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现在少见还裹小脚的女人。
来我家的男人都对姐姐的小脚赞不绝口。
「怪不得古代人要裹小腳啊，果然……”
后来姐姐死了。
家裡的財路斷了，爸爸媽媽這才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腳上。
1
姐姐死在了大年夜。
送到殯儀館的時候，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看見姊姊的小腳，一臉看異。
「這年頭。还有人裹小脚啊？”
爸爸笑得勉强。
「咱們家比較傳統。」
守夜当晚，爸爸妈妈早早地就带哥哥走了，说是这地方阴气重，怕伤了哥哥。
我一个人留下来，到半夜的时候，我听见喝了酒的工作人员在聊天。
「誒，你看见没，今天送来个裹小脚的姑娘！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么传统的姑娘。」
我听见另外一个工作人员冷笑。
“传统？得了吧，我可是聽說了，那姑娘其实就是他们家养来……”
嬉笑的声音愈发不堪，我低下頭，不再去聽。
只是認認真真地把姊姊的裹腳布一層又一層地打開，終於露出那早已變形的小腳。
我撫摸上那雙畸形的小腳，睫毛輕顫。
「姐姐，現在舒服了嗎？ 」
2
姐姐死後的第三天，王叔叔來了。
恰好我買菜回來，在門口看見他，他跟我打招呼。
“婷婷，你姐呢？”
我低下頭去：「我姐姐死了。」「什麼？ 」王叔叔無異，隨即一臉扼腕：「可惜了啊，那么好一双小脚……”
说着他转头要走，但我卻是沒忍住喊住他。
「王老師。「我猶豫地開口：「我能問一句，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姐姐的小脚吗？”
姐姐的客人有很多，可我敢交谈的，只有这个王叔叔。
他是我们市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我哥哥当初上高中分数不够，就是靠他拉的关系。
比起别的客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至少看着文质彬彬。
王叔叔听见我的问题顿时笑了。
「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
他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首我没听过的诗，然後感慨。
「我喜歡小腳，是崇尚古道，追求古人的閨房之樂。
「更不要說女子裹了小腳，走路就只能用腰力和骨盆骨肌肉，久而久之自然……”
說到這，王叔叔突然意識到什麼頓住了，笑著搖搖頭。
「罷了，我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这些做什么。」
王叔叔走了，后来那些天，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客人。
他们得知姐姐死了纷纷扼腕摇头。
却没有一个人，问一句姐姐是怎么死的。
姐姐死后第三个月。
我晚上起来喝水，不想就听见爸妈房里传来了争吵声。
“你怎么还赌！你知不知道阿菁死了，我们家收入来源就断了！你这是逼死我们一家人！”
爸爸不耐烦的声音很快响起。
“我当然知道家里没钱了，所以我才出去赌，就是想给家里挣一笔，可谁想到……”
爸爸没声了。
我听见妈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现在好了，积蓄没了，阿城马上也要考大学了，没了阿菁也没人会帮我们。
「老公，我们家是不是完蛋了？”房间里沉默片刻，爸爸才突然开口。
“你也别难过，没了阿菁，咱不还有个女儿吗？”
我身子一颤，就听见妈妈讶异的声音。
“你是说让婷婷也裹……可是不可能啊！婷婷都已经十五岁了！脚都成型了！”
我听见爸爸低低笑起来。
“實不相瞞，前两天我去问了王婆，她说了，她有一种叫化骨水的东西。」
王婆，我記得，就是帮姐姐裹小脚的那个老太婆。
毕竟裹小脚这活儿，看着简单，其实十分麻烦。
我从小看着王婆出入我们家，就是帮着姐姐调整裹小脚。
我听见爸爸继续说。
“王婆说了，哪怕是骨头已经成型的姑娘，只要脚泡了那玩意儿，也能够重新缩回去，只是……”
爸爸轻咳了一声。
“化开已经成型的骨头，这个过程自然是痛不欲生。」
妈妈却好像是没听见爸爸最后一句话，迫不及待来开口。
“那还等什么啊！我们赶紧去找王婆！”
3
三天後。
吃完晚饭我正在房里写作业，妈妈突然进来了。
还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
她冲我笑。
“婷婷，妈妈买了点草药，刚好有多就给你整了个泡脚水。
