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是个心肠狠毒的女子。
我也觉得我是。
我划花庶妹的脸,把她扔进池塘。
我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能睁开眼。
但那又如何,再也没有人可以挡我的路了。
1
我,许知月,平川侯府唯一的嫡小姐。
母亲虽然早逝,但父亲思念亡妻,一直未续弦。
从前是孙姨娘代为掌家,这两年便是我了。
我还继承了我母亲留下来的大笔生意,府上的收入一大半是经我手的。
在府上,除了父亲,便数我最大。
可一切,从那场秋猎开始,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2
还是我向父亲提议,秋猎带上许知萤的。
许知萤是我的庶妹,行二,生母已去世数年。
平日里许知萤不大出来走动,我同她也并不亲厚,难得生了恻隐之心,带她出来走走。
没想到,她竟借此勾搭上了太子。
太子江慕非,在猎场对许知萤一见钟情,拿下狩猎的头筹后,当即拉着许知萤向皇上请旨赐婚。
皇上大笑,爽朗地应下:「准了。」
一时之间,原本无人在意的平川侯府二小姐,成了京中人人羡慕的女子。
3
江慕非清隽雅致,光风霁月,论样貌、论人品,都为人所称道,是京中美谈。
何况他还是太子,他的妻子会成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许知萤资质平平,生得有几分姿色但也算不上绝色,怎么能配得上他?
所有人都这样想,我也是。
那一日我也见过江慕非,他打马惊风,从我身旁掠过,却没多分给我半分眼神。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在那不久后,他在树林深处差点撞上迷路的许知萤,才有了之后的故事。
本朝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般严苛,但高门贵女大多有自己的骄傲和矜持,主动往男子身前凑还是为人所不齿。
江慕非虽称是偶然遇上的许知萤,但谁信呢?
流言四起,是江慕非出手整治,才渐渐消停下去。
许是为了许知萤的名声,自猎场之后,江慕非就没有再私下见过许知萤,除了在宴会上遇到问候几句,平日里只偶尔写信。
那些信我都看了,不过是些家常,冷淡疏离,无半分逾礼之处。
许知萤读信时,却每每脸色绯红,欢喜之极。
4
毕竟是皇上赐下的婚事。
大家背地里对许知萤的手段颇有微词,明面上,却对她颇为殷勤。
许知萤如今身份不一样了,父亲对她看重有加。
我不过因故责罚了她身边的丫鬟燕儿,父亲便夺了我的管家权。
府里的人最是会看眼色的,原先来我这里献殷勤的人,全去许知萤那里了。
我的院里许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府上如此,外面也一样。
成国公府的三小姐,前日还在我面前骂了一个时辰的许知萤,后一日在宴会上遇见了她,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一见如故,还嗔怪我怎的不早些把许知萤带出来。
5
我不记得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划许知萤的脸的,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蓄谋已久。
我只记得许知萤倒在地上,捂着满是血的半边脸,震惊地看着我,她的嘴唇一直颤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蹲在她面前,我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你怎么能嫁他,你怎么能嫁他……」
许知萤眼里含泪:「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
冷静下来后,我叫我的丫鬟阿络进来:「二妹妹不小心划伤了脸,快去请大夫。」
落下最后一滴泪,许知萤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重复我的话:「我不小心划伤了脸。」
得知许知萤划伤了脸,父亲又气又急,他也不是没有怀疑我,可许知萤咬死了是自己不小心,且牵出我对许家没有任何好处,他就不再追究下去了,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呀。」
许家女做不成太子妃固然可惜,但他更怕罪犯欺君,不安之下,他直接一道奏折上达天听,称许知萤无福,当不起太子妃。
可谁知,江慕非竟情深如此,在殿前跪了一夜,誓言非许知萤不娶。
破相之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所谓娶妻娶贤,身为太子,能以身作则,也是美德。
退婚的旨意终是没有下来。
6
江慕非的情深义重,成了坊间流传的佳话。
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这桩婚事。
当许知萤被人奸污后扔在大街上,他能做的,也唯有去杀了那些贼人而已了。
再后来,许知萤就溺毙了。
我想,大概像她那样愚笨的人,只配这样潦草的一生吧。
7
我睡不着。
我裹紧了被子,却还是手脚冰凉,我冷得牙齿都在打战。
我甚至不用闭上眼,许知萤的脸就不停地浮现在脑海中。
