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遇上了迷信的昏君。
二者加在一起,就成了黎民百姓的苦难。
只是,听闻大凉覆灭之后,这位大国师似乎也不知所踪。
人们都以为他氏躲回海上去了。
今时今日,我才知道。
那个大名鼎鼎的国师,竟然成了一抹鬼魂,还飘荡在这冷宫中。
这后宫里除了女人就是女人。
元惊玉好歹也是个重臣,好端端的……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一下!
我忽然悟了。
「难不成,你真是那老昏君的男宠?」
6
这一抬眼,我瞥见了元惊玉的头发。
那首民间歌谣,唱诵的分明就是「青衣乌发」。
现在怎么又变成了一头白发?
元惊玉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谜团。
听见「男宠」二字,他似是有些无语。
「我与凉帝的关系,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
「被困于冷宫,也是事出有因。
「不过……」
元惊玉注意到了我脚上的伤。
「狗皇帝造的孽?」
我不说话了。
他俯下身,查看我伤势,吊儿郎当地说:「都说自古帝王多薄幸,我瞧着,确实有几分道理。」
随后,元惊玉看向我。
「是我救了你。
「你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的时候,总是眉头紧锁,看起来似有未竟之事。
「小皇后。」
衣袂翻飞间,元惊玉轻轻叹道。
「你想清楚了。倘若真想死,那草席下就垫着一把匕首。
「只是,若你真死了,那些未竟之事,可能就永远悬在那里,再无人问津。
「但你若想活着,去完成那些事——」
他眸中似是有光,继续说:
「墙洞里有伤药。」
「这一次,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不会再拦你。」
7
那天的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伤药。
元惊玉的话点醒了我。
我还有很多「未竟之事」。
我要是真死了,尉迟家就会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通敌叛国的
骂名中。
今日那道圣旨中,宋忱只赦我无罪。
他就是要我亲眼看着尉迟家的苦难,置却只能身事外,痛苦地过完一生。
我偏不。
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走向元惊玉所说的墙洞,伸手进去。
他看着我拿出小瓷瓶,又在我脱下罗袜的时候,悄然移开了视线。
白色粉末敷在鲜血淋漓的足尖,我疼得冷汗直流,却倔强地不肯挪开视线。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伤药溶于自己血肉中。
我要记住,今天这种疼到极致的苦楚。
我伏在床沿干呕了半晌,艰难地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你,元惊玉。」
他微微挑眉。
「别谢我。」
「要谢,就谢留下这些药的人吧。」
他忽然笑吟吟的:「小皇后。」
「我怎么觉得,你笑起来的时候,可比哭着好看多了。」
8
我靠在破败的墙壁上,借着外面的月光,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元惊玉坐在床沿,安静地听。
当年,宋忱揭竿而起,想要推翻凉帝昏庸无能的统治。
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笑话。
没人相信这个毛头小子真的能打下江山,带大家过好日子。
只有阿爹和阿兄相信他,带着一批兄弟,陪宋忱共讨天下。
尉迟家对宋忱,从无二心。
某一天,我偷偷混进阿兄的军队,差点没了命。
阿爹知晓此事后,勃然大怒,第一次要动手打我。
那时候是宋忱将我护在身后,替我生生挨了那一鞭。
从那时开始,他就总喜欢缠着我。
宋忱是怎么说的来着?