“你不是来那个总疼吗？赶紧泡泡，活血暖身。」
我低头看向那个木盆。
只见那盆里黑乎乎的，带着一股浓郁的刺鼻气息，不知道里面到底泡的是什么。
我微微一笑。“谢谢妈妈了，不过我过会还要下楼丢垃圾，我睡前再泡。」
估计是我平时太过听话，妈妈对我的话丝毫没有起疑，只是温柔道。
「行，那你趁热泡啊。」
说着她就放下木盆走了。
我側耳傾聽，確定爸爸媽媽都去睡了之後，我才端著木盆，來到了哥哥的房間。
現在已經快 11 點了，哥哥還在房間裡打遊戲。
“你赶紧来扶我啊！傻逼！傻站着干吗！草！”
哥哥电脑屏幕黑下来，他大罵一聲，這才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我。
他立刻皺眉。
“你来干什么？”
我笑吟吟地开口。
「哥，我来给你送洗脚水。」
4
“洗脚水？”哥哥眉头一皱，但还是很快开口：「行，你拿来吧。」
我哥在我们家就是个大少爷。
我姐姐负责挣钱，我负责做家务和伺候他。
所以他早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比自然地就看着我蹲下去，把脚伸出来。
可看见那木盆里黑乎乎的水，他眉头才皱起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
而我早就想好了说辞，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哥哥，你记得我的好朋友陆双双吗？她奶奶以前是村子里有名的巫医，她说有一种草药，可以让人泡了后骨头重新发育，就能长高。
“我帮陆双双做了好多作业，特地跟她求来这个草药的呢！”
我们家的人身材都很矮小。
放在我和姊姊兩個女生身上還能說是嬌小玲瓏。
可放在哥哥一個大男人身上，是他最大的心結。果不其然，聽見我的話哥哥眼睛頓時亮了。
“你说真的假的？”
我笑得人畜无害：「當然是真的。」
哥哥这才赶紧迫不及待地将脚泡进了水里，然後頓時「嘶」了一聲，齜牙咧嘴。
我知道，他是痛的。
按照爸媽的說法，泡這個化骨水，第一次就會有些痛，而隨著骨頭被一點點強制萎縮，每次都會越來越痛，痛的時間也越來越久。
泡水的人，要足足泡滿 100 天，骨頭才會慢慢萎縮成孩童的模樣。
然後才是裹腳。
哥哥這是第一次泡，因此只是有些許刺痛，我趕緊開口：「這個藥水能讓人骨頭延長，自然會有些痛，哥哥你忍著點。」
估计是这样的疼痛勉强还能忍受，為了長高，哥哥這才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泡滿半小時後，哥哥趕緊將腳拿出來，催促。
「行了，熏死了我了，趕緊拿走吧，記住，明天再给我准备一盆泡！”
我刚才还跟哥哥说了，这个药水要泡 100 天才能起效果，他也没起疑心，还提醒我别忘了。
說完後，哥哥无视我手里的擦脚布，无比自然地抬起湿漉漉的脚，在我的衣服上擦了擦。
我低头看着身上的水渍，沉默地端起了木盆，正準備離開。
可没想到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哥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接通之後，語氣立刻恭敬激動起來。
“秋哥？您出来了啊？”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秋哥，是我們這一塊出了名的小混混。
我哥不愛念書，成天就和社會上的地痞小流氓混在一起，還認了這個秋哥當大哥。
只不過，前陣子這個秋哥犯了事，被抓緊去了幾個月，现在估计是出来了。
我听见我哥谄媚地开口。
“秋哥你出来了那肯定要好好聚一聚啊？什么，你想见我姐？那个抱歉啊，我姐已经死了。對，就是一点意外。」
我端着木盆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终于是听不下去，转头离开了房间。5
接下來的幾天，妈妈每天晚上都会给我一盆黑乎乎的洗脚水。
而我每次都借口说睡前泡，其实偷偷地拿去了给我哥。
而我哥，估计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想长高，所以也没跟爸妈提这事儿。
我知道，这化骨水带来的疼痛会愈发强烈，为了避免我哥起疑，我每天还偷偷地在他的牛奶里下了妈妈的止痛药。
可我心里也知道，这止痛药是撑不了太久的。
毕竟那可是化骨之痛，普通的止痛药一开始还能顶用，之后怎么可能还顶得住呢？
更不要說，哥哥的脚会不断萎缩，可我的却没有。
總有一天，哥哥和爸妈会意识到不对劲。
那时候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心里一片迷茫忐忑。可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沒想到的是，还没等到我哥发现异样，就遇上了更大的危机——
