥闯的祸也都是我背,包括我哥意外的死,也都是我的晦气所致……她特别恨我,无数次希望死去的人不是我哥而是我,就像现在她扯着我的头发,将小宝送到我怀里:
“小宝少了根头发,我就打断你的腿。」
怀里的小宝犹如千斤重,压得我胳膊都快断了,浓重的腥臭味直往我鼻子里钻,熏得我胃里一阵恶心。
小宝咧着嘴笑,干裂的嘴唇边蠕动着几只蛆,爬在他的牙齿上,那上下咬动的牙齿活像那天钉在棺材板上的钉子。
「媽,他不是你的孙孙,是那女人来找我们索命了,你清醒点吧。」
“找个仙婆把他送走吧,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我怕得厉害,浑身都在哆嗦。
再低头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两只蛆虫爬到了我的肩膀,顺着我的脖颈往上,鼻子痒痒的……
蛆虫钻进了我的身体里,而小宝咬着我的手指头,死命地咬着,生生咬断了我的小拇指,他朝我笑:
“姑姑的血好像更香,小宝爱喝。」
我吓得把小宝丢在了地上,孩子的啼哭声响开,我妈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已经克死了你哥,还想害死我的命根子吗!”
我妈狠狠踹着我的腿,踢着我的肚子,力道大得吓人,像是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踢出来似的,她罵我:
“小宝要喝你的血就喝,他要什么你都得给。」
我捂着肚子蜷缩着,小声:「這樣,我们会死啊。」
可突然间,我看到我妈的影子下又叠加了层影子,竟慢慢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庞,是那女人的……
那女人,来找我们索命了。
3
我怕得很,夜里都是抓着钟馗的画像睡觉。
约莫是凌晨两点半的时候,门外总会传来阵阵脚步声,她们拍打着我的房门,语气殷切:
“姑姑开门啊,小宝饿了,要喝血血。」
“阿楠你在抖吗,你也在怕我是不是,可那天你敲着我的手指头时怎么就不怕呢?”
吱呀,是门被拉开的声音,腳步聲越來越近,床也好似凹陷了一小块,冰冷的指头在我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游走着,耳边传来诡异的笑声。
“我的小宝喜欢你,我怎么舍得索你的命?”
“我要他,一点点吸干你。”被子好像也被掀开了,阴冷的气息爬满我的胳膊,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扎进我的皮肤里,叮叮当当像是什么在敲打着。
我疼得厉害,但还是死死闭着眼睛,提醒自己放匀呼吸,只要天亮了就都好了。
湿湿热热的东西裹住了我的手指头,就跟小钉子似的戳进我的皮肤里,我总觉得我的面门处有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屋内有着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姑姑怎么不理我啊,是不喜欢小宝吗?”
“姑姑你把我妈妈藏到哪里去了!”
“姑姑,你怎么怕我啊,你在心虚什么,你说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啊?”
那声音越来越轻,并混合着女人的狞笑声,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院子里的野猫也跟疯了似的叫了起来,它们甚至扒拉在我的窗户上,爪子用力地在窗户上挠动着,原本就比较薄的窗纱也被挠出了个洞,冷冷的风透过缝隙打在我的脸上。
被子下的我抖得更厉害了,可这时院子里传来我妈的声音。
“该死的小畜牲,大晚上鬼叫什么,是想把我的小孙孙给吵醒吗!”
“再叫唤我就把你们给煮了吃,扒光你们的毛,打断你们的腿!”
我妈凶得厉害,院子里的野猫稀稀散散地跑开了,而我微微张开眼,只看到地上带血的脚印离门边越来越近……
这夜我没敢睡多,隔天醒来时我的十根手指头像是被人咬破了似的,汩汩鲜血正在往外流着,而门外是我妈的踢门声。
“懒丫头,还不起来,睡死了吗?”
“快过来喂小宝,小宝饿了!你听见了没!”
我浑身一哆嗦,突然想起来昨夜狞笑的声音。
“我要他,一点点,吸干你。」
4
我没有理我妈,而是从家里翻出了些纸钱,放在了之前摆棺材的位置静静焚烧着。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恨,可你也清楚我们女人生来就是这样的命,根本没得选择。」
“我想救你的,我真的想啊,可是我妈会打死我的,我怕!你别缠着我了,下辈子做个男人就不会那么苦了。」
「姐姐,我给你多烧点纸钱,你安心去吧。」
我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着,但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睁开眼时盆里的纸钱火都灭了,旁边是端着盆冷水的我妈,是她浇灭的。
一阵阴风打在我的脸上,就跟那女人的指头似的,狠狠扼住我的喉咙,我害怕得眼泪都掉下来:
「媽,你干什么啊!”“好好的活人姑娘被我们残害死,你就不怕有报应吗,不怕她来索命吗?”
