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动就是酬金翻倍,我的技术真有那么好?」
钟观棋盯着我。
「这活儿我接不了。」我把名片还给了他。
「别人可以,换了我怎么就不行?」他轻嗤出声。
「你说得对。」
谁都可以。
唯独是他,那就不行。
我态度坚决,一口回绝。
而钟观棋那边,脸上隐隐有怒气要发作。
「阿钟,等很久了吧——」
一道清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打断了这尴尬的气氛。
春初的港城有些潮寒。
此刻,我们正站在太平山顶的芬梨道旁。
这里有全港岛最独一无二的夜色。
然而,芬梨道的名字从来都与「分离」的发音相同,即使会有情侣经过,也会刻意绕开这条寓意不好的路。
偏偏我和钟观棋,现在就置身其中。
中间像是隔住一整个青春的短暂夏梦。
钟观棋十八岁等的是我,可他二十八岁等的未必是我。
我们早就不是情侣了。
所以分不分离,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那一声刺耳的「阿钟」,还是把我的心头烫了一下。
我不再多作停留,转身大步走开。
阿钟,生日快乐。
在飞快转身的那个瞬间,我在心里悄悄对他说。
8
钟观棋来到安野村的第一年。
个子挺拔的少年凭空出现在村口。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他穿着单衣,耳朵上挂着助听器,站在皑皑白雪里,模样倔强。
即使是冻到脸色发白,面对村里人的询问和关心,他也只是沉默不语。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又聋又哑。
直到他在雪地里冻晕过去,我隔壁邻居把他带回了家。
我比画着手语,问他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他只是冷冷地瞧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后来,我们在学校重新遇见,成了同班同学。
他的笔迹纵逸俊秀,作业的封面上写了「钟观棋」三个字。
——观棋不语。
「交个朋友吧,钟观棋!」
在那个明媚的午后,我抽走了他的作业本,凑近他的右耳,大声说。
「我叫时一春。」
我把
名字写在本上,郑重其事地写着:「一整个春天。」
然后,在「一」和「春」上画了两个圆圈。
这一次,他好像微微侧着头,看了看我的名字。
这便是我们认识的开始。
那时候,我只觉得多了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和妹妹一样,是需要很多爱和关心的人。
所以,我总喜欢缠着钟观棋,叽叽喳喳地讲话。
我的阿钟不说话。
可他却倾听过我少女时代的每一桩心事。
9
钟观棋总是神色淡淡的,看上去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班上一些恶劣的同学会在背后给他取外号,偶尔还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企图激怒他,并以此为乐。
但钟观棋从来不会回击。
他似乎只会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上,拿着笔做题。
活得像是一个假人,没有任何情绪。
记不清是第几次,钟观棋被人推倒在后操场。
我跑过去找到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平静地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灰尘。
「钟观棋,你不会反抗的吗?」
「你不还手,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我把创可贴拍在他的额头上,恶狠狠地说:
「你再这样吃闷亏,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挺直了身体,抓住了我的手。
明明唇角还有瘀青,眼神里却写满了鄙夷。
那是钟观棋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们欺凌我,不过因为我是外来的,不肯和班上同学亲近,空降到班级,成绩又名列前茅。」
说到这里,他嘲讽一笑。
「我不在乎的人和事,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回击。」
「时一春,你很在意我吗?」
我看着少年修长的手,震惊得说不出话,久久愣在原地。
……钟观棋居然会说话。
不仅会说话,好像还挺毒舌的。
后来我偷偷问过钟观棋,为什么要装哑巴。
他说,只要不交流,就不会接收来自外界的任何讯息。
无论是好意或者是恶意。
他讨厌着外界的一切。
从那天起,钟观棋在外人面前,还是平日里那副沉默的样子,扮演着「小哑巴」的角色。
那天的事,就像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两个人都默契
地没有再提起。
只是在面对我的时候,钟观棋才会再开口讲话。
其实他的话也挺多的。
他总是不耐地皱起眉眼——
「时一春,你把昨天的那道错题拿出来,重新做一下。
「时一春,粤语歌不是这样唱的,真难听。
「时一春,别打瞌睡,你的头好重。
「……算了。
「笨蛋。」
嘴上满满都是嫌弃,动作里却是尽数的小心翼翼。
钟观棋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臂弯里,轻轻摘下耳边的助听器,挂在我的耳侧。
那时候我才知道,助听器有降噪的功能。
再尖利的风声也会变得温柔。
原来,这就是他所能聆听到的世界。
睡过去之前,我攥紧他的校服袖子,悄悄勾起嘴角。
10
第二天,我根据名片上的地址,早早赶到了女人的别墅。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给我开了门。
那个穿着真丝睡袍的女人,坐在客厅,捂着嘴打哈欠。
「你来啦?」
她见到我,扬起纤细的手臂,终于打起几分精神。
我蹲到她面前去。
这才发现,她脚上根本就没穿鞋。
那双白嫩的脚丫轻点在地上,像是在故意刁难我。
「那个……曾小姐。」
「我是擦鞋的,不是修脚的。」
她笑眯眯,继续说:
「我说了擦鞋,但我可没说擦哪双。」
另一扇门忽然被人拉开。
我转过身。
钟观棋一边挽着衬衫的袖子,一边大步走出来。
那双熟悉的皮鞋再次停留在我眼前。
果然,躲不掉的。
我怎么忘了,钟观棋这么记仇,这次见了我,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我叹了口气。
「十倍酬金和双倍酬金,擦的都是同一双鞋。」
「时一春,这都是你自己选的。」
钟观棋坐在我面前。
他话里好像意有所指。
再次抬起头,那双眼正紧紧锁住我。
「我擦!」
我深吸一口气,低下身去。
不知何时,曾昭慈已经悄悄离开了,就连那个管家也不见了踪影。
这一次,我没有手抖
。
我干净利落地打开工具,快速进入状态。
可没一会儿,钟观棋好像又不满意了。
「就这点本事,也好意思拿双倍?」
多年未见,这人怎么变得磨磨叽叽的,这么难搞?
我仰着头,陪着笑脸问:
「钟少,恕我愚钝。
「您到底想让我整点什么活,您尽管开口。
「只要您满意,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一双腿交叠着,身子向后靠去。
紧接着,钟观棋扯了扯自己的领带。
他胸前的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锁骨。
钟观棋又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膝盖。
「你坐到我身边来。
「我想让你。
「——往上擦。」
我的目光停在他手指定住的位置,咬紧了牙关,硬着头皮问道:
「钟少,你这裤子挺贵的吧,万一擦坏了,不太合适。」
钟观棋不说话。
他微眯着眼,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仿佛如果我不继续手上的动作,今天我们就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我不得不坐上去,胡乱擦了擦他的膝盖。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感官的知觉就会被放大。
我有些无措。
但还是强装着镇定,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窘态。
「时一春。」
钟观棋的声音在耳侧,像是蛊惑一般,循循善诱。
「继续往上。」
「直到我喊停。」
11
我终于忍无可忍。
站起身,将手里的工具丢到一旁。
「钟观棋,差不多得了!
「这不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服务范围。
「撩拨我?羞辱我?
「以我们现在的雇佣关系,好像哪一种都不太合适。」
钟观棋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沙发边沿。
他端详着我生气的脸庞。
「你喊我什么?」
那小动作是他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这个时候记起来我是谁了。你之前喊钟少喊得不是挺顺口的吗?」
他句句是嘲讽,满
眼的讥诮。
「哦?
「所以,你一直找我茬,就是因为想拿以前的事羞辱我。
「对吗?」
我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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