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時候,隔著床板我目睹了一場分屍案。
兇手用斧頭將活生生的人斬斷四肢、敲碎骨頭,做成晴天娃娃的樣子懸在房簷上,手段極為殘忍。
警方很快就抓住了兇手,但是我清楚知道,警方抓錯了人。
當年我是小孩說話沒人信,長大了更無處可說。我將它畫成漫畫尋找發洩口,當年的兇手再次出現了,他循著漫畫找上門來,在暗處窺伺著我,將我漫畫裡的其他案件一步步作真。
1
我目睹過一場殺人案,警察很快就抓到兇手。
但是我清楚知道,兇手不是他。
那是我小時候發生的事了。
那時候我只有八歲。
我們那兒村裡有個習俗,新婚當夜童壓床,將來必定能得個大胖小子。
我從只會流口水咿咿呀呀的時候就被我爸抱著往各家去壓床混酒錢,小小年紀可謂經驗豐富。
村長家大婚,我又被我爸送去了。
喜床是用木頭新打的,木板下面是空心的床櫃。
村長把我塞進了裡面,讓我在裡面老實待一宿。
這架勢我以前沒看過。
往常一般都是讓我在喜床上坐會,鬧完洞房就能離開了。
現在要在床底下坐一夜,我爸也覺得不太恰當。
「他一個小孩子……」
村長從口袋裡掏出來了幾張百元大鈔,我爸立刻改口了。
「成成成!坐!」
還囑咐我老實點別搗亂。
床板被從頭頂合上了,只能從床板縫間看到些外面的動靜。
但沒過兩秒,床單就蓋了下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林林聽話,今晚好好的,明早出來給你買燒雞吃。」
村長誘惑我。
「聽見沒?!好好待著有燒雞吃,不老實搗亂我就給你鞋板子。」
我爸威脅。
我吃著床櫃裡的糖和花生,乖乖應了。
有吃有喝,就是在這裡睡一覺而已。
我又不怕黑。
隔壁小花才是怕黑的小哭包。
我沒哭,但外面哭了。
我聽著新娘子進來就沒有停過的哭聲,很想出去看看。
昨晚我爸跟二大爺喝酒說的話我聽了些。
新娘子是村裡的趙曉。。
今年剛高考,考了 600 也許。 據說考上了外面大城市的一所師範院校,通知書前兩天下來的。
村長帶了一眾人敲鑼打鼓進了趙曉憫家,結果趙曉凜並沒能拿到她的通知書。
家裡人當著她的面燒掉了通知書,然後收下了村長敲鑼打鼓帶去的聘金。
趙曉凜不去上大學了,她要嫁給村長的兒子傻大柱。
傻大柱真的很傻,從生下來腦子就有問題,見了人只會斜眼嘿嘿傻笑,村裡人沒少說閒話。
村長對傻大柱已經不抱希望了。
所以他把希望放到了下一代身上——給傻大柱找個智商高的、學習好的,中和一下生個好孫子出來,好歹家裡還能留個後。
村長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思一直惦記著趙曉。。
趙曉凜是村裡唯一一個把高中完整讀下來的女孩。
要不是因為村長早就跟趙家人通了氣,或許趙曉凜也早就被迫輟學了。
「哭哭哭!好日子都被你給哭跑了!」
是趙家嬸兒,趙曉寶的媽。
「媽,你給我鬆開,我求你了!
「我以後一定能賺錢給你的,弟弟的房我也能蓋! 」
趙曉凜哭著請求。
趙曉斯塔她媽嘆了口氣。
「你就老實給村長家生倆娃兒!
「女孩子讀再多書也是要嫁人的,你現在這樣多好。
「村長對咱家不薄,乖,不哭了,生了孩子就好了。」
門吱呀打開又關上。
人來人往,只有哭聲沒有停過。
我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在哭聲中睡了過去,等到再醒來的時候是被頭頂床板的大動靜吵醒的。
巨大的聲音好像有東西砸在了上面,而且一下又一下,連帶著整個床板都在震。
然後就是——
有東西滴在了我的額頭上,順著額角往下滑。
我疑惑地抹了一把。
村長和爸說老實才有燒雞,不老實就要挨鞋板子。
不為了不挨鞋板子,就為了燒雞,我也得忍住不出聲。
我疑惑地聞了聞手上的液體,聞不出來就放舌尖舔了舔。
腥鹹鹹,還有點鐵鏽的味道。
「啊!啊!!」
是傻大柱的聲音。
由遠及近,好像是從遠處往床上撲來。
之前我看過村裡有小孩逗傻大柱,把人逗氣了,傻大柱也是這樣口齒不清地嘶喊著朝他們撲去。
傻大柱為什麼生氣了,是因為趙曉凜不想嫁給他嗎?
