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同皇后娘娘是閨中密友。
於是在我十二歲那年,皇后娘娘大手一揮,我成了太子殿下的伴讀。
殿下身嬌肉貴,我娘囑囑咐我一定要好好伺候。
於是我翻過紅牆,日日守在太子寢殿。
一開始我睡在外面。
到最後,我宿榻上。
【直球女主角 x 蛇精病男主角】
蛇精病太子總逼我掉馬甲
1
貼身婢女將各種貼身衣服收拾好,母親站在一旁仔細瞧卻總覺得不夠,一會兒要人將我慣用的被褥和枕頭帶上,一會要將小廚房裡最會做點心的嬤嬤也領到皇宮裡。
最後是爸冷哼了一聲:「他一男兒郎,自當精忠報國,區區小事,麗娘你也不必如此費心。」
我跟在娘親後面,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女人家就是麻煩。
不過家中事情從來不是爹爹能做主的,只見我娘一個眼刀,我爸便乖乖住了嘴,又怕失了面子,旁人笑話。於是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
臨到我上了馬車,轎凳略高,我動作慢,腿也不長,有些跨不上去,我母親瞧見,眼睛又是一紅,掏出紗巾按著眼角:“我兒年幼,真不知母親送你去宮裡,是好還是壞。」
我沒作聲,只是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然後乖乖地朝著母親行了禮:「母親莫焦,父親常說,他三歲便能爬牆出去遛狗,我六歲才學會,已經很不如他了。」
母親的臉一黑,轉身問身旁林嬤嬤:「還有這事?」
林嬤嬤不敢作聲。
「母親,我是十分嚮往皇宮的,我聽父親說,宮裡的習武場比家中的大了三倍不止。」我頓了頓,復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繼續說道。
「何況母親平日總是拘著我不讓我同武將們比試。去了皇宮裡,我定要赤膊上陣同侍衛們切磋一番。」
言罷,我便進了馬車。
是以我沒瞧見,在我說完那些話以後,母親彷彿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了嬤嬤懷裡。
車夫駕馬而去。
母親氣若遊絲:「去,去把少爺給我抓回來,切不能放他進宮。」
下人領命,快馬去追。
沒承想車夫是練過的,以為身後來追的僕人是盯著他做事是否妥帖,於是朝著坐在馬車內的我大喊:「小少爺,坐好扶穩了,我要放大招了。」
後來京城裡的人口相傳。 葉大將軍不愧是馳騁沙場的武將,連府裡的車夫都能把一匹普通馬當汗血寶馬用,那速度,得追死三匹馬。
於是我,葉朝,在十二歲那年,便這麼安然無虞地進了宮,做了太子身邊最普通不過的一個伴讀。
2
皇后娘娘慈母心腸,指的伴讀並非只有我一個,不過因我個頭最小,所以在一群人中,我總是站在最顯眼的位置。
太子荊瀚今年十四歲,嫡長子的身份使得他的地位固若金湯,5 歲便能吟詩作賦,天賦極高。對內懷柔,性格謙遜有禮,是以做他的伴讀日子十分舒心。
可是只有我知道,荊瀚並非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這般與世無爭,溫和恭敬。
因為這並非我第一次入宮,四歲那年,在繁複的長廊中,不慎跟丟了嬤嬤,迷了路。於是我抱著雙腿,乖乖地坐在漆紅描金的椅上。
6 歲的荊瀚穿著寶藍色長衫,掌中捧著青花色調的鳥食罐,逗弄著籠中的鸚鵡。鸚鵡頑皮,不慎啄傷了他,荊瀚不怒反笑,只要沉默地伸手將它從籠中取出來。
大片大片的紅梅開得正好,眉眼精緻的少年郎攏鸚鵡的手越來越緊,直至嚴絲合縫。
我受不住涼,打了個噴嚏。
荊瀚這才轉過身來,發現不遠處藏著一個小小的我,只是片刻,他便帶上了慣常柔和的笑意,踏雪而來,很快便站在我身前:「你是誰家少年郎?」
我冷得厲害,前些日子又因為發燒腦子有些糊里糊塗的,是以只是沉默,不肯開口。
「原來是個不知事的。」荊瀚彎了彎唇,隨即躬下身子:「孤今日心情不錯,不過,但別讓孤再見到你了。」
隨即大手一揮,奄奄一息的鸚鵡撲騰著翅膀艱難逃離。貼身小廝姍姍來遲,懷裡抱著暗金纏蓮斗篷,小心翼翼地為荊瀚攏上。
「墨言,你去打聽打聽是哪家公子不小心迷了路,落在了此處,天寒地凍的,可別凍傷了。」荊瀚十分溫和地開口,接過手爐朝我微微頷首,便大步離開了。
從頭到尾,我都不曾作聲,只是希冀不要再見這個太子。
可惜總是事與願違。後來娘親求了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找到縮在柱子旁小小的我,聽說是墨言引的路,還聽說太子心慈送來了斗篷替我禦寒。
娘親知道以後是千恩萬謝的,我本來想搖頭告訴娘親事實並非如此,不過我身子實在太弱,回去便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覺,高燒不止,將這回事忘了個徹底。
父親說我身子骨弱,在那以後不顧娘親阻攔,強硬拉我習武,舞槍弄刀。
直到,我再次進宮遇見荊瀚。
這才猛然想起從前那些事。
3
不過好在荊瀚似乎已經不太記得我了,他掃視了一圈,才站起身來同皇后娘娘說道:「有勞母後惦記孩兒了,孩兒定當好好苦讀不負母親所囑。」
皇后笑了笑,復又搖頭,響起步搖清脆的聲音:「我兒誤解了,你自幼勤奮苦讀,母後最是知道的,為你招了許多伴讀,盼望我兒身邊也有一兩個親近之人,以後可用。」