我妈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你个小贱人说什么,是不是见不得你妈好啊,你就巴不得我们都死了是吧,好让着你!”
“那贱人都收了我们家的彩礼,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这就是她作为女人的命!她来啊,你让她来索我的命啊,来了我也不怕!”
我很是绝望,指着我妈怀里的小宝:
「媽,你有见过刚出去就长了牙齿的孩子吗?”
“更何况我哥都死了多久了,他怎么跟嫂子圆房啊,这孩子压根不是人啊!”
小宝被我的吼叫声吓得呜呜咽咽哭起来,声音就好像昨夜里的猫叫,他的瞳孔里也似乎在冒着幽绿色的光芒,乌紫的嘴唇一张一合,那一排排牙齿竟变成雪亮的钢钉。
我还想拉着我妈看他的异样,可我妈揪着我的头发,眼珠子瞪得很大:
“小宝出生有牙齿,那是他天赋异禀,是老天爷送给我们家的福宝,跟你这丧门星能一样吗?”
“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我早就…”
看我还有点用……
我不太明白我妈话里的意思,她又给了我一脚,让我抱好小宝,而这次小宝却是轻了好多,但冰得吓人,我的胳膊也都被冻红了。
小宝那幽绿色的眼珠子盯着我,冷冷发笑:
“姑姑,你知道奶奶为什么留着你吗?”
就在這時,我爸回家了。
他已经离家好几个月了,这些日子里都是跟我妈在电话里交谈,每次都因为我哥的死骂骂咧咧,骂着骂着就会说到我这个赔钱货,说我妈肚子没有用。
可今天,他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糖:
“妮子,吃糖。」
我舍不得吃,这是爸好不容易给我的,我要留着,留很久很久。
但眼下家里很危险,我妈算是疯了,我得救我爸!这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5
从前我哥还在的时候,我爸他不怎么跟我说话,一般也就是我给他们端饭端菜倒开水,我是家里最卑微的奴仆。
不是一个阶级,根本也搭不上话。
但是我妈经常拿着擀面杖打在我的胳膊我的背上,嘴里不断骂着我是赔钱货晦气鬼这样的话,她一边打还会一边看向我爸,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的模样。我那时总想不通,为什么我和妈妈都是女性,但她却高我一等。
后来从爸爸轻描淡写的口吻中,我想通了,大概是因为她嫁了人,生了儿子。
约摸是因为我爸回来了,桌子上的菜也丰盛了好多,难得见了荤腥,甚至还有牛奶。
我爸给我夹了块肉,摸了摸我的頭,笑盈盈地說:
“妮子瘦得厉害,多吃点补补。」
要是我哥还在,我敢对着荤腥碰下筷子,我妈肯定要揍我的,还得骂我是大馋嘴,以后嫁了人是会被打死的货。
我吞了吞口水,又瞥了眼我爸,他点点头意思让我快点吃,可能是我哥死了,作为他们唯一的骨血,我勉强可以被当个人对待了。
他们大概想起来还有个女儿了。
我妈也没再瞪我骂我,还让我把那杯牛奶喝了,只是那味道有些怪怪的,不甜,入嘴的粉末反倒有些腥腥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味怪异,我妈就拿着件新的外衫给我扣好,衣角处还有黏臭的血。
我认得出来,这是死去嫂嫂的衣服。
「媽,我、我不想要……”
話還沒說完,我妈就瞪了眼我,而旁边的我爸抽了口烟,深深嘆了口氣:
“妮子,家里的事爸也听说了,你就按照你妈说的话做吧,把衣服穿好,晚上再去你哥的房间睡一晚。」
“没什么的,屋子里都贴了符纸,伤不了你的,爸妈哪会真的害你!”
“妮子啊,爸妈把你养这么大,你就付出这一点点也不行吗?”