王婆来了。
6
王婆是我们老家村子里的人。
她快七十的年纪，家里祖传裹小脚的手艺。
据说在我太奶奶那一辈，村子里的姑娘几乎都找王婆的外婆裹小脚。
因为王婆外婆裹出来的小脚又漂亮又稳固。
后来打破封建陋习，王婆家慢慢没生意了，但王婆還是學了這門手藝。
偶爾還是會有人家找她幫自家女兒裹小腳。
例如我們家。
裹小腳並不是裹一下就能完事兒的。
那是個大工程。
姐姐裹得遲，五歲那年才開始裹。
那時候我三歲，只隱約記得姊姊房裡的慘叫聲。還記得王婆在我家足足住了一年多，伴隨著姊姊無數的眼淚。
小時候的我不懂，長大了我才明白，那是把骨頭生生拗斷的痛楚。
我曾經問姐姐：“痛嗎？”
姐姐却是轻轻一笑。
「痛呀。」她溫柔的抱著我道：「可最痛的已經過去了，只要我好好賺錢，婷婷你就不用痛啦。」
可姐姐她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她死後，爸媽還是想讓我經歷一次她的痛苦。
7
王婆來的那天，我正在房間裡練習演講。
我參加了學校的演講比賽，但我總擔心我演講的時候眼神和神情不夠自然。
於是決定用手機給自己錄影。
我用的手機，是哥哥摔壞螢幕不用了的手機，爸爸媽媽不捨得讓我換螢幕，就用透明膠帶貼著讓我用。
我把手機靠在書上，摄像头对着自己，一边录像一边练习。
没想到王婆就突然进来了。
她没敲门，爸妈也没告诉我她今天会来。
她就那么突然地走进来，把我狠狠吓了一跳。
“王婆婆你……”
我惊慌得正想开口，不想王婆二话不说就过来扯下我的拖鞋。
别看王婆那么大年纪，手上的力气却不小。
我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一把将我的脚捏在了手里。
今天天气热，我没穿袜子。
光溜溜的脚底板就在王婆手心里，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掌的干瘪褶皱。
“你这脚……”我看见王婆皱起眉来。
我心裡咯噔一聲。
完蛋了。
王婆是不是要发现我没泡化骨水了？8
我的心正沉到谷底，没想到我面前的王婆就一脸赞扬地开口。
“你这脚长得可真好啊，骨头又小又软，加上这化骨水一泡，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直接开始裹了！”
我震惊地抬头看向王婆。
只见她一脸满意，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这化骨水果然有用”。
而这时候，爸妈也来了，王婆这才走出我房间门。
门口我爸紧张地在问：“王婆婆，我这闺女的脚，能用吧？”
「能。”王婆笑呵呵地：“化骨水已经起效了，你闺女的脚萎缩了不少，我估计都不用泡满 100 天，60 天就够了。」
爸妈这才明显松了口气，送王婆出去。
而我却是在房间里，依旧迷茫不解。
我明明就没有泡化骨水，为什么王婆还说化骨水有用？
难道这王婆其实没什么本事，就是讹我爸妈的，随口胡说？
可偏偏，我小时候亲眼看见过王婆给我姐姐裹小脚，我也不觉得这王婆是个没本事的。
我心里迷茫，过了片刻才突然想到，王婆刚才进来得太急，我手机的录像都忘了关。
我这才赶紧走到桌边把摄像停止，顺便想看一看我刚才录到一半的演讲。
我认认真真地观察自己的演讲过程，想提升一下自己的演讲技术。
不想正看出些门道的时候，视频里的王婆就进来了。
我皺了皺眉，正打算关掉视频，可不想刚抬起手，我的手指就突然僵住了。
因为我竟然看见视频里，王婆进来的时候，不是一個人。
她的肩膀上，还趴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女孩，骑在王婆的脖子上，长发垂落在额前，看不见脸，一双手，正死死地捂住王婆的眼睛。
“啊！”
我吓得惊叫一声，手机直接砸在地上。
因為我很清楚，刚才王婆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脖子上根本没骑人。
可视频里，卻是突然多了一個人。而且這女孩，詭異的模樣與姿勢，怎麼看都不是活人。
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就在恐怖电影里看过一个说法——
有时候人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攝影機之類的東西反而能拍下來。
我頓時只覺得四肢冰寒。
難道說，这王婆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我心里有些害怕，可又忍不住好奇，颤抖地把手机重新捡起来，哆哆嗦嗦地放大了视频里王婆的身影。
我这才更清楚地看清了骑在她身上的女孩。
我突然僵住了。