說著,便向我招了招手。
我有些懵懂,但是母親說過皇后娘娘的命令只管聽從,便愣愣地走上前去。
「拜見皇后娘娘,拜見太子殿下。」我老實實行禮。
「這是葉將軍的獨子,葉朝,心思隨了他爹,單純忠孝。武藝卻十分了得,我兒得好好善待才是。「皇后娘娘伸手將我的手握在掌中。
我動了動,沒有作聲,只記得小時候,家裡大黃生了一隻小狗,那隻小黃眼睛都還未完全睜開,就被大黃叼來我屋裡,父親說這隻狗倒是個忠心的。
這種心情很微妙。
因為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就是那條被當作禮物送給荊瀚的小狗。
沒錯,我父親是周國最忠心耿耿的將軍,皇上指哪打哪的那種,雖然生得力大無窮,但是腦子最是簡單,因此得了皇上十二分的信賴,差點被封為異姓王。
爸卻覺得管人這事實在太費腦子,因此謝絕了。
後續便是,那些有了封地,心思蠢蠢欲動的王被皇上以鐵血手段鎮壓了下去。
為此娘還誇我爹爹聰慧了一回,夜裡小意溫柔得很。
爹爹沒作聲,卻背著娘親告訴我:「其實爹爹只是單純得笨,不過得了你娘溫柔以待,我實在不願告訴她實情。可爹實在是憋得慌,不吐不快,只好說給你聽了。」
荊瀚聽了皇后的話後,抬了抬手,鴉黑的瞳似深秋的霧一般,長眉入鬢,眼裡帶著冷冽的光。
我害怕地一縮,再細看過去,對方又恢復了慣常的柔和神情。
「自然,葉將軍威名遠揚,想來虎父無犬子。有勞葉小將軍了。」荊瀚說得滴水不漏。
我聽完只是愣點地點點頭,嘟囔道:「太子放心就是,你這樣的,我可以打十個。」
皇后娘娘精緻秀麗的臉有些僵硬,良久才勉強笑道:「葉朝性子隨了葉大將軍,說話直接得很。」
她修長的手指拂過我的髮絲:「不過容顏倒是隨了你娘,不知以後要禍害多少女兒家了。」
這就是要我住嘴的意思了,從前我隨意兩句將母親氣得不輕的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在中間當和事佬,於是我老實地閉上了嘴,只是一味地點頭。
沒承想把皇后娘娘逗得笑出了聲:「倒是個皮厚的。」
荊瀚性子沉穩,面色看不出來喜怒:「母後開心便是兒臣之願,既然葉小將軍性子如此討人喜歡,便留在母後這裡吧。」
皇后娘娘擺手:「我兒有孝心了。我知我兒性情寬厚良善,葉朝性子直白,難免容易得罪他人,伯鳶多注意些。」
她拍拍我的手,我心知自己的使命,下意識搓搓鼻子跟在荊瀚的身後。
4
荊瀚面色如常,站直身子後便朝著皇后娘娘行了一個常禮,退出了宮。
墨言立刻將銀白狐狸毛的大氅圍了上來。
「找件斗篷替葉小將軍圍上吧。」荊瀚低聲指示道
我眨巴眨巴眼睛,想說不用了,往日這樣的天氣裡,都是穿著單衣打拳呢,卻又想起父親耳提面命的那些話:“我們是臣,天子是君,君要臣幹嘛,我們就幹嘛,別有自己腦子,累,知道了嗎,兒砸? 」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認同地點點頭。
的確,自己的想法一多,確實很累。
便老老實地住了嘴,接過墨言手裡的斗篷替自己圍上。
自此以後,我便在太子寢宮不遠處的瑞竹閣住了下來。墨言告訴我,屋外的梅花樁隨我使用,若是廚房菜色不喜,只管吩咐便是。
好些日子都不曾再見到太子,不過我卻過得十分愜意,母親雖然不反對我舞刀弄槍,卻也說不上支持,只是每每要我的貼身女僕金珠替我好好按摩。
我好久沒有這樣恣意地練武。
再加上太子這邊的廚娘煮飯十分合我心意,是以一時間,我有些樂不思蜀。
5
以為這樣的好日子能過許久,有一天,一個胖胖的黑炭突然闖進我院裡。
彼時我身著單衣,金珠正用錦帕替我擦拭額上的汗珠,表情有些彆扭:「少爺,咱家裡已經有老爺這麼武功高強的人了,少爺又何必整日舞刀弄劍的,傷了自己可不好。」
我看了一眼金珠,沒作聲。
父親說過,女人家都嬌氣得很,不懂武學,不必多言。
我點點頭,深以為然。
胖黑炭身後跟著一眾僕人,瞧見了我,叉腰正預備說些什麼,我眼神淡淡地掃過去,那胖黑炭忽然就紅了臉。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正預備問身旁金珠。
就只見金珠一陣驚呼:「啊,大膽!哪來的登徒子,竟,竟偷偷溜進此處,來人,來人啊。」
一邊說著,一邊將寶藍色的外衫替我披上。
我眼神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不懂她為何如此大驚小怪。但還是老實穿上衣物。
胖頭黑炭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指著我大叫:「身為太子伴讀,半點詩書不通,這便罷了,來了宮裡這麼些日子,居然從不侍奉太子身邊。太子心慈,不忍苛責,你反而蹬鼻子上臉! 」
我有些發愣,沒作聲。
黑炭越說越激動:「要我說,你這樣的人,就該滾出皇宮才是,太子殿下尊榮無比,你也配侍奉在他身邊? 」
爹從小教我,我們只忠於君,旁人若是欺負到自身頭上,是不必忍受的。
於是我捏了捏拳頭,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揪住黑炭的衣領,順勢將他提了起來,小胖子嚇得不輕,嗚嗚嗚地直哭。
身後侍從烏泱泱一大片。
笑死,根本不害怕。
「葉公子,你趕緊把許少爺放下來,他可是禮部尚書家的獨苗苗。」小太監慌了手腳。