大概是怕我不同意,他们到点就把我推进了哥哥房里,还把门给反锁了起来……
我听到我爸他在门外嘀咕。
“大仙说这样可以把鬼煞引到那丫头身上,咱家就安全了,小宝也不会有危险。」
“贱丫头不就是这种命吗,当初没在湖里溺死她,让她活了这么久她也是赚到了……”
我媽嘆了口氣:
“她就是个晦气鬼啊,克死了她哥,不然可以把她卖个好价钱!死了好,让她替我们去死!”
我突然想起來,那会他们是给我说了门亲事,对方是村里五十岁的老光棍,愿意给我们家三千块彩礼,说我要是能生两个儿子,再给我妈五千块……
我妈那会总是笑逐颜开的,还说我也挺值钱的。
我的眼眶逐渐湿润,屋外是轰隆的雷电,通亮的闪电照在了墙面时,我看到死去的嫂嫂站在我面前,十根指头滴着鲜血,她没有眼黑,白白的眼珠盯着我,朝我飘过来……“姐姐,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能救你吗,我们都是女子,这是我们的命,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你杀我吧!”
6
院子里的野猫叫得厉害,甚至跟发了狂似的扑向窗户,锋利的爪子挠开了窗纱,幽亮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我。
那种眼神,像恨不得把我撕碎似的。
我还是怕的,身子不断往后缩着,靠到了冰冷的墙面上,退無可退。
「你們,没有人性。」
“三万块彩礼就可以买条人命了吗!”
女人凄惨的叫声充斥在我耳边,她那双冰冷的手从我的脸部爬到了我的脖颈间,掐得越来越紧,我的两只脚也蹬得厉害,脸都给涨红了,张着嘴囫囵间吃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脖颈间的肌肤也好像被那锋利的指甲给戳破了,疼得快要窒息了,昏昏沉沉的,大概是快要死了,我的耳边又传来了钉棺材板的声音,还有那发疯的野猫叫声……
又是一道通亮的雷电劈开了窗户板,阴冷的风呼呼灌了进来,打在我那满是泪水的脸上。
她松开了我的脖子,而是静静地盯着我看,唇角勾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牛奶好喝吗?”
我不解地摇了摇头,她又問我:
“我是說,我的骨灰滋味怎么样?”
“你爸妈下午忙得气喘吁吁,你猜他们是去忙什么了?”
我记得爸妈回来的方向,那边……
是哥哥的墓地,难不成他们特意开棺去取了姐姐的骨头,磨成末给我喝?
我只觉得胃里翻涌得厉害,可弯下身又什么都呕不出来,只好伸出手不断抠着嗓子眼企图把那喝下去的东西呕出来,那女人却冷冷地笑了笑:
“骨灰引煞,他们想要把我所有的怒气都宣泄在你身上,用你的死换取他们的太平。」
“你不是总说这是女人的命吗,那你,还要认吗?”
我回答不出來,只是低着头不住地哭,浑身都在哆嗦着,但小腹又在隐隐作着痛……
爸妈抛弃了我,用我的命去化煞,唯一的亲人是刺向我胸口的利刃,即便我什么都听他们的,什么都按照他们说的做,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就因为我是个女儿!
就因为我是女儿,从出生便要被溺死,活着要被算彩礼,而如今更是推我去化煞,我的一生都是算计!我擦了擦眼泪,看着披头散发的女人,問她:
“我爸妈害你惨死,你能甘心吗,索他们的命!让他们去死!”
“你去找他们啊!”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蔑地笑了笑,白白的眼珠子勾勒着几分讽刺,她又飘得远了些,就在她快消失的时候,我跑上前问:
「姐姐,你听到没有!你,叫什麼? 」
女人回头,指头上的鲜血滴在窗户边:
“赵玉。」
7
我浑身烫得厉害,喉咙也干涩得很,但根本没有爬起来的力气,只能趴在床的边缘不断拍着桌子,企图引起我妈他们的注意。
门外确实传来我妈的脚步,但还有刻薄的说话声。
“这晦气鬼怎么还不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骨灰放得太少了!”
突然间我听到我妈哎哟了声,随即我爸咳嗽了两下,故作无奈地跟我说:
“妮子啊,你太瘦了,这阵子你在你哥房间里好好休息休息,家里的活不用你来。」
“你看你昨晚不也好好的吗,爸妈哪里会害你啊,就好好在里面休息休息吧。」
我其实就是渴,就想喝口水,但他们没人搭理我,脚步走得很快,院子里是其乐融融逗孩子的声音。
我在屋里烧了三天三夜。
怪异的是,第四天我身上的烧就退了,我出門的時候,我妈眼神不悦:
“命还挺大的,我就知道这死丫头抗煞。」
我扶着墙走到我妈面前,唇色发白,空洞洞的眼神盯着她看:
「媽,你也抗煞吗?你就不怕我死了我也会……”
話還沒說完,她就给了我一巴掌:
“死死死,你别光在嘴上横,有胆子你去死啊!贱丫头,你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敢吓唬老娘!”