因為我看見，那女孩死死缠在王婆脖子前的脚，不过香烟盒大小，分明是一双小脚。
不僅如此，她捂在王婆眼睛前的手背上，有一只蝴蝶形状的胎记。
而我姐姐，手上就有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9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趴在王婆身上的那个“女孩”，真的是我的姐姐吗？
是因为姐姐遮住了王婆的眼睛，所以王婆才被“鬼遮眼”，没发现我根本没泡化骨水吗？
姊姊，这是在保护我吗？
我一直都在胡思乱想，早上在给哥哥系鞋带的时候都没注意——
因为爸爸妈妈说，男孩子不能随便低头，所以我哥在我们家，都是不会自己弯腰系鞋带的。
只要我或者姐姐在，就必须帮他系鞋带。
今天早上也是，我一如既往地给哥哥系鞋带，可偏偏心里还想着姐姐的事，就给系错了。
哥哥则是因为输了游戏，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看见我系错鞋带，他直接一个勃然大怒，抬脚就想踹我。
“骆婷婷你他妈的在发什么呆呢！”
我哥很喜欢踹人。
每次心情不好就会踹我和姐姐。
我也习惯了他的拳打脚踢，本以为这次又要吃苦头，可没想到他的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在我身上——哐。
他的鞋子先脱了脚。
我一下子愣住了。
低头看着眼前哥哥的脚，我才终于反应过来——
哥哥的脚，真的萎缩了。
在日复一日化骨水的作用下，他本来 41 码的脚，现在却好像一个还没发育的男生的脚那么大。
这才导致他原本的鞋子太大了，这一用力，竟然就直接脱了出去。
哥哥也是愣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微微皺眉。
“我的鞋子……”
我的心砰砰狂跳起来。
如果哥哥发现自己的脚变小了，肯定会意识到不对劲，如果他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肯定会联想到我的化骨水……
我越来越紧张，没想到哥哥已经暴躁得自言自语。
「我的鞋子肯定是太舊了才穿不住，媽的，得赶紧让爸妈给我买双新的限量版球鞋！”
说完他懒得理会我，套上自己的鞋子就往外走。
他整個人似乎絲毫沒意識到不對勁，就算他的鞋子其實太大了，讓他看起來好像一個偷穿大人鞋子的小孩，走路一搖搖晃晃。
我看著哥哥的背影，终于才反应过来什么。
我趁着哥哥不注意，偷偷地拿出手机，颤抖地打开摄像头，对准哥哥。
看见手机屏幕上拍摄出的景象，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此时的我哥哥，已经到电梯口了。
只见他似乎是脖子不舒服的样子，一直揉着脖子，嘴里还骂骂咧咧。
「怎麼回事，这两天脖子怎么总是那么酸。」
一旁的我，却知道他脖子酸的原因。
因为通过手机屏幕，我看见我哥身上挂了个人。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两只脚分别踩在哥哥的两只脚上，这才让那明明已经大了好几号的球鞋没有脱脚。
而那女孩的手，就死死地挂在我哥哥的脖子上稳住身形。女孩手背上的蝴蝶胎记，像血一样鲜艳。
10
我終於確定，姐姐真的没有走。
她在幫我。
我一开始的确有过一点点的害怕。
可我很快就不怕了。
毕竟比起什么鬼怪，更可怕的是那些明明活着，却不停地想要吸干我的血的至亲。
于是我冷静下来。
甚至还有些心安。
因为有了姐姐的帮助，我对原本毫无把握的计划，慢慢地放下心来。
六十天，很快过去。
时间很快到了王婆和我们家约定好裹小脚的日子。
上一次王婆离开之后，爸妈已经跟我坦诚了要给我裹小脚的事。
我演了一出又哭又闹不情愿的戏，最后狠狠挨了爸爸一个巴掌。
“骆婷婷，我劝你知道好歹！你如果不肯裹这个小脚，现在就给我从这个家滚出去！”
我看着父亲不耐的嘴脸，最后只能装作害怕屈服的样子。
王婆来之前，爸妈就一起出去了。
说是不忍心听我过会儿痛苦的样子。
我听得却只觉得可笑。
如果真的不忍心，如何会把姐姐和我都往这个火坑里推？
爸妈原本还想带着哥哥一起出去，可没想到哥哥却是不知行踪。
爸妈以为哥哥又偷偷溜去网吧了，也没当回事，象征性地抱怨了几句，人就离开了。
晚上七点的时候，王婆来了。
她带了一个小包裹，径直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此时躺在床上，蜷缩在被子里，手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熊玩偶。那是姐姐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看我这样，王婆轻轻叹了口气。