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聽到有人說:「太子殿下到。」
5
荊瀚身著黑色緞帶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紋路。
烏黑的長髮以玉製的簪子束起,瓷白的臉上看不清楚喜怒,卻讓人莫名想起神龕裡的佛像,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黑炭也就是許長明,趁著我手鬆開的瞬間掙脫開來,撲通一下跪在石板上。
「太子殿下,葉朝小將軍仗著自己的武力折辱臣。求殿下作主。」
荊瀚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氣氛一瞬間就尷尬了起來。
6
身體比腦反應快,於是學著許長明的模樣老實跪在一旁。
「叶小将军跪下是作甚?」他嗓音温和,若仔細分辨,卻也能聽出絲冷意。
許長明橫了我一眼:「葉朝,你也知道你這些日子多過分了吧,那麼多伴讀,哪個不是整天跟著太子殿下一道去學堂的。唯獨你,佔了這麼個好院子不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知道的,以為你在屋裡繡花呢。」 說罷,尤覺得不解氣一般:「你不信問其他家的公子,哪個服你葉朝?莫不是葉小將軍覺得太子殿下不值得你伺候! 」
黑鍋一口接一口地摔。
我一向不太會說話,看著眼前人口沫翻飛,忍無可忍,一拳揍了過去。
許長明約莫沒想到我會動手,結實挨了一拳,摀著鼻子喊道:「你個莽夫!葉朝,你跟你那個沒腦子的爸爸一個德性。」
金珠本來想求情,一聽許長明這話,默默地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我本意是要他閉嘴,吵得我沒辦法說話,不過他這句話真是惹惱了我,於是我撩起袖子就準備上手。
許長明的貼身小廝倒是個忠心的,死死地摀住他的嘴:「少爺,葉朝力大無窮,八歲便能將自家門前的石獅子抱起來。咱可別在這事上犯渾啊。」
許長明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到底不敢作聲。
墨言小聲驚呼,轉過頭去看荊瀚的臉色,只見他表情淡漠,分辨不出喜怒,心道自家主子在外面一向扮演慈悲心腸,左右不得罪人。
愛看狗咬狗。
不然也不會口頭上答應了皇后娘娘的要求讓葉朝進宮當伴讀,卻乾乾晾這些日子。
誰知葉朝看起來雖是憨傻,到底是個沉得住氣的,沒鬧出半分事端。
最後佯裝無意說了句,幾日課上都不曾見過葉朝,可是葉朝生病了?
語氣充滿關心。
太子伴讀一向熱衷權力爭鬥,各家貴族世子都渴望在未來的新皇面前露一露臉。
前朝葉大將軍深得皇上信賴。
葉朝若是再得太子寵幸,只怕他們這些貴族要被踩進土裡去。
因此輕飄飄一句話,便讓同為伴讀的許長明記在了心上。
他心思活絡,為人性格又張揚易受挑撥。實在是出頭鳥的好人選,因此荊瀚在宮殿裡坐了許久,只等著這場好戲開演。
7
只是沒想到,葉朝這人招招不按常理出牌。
上來就動手,莽撞又無理。
其餘心思更重的伴讀瞧了此事,反倒是不敢輕易出聲,畢竟,誰也受不住葉朝那一拳。
以及,葉朝這腦子,看來,也是個不好用的。
荊瀚以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他皮囊生得一絕,嘴唇微啟:「葉朝最是年幼,想來到底不是故意的。長明多擔待些,墨言,去庫房裡取一些傷藥來,順帶將長明上次念過的夜明珠一併去取來送過去吧。」
墨言應了一聲。
「太子殿下,那夜明珠是西域送來的貢品,臣……」許長明嘟囔了兩聲,眼裡有幾分難以取捨,想來是愛得緊,又覺得受之有愧。
荊瀚笑著擺了擺手:「無妨。」
到底是明目張膽地縱著葉朝了,從前伴讀眾多,太子溫和良善,沒有特別的喜好,是以相處得都還算融洽。
葉朝一來,這詭異的平衡被打破了。
大家都有了危機感,看葉朝的眼神也不那麼明朗了。
荊瀚恍若未覺,指尖微動,對著葉朝一笑:「阿喬第一次來訪,許多事情到底不甚明朗,這樣吧,我將墨言放你身邊來供你差遣。」
如果剛才只是警覺。
荊瀚這話便是將事情推向了一個更極端的地步,宮殿裡誰不知道墨言是太子殿下的臉面。
而如今,王子殿下居然要將臉面都送給葉朝。
饒是皇上,也沒這麼寵葉將軍啊。
眾人臉色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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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迎著眾人的眼神,試探地搖了搖頭。
雖然進宮前家人都告訴我,務必事事以太子殿下為重,但是娘親也偷偷拉過我的手,小聲道:「別聽你爹那榆木腦子的話。阿朝,你聽娘說,若是有人要動金珠,或是有人替你安排貼身伺候,你一定要拒絕,知道了嗎,我的兒。」
娘親一向溫和,很少這樣焦灼,但我知道她事事都是為了我好,因此答應了下來。
許長明看見我居然拒絕了荊瀚,他臉色一變,又想大呼小叫,被小廝狠狠地按住。
我先是重重磕頭,旋即起身,直視荊瀚的眼:「臣謝過太子殿下好意,不過臣身邊已經有了金珠這麼個貼心的女僕,是以不再需要人了。」