「善善,每次上战场的时候,只要想到你,哪怕受了再重的伤,就不觉得有多疼了。」
「我得活着回来娶你。我一定要给你最尊荣的地位,让你做我唯一的妻。」
我信了。
可宋忱骗了我。
后来他娶了我之后,却在战乱中遇见逃难的柳眠真。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便嫌隙不断。
直到他登基后的这一年里,前朝又起了波澜。
尉迟家本就受尽拥戴,而阿兄性情耿直,在朝堂上经常直言敢谏,也惹得宋忱总是不快。
我们尉迟家的人记性似乎都很
差。
我们只记得要忠心护主,却都忘了,宋忱早就变了。
尉迟家本很受百姓的拥戴,如此一来,阿兄的锋芒毕露更引得宋忱忌惮。
几天前,阿嫂临盆。
宋忱不允阿兄回京探望,强行将人留在边关。
阿兄爱妻如命,急得发疯,不得不连夜抗旨回京。
不料,半路就被人扣下了,身上还搜出了大量通敌书信。
那些书信不是他写的,他自然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百口莫辩。
就这样,尉迟家在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淤泥。
我一直都明白伴君如伴虎。
我也以为,我和宋忱相识于式微。
就算是不能做成鹣鲽情深的帝后,至少也算是半个战友。
他总该对尉迟家念着几分旧情。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信守对我的承诺,亦没有对我的家人手下留情。
「我的故事……说完了。」
我从未想过。
当我被遗弃在深宫的角落,唯一一个愿意坐在我身边的倾听者,竟然是素未谋面的前朝国师。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下意识问:
「元惊玉,你……到底是鬼,还是神仙。」
他飘到我身侧,伸出手。
手指穿过我的衣角,晃来晃去。
「如你所见,我抓不到任何东西,哪有这么落魄的神仙。」
他笑了笑。
「我当然是只鬼啊,笨蛋。」
我不禁有些好奇:
「既然如此,那你方才为什么能把白绫和凳子劈成两半?」
「秘密。」
元惊玉继续笑眯眯,不肯正面回答。
「不如这样吧,小皇后。如果你真的能走出冷宫,继续去做完那些未竟之事,我就告诉你。」
我挑眉看向他:「此言当真?」
他颔首。
我稍稍迟疑,却还是选择将名字告诉了他。
「以后,别叫我小皇后了。」
「我叫尉迟善,善良的善。」
我想做回我自己。
元惊玉正欲开口。
「啪——」
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我的贴身婢女长缨背着个小包袱,泪痕未干的脸上,还有几分惊魂未定。
「娘娘,您别吓唬奴婢!」
「您……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9
元惊玉明明就在我身后,眉眼带笑。
可是,长缨仿佛看不见他,惊慌又警觉地打量着屋里。
我心下了然。
「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长缨看着我的脚,飞扑过来。
「嗷呜!我的娘娘,这该有多疼呐!那天杀的小贱皮子柳眠真,我早晚有一天要整死她……」
我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
「那你呢?傻不傻。」
「我已经是废后了,你干吗非得跟进来吃苦受罪?」
「人家就是舍不得你嘛!嘤嘤嘤!」
她抱着我呜呜直哭。
元惊玉立于我身侧,不由得感叹:
「冷宫今晚杀两次猪了,好生热闹。」
我冷冷地瞪他。
元惊玉乖乖闭嘴。
等长缨哭了一会儿,终于消停下来,有些犹豫似的,偷看我表情。
大概是想说宋忱的事,又怕我听了伤心。
我叹了口气。
「想说就说。」
她嘿嘿一笑:「不过娘娘,您有所不知。
「今夜……柳眠真好像跟皇上闹别扭了。
「皇上很生气,还把她宫里的砚台给砸了。
「说是因为她丢了只猫……但奴婢总觉得,要真是只猫儿,皇上又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猫?
柳眠真想以寻常夫妻之礼,嫁进这宫中,宋忱就力排众议,为她实现这一切。
如果她真喜欢。
别说是一只猫,宋忱恐怕连自己的命都愿意给。
「尉迟善,别发呆了。」元惊玉忽然凑近。
他伏在我耳边,唇齿间吐出的冷气,把我吓了一跳。
「有人过来了。」
9
「娘娘,这冷宫晦气,您就是和皇上生气,也犯不着来这儿呀!」
「无碍。」
「本宫只是来找猫的。」
……
人未到,声先至。
柳眠真和她的贴身宫女,一起出现在门口。
她从到下地打量着我。
此时,我已经卸去那些钗环和凤袍,和衣着华贵的柳眠真相比,简直是凄凄惨惨。
我笑了笑。
「你这样看着我做甚?」
柳眠真莲步
轻移,来到我身侧。
「尉迟善,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大红色的骑装,和忱郎比肩而立。
「你就像团火焰一样耀眼。尉迟家和宋忱,谁都宠着你,护着你。这团火,真是照得人……心生嫉恨。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