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心有不甘,想试一试。」
他想让大凉变成另一个崇初。
可他们最后还是失败了。
凉帝垂死挣扎,那些变法却不亚于亡羊补牢。
哪怕是他最后亲自挂帅,也终究是带着无尽悔恨,死在了宋忱的剑下。
元惊玉抬起手腕。
我这才看见,他的腕间,有一条蜿蜒的红线。
如今,已经浅得近乎透明。
「我能为大凉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这个。」
元惊玉割离了与崇初的羁绊。
将自己的命数和大凉的气运,联结在了一起。
他甚至心存妄念,渴盼能像他守住崇初岛那样,修补大凉最后一丝气数。
大凉国破的那一夜。
王宫之中,金戈与厮杀声交错。
唯有元惊玉独自坐在观星台。
他看着夜幕最后一颗星星,终于沉沉坠落。
人们只知那一夜,历史改写。
却没有人知道——
那个受尽百姓唾骂和怨恨的大凉国师,看着自己腕间骤然断裂的红线。
一夜白发,血泪如注。
17
我没有问元惊玉值不值得。
我们都明白,朝代更替,必然会伴随着战争。
元惊玉所说的那些,从边关打进来的一路上,入目之处,比比皆是。
我所能做的只有不伤及无辜。
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法阻止杀戮。
「善善,你在想什么?」
「自打你从冷宫回来,怎么就魂不守舍的。」
宋忱的语气含着不满,打断了我的出神。
搬回凤仪宫已经五天了。
我们仿佛和从前一样,言
笑晏晏。
帝后情深,堪称千古佳话。
可柳眠真的名字却像平静水面下藏着的礁石,宋忱避而不提。
我偶尔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汨罗香。
那是柳眠真的味道。
「没想什么。
「我只是有些思念兄长。
「他们还好吗?」
我面露担忧之色。
「你放心,他们现如今安置在京郊,你想见他们,随时都可以。」
「朕会陪你一同前去,你不必忧心。」
说到底,宋忱还是没有彻底放下戒备。
他本就生性多疑。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18
等到宋忱陪我登门拜访兄长的那一天,他寸步不离我身。
我近乎是在宋忱的监视之下,见到了兄长。
阿兄瘦了,看人的眼神躲躲闪闪,就连跟我说话也是十分规矩。
见到宋忱的他,如同老鼠见了猫,浑身颤抖着就跪了下去。
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昔日的少年将军,如今变成这样。
我想,宋忱一定很开心吧。
他终于把尉迟家,从大漠中的鹰,变成了折翅的笼中雀。
回到宫中后,我心情郁郁,红着眼睛,将脸埋进枕头,小声啜泣着。
宋忱见我心情不畅,只说让我先好好休息,他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长缨屏退宫人,带上了殿门。
我缓缓抬起脸。
此时此刻,脸上哪还有半滴泪痕。
方才悲痛欲绝的神情消失不见,我抬起手,对长缨开口:
「我的话都传到了?回信呢?」
她这才松了戒备,四处张望了一会儿。
确定没人,长缨终于放心下来。
紧接着,她从胸前取出一封信。
「娘娘,吓死我了!」
「那狗皇帝多疑,幸亏这次回去您没带着我,我找了机会,从另一个宫门溜了出去……」
「不然,我还拿不到这封信呢。」
我未搭话,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笺。
入眼的前四个字,分明就是——
「阿善吾妹」。
19
入夜。
今晚宋忱似是宿在了柳眠真那边。
我换上另一身衣袍,悄然潜入夜色,直奔冷宫而去
。
我攥紧白日里那封兄长千辛万苦才送进来的信笺。
直到看见那一抹青色的身影。
即便刻意回避,我也知道,这几日来,我很想念元惊玉。
现在终于看见他,我也松了口气。
元惊玉坐在亭子的石桌前。
桌上还是那壶酒,好像一切从我离开之后就没变过。
那个男人,端方地坐着。
眉眼温润,如琢如磨。
他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我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来到冷宫,或许元惊玉的夜晚,一直都会是这样,重复而又寂寞。
他明明那样好。
偏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晓他一分清白。