荊瀚面上仍舊一副風光霽月的模樣,鴉黑的瞳裡有幾分意味不明:「葉朝原是個念舊的,倒是孤考慮欠佳了。」
許長明掙脫開小廝:「葉朝,你個不知羞的蠢東西,各家公子哪家貼身伺候的不是男子。瞧你年紀不大,腦子裡都是污穢東西! 」
我視線游移,落在許長明被揍得通紅的臉頰上。
他有些瑟縮,旋即挺起胸膛。
荊瀚擺擺手:「長明這話,也確有道理,女子在身邊伺候,多有不便。不知……」
還沒等他話說完。
我便接了下去:「金珠是我的通房。」
8
此話一出,眾人皆鴉雀無聲。 姍姍來遲的墨言聽了這話都難免一愣,下意識去看荊瀚的臉色。
世家子弟內務事皆有家中主母照料,十二歲的年紀不算早也不晚,抬幾個丫鬟作通房紓解倒也是常事。
不過此事終究不適宜大張旗鼓,哪裡像葉朝這樣隨意說出來,簡直,不忍直視。
且荊瀚此人,潔癖嚴重,不喜女色。
因此身邊人也不甚提起眠花宿柳之事,偌大的太子府,沒人敢觸黴頭。
我不甚理解此刻的靜默是為何,睜著眼睛復又問了一句:「太子殿下沒有通房嗎?」
荊瀚沒有作聲。
「那可真是可惜了,太子殿下,有個體己人是世間再好不過的事情,若是太子殿下不嫌棄的話,我可替殿下搜尋,以便來日……」
「葉小將軍,天氣漸寒,還是早點回屋吧。「墨言猛然出聲制止了。
眾人神色各異,有些是看好戲,有些是憐憫。
荊瀚微微頷首,扭頭便離去了,他步伐邁得有些快,連我都看出了異樣。
9
夜裡。
金珠一邊替我按摩,一邊說道:「少爺,你今日那些話在渾說些什麼? 」
我舒服得瞇起了眼睛:「哪裡渾說?有你這樣的通房,夜裡替我按摩舒緩經絡,平日又能替我縫補衣物,哪裡不好? 」
金珠張了張嘴,看著我一臉懵懂的樣子,隨即長嘆了口氣,說了句罷了:「你說的那個通房跟我就不是一回事。少爺,太子柔和性善,夫人送您進宮來也是想您在太子麵前混臉熟,能得幾分真情,以便日後,可用。」
「金珠,我自幼在我爹身邊刻苦學藝便是為了今日,我是為保護太子殿下而生的,這些事,你便不必操心了。」我隨意揮揮手。
10
第二日我起了個大早,雖說在詩書上一竅不通,但好在身體結實。
硬是搶過墨言手上的書袋。
荊瀚瞥了一眼,墨言老實站定,任由我捧著書。
「我瞧葉小將軍面熟得很,可曾在哪裡見過? 」荊瀚攏了攏衣袖,語調不復往日溫吞柔和,帶著幾分惡意。
我心知這是太子殿下認出了我,許是已經知道我見過他另一面,又許是知我這個人腦子不太夠,一味地偽裝,也只是浪費時間。
「四歲那年,臣有幸見過殿下英姿。」
「那小将军可还记得当日我在作甚?」
我一向對外界惡意十分敏銳,於是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不知不知,全然記不得了。」
荊瀚突然站定。
我沒留神,一頭撞了上去。
他被我撞得趔趄了幾下,我大驚失色,丟掉手上的書簡,伸手環抱住他:「太子殿下小心?」
他沒作聲。
我手收得更緊,企圖讓他感知到是我的存在救了他,以此來獲得讚賞。
咱就是說,主打的就是一個邀功!
墨言把頭低得跟個鵪鶉似的,肩膀不住地抽抽。
我看著荊瀚的眼神越來越涼,暗叫一個不好,太子殿下是主子,我這不是喧賓奪主了嗎,於是默默地將他扶正,然後退到了一邊。
他嗤笑了一聲,視線將我上下打量個遍。
我一動不敢動。
於是第一天,我企圖拍太子的馬屁,結果成功拍到馬腿了!
11
第二日,我刻意將梅花樁搬到荊瀚必路過的長廊上。
金珠替我挽好髮絲,搭上外衣,我白了她一眼,將外衣隨意脫下。
笑話,我自然是要太子看見我結實的肌肉,寬闊的胸膛,知道我才是能保護他的人,若是遮住的話,豈不是白費我的心思了。
金珠表情十分糾結,那個表情好像我家那條大黃。
墨言隔著老遠的距離便能看見我在打拳,回頭望向太子,心道不好。
太子自幼身子不大好,是以只能習文,無法從武,後宮眾人皆避諱此事。
這個葉朝倒好,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荊瀚表情有些莫名,但絕稱不上好看。
墨言想著葉家世代忠良,葉朝腦子雖然不好使,但到底是個忠心耿耿的,於是想著說兩句好話,話到嘴邊居然變成了:「太子殿下,葉小將軍雖武功了得,身體倒是十分纖細,長得又隨了將軍夫人,唇紅齒白,倒好似……」
墨言愣了愣,沒有再作聲:「是我逾越了。」
我耳力驚人,自然已經知道荊瀚已經朝這邊走來,於是大喝一聲,一時間沒收住力,竟劈斷了柱子。
隨即彈起,在半空中劃過。
精準地落在荊瀚身旁。
我張了張嘴,想說兩句,到底是閉上了,只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太子殿下,你聽我狡辯……」
荊瀚自然沒有聽我辯解,他經過我身旁時,甚至不鹹不淡地說了句:「葉小將軍不知是否記得那年籠中鳥,它不是個有福氣。不知道你,算不算有福氣的。」
我點頭如搗蒜:「怎麼,能不算呢? 」
荊瀚勾唇一笑,在我惶恐的視線裡,我分明能看到他森森的惡意。
12
太子伴讀不是人做的,我坐在石凳上,以手撫額。
「金珠,來時我娘可有交代若是我討不得太子歡心該如何? 」我面如死灰。
「少爺,您這話得說清楚。是不討歡心,還是招了嫌惡。」金珠一板一眼地說。
我嘖了一聲。
金珠不為所動。
我只好敗下陣來,不情不願道:「嫌惡,行了吧。」
跳動的火光映著金珠的臉,她表情十分凝重,良久才長嘆一聲。
13