還沒等我多想,一股大力就衝到了床邊上,把床板撞得敦實。
我貼在床板縫上被撞得一震,未從黑暗的驚軄中回過神來,一絲亮光就透了進來,是床單被蹭了一角。
我看到了紅色的喜服。
喜服摩擦間離開了床身,隨之出現的就是一雙白色運動鞋。
白色踩在了紅色身上,紅色在掙扎在移動。
然後一把斧頭落下,一下又一下,血肉模糊…
2
我被我爸從床上抱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傻的。
我爸拍了我好多下,但我腦中只有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畫面──趙曉凜驚懼至死的眼球死死盯著我。
我抱著爸爸號啕大哭。
想起那一下斧頭下的血肉模糊,我害怕極了。
趙曉保被砍了很多下,還有滴在我額頭上的,那是血…
我爸抱著我出門,外面圍了很多人,還有警車的聲音。
有警察攔住我爸,問他怎麼回事,我爸撒謊說我剛剛偷玩跑了進去,把我抓出來。
「老週!你兒子昨晚不是壓床?小林是不是一直在裡面待著呢?」
警戒線外面有人喊道。
「放你大爺的瞎胡掰!
「你才一直在裡面待著呢,我兒子就壓了那一會!
「警察同志,孩子貪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耽誤你們辦事了,我這就把他帶回去教訓! 」
我被我爸扛在肩上往外走。
但沒走幾步,我就愣住了。
我在我爸肩上朝後看到了村長院子裡的門簷。
在那本是掛起來曬玉米的地方,掛了三個人…
他們的頭全部垂著,被脖子上的掛繩吊著懸空著。
有兩個身上套著床單,還有一個穿著喜服,大大的裙擺下面什麼都沒有。
不只裙擺…
我從我爸身上掙紮下來,跑到了門簷下面。
被包裹著的床單裡面也是什麼都沒有。
他們沒有腿,沒有手臂…
斧頭砍下的畫面又一下一下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他們的手臂和腿都被砍掉了,脖頸也是詭異地垂下,就像身上的骨頭都被敲碎了一樣…
耳邊是我爸過來拉扯我的叫罵聲,聲音越來越模糊。
我身子栽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次醒來,我爸告訴我,傻大柱已經被抓住了。
他突然犯了癔症把全家都殺了,然後帶著斧頭跑到了河邊,在河邊被找到了。
「不是傻大柱!是別人!」
我清楚記得那雙白色運動鞋,將傻大柱踹了出去,怎麼會是傻大柱呢?
「誰?」
我爸瞪著我。
「我不知道,但是不是傻大柱!
「我看到別的人了,是他把趙曉拿…」
我爸一把摀住了我的嘴。
「看來是把你嚇迷糊了,淨胡說八道! 」
「我沒有,我真的看到了! 」
「看到什麼看到!再胡說八道,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候上門來找你! 」
我抱著自己發抖,那帶著鮮紅的斧頭彷彿還在一下下砸在我的眼前。
「你記住,你昨天晚上就被我抱回家了!你什麼都不知道!知不知道? ! 」
我爸狠狠抓著我,斥道。
「知道……」
我顫抖著聲音。
「我在家,一直在家……」
3
這件事情憋在我心裡十幾年。
我常常會夢到那鮮紅的斧頭沖我而來,落下的那一刻我都會驚醒。
夢到的次數越來越多,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擺脫它們。
我試探性地跟我爸提了一嘴。
結果我爸跟我說我是在做夢,我小時候根本沒去過村長家壓床。
他不只否定了我的所見,連我當年去過村長家的事都從記憶裡抹去了。
我爸還是每天跟人喝酒、吹牛逼,到點就呼呼大睡,被困在當年這件事裡的只有我。
我不只一次到過警局門口,但都沒有勇氣進去。
我怕他們不相信我,怕他們跟我爸說的一樣,當我是小孩在做夢,更怕當年那個沒有被抓到的兇手回來找我。
但我真的需要一個發洩口。
我想要告訴別人,不想讓自己一個人被困在這個夢魘之中。
一天深夜。
在我再次被驚醒的時候,我爬到書桌前,打開了電腦,將這件事情畫了出來。
在漫畫裡,這個兇手是個穿著白球鞋、戴著面具的不知名 Q。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他嗜血殘暴、狡詐陰險,殺害了許多人卻次次能找替罪羊背鍋逃脫。
漫畫從一開始的只有幾個人看,到人數越來越多。
看著評論裡的大家都在一起痛罵 Q,我得到了暫時的慰藉。
每當午夜夢回被驚醒的時候,我都會點開留言區給詛咒 Q 的留言按讚。
「什麼時候能抓到 Q 啊?!這種人怎麼還能逍遙法外?」
我看著很多讀者的話,滑鼠久久點不下去。
是啊,什麼時候能把 Q 抓到呢?