屋子里的我爸瞥了眼我们,又吸了两口烟假寐。
泪水在我的眼眶里翻动,我往门外跑时还听我妈喋喋不休的咒骂声,我跑去了不远处的赵玉家,草堆里有只一瘸一拐的猫儿爬到了我的脚边,叫声很轻。
我低着头轻轻摸着它的头,突然间我闻到股恶臭,顺着味道找去,我竟看到横七竖八倒在一块的猫儿,它们有的是被开膛破肚,有的是被剪去耳朵,有的是被割去尾巴,苍蝇围着它们的尸体打转……本来以为做人都够难的了,原来动物们更是不易,一不小心就身首异处了。
我把它们给埋好,又抱着怀里的小猫,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可突然间听到了一阵说话声,调笑的语气里有着赵玉二字。
“赵玉那个女人啊,不就是给钱就能玩吗?”
“我可听说她家三万块就卖了她呢,啧啧啧那腿那腰,还不得把男人的魂勾了,可惜了,早知道我也去玩玩了。」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对着他摇了摇头,皺著眉:“孙东,你别这么说,也许她不是这样的人。」
孙东脾气不好,抬手就打掉了男人的眼镜:
“安怀远你小子是不是有病,你不都看见她坐上别人的豪车,进出酒店了吗?”
“你都看见了,还不是啥不是!”
安怀远没敢再吭声,而孙东也烦躁地离开了,我这才走上前:
“赵玉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你认识她是不是?”
安怀远愣了愣,随即笑了笑:
“我跟她也不熟,就是打过几次照面,她挺好看的,至于是什么人,我还真不知道。」
他抬脚就要走,我繼續說:
“她结婚了。」
安怀远仍旧不为所动,我又继续说:“她死了!”
安怀远回头看了眼我,垂在腿边的指头攥紧了,但很快就故作平静:
「那,挺可怜的。」
8
我在赵玉家附近转了很久,可听到的基本都是不知廉耻这样的字眼。
他們都說,赵玉姐姐是有钱就能睡的。
他們還說,像赵玉姐姐那样的就是死了也准是个艳鬼,睡起来肯定有别样的滋味。
我想去反驳,可他们看到我后又是不屑的眼光,又在估量我值多少钱,眼神是那样的高高在上。
怀里的猫儿也跟受了刺激似的,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好几下都挠在了我的手背上,龇牙咧嘴地朝着他们哈气。
我记下了他们的脸,带着猫儿回去了。回到家後,我妈坐在院子里,怀里抱着她的小宝,脸贴着脸,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可他的乖孙孙嘴唇已经干裂到眼角了,里面露出灰白色的分泌物,而分泌物里有几只蠕动的小虫。
小虫钻进我妈的鼻子里、耳朵裡,啃着她里面的血肉,她皱着眉嘶叫了声,又低下头亲吻着怀里的乖孙孙,小虫顺势爬进了她嘴里。
“天天不着家的,外面是有你的魂啊,还是说去找野男人了!”
“去做饭啊,你是不是想饿死老娘!”
小宝伸出舌头舔了舔一排排钢钉,鲜红的血从唇角滴了下来,他朝我张开双臂,双臂间也都露着阴测测的白骨,泛着恶臭…
可他眼里,好像有泪光。
迟疑之际,我妈已经拿着竹竿打在了我的背上,我疼得火辣辣的,只好进了厨房热菜。
很快我把碗菜摆好,我妈抱着小宝上桌了,我爸边抽着烟边吃着饭,而他们的脸上都逐渐裂开,露出血红的皮肉来,皮肉里有几根生锈的钉子。
我认得出来,那是我哥棺材板上的。
我爸揉了揉脸,正好揪下了块皮肉,但他好像没看到,根本不在意:
“最近村里都在说赵玉的事,原来她是两百块一晚的烂货,我们这彩礼给太高了,明天我就去他家要回来,当我们家傻啊!”
“不过那天,赵玉确实活色生香!”