墨言今日起得早,一是怕葉朝抽瘋又做出堵截太子殿下的事情,傷了太子抑或誤了上課的時刻都是大事。二是又怕葉朝不來,這幾日他看得分明。
自家太子殿下,是不厭惡葉小將軍的。
雖然次次沒什麼好話,可不再似從前那般無欲無求的神佛模樣,而是有了絲人氣。
這是好事。
不過說來湊巧,今日一路上倒是不曾再遇見葉朝小將軍。
墨言下意識去看太子殿下的臉色。
雖是往日模樣,仍藏了幾分陰鬱。
14
許長明來的時候,我正抓耳搔腮地支著筆盯著眼前的信紙。
幾個月不見,他倒是沒有之前那麼黑了,說話也不磕巴,只是依然記恨我揍他的事情,隔著老遠沖我叫囂。
我一向不把時間浪費在沒用的人事上,又不愛攀比,便由得他絮狀叨叨,甚至還頗為好心地叫了金珠替他斟茶,容他歇歇。
他愣了愣,見我沒反應,又厚著臉皮衝了過來,笑我的字醜。
我斜睨了他一眼,捏拳,他隨即後靠,不自在地聳了聳鼻子,暗罵:「莽夫,難怪太子殿下不帶你春獵。」
「你在狗叫什麼?」我湊近。
他有些猝不及防,我離得太近,眼睛忽閃忽閃的,他一時失語,隨即不屑道:“我說,太子殿下不日便要去春獵,帶了幾個伴讀。可惜偏偏沒你,就說你那套沒用,嘖,太子殿下靈敏過人,能不知道你什麼心思? 」
我歪了歪頭,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許長明,你去嗎? 」
許長明被我這一笑搞得有些蒙,卻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就沒事了。」我伸出手,笑著朝他揮了揮。
15
春獵那日,天氣十分不錯。
荊瀚一襲梅花暗紋箭袖衫子,腰間懸掛著環形玉佩,黑髮如瀑只以銀色猙紋發冠束起。
他一出現,各家世子便顯得黯然無光。
一行行後,墨言才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太子殿下,說來也怪,許公子行事一向積極,今兒個侍衛回稟,許公子一反常態拖拉不止,而且讓車夫慢些,遠遠落在我們之後。」
荊瀚烏黑的瞳染了些笑意:「無妨,由得他去。」
墨言一瞧對方的神色,便了然於胸部了,難怪不久前狀似無意地在許長明面前提起春獵未帶葉朝之事,還不動聲色地說此事最好別讓他知道。
許長明性格輕率。
哪裡坐得住,想來一定是要去耀武揚威的。
16
荊瀚身子雖弱,幼時也是習了馬術的。
他射箭時,又狠又準,異常冷血,與他往日表露的模樣十分不一樣。
他只帶一個貼身的一隊侍衛,策馬奔向獵場深處,人跡罕至的地方。
猛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荊瀚轉頭吩咐侍衛離得遠些,他今天想單獨呆呆。
侍衛聽命行事。
他抓住韁繩,大腿夾緊,策馬奔騰。
我跟得不算吃力,倒不是我自誇,實在是我在武藝上天賦異禀,莫說太子,便是周國上下都鮮有敵手。
荊瀚彎弓搭箭,神色漠然,一箭穿過,直取野鹿命門。
我深知,這時候輪到我上場了,於是我一激動,便用自己的紅羽冷箭破開了太子殿下的箭。
我嗷了一聲:「太子殿下,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您信嗎? 」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來想著故意射偏以此襯托太子殿下的英明神武,誰知道百髮百中慣了,沒射偏便罷了,還好死不死破了太子的箭。
現在如果金珠問我覺得太子殿下如今對我有何感想。
我只怕,會流著眼淚說後悔認識。
荊瀚倒不同我一般見識,只是神色淡淡地打量了我一眼:「葉小將軍怎麼會在此?」
我往日里木訥,做事一板一眼的。但到底是娘親的孩兒,關鍵時說起謊來也是眼也不眨的:「霧深夜重的,許公子染了風寒,託我保護好太子。」 荊瀚隨意拿起弓,修長的手指有些不耐地摩挲著長弓上的花紋,他哪裡有平常溫馴的模樣,烏黑的瞳裡全是不耐的謳諷和冷意。
長弓正對著我。
此處人跡罕至,我又是瞞著眾人偷溜來的。
饒是死在此處,也是斷斷沒有人懷疑到荊瀚身上的。
我天人交戰,嗚呼哀哉,想著難道四歲那年從這人手中死裡逃生,命運輪迴,終究是躲不過?
17
「呵。」荊瀚輕笑出聲。
他生得實在是太過好看,萬千陽光穿透蔥鬱的樹木,星星點點落在他的頰邊。
分明是厭世的模樣,卻精緻得恍若拯救眾生的神,慈悲惡毒。
他的箭又急又快,掠過耳側時只聽見咻的一聲,我下意識閉了眼,隨即轉過頭去。
只見箭直直地插在我身後的一隻野兔上。
嘴巴比腦子轉得更快:「太子殿下箭法超群,臣十分傾慕。」
「葉小將軍說話時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倒是挺有意思的。」荊瀚撐著下巴,表情似笑非笑。
我實在是不喜跟看笑話的人,尤其是看我笑話的人多聊,就算是太子也不行,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地,小跑步將太子的獵物裝起來企圖邀功。
18
許是我一路上老實,不作妖。
荊瀚倒也沒太多為難我。
在半道上的時候,他有些渴,眼神一掃,我立刻將他從馬上扶下來,用自己的衣服將石凳擦了又擦,猶覺得不乾淨,乾脆脫了外衫放上去。
我眼巴巴遞上水囊。
太子殿下身嬌肉貴,不肯接。
我以為對方是怕水囊裡有毒,於是先乾為敬,沒承想一路走來,其實渴得不行,一不小心就喝了個精光。
甚至打了個水嗝。
如果說,我不是故意的,您信嗎?