许知萤,她太笨了,挡了路,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天将亮的时候,我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我没有理会,等到阿络来服侍我起床,我才漫不经心地问:「昨夜睡得不安稳,外面是怎么了?」
阿络平日里消息最是灵通,府里的大事小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是二小姐夜里被人发现投水了,虽然被救起来了,可侯爷气得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连夜罚她去跪祠堂呢。」
自从许知萤和太子有了婚约,原本巴着我的人都巴着许知萤去了,连带着阿络的油水也少了。如今许知萤越倒霉,她就越高兴。
听到「被救起来了」,我的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好在阿络没有注意到。
怎么可能,我分明是见她断了气,身子越来越冷,才把她扔进池塘里的。
我敛起颤抖的指尖,努力地平静了下来:「既是如此,我身为嫡姐,该去看看她才是。」
8
去祠堂前,听说许知萤晕倒了,我便转而去了她的院里。
府上的白大夫正在给她看诊,而她已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是:「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了,甚至她左脸上从额角到面颊的狰狞长疤,也是我亲手划的。
可她的眼神,我却觉得那样陌生。
她也看见了我,还问我:「你是谁啊?是来给我送饭的吗?」
阿络随了我几年,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大声喝道:「你怎么敢这样跟大小姐说话!」
许是见不得我们在病人床前大吵大闹,白大夫蹙眉解释道:「大小姐勿怪,二小姐落水伤了脑子,如今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狐疑着看向许知萤,她不躲不闪地迎上我的目光,大大方方道:「原来是大姐姐啊,多谢大姐姐前来探望,大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来得匆忙,我倒是没有准备什么。
许知萤有些失望:「难道是空着手来的。」
许知萤的丫鬟燕儿急得去捂她的嘴:「大小姐恕罪,我家小姐这是病糊涂了。」
她当然着急,每回许知萤得罪了我,我都是要罚她的。
今日,我却没有心思在这里多纠缠了。
「是我关心则乱了,阿络,吩咐厨房送些吃的过来。」我不准备久留,「二妹妹安心养病,我以后再来看你。」
9
什么失忆,那分明就是换了一个人。
不知哪里的孤魂野鬼来借尸还魂了。
「备车,去东山寺。」
京郊东山寺的了尘法师与我算有些渊源。
了尘法师也不愧是高人,不待我多说什么,便连连「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一切乃是天意,时机一到,异世之魂自会离去。」
我不懂什么异世之魂,我只想知道:「那真正的许知萤……」
「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还请节哀。」
其实,我还有什么可节哀的呢。
了尘最后答应我,倘若那孤魂野鬼碍了我的性命,他定会出手相助。
我:「……」
那真是谢谢了啊。
10
许知萤染了风寒,一直在养着病,我懒得再去管她。
我很忙的。
忙着安慰被一道圣旨强行解除了婚约的太子殿下。
11
我拦下太子府的马车,江慕非的侍卫立刻来拉我。
我说我是许家大小姐,马车里没有任何反应。
但我说我是受许知萤所托,他动摇了。
门帘被掀起了一角。
往日里许知萤都是跟着我出门的,他大抵对我还有些印象。
「请小姐来府上说话。」
12
许知萤投水的消息,被父亲瞒得死死的。
倘若她死了,还可以宣扬是为名节殉的烈女。
可她又没死成,那传出去好像是对退婚不满才寻死觅活。
我觉得父亲根本是想她死的,不然也不会落水后还让她跪祠堂。
听阿络说,父亲嫌白大夫开的药太麻烦,换了陈大夫给许知萤看病。
陈大夫是个挺好的人,就是看病容易给人越看越重。
13
「萤儿如今可还好?」江慕非沉吟许久,第一句话问的果然是许知萤。
我掩面假泣:「二妹妹当然不好,她挂念殿下,一直央着我来看看殿下。」
我边哭边编了一通许知萤万念俱灰自厌自弃,只一心挂念江慕非的感人场景。
哭到动情处,江慕非安慰我:「孤相信,萤儿会好起来的,许小姐与萤儿姐妹情深,还请替孤多照看她。孤与她此生无缘,唯盼来世。」
我点点头,却越哭越止不住了,直到哭得脱力,摔进了江慕非的怀里。
我慌乱地想站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还是江慕非托了我一把才站稳,我的脸又红又烫,忙行了个礼,逃似的走了。
我还听见了江慕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小姐……」
我没有回头。
出太子府上轿的瞬间,我才敢扬唇一笑。
我就知道,太子妃合该是我的。
14
第二次去太子府,我让厨房煲了一锅汤,假称是许知萤给他煲的。
「二妹妹如今好些了,虽还不大会笑,但总算能打起精神为殿下做些事了。」我叹道,「二妹妹让我转告殿下,往事不可追,殿下喝下此汤,便朝前看吧。」