在我的草稿箱裡面,有很多抓到 Q 的版本。
我都不滿意。
它們都是假的。
我把幻想過無數次抓到 Q 的可能性都畫了下來。
但是漫畫就是漫畫,Q 抓不起來。
漫畫的熱度越來越高,編輯讓我繼續畫,做一個連環漫畫,要將 Q 塑造成連續殺人兇手。
「再血腥一點。」
我在編輯的電話催促下硬著頭皮繼續畫。
這次的案發地點是在一艘出海的漁船上。
漁船日出時返航,家人在岸邊等候,等來的不是收穫的喜悅,而是尾帆上面一具具用魚線吊起的殘軀。
一、二、三、四、五、六……
廢棄的白色船帆包裹在斷軀碎骨上隨風飄動,頭全部詭異地垂著,嘴角用鮮血勾畫出了笑容…
身後日出光芒乍盛,好像真的是晴天娃娃的魔法幻象。
漫畫熱度一公升再升,應編輯的要求,兇手堅決不能被抓住,他還需要繼續犯案。
我被驚醒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夢裡好像總有個 Q 在哪裡看著我,我需要依靠藥物才能達到短暫的睡眠。
睡不著的時候我只能寄託在漫畫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兇手被抓獲的畫面,然後只能看著它們無能捶頭。
抓不住的,不論是漫畫還是現實。
4
我的漫畫出現了模仿犯案。
在鄰市的一個小漁村,統共出海七人,有六人被砍掉四肢、敲碎頸骨,懸在船帆上。
另外一人不知所蹤。
斷肢也不在船上。
當地警方初步猜測,應該是被丟在了深海中。
餘下不見的一人可能是兇手,也可能是兇手為了貼合模仿犯案直接將人拋下了海。
我是從讀者的留言區知道這件事情的,看完之後我脊背發涼。 模仿犯案嗎…
「我去!原來我看的不是漫畫,是真實事件! 」
「預言帝!作者下次要畫啥?給我們透個底,太刺激了! 」
「這不是預言!這是模仿!是哪個 nt 讀者喪盡天良幹的?」
「這種漫畫就不該存在!這可是好幾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樓上沒事吧?作者不畫就沒殺人的了?有噴作者的本事你去抓兇手啊!」
「你們關注案發時間沒有?是一個月前發生的,只是現在才爆出來,一個月前正好是作者剛連載第二案的時候吧? 」
「細思極恐,看來這個人蓄謀已久,作者深櫃? 」
「那第一案……」
「咱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作者自導自演……」
「慕名而來,那個晴天娃娃殺人事件就是這個作者畫的嗎?畫得太好了,還有別的作品嗎?相逢恨晚! 」
「我的人生很久沒有這麼刺激了,作者快更!左勾拳右勾拳打你這個不更新的壞東西!不要做無謂的掙扎!速速更新! 」
「……」
編輯給我打電話,說漫畫的討論熱度正在快速攀升,主編讓我趁熱打鐵加更連載。
「可是有人死了。」
編輯聽到我的話愣了一下,隨即寬慰我。
「這就是個巧合。
「你別想太多,犯罪者不會因為你一個漫畫殺人,也不會因為你不畫就不殺人。
「犯罪者之所以叫犯罪者,是因為他本來就是潛藏的罪犯,跟你沒有關係的!
「你畫你的!這是個大火的好機會,你一定要抓住! 」
「我不想畫了……」
只有我知道,這不是假的。
第一案不是假的。
第二案或也不是…
「周林,我們簽了合約。
「你確定你支付得起違約金嗎?」
5
我每天都在巨大的壓力中,提起畫筆彷彿有千斤頂重。
是的,我付不起。
我只能繼續畫下去。
凌晨四點,要上早班的老黃一如往常揣著倆硬幣往街邊的包子鋪去。
但這個時候本該早就燈火通明的包子鋪卻一片漆黑。
「還沒開門嗎?可我都聞到肉香了啊。」
老黃走近,他發現包子舖的捲門上掛著兩坨東西。
老黃老花眼比較嚴重,看不清楚。
他湊近碰了碰垂下的布巾,是墊在蒸籠裡的包袱皮,濕濕的。
老黃邊納悶邊掏出老花眼鏡帶上,看清的那一刻直接嚇得坐到了地上…
掛著的哪是包袱皮?是披著包袱皮的包子舖兩夫妻!