他笑了,笑得無比好看,只是吐出的話十分惡毒:「葉小將軍,孤倒是從未見過如此愚蠢的人。」
「那,太子殿下如今可是有十二分地嫌惡我?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覺得呢?」他反問。
我抿了抿唇,沒有作聲。
19
太子殿下最後到底是喝上了水,別問怎麼來的,問就是我親手捧回來的,雖說他有些不願,不過日頭漸毒,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少年低頭飲水,表情倒是如往常一般高傲。 秋風蕭瑟,周圍一陣靜謐,只落腳處高大的梧桐樹的樹葉零散落下。
空氣中流動著一股莫名的血腥氣味。
今日我起得不算早,又將許長明敲暈藏起來浪費了些時間,倒是忘記拿我慣常用的柳葉劍了。
我感受著這空氣中不尋常的意味,下意識地靠近荊瀚,手覆上對方。
「有人,不只一個。」我啞著嗓子道。
話音剛落。
一群黑衣人手持鋒利刃,冰冷的刀鋒映著他們的頰,看起來十分可д。
「太子殿下,您做人這麼失敗的嗎?一個春獵,居然蹦出來這麼多人要害你? 」我轉過頭問他。
荊瀚嗤笑了一聲:「葉小將軍倒是推脫得乾淨,焉知是不是賊喊捉賊? 」
我剛想說自己不是這麼無恥的人,更何況我爸爸那個性子,能與誰交惡,誰能打得過他。
所以這些黑衣人只可能是衝著太子殿來的。說不定是什麼皇家隱私,謀權奪位之類的。
不好說。
不過誰叫我再忠心不過的,太子殿下說沒有那就沒有。
於是手中暗暗發力。
20
「葉朝,終於讓我們抓到機會了! 」為首的黑衣人大喊,「你老子仗皇恩浩蕩,打碎了我們武館 200 個梅花樁不止。每每在你娘親那裡受了氣,便來摧殘我們武館,我們家的狗見了,都怕得要命。」
荊瀚嗤笑了一聲。
「你不去找他,你找我做什么?」我吼了回去。
本以为是在太子殿下面前证明自己的好机会,没承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要是打得过你老子,谁来找你啊!」对方中气十足,见到被我护在身后的荆瀚,还礼貌地拱手,「这位少侠,此事與你無關,还请站远些,免得波及無辜。」
雙標玩得挺 6。
我一個眼神掃過去,想著荊瀚不會這麼不仗義真離我而去吧,沒想到連他一個眼尾都沒有得到,他同樣拱了拱手,然後大跨幾步,站在了樹下。
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箭羽直面而來,我堪堪避過,荊瀚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對,也是,依我的武功造詣,對付這些小嘍囉按理說是沒什麼問題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是我剛才發現的。
我內力盡散。
一定是被下藥才會如此的。
今日事情多且雜,但我記得除了水,我什麼也未服用,而那水囊裡的水,是今日金珠親手遞給我的。
臨走時,她笑得如往常明朗:「少爺,中午日頭毒,一定要多多喝水。」
我不曾去想金珠為何要背叛我。
因為下一秒,一支破雲箭便直直地插中我的肩頭。
接著是第二支,射中了我的腹部。
我疼痛難忍,倒退幾步。
鮮紅的血液溢出。
視野裡最後一秒,是荊瀚不可置信的臉,以及奔我而來的倉促的步伐。
21
天安十二年。
葉將軍獨子葉朝,因遭人偷襲,殞命。
葉夫人暈了哭,哭了暈。
葉將軍三日不曾上早朝,哀慟不已。
然太子殿下鐵血手腕,查出此事同葉朝婢女有牽扯,隨即下令亂棍打死。
行刑之日,一改往日君子作風,雷厲風行,要親自監看。帝後柔聲勸導,不可再出血腥之事,改為賜毒而去。
然,葉氏夫婦從前結下頗多善緣。得靈隱寺大師開言,葉朝小將軍,人生計劃,一缕善魂尚在人间,若是叶氏夫妇心诚,可助他们寻得那一缕善魂。
天安十七年。
天光大师邀叶氏夫妇前往灵隐寺,指着一个身着浅色罗裙,挽着少女发髻的女子:「时机已到,善缘已了。」
叶氏夫妇千恩万谢,为表喜爱,依旧取名叶朝。
皇帝大喜。
太子却不愿意,并且态度强硬,只留下两字:「葉夕。」
在此事上,他異常堅持。
葉氏夫婦退而求其次,便只得將女子取名為葉夕,帶回葉府。
22
葉夕今年 17 歲,正是適宜婚嫁的年紀。
饒是葉夫人有心多留兩年,也怕耽擱太過,尋不到合適的好人家。
我盯著銅鏡裡插滿珠釵的自己,雖然五年了,但每每想到自己以男兒身份混了十二年都不由得一陣唏噓。
母親生我時,祖母纏綿於病榻,心心念念只想著要一個金孫。母親體弱,生我以後傷了身體,無法再生育,父親一咬牙便將我指認為男嬰,圓了祖母的夢。
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饒是葉家深沐皇恩,也只能保他這一代,關鍵是要同太子打好關係。
沒承想我進宮這麼些日子,只惹了太子厭惡。
於是母親只好進宮,衝著皇后娘娘哭哭啼啼,說了我是女兒身的事情,帝後心軟,於是答應了我母親,允我假死脫身。
事後我問金珠,為何一開始不告訴我。
金珠老實地回答:「小姐性子執拗,幼時曾也說過你是女孩子,可小姐非不信,一把將門口的石獅子抱了起來,是以便沒人再敢說。且,太子殿下如此聰慧,若是小姐知道了我們的計劃,難免不露餡。」
我恍然大悟,幼年因抱石獅子成名,周圍人都誇我虎父無犬子,在一聲讚美中,我迷失了,於是堅定地認為自己是男子。
且我發育得遲,往日里胸平得一塌糊塗,倒也沒有人發現。
23
親事最後到底是定了下來。
母親勸我選夫家弱一些的,說我個性不懂變通,從前又是作男兒教養,不懂後院的彎彎繞繞。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選,父親一拍桌子:「給我兒…」話音未落,母親一個眼神過去,他瑟縮了幾分,「替我女兒辦桃花宴,邀請各府適齡男子。」