「丫頭，你别怪老太婆。」
她一边把小包裹在我床边放下，从里面拿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和草药膏，一边絮絮叨叨。
“我知道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可老太婆我也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毕竟老太婆除了这点手艺，也没别的本事挣钱了。
“你要怪，就怪自己没投胎一个好父母吧。」
我听见王婆这话，原本想出声讽刺反驳，可我一低头，看见她那双比姐姐还小的脚，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而这时候王婆已经拿起一个夹子一样的工具，对我开口。
「丫頭，把脚伸出来。」
我没从被子里出来，只是慢悠悠地，将脚从被子底部钻了出来。
王婆一看见我的脚就皱起眉。
“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语：“我记得之前看你的脚天赋很好啊，又泡了那么多化骨水，应该很小了，怎么还有点大？”
王婆语气有些疑惑，可却也没多纠结，只是搖搖頭。
「罷了，反正这年头对小脚也没以前要求那么严格了，咱们就今天裹吧。」
说着她不再废话，直接拿起那夹子，对准我除了大脚趾之外的四个脚指头，狠狠就只一折！
11
“呜！”
一声闷哼响起，棉被狠狠一颤。
我的脚更是想躲开。
可王婆早就有所准备，死死地按住了我的脚。
王婆抬起头，就看见我咬着被子。
她不由赞叹地点点头：“丫头你是个硬骨头啊，列，老太婆就给你利索点。」
说着她手脚利索地按住我的脚跟，又是狠狠一压。
這時候，骨头断开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血。
我棉被下的腿都开始颤抖了。而那一边王婆却是动作不停，已经麻利地将一种鲜红的药膏涂在那鲜血淋漓的脚上，然后再用麻布包好。
这样一只脚就好了。
然后就是另外一只脚了。
王婆又是一遍操作。
此时整个棉被都在颤抖了。
「好了。」
王婆站起身，開口道。
“头几天最难熬，可能还会发烧感染什么的，但你别担心，现在可不是我们以前，医疗技术那么好了，吃点药熬过去就好了。」
说着王婆开始收拾东西。
“跟你爸妈说一声，我三天后再来，和上次一样，在你们家住个半年，叫他们收拾好房间出来。」
说着王婆就走了。
而王婆前脚刚走没多久不，爸妈就回来了。
“婷婷！”
妈妈一进门就喊着我的名字，忙不迭地到我床边。
低头看见我那双被裹紧的小腿，她眼底先是一阵喜色，但很快她又露出心疼悲伤的表情，抱着我大哭大喊。
“我的婷婷！疼死你了吧！你要知道，你可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疼在身上，妈妈疼在心里啊！”
爸爸则是迫不及待地将手里的餐盒递过来。
“婷婷，爸爸记得你最爱吃的就是这家的蛋糕了吧？爸爸给你买了芒果蛋糕，你快尝一口。」
我低头看着那蛋糕，只覺得可笑。
是，我和姐姐是爱吃这家蛋糕。
但我和姐姐都芒果过敏，爱吃芒果口味东西的，是哥哥。
可我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開口：「爸，媽，自己挣钱很难吗？”
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卡住了。
爸爸也是愣住：“婷婷，你說什麼？ 」
而我则是已经抬头，目光笔直清亮地看着他们。“如果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不难，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出卖我和姐姐的身体和幸福来挣钱？”
我這話一出，爸妈的脸色彻底变了。
我估计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从小最为懂事乖巧的我，竟然会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最初的震惊过去，他们气疯了。
“骆婷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爸爸怒吼。
“什么叫作我们是为了钱？我们给你和你姐姐裹小脚，哪里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是为了……”
爸爸“为了”半天都编不出一个理由来，还是妈妈抢着开口了。