警笛聲打破了天微亮的寧靜。
在包子鋪內,警方找到了部分殘肢,但拼湊不起來。
最後,警方在燒熱的蒸籠裡找到了全部…
6
我被警方找上了門。
漁村重疊,包子鋪案件重疊,警方把年久泛黃的牛皮紙袋放到我面前。
「這兩起案件都與你的作畫時間極為相近,有模仿犯案的可能性,但是奇怪的是——」
警察點點桌上的資料。
「十六年前,在你的第一期漫畫之前,就出過類似案件。訊息沒有出錯的話,你老家就是在那裡吧? 」
我點頭。
警察看著我,「那你的漫畫是以那個案子為原型?據案件記載,當時的兇手很快就被捉拿歸案了,人也早就死在監獄裡,這事你知道嗎? 」
我驚詬地看著警察,傻大柱死了?
「當年偽造現場讓人背鍋的兇手 Q 是真實存在的還是你杜撰的?」
警察盯著我。
他們說不是沒有懷疑過我,是調查了我一番之後,發現案發時我並沒有犯案的時間,這才把我的嫌疑降低,但不排除我和 Q 有什麼其他的聯繫。
後面的幾起案件或許是模仿,那十六年前呢,是基於案件的創作還是另有隱情?
「我說了你們就會信嗎?」
「具體不會透過你的一面之詞決定什麼,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想說的告訴我們,任何事情。」
7
時隔 16 年,我終於把這件一直憋在心裡的事說了出來。
由於是跨市案件,再加上時間久遠,僅憑我的一面之詞,確實是沒有辦法立刻說明什麼。
更何況,當年被抓的兇手已經死在牢裡。
這算是另外一種形式上的死無罪證了。
我是目擊者,也有可能是說謊者。
警察很直白地對我這麼說。
但他們說會重新爭取案件聯合調查。
如果後面這兩起案件不是模仿犯案的話,那麼極有可能就是當年的兇手還在連續犯罪,並且已經注意到了我。
警察要我暫停漫畫更新,但是暫停的第二天,編輯就找我了。
「現在正是熱度上升的時候,你告訴我不更新了?我怎麼跟主編交代?
「要嘛更新,要么違約,給你三天時間,要是三天後還沒更新的話,那就只能寄給你律師函了。
「我也是打工人,週老師你別為難我,我也不想這麼對你的,實在是我上面還有主編,上有老下有小,我還要工作養家呢。」
8
我沒有更新。
三天後,我回家看到了桌上的文件袋。
我很生氣,邊打電話邊拆文件袋。
「你怎麼能不經過我的同意就進來?我給你鑰匙不是讓你……」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文件袋裡並不是律師函。
「週老師你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
「沒事,我打錯了。」
我掛斷了電話,手抖著將文件袋裡面的照片倒了出來。
在夜晚中深黑色的海水裡,連續幾張,拼湊出了一個人驚懼掙扎的過程,直至消失在海面上…
我猛地回頭,總覺得有人在什麼地方盯著我。
我檢查了門鎖,並沒有發現被撬過的痕跡。
那這個東西是怎麼出現在屋裡的?