「這,不合規矩。」林嬤嬤說道
「老子不怕,放話出去,不管家世,只要人品矜貴,廬子也可,自然有人要上門來的。」
母親覺得他這話糙理卻不糙。
到了桃花宴那日,流水似的人到了府上,許是貪圖葉家潑天富貴,我眼尖,居然還瞥到許長明。
五年過去了,小黑胖子長高了不少,且威名遠揚,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
金珠瞧我有些出神,笑道:「小姐,你可見知道,歡喜冤家? 」
那個笑容,可以用猥瑣來形容。
見我沒搭理她,她自顧自說道:「小姐你讀書少,不知道也是不怪你的,歡喜冤家就是幼時打打鬧鬧,其實感情極佳,我瞧許公子,人品很不錯,你看,你那麼揍他,他都不還手的! 」
「金珠,母親沒告訴你嗎?你我這張臉都是要離以前那些人遠些的,不要讓人看出破綻才是。去,取我面紗來,今日你便別跟著我了,喚銀珠來吧。」
金珠俯身說是。
24
銀珠性子溫柔,純雅。
母親叫我多學,要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我舉著一把繡著蘭花的紗扇,穿過抄手遊廊,正準備前往前廳時,身後有人叫住了我。
我扭頭望去,正是許長明。
「在下大理寺少卿,許長明,見過葉小姐。」他朝我恭敬行了個禮。
我心中嗤笑,從前跟他向來是針尖對麥芒的,哪裡有這樣和顏悅色的時候,他倒是挺會裝的,面上卻不顯,只是微微俯身,回了一個禮。
「我同葉小姐兄長有幾分淵源,可否同葉小姐進一步說話? 」他問道。
我掃視了一番,剛想拒絕,便眼尖地看到他的腰際,四爪的蟒玉。
看來是聽命行事啊。
於是我點了點頭。
25
大簇大簇的桃花開得正艷,重瓣或半重瓣的花里萼片帶著淺淡的綠色。
許長明假裝傷了腳,他是貴客,自家院子裡受了傷是主人的不是,於是我只能差銀珠去取藥來。
而此時,許長明身旁的小廝猛然抬起頭。
蒼白的唇,鴉黑的瞳。
哪裡是什麼小廝,分明就是荊瀚。
雖然成了女子,對他的恐懼倒是與生俱來的,沒辦法,舔狗舔到最後都是一無是處的。
我下意識想行禮,生生忍住了。
葉朝認識太子,叶夕是不认识的。
于是我撑着下巴,显得几分倨傲,眼神漫不经心地从荆瀚身上移开,看向许长明,夹了夹嗓子:「许公子伤势可好了些,孤男寡女惹人闲话,若无大碍,我便先去前院了。」
「叶小姐。」荆瀚忽然喊住我。
我本就怵他,忍得十分难受,乍听见他唤我,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但还是停了脚步。
「我家公子嘴笨,但心却是好的,知小姐喜爱暖玉,特意命小人买来这尊玉石送予小姐。」他分明低垂着头。
可压迫感依旧十足。
我本想推拒,可指尖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还是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想着赶紧让这尊大佛拜拜算了,于是接过,匆匆道了句感谢,便逃了。
26
看著頭頂上的蜘蛛網,以及屁股下面硌得人生疼的乾草,我腦子裡還是一片蒙的。
不是?
怎麼就入獄了?
我要是知道荊瀚送來的是代表太子身分以及兵權的玉符,我就是寧願被荊瀚嚇死,寧願長住靈隱寺不吃肉不喝酒,也不敢收下啊。
就說那許長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分明就知道玉石是荆瀚亲手送给我的。
真不愧是荆瀚身边的狗,一轉眼,带了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寻找玉符。
那玩意儿被我随意地扔给大黄玩。
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我追着大黄跑了几圈,才从他狗嘴里掏出来,颤颤巍巍地递了上去,许长明没接,我瞪了他一眼。
他眼观鼻,鼻觀心。
身子稍微移动了一下,露出荊瀚那張完美得不像真人的臉。
我一時癱軟在地,在他烏黑的瞳裡,我能清楚看見自己未戴面紗的那張臉,雖然五年時光荏苒,可同從前的葉朝別無二致,我顫抖著將玉石在紗裙上蹭了蹭。
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太子殿下,別來無恙,玉符在這裡。」
荊瀚靠近我,森森的白牙透出惡意:「孤同叶小姐倒未曾有什么旧故,不过叶家忠心,想来这事同叶家无关,只是有劳叶小姐受些委屈,同长明去一次大理寺了。」
我知道,这句话绝不是疑问句。
金珠嗷呜一声抱住我大腿嘤嘤地哭,荆瀚分神看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比之前倒是更加阴狠两分:「叶小姐身边的婢女倒是个眼熟的,孤以为是个短命的,想来是孤看走了眼。」
这叫什么,这叫还没开始藏,马脚就全都露了出来。
母亲差人去套缰绳,说是要进宫一趟,墨言在一旁小声说道:「太子心孝,知道皇后娘娘喜爱温泉,找了一处还未被发现的天然硫黄温泉,皇帝和皇后都過去了。」
母親眼前一黑。
27
我在大理寺的日子過得不算好,倒也不算太差,嚴刑拷打皆是沒有,但是總歸不得自由。
在許長明第十三次無意路過的時候,我終於是忍不住了:「我是挖你家祖墳了嗎?這樣陷害我,從前太子近臣,你我有爭鬥便就罷了,我如今就想當個安安靜靜的待嫁女子也有錯嗎? 」
「你倒是巧言令色了許多。」許長明命人打開鎖。