“是为了让你们找到更好的人家结婚！不然你以为，就我们家这个条件，还有你们姐妹俩的长相身材，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可裹小脚就不一样了！这年头，有几个女孩子裹小脚？可喜欢裹小脚的男人多了去了。
“还有一些传统的人家，就要娶裹小脚的媳妇进门！所以你和你姐姐裹了小脚，以后选择不知道多了多少！
“我们做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妹俩好吗！”
我看着妈妈声嘶力竭地胡说八道，只觉得可笑至极。
“是吗？”我淡淡笑着开口：“那既然如此，我让哥哥裹了小脚，你们也一定能理解我是为了让哥哥好吧？”
12
爸爸妈妈脸上的愤怒瞬间卡住了。
“什麼？”
他们错愕地看着我，似乎没反应过来。
而我也已经懒得废话，二话不说就一把掀开我的棉被。
我刚才躺在棉被里，整个棉被都鼓鼓的。
但因为我抱着一个很大的玩偶熊，所以乍一看，会让人以为这棉被下鼓鼓的是熊。
但掀开后，才发现不是。
我的棉被里还藏了个人。
是我的哥哥。
只见他整个人被绑住了手脚，嘴巴里也塞着一块抹布，被闷在棉被里，满头冷汗，臉色蒼白，似乎已经昏死过去。而再往下看，就能清晰地看见，刚才露在棉被外面，那双被裹了的小脚，根本不是我的脚。
而是我哥哥的脚。
短暂的死寂之后，爸妈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惨叫。
“阿恒！”
妈妈大吼一声扑上去，慌乱地解开我哥手上的绳子，又拿出他嘴里的破布，拼了命地拍着他的脸颊。
可哥哥似乎是被裹小脚的疼痛折磨得彻底昏死过去，一直没有醒来。
妈妈更加崩溃，特别是看到哥哥的那双小脚，她更是疯了一样地想去解开裹布。
好不容易解开，她就看见了哥哥那血淋淋的一双脚。
更关键的是，哥哥的脚，小得不正常。
妈妈傻眼了：“怎么会……阿恒的脚怎么会变得那么小，难道……”
“因为化骨水。”一旁的我冷声开口：“你给我准备的那些化骨水，我都给哥哥了。」
爸妈狠狠一颤，抬頭看向我。
爸爸这一刻终于气疯了。
“你这个贱人！”他一把抓起我的领口咆哮：“你是故意害的我儿子！”
我听见这话不由笑了。
“我是故意的。”我似笑非笑开口：“可不是你们说，裹小脚是件好事吗？怎么到哥哥身上就不行了？”
是的。
今天的一切，的确都是我的计划。
從一開始，我给哥哥泡化骨水的时候，计划就开始了。
到今天，我知道王婆要来，就早早地给哥哥下了安眠药，将他绑起来，藏在棉被里，假装成我的脚的样子。
我就是要报复爸爸妈妈。
你们不是就想让我和姐姐裹小脚养你们的宝贝儿子吗？
好啊。
那我就让你的宝贝儿子先被裹小脚！
爸爸听见我的话更加愤怒：“我让你们裹小脚是为了找男人！可你哥是个男子汉！”我笑得更没心没肺：“谁说男人就不能找男人了？”
“你！”
爸爸这下是彻底气疯了，直接拽着我就来到厨房，竟然二话不说就拿起菜刀朝着我刺来。
“老公！”
一旁的妈妈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冲出来想阻止。
可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的刀眼看就要刺向我的胸口。
可没想到千钧一发的时候，事情发生了改变。
爸爸的手生生地卡住了。
紧接着下一秒，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爸爸的手竟然反了过来，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缓缓刺过去。
這一幕，极其诡异。
爸爸的动作非常僵硬很缓慢，不僅如此，他的眼睛瞪得滾圓，无比惊恐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刀，眼底是深深的抗拒。
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捏着他的手，强迫他把刀刺进胸口。
“老公？”
妈妈这下也意识到不对劲，正想来帮忙。
可不想這時候，爸爸的手突然加速。
嚓！
刀口，狠狠刺向了爸爸的心脏。
13
爸爸缓缓倒了下去。
鲜血在瞬间染红了整个厨房的地板，像蜿蜒的小溪漫开。
爸爸的眼睛瞪得滚圆，仿佛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公！”
一旁的妈妈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惨叫一声扑过来。可爸爸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她怔神地倒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猛地抬头看向我。
這一刻，妈妈的眼神里有恐惧，更有怨恨。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爸爸为什么会死！”