我妈不以为意:
“一看就是个会勾引人的狐狸精,她啊,该死!”
我妈怀里的小宝拍手大笑,眼神里泛着冷冷的光芒,可突然间他抢过筷子,直接戳进了我妈的眼里,鲜血顺着我妈的眼角滴出来,她倒在地上痛苦地嘶叫着,而我爸气定神闲:
“不就眼睛被扎了下,大喊大叫地干吗,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小宝趴在桌子上,诡异的眼神飘在了我爸身上,他发出桀桀桀的怪笑声,歪着头问我:
“姑姑,你要做第几个啊?”
我知道,我妈只是开头,接下来是我爸,而我也是逃不过的。
9
隔天,我爸就去了赵玉家,双方吵得满脸通红,谁都不肯让步。
“三万彩礼给我们个破货,你们家还真会卖女儿啊!我不管,这彩礼你至少退一半!”
赵父气得拿扫把赶人,咬著牙:
“我好好的女儿被你们给折磨死了,我没去要损失费赔偿费的,你还好意思要退彩礼!”
“你们家要不要脸!”从始至终,没人关心过赵玉姐姐的死活,没有人问问她在那满是尸臭棺材里的一夜如何,没人问问她愿不愿意。
至于她是怎样的人,活着的人会安排。
名声的好坏不就是靠一张嘴吗?口口相传她就是个为钱卖身的贱货,听到就够了,还需要见到吗?毁掉一个人太容易了,尤其是一个女人。
虽然他们都没要到钱,但是要到了报应啊。
赵父家失火,他们为了救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夫妻二人被烧成了黑炭,而他们的小儿子保全了性命但却手脚残疾面部烧伤,只有一张哇哇哭泣的嘴。
而我爸,走在马路上突然间被棵树压到吐血,在他要爬起来的时候,有条狗跟发疯似的怼着他咬,最后他浑身没块肉是好的,尤其是他那双手更是被咬得鲜血淋漓,仿佛狗和他有着天大的仇怨。
等找到他的时候,我爸已经死了。
他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兜里明明装了仙姑的符纸,为什么还会飞来横祸,因为是我替换了那些符啊。
不光是他的,还有他们卧室的小咒阵,都被我动了手脚。
当我退烧后,从那间屋里活着出来时,曾经的方楠就死了,他们的女儿是被他们亲手害死的。
我站在我爸的尸体边,盯着他残破的尸体,冷冷发笑:
“爸爸,是你们先不要我这个女儿的。」
“是你们先骗我的。」
我将那两颗大白兔奶糖放在他血糊糊的脑袋边,帮他整顿了下逐渐分离的眼珠子,輕輕嘆了口氣:
“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哥哥呢,不就多长个玩意吗,他不还是没用上吗,不还是比我命短吗?”
“他跟你一样,都是短命鬼啊。」
我从房里退出来的时候,正好瞥见了在我家门外走来走去的安怀远,他双手交叠,不断叹着气。
見到我後,他赶忙问:
“赵玉……赵玉她到底想干吗,你能不能让她放过我!非要逼我跟她一起去死吗?”
我還來不及說話,养在院子里的猫儿疯了似的啃咬着他的腿,他疼得一阵惨叫,踹开猫:
“你个小畜牲,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但很快,他又恢复平静,朝我笑笑:
“咬得太疼了,我这才发怒,没吓到你吧,我找你……是想问问,你见到赵玉了吗?”
「她、她每晚都来找我。」
我不屑地笑笑:“你不是說,不认识她吗?”
10
安怀远很是崩溃,眼睛周遭都是浓浓的黑眼圈,他布满青筋的双手抓着我的肩膀用力地晃动着:
「你、你肯定认识她!”
“让她别来找我了行不行,我家里都在给我安排亲事了,对方是镇长的女儿,不是她能比的!我和她不一样,我还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做人的时候她缠着我,做鬼她还不放过我吗?够了没啊!”
我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脑海里突然间浮现了一句话:唯有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
我問他:
“既然问心无愧,你在怕什么?”
“村里的谣言,还是死去的猫儿,又或者是你们尚未出生的孩子?”
有的畜牲是四脚爬行,有的畜生进化成了双脚直行,就譬如眼前这位面对我的质问还是面不改色。
安怀远冷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凑近他的耳边,輕輕笑著:
“你以为我爸他们怎么死的,你怕不怕,下一个就是你啊?”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的话就没意思了。」
我转身就要离开,他忙跑到我的前面,點了點頭,无可奈何地承认了:
“是我做的,那些猫儿我们养了很久,命都是我们给的,我要了又怎么样!”