我很自然地走出牢房,看著不遠處的梨花小幾上擺著金絲香爐,沈水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抵著額頭:「你不也比從前穩重許多嗎?若是在外面,我早就两拳揍得你龇牙咧嘴,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若是在这里打了你,怕是走不出这大理寺。」
「許長明,你说那太子殿下有什么好的,为人阴郁心思又重,咱们从前是臣,不得不侍奉于左右……」
说起来我想法改变的很大原因是母亲。
从前一味地愚忠,若是男子便也罢了,葉家男子自當報國,可我一個女嬌娘,該是好好在閨中玩樂逗笑。母親望我忘卻前塵,今後為自己好好過。
父親不樂意,可是拗不過母親。
我話還沒說完,便聽到有人輕咳一聲,循聲望去,只見荊瀚身著佛頭青刻絲白貂皮毛緩步而來,許長明替他拉開牢門,他微微弓起脊背。
由於背光,看不清神色。
28
我嚇得一哆嗦。
荊瀚直起身,語氣輕緩柔和:「葉姑娘怎麼不作聲了?是孤打擾了姑娘雅興?」
我瞧著他替我斟茶,腿還是沒出息地軟得厲害。
墨言打量了一番,上前說道:「葉姑娘,私藏玉符是大事,砍頭那種大事,皇上同皇后外出遊玩,如今是太子監國。」
「我……我沒有……」我聲音帶著幾分哭腔,「太子殿下,你知道的……」
荊瀚嘲諷一笑:「葉姑娘這話倒是奇了怪了,孤同葉姑娘不熟稔,怎麼會知道,何況,孤性情陰鬱,為人孤僻,難有同理心。」
「您饒我狗命一條吧,若您實在不喜我,我保證回了家以後把自己嫁得遠遠的,不讓您瞧見。」我這話說得又快又急,也是藏了几分私心的。
想來也是,荆瀚这个人,天之驕子,必然是受不了欺骗的。
而我的存在,只会时时刻刻提醒这个骗局。
修长的手指不耐地敲了敲桌子的边沿,听闻我的话,敛起了那三分假笑,拢了拢斗篷,一个眼神都没舍得分给我,便径直走出了大理寺。
墨言欲走,忽地又折过身来说道:「叶小姐,你可聽過美人計? 」
29
金珠把藥給我的時候,我還有些惴惴不安:「這裡是什麼?」
她神神秘秘地:「小姐,你放心,殿下吃了這藥保證渾身軟綿,想要一封離開的詔書,易如反掌。」
一路上順利得簡直不可思議,我心想著大理寺守衛未免過於鬆懈,許長明得好好反思才是。
描着仙鹤的宽大屏风将房间分隔开来,荆瀚只着一身月牙色里衣靠着小几,单手举着册子,偶以赤笔勾画。
三脚金兽的香炉里吐出阵阵烟雾。
我跪在他面前,穿着刚才打晕的宫女衣衫,小心翼翼地递上汤品,他心情不错,单手接过玉碗将汤一饮而尽,随手放在几上。
我蹲得有些麻,也不见荆瀚如同想象中被迷晕,想抬头又不敢,只得一直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
香味越发浓重,屋里地暖又十分闷热,香得我晕乎乎的,举着托盘的手都有些拿不稳,微微一抖。
宽大柔和的手掌托住了我。
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只见荆瀚表情柔和,更有些,暧昧不明,我沒多想,只当是用了这个药,會變得溫柔許多。
他的手指有些曖昧地摩挲我,我不覺得討厭,相反有些喜歡,忍不住地往他懷裡靠,想蹭蹭他。
他輕笑一聲,不同於往常的嗤笑、嘲諷,有些勾人得緊,我難耐地吞了吞口水。
下意識地攥緊對方衣領:「好香。」
荊瀚右手用力,我本來就對他毫無抵抗之力,便倒進了他懷裡,木製的托盤滾落在地上,聲音不大。
我顧不了許多,衝著他的唇角就撞了上去,他的嘴唇冰涼,可呼出的氣息卻驚人地滾燙,不知道是從哪一步開始亂的,青色的錦繡軟帳滾在一團。
我腦子暈乎乎的,聽他問了什麼,沒聽得太清楚,只是一味地胡亂點頭,便被打橫抱起。
30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
手指微微一動,便被人抓住,我睜眼看向旁邊,是荊瀚的臉。
這簡直比恐怖故事還要驚悚,我還來不及尖叫。
只見母親與皇后娘娘同我大眼瞪小眼。
皇后轉過頭問我母親:「這就是你火急火燎要找我的事?」
母親:「我……怎麼會這樣?」
31
直到我十里紅妝嫁入東宮那天,我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錯了。
荊瀚一襲大紅衣裳,襯得他面若冠玉。
「娘子。」他從前慣是冷冰冰的。
那日我被母親和皇后娘娘瞧見同他在一張床上,他第一次軟了神色告訴我,他是第一次,我得負責。
因此母親問我的時候,我只能呆呆地點頭。
畢竟是我托金珠買錯東西,好像是得由我自己承擔,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但他沒有給我反應的機會,因為他已經欺身壓了上來,黑眸裡倒映著我的模樣,笑得情難自已:「葉朝,我中意了你許久了。」
32
墨言抓著金珠耳提面命:「如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已成好事,若是日後太子妃問起來那日你買的什麼,該做何回答。」
金珠手臂扭不過大腿,只能委屈巴巴地說:「本意是要買軟筋散,錯買成了催情香。」
墨言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金珠呸了一口,不要臉的東西,分明就是軟筋散,只是太子殿下早有準備,吞了解藥罷了,這還不夠,居然在香爐裡放了催情香,將小姐迷得五迷三道,趁人之危。
又算計到夫人一定會將皇后招來,看到那一幕,將小姐一步一步吞入腹中。
不要臉!
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