元惊玉的一生衔悲茹恨,死后也不过困在这一方幽冷的宅院里,不得安生。
他明明向往自由,却忠诚地守着腕间早已褪色的红线。
我忽然觉得,喉咙像是塞了颗酸涩的果。
「元惊玉,你是个骗子。」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眼角有温热的液体划过。
他听见我的声音,抬眸看来。
「你那天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善善?」
他第一次这样唤我名字。
见我踏月而来,他是惊喜的。
可我看着元惊玉那双干净的眸子,心底隐隐抽痛。
我站定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想要扯住他的衣袖。
良久,我还是抓了个空。
我只能强忍泪意,逼问道。
「国师大人,我有一事,想问个明白。」
「你那天晚上,用来吓唬柳眠真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20
早在打进大凉宫之前,宋忱一直暗中派人寻找一座名为崇初的海上岛。
只因他听见了一个传闻。
崇初仙岛上有「厄童」。
厄童其身,如同容器,可纳国运之灾。
宋忱将登大宝,他更想稳坐皇位,让自己永无后顾之忧。
可崇初岛谁也不知道,厄童到底为何物。
宋忱只当岛民有意欺瞒,他一气之下,杀尽了岛上的所有孩童。
他没得到的东西,那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阿兄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写在了信中。
看完那封信,我手脚发冷。
这一切,我和阿
父从不知情。
阿兄说。那次宋忱屠岛,他舍命相拦,令宋忱勃然大怒,差点当场就砍了他的头。
真正置尉迟家于死地的,从来就不是那些伪造的通敌信件。
而是尉迟家的人,过早地窥探了宋忱残暴冷血的一面。
他还说,阿父本可以挺过来的。
我抽回思绪。
元惊玉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松开。
他扬起那双眼眸,轻轻回答。
「我与宋忱,的确是见过的。」
话音刚落,只听见身后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皇上,他们在这儿!」一个拿着魂幡的男人,急切地说。
柳眠真大喜过望:
「忱郎,臣妾没骗你罢。
「这冷宫分明就是有鬼。
「说不定,您的皇后这几日……夜夜来此,就是为了和那鬼奸夫私会呢。」
柳眠真倚着男人高大的身姿,眼波得意。
宋忱看向我,恨意刻骨。
21
他透过我,像是在看着什么。
「这里当真有鬼魂?」他问那个神棍一样的男人。
那男人谄媚地点头。
「臣看得见,千真万确。」
「那青衣男鬼,正看着您呢。」
宋忱忽然扯出一个笑容。
「元惊玉,是你?
「当年朕将你约至冷宫,你说,你的命数已与大凉相连,不肯为我所用。
「朕杀了你,还在你脸上划了七刀。
「最后,才将你尸骨抛入冷宫井口中。
「这些你若是忘了,朕不介意再提醒你一次。」
这一番话,犹如惊雷,令我肝胆俱裂。
原来,这才是真相。
元惊玉负手而立。
他牵起嘴角,面色逐渐阴沉。
「宋忱,你若想千秋万代坐在那位置上,就该做明君,走正途。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你伪善自私,屠尽崇初,就以为能找到千秋万代的法子。
「还真是……愚蠢透顶。
「从来就没什么厄童。」
元惊玉面沉似水,一字一句道:
「从始至终,甘愿殉道者,唯我一人而已。」
是啊。
为万民踽踽独行,却又不催不折的那个人。
从始至终,唯有他而已。
22
此时此刻,宋忱带来的侍卫,已将冷宫团团围住。
我瞧着那些身影。
元惊玉周身戾气大盛,他抽身向前,蓦地出现在宋忱的面前。
宋忱惊呼出声。
他慌张地想要拔出身边侍卫的剑。
「护驾!」
趁着这空当,我转过身,对着他身后的那几个侍卫扬起手。
一时间,剑锋调转,齐齐指向了宋忱和柳眠真。
他再回头,竟发现冷宫外,不知何时又潜进来许多侍卫。
站在第一个的,正是阿兄。
阿兄一扫之前的颓靡模样,神情之中,杀意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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