我缓缓地站起身，神情不變。
“因果报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你！”
妈妈怒极，这一刻甚至都忘了恐惧，扑过来就想打我。
可不想下一秒——
唰！
又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妈妈瞬间僵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才发现我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厨房。
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拿着一把水果刀，从背后扎进了妈妈的心脏，身上不带任何表情。
“阿恒……”
妈妈的眼底有震惊，更有悲伤和痛苦。
她就那么缓缓倒了下去。
到死，她的眼睛都是不甘心地睁着，仿佛在问，自己怎么会死在最爱的儿子手里。
而随着妈妈倒下——
哐当！
哥哥手里的刀也掉下来。
他如梦初醒一般地惊醒过来，看着眼前爸爸妈妈的尸体，他惊恐地捂住头。
“爸！妈！你们怎么了！你们……”
他惊慌失措地叫着，直到抬头看我。
這一瞬，我看见这个曾经对我作威作福的哥哥眼里全都是恐惧。他甚至都不敢多说一个字，疯了一样地朝着门口跑。
可如今的他，脚骨都断了，又怎么可能跑得过我。
我立刻在走廊口抓住了他。
他崩溃地朝着我大喊。
“骆婷婷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们！我们可是你的家人！”
“家人？”
我听见这话实在没忍住冷笑出声。
“你见过把女儿当作挣钱工具的家人吗？还是说你见过，为了取悦一个地痞流氓，就毫不留情地杀死自己妹妹的家人？”
14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我的声音已经不带一丝温度。
哥哥浑身一颤, 但还是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演了！”我死死抓住哥哥的领子，面無表情：“那天我都看见了。」
姐姐死了三个月, 没有一个人问过, 姐姐是怎么死的。
甚至爸爸妈妈, 也没有报过警。
但我却知道姐姐怎么死的。
是那一天，秋哥得知了我姐姐裹小脚，他心血来潮, 让我哥哥把姐姐送给他玩一玩。
于是我哥哥回来找姐姐说这事儿，可姐姐不肯。
俩人起了争执, 我哥一怒之下，把姐姐推下楼梯。
而姐姐的一双小脚，平时平地走路都困难, 怎么能在楼梯上稳住身形。
姐姐活活摔死了。
爸爸妈妈回来后，看见姐姐的尸体, 忍不住埋怨哥哥：“你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家里的财路都要断了！”
哥哥却是大声反驳：“谁让她自己一双小脚那么没用！这么个楼梯都站不住！”
于是我当时就决定。
我要让哥哥也有一双没用的小脚。
我要让哥哥用和姐姐一样的方式，死去。于是我抬头, 对哥哥微微一笑, 開口道：「哥哥，我们来看看你的小脚，能不能在楼梯上站稳。」
話音落下，我就想抬手去推哥哥。
可沒想到, 有人更快。
我还没来得及抬手，哥哥突然惨叫一声往后倒下去。
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推了一把。
哥哥的小脚根本稳不住, 他在楼梯上狠狠滚了几圈, 最后头砸在了金属尖锐的地方，彻底没气了。
和姐姐死的时候, 一模一樣。
15
我们家一夜死了三个人。
这事儿自然惊动了警察。
警察立刻调查。
整个调查过程，其实非常简单。
因为我们家之前请过钟点工来做饭，爸妈总担心钟点工偷懒或者偷吃好的食材，所以在厨房装了监控摄像头。
通过监控录像, 大家能清晰地看见，是我爸爸一开始试图杀我，但最后自己自杀。
而妈妈, 是被哥哥杀的。
走廊上也有监控, 能清晰地看见，是我哥哥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我根本没碰他。
一切虽然充满诡异，可却也证明, 我的确无辜。
我被警察无罪释放。
家里的财产也都归了我, 雖然不多，但我本来也不爱花钱，足够我上大学。
我离开了原本的城市。
我好好念书，好好考大学，好好生活。
因為我知道，这是姐姐希望的。
她自己背负了所有的仇恨, 沾染了所有的鲜血，却留我清清白白。
因为她想让我好好活着。
就好像她活着的时候，曾经摸过我的头轻声道。“婷婷，一切的肮脏让姐姐承受就好, 你要答应姐姐，幸福地活下去。」
而我，一定会完成姐姐的心愿。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