“还不是因为她走了,那些猫老是来找我,以前我们喂猫被人看到过,那些猫一出现,就有人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是怀了我的孩子,但、但那是我喝多了,她要是有廉耻心就不会爬到我的床上!”
面对我的冷笑,他咬著牙,只好說:
「對,谁让她长得漂亮,是我劝她喝酒的,把她灌醉了睡了,谁知道就那一晚,她就怀上了……”
“我跟她就是玩玩啊,我的家世理应配个更好的,不能让她毁了我啊!所以我把她介绍给你们家了,想着跟她一刀两断!”
“流言蜚语太多了,我沒辦法,我这才开始造谣她,是那些人蠢,一个个的因为她漂亮又得不到,就都信了,这谣言就传开了!”
“我都说完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能不能让她别缠着我!”
人皮畜生,我气得给了他一巴掌:“你這種人,就该下去给她赔罪!”
我没再跟他纠缠,转身进了院子,可却是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宝眼里都是泪水,他盯着门外:
“爸爸为什么不要我?”
他倒在地上不断喊着疼,当我跑过去要扶他起来时,小宝已经化作了一摊血水。
11
我去哥哥的房间里等了很久,也没见到赵玉。
或许她也因为负心汉的薄情在伤心吧,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给这禽兽惩罚,但我却不能坐视不管,我要揭开他的人皮衣裳。
我把安怀远说的那番话都录音了,并且交到了村广播站,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安怀远看着是个知识分子,人模人样的,怎么会做出这么狠心的事?”
“可怜赵家那姑娘啊,信错了人喽……”
“杀千刀的安怀远不得好死啊!”
安怀远也是气得要命,想过来找我算账,可他刚踏出家门就被一众村民给堵住了,他们指着安怀远的鼻子骂……
也许骂死安怀远了,就没有当初恶臭嘴脸的自己了吧,他们自认为这就是赎罪。
可那天的槐树下,我看到满脸是泪的赵玉,她朝着男人伸出手,哽咽着:
“怀远,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安怀远吓得跌坐在地,更是拿起旁边的锄头砸向女人,害怕地往后缩着:
「別過來,你别过来!”
“你不是死了吗,还缠着我做什么,你去死啊!”
也不知怎的,天空中突然间出现了把镰刀,劈在男人的脑门上,鲜血滴在了他瞪大的眼睛中间,而他还在不甘地念叨着:
“我、我有光明美好的未来,跟你们不一样,不一样的!”
我又瞥了眼槐树下的身影,已经没见到赵玉了。
不过这种负心薄情的男人就是该死,死一万次都便宜他了。
可惜他就这么死了,命,是真好啊!
12
哥哥死了,爸爸死了,就连心头肉小宝也化成一摊血水了,我妈彻底疯狂。她坐在地上不吃不喝,只是抱着个枕头:
“我的乖乖,妈妈在,妈妈在。」
乖,是她给我哥起的爱称,不过我哥大了后就不准她这么喊了。
她瞥见我后,抓起旁边的水杯朝我砸过来,不耐烦地说道:“谁让你这个晦气鬼进来的,去去去,别把晦气带给我家乖乖!”
“乖乖不哭不哭,妈妈不是凶你,是凶那个赔钱货,乖乖跟她可不一样。」
我站在门边,看着她那大块发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都快夹死苍蝇了,关键那排牙齿就跟钢钉似的,而她浑身都爬着蛆虫,恶臭味扑来,她抬起的手也都是干瘪的,就好像只有层皮包着骨头,血肉是空的……
我对她笑笑:「媽,好好守着你的乖乖,他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关严实了门,但走到客厅时,有双手抓紧了我的脖子,冰冷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
「我說過,你也逃不掉。」
我是帮凶,确实也该死,况且本就无力反抗,我闭上眼任由她处置,但她却松开了手:
“活着,就够让你煎熬了。」
13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再见过赵玉,就仿佛她没有出现过。
只是偶尔,坐在院子里的时候我也在想:
倘若我的爸妈爱我呢,我是不是也会披着人皮行恶,任由她死任由她冤……
我其实也算不得好人,无非是各有各的活法,又各有各的手段。
人性这种东西是不能猜测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