江慕非说:「孤知晓了。」
我临走前,见院子里摆着一局残棋。
第三次去太子府,我以残局为借口,说:「前日见了殿下府上的残局,心痒难耐,想与殿下手谈一局。」
江慕非欣然应允,一局棋下得却心不在焉。
一子落下后他随口道:「萤儿她……」
他似乎是脱口而出,想了一会儿,却道:「罢了。」
我执白棋落子定乾坤:「往事不可追,殿下,承让了。」
江慕非投子认输,他无奈地笑:「没想到许大小姐棋艺如此精湛。」
这是许知萤出事后,我第一次见他笑,我也娇俏地笑了:「侥幸而已,殿下谬赞了。殿下……唤我月儿便好。」
「月儿,好名字。」江慕非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暗暗松了口气。
15
第四次、第五次……
我也数不清了,总之后来我便常去太子府上了。
有时与江慕非下棋,有时送去我「亲手」做的点心,有时安安静静地陪他看书……
他还是那般清冷知礼,可好像慢慢地,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
我感觉,他开始对我有了依恋。
16
许知萤的病久久不愈,父亲想让她去东山寺修行,可许知萤一步三咳,父亲也怕被别人嚼舌根,只得暂且作罢。
我虽觉得她在装病,但只要她不碍我的事,我也懒得拆穿她。
谁能料想,这样的她都给我找了不小的麻烦。
17
我的生意出问题了。
最开始是酒楼收入暴跌,掌柜的说因为对面店出了许多新奇的菜色,引来食客争相试味。
再然后是首饰铺子门可罗雀,掌柜的说因为隔壁铺子进了一批精巧玲珑、新颖脱俗的货,都忙着去那边抢呢。
后来成衣店也出了问题,掌柜的说因为街上新开了一家铺子,直接将成衣挂出来任顾客试穿挑选,款式好看,价格还便宜,抢走了我们不少熟客。
……
一切都太巧了,我的酒楼和首饰铺子吸引达官贵人,就有人靠精致新奇引人入胜,我的成衣店做平民生意,就有人靠着方便价廉抢客人。
这根本就是在针对我。
江慕非大概也听说了传言。
这一日我来酒楼时,便听伙计说有客人在厢房等我。
推开门,竟见到了江慕非。
他面前摆了一大桌的菜,漫不经心地捏着酒杯:「孤素来喜静,这里近来很是安静,倒是合了孤的意。」
我知道他这样说是想安慰我,鼻子一酸,眼泪便连串地落了下来。
「多谢殿下。」
送江慕非离开后,我正好看见一辆马车在对面停下。
一个女子戴着幕篱下了车。
虽看不见脸,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
是许知萤。
那身形,我再熟悉不过了。
「回府!」
18
我平日里常捐钱施粥,认识了不少街上的乞丐,尤其是些年纪小的,简直当我是活菩萨,对我唯命是从。
不需我吩咐,他们就自己替我盯上了抢我生意的店家。
听说这几家店里,近月来都有一个女子时常出入,只是那女子戴着幕篱,因而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长什么样。
也有人试着跟踪过她,但每每都跟丢。
如今,我终于知道我的对手是何人了。
19
我马不停蹄地去了许知萤的院里,燕儿跪下把我拦在了院外:「大小姐,我家小姐刚睡下,请您晚些时候再来吧。」
我一脚把她踹倒:「滚开!」
「大小姐……」燕儿爬过来抱我的腿,「我家小姐病重,求您让她歇息吧。」
阿络带着丫鬟们去拉扯她,可燕儿死死抱着我的腿,她们怕伤了我,也不敢用力。
便在此时,孙姨娘路过,听了一耳,便来拱火。
「这是怎么了,吵成这样?把我们金贵的大小姐伤到了可如何是好啊。」
她也让丫鬟来拉扯,却越帮越乱,不多时,父亲也被惊动了。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来人,把她们拉开。」
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一出手,乱糟糟的场景立刻清楚了。
丫鬟们都被拉到了一边,我在阿络的搀扶下站稳,我的衣裙被扯坏了几片,腿上还有些疼。
我许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父亲问过缘由后,威严地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燕儿:「本侯也想知道,有什么看不得的。」
刚进院子,便见许知萤批衣相迎。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却还不忘周全礼数:「见过父亲,姨娘,大姐姐。」
我知道,这一趟必定无功而返了。
20
当日所有人都被父亲责罚了,燕儿被罚得尤其重,二十个板子下去,半条命都没了。
阿络被罚了月钱,心里不爽快,不满地骂道:「这个燕儿,平日里不见这么忠心,不知突然发的什么癫。」
我冷笑,她可不是忠心,如若被人发现许知萤不在屋内,她怕是性命难保。
经此一事后,许知萤只会更加谨慎,往后想抓她的把柄可难了。
大概知道装病不是长久之计,许知萤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
我的人还在关注着「神秘女子」的一举一动。
今日听闻她靠一幅画与安王相谈甚欢,明日又听闻她和嘉宜公主在酒楼摆擂台,好不热闹,其他高门的少爷千金就更不必提了。她化名「菡萏居士」在京中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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