報警之後,警察帶我去調監控。
我住的地方是公寓,走廊監控比較齊全,正對著我門口斜上方就有一個。
但是監控調出來,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在我離開的時間裡,根本就沒有可疑人員靠近過我的房門。
警方證實,照片上就是之前漁船失蹤的最後一個人。
文件袋和照片上都沒有提取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警方讓我注意安全,兇手大概已經盯上我。
從寄照片給我要求更新的行為分析,很有可能是我漫畫的一個狂熱 fan。
我下單了監控,現在家裡處處讓我感到不安,總覺得有人在什麼地方盯著我。
但下去拿了個快遞的空隙,回來就又出事了。
9
從進門我就感覺到有不對的地方。
門口的地毯歪斜,上面還有模糊的腳印。
我小心邁過,舉起放在門後面的棒球棒,慢慢朝屋裡挪去。
櫃子裡、床下面、浴室裡……任何能夠藏人的地方我都沒有放過。
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是沒有藏人的,也沒有其他不對的地方,我這才鬆了一口氣,鎖好門癱坐在書桌前。
看來我太緊張了。
但背後突然響起一道清脆的鈴鐺聲,我循著聲音回頭,然後眼睜睜看到有東西正在飛快地對我射來。
我只來得及偏了偏身子,東西打到了我的肩膀上。
疼痛瞬間讓我俯下身子。
衣服黏連著血跡已經被穿透,我拔出半入到肩膀肉裡的固體,是一顆冰凌。
周身已經融化了一點許,但仍能看出是顆子彈的形狀——冰子彈。
背後牆上的鐘錶掉在地上,從碎裂開的痕跡裡可以看到一個非常小型的發射裝置。
我後背寒涼。
冰子彈只融化了一點許,說明就是在我剛剛下去的時候就佈置的機關。
要是再早點,在冰子彈還很銳利的時候,打到我身上的重要部位,那我…
我不敢想像,究竟是誰能夠做到如此?
我將越發融化的冰子彈放進冰箱,趕緊報警,現在只有警察能夠給我安全感了。
警方將我的屋子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
確實除了門口的那一點兒痕跡,沒有其他可疑地方,就連碎掉的鐘錶盤裝置裡都沒有找到什麼。
「初步猜測,發射裝置是用冰塊定時的。
「處於連接軸裡的冰塊融化,咬合觸發開關,冰子彈發射,但是這個——」
陳警官捏著證物袋裡剛從地上收起來的小鈴鐺。
「你說你先是聽到了鈴鐺的聲音?」
我點頭。
「但這個鈴鐺在發射裝置中並沒有任何實質作用。
「它反而會起到反作用。」
陳警官面色凝重地看著我。
「由此可見,佈置這個機關的人可能是故意的。
「故意用這個鈴鐺提醒你先一步做出反應。
「他的目的不是要殺你。」
我感覺我現在就像一隻老鷹視線下的小雞,生命隨時隨地掌握在別人手中,就看對方什麼時候玩夠了。
「陳隊,公寓監控查過了,目標時段並沒有可疑人士經過,也沒有人從房間裡出去。」
陳警官聽了報告的話,走到視窗,探出頭去上下看了幾眼。
「分明是有人進來過,卻沒有任何被捕捉到的痕跡,要嘛他會空中消失術,要么——」
陳警官盯著我。
「要么,這個人就一直在這裡。」
10
陳警官把我帶回了警局,說暫時保護我的人身安全。
但我清楚,陳警官可能懷疑我了,懷疑這一切可能是我在自導自演。
坐在審訊室沒多久,陳警官就帶著我的筆記本數位螢幕進來了。
「要麻煩你繼續更新了。」
陳警官坐在我的對面。
「特定的地點、特定的人,越詳細具體越好。」
「設圈套?」
陳警官點頭,手臂撐在桌上看著我。
「同時這也是你給自己洗清嫌疑的最佳時機,你就坐在這裡更新,一步也不離開,直到確定有相應案件出現。」
「那要是沒有繼續再出現呢?我就是犯人?」
陳警官搖頭。
「犯人的程度還不至於,但你會是強而有力的嫌疑人,不排除你會為了藝術創作衍生當年得知的案件,往往天才和瘋子只在一線之間。」
「從沒想過,痛擾我這麼多年的惡夢,有一天會被自己墜得更深。」
我嘲諷自己,後悔當初的我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情表達出來,如果一直憋著,會不會就沒有後面這些事情了?
我要把新的案件直接畫在警局裡,陳警官制止了我。
「我們是要想辦法把人抓住,而不是讓人不敢行動。」
「不一定,他是個瘋子。」
陳警官盯著我。
「確實,如果瘋子是處在警局之中的話。」
「周林,不要做這種會加大對你嫌疑的事情。不然,就算有新案件出現,我也可能會懷疑那是你同夥,你們在裡應外合。」
11
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可以跟這麼多警察一起探討劇情。
畫出來的每一格都要經過他們的推敲,他們要爭取在裡面能埋更多的陷阱。
最終,場所選定了一輛會經過警局不遠處的公車,k189。
公車駛過繁華的鬧市,當下一站停靠被發現時,已經變成了死亡公車。
公車上的幾個人都被斷肢懸掛在抓桿上,而兇手和砍下的斷肢都不知所終…
公車是個密閉空間,對應路線的監控也早在漫畫發布前就連入了警局,每個站點都安排了便服上下車交換盯梢。
目前這起案件因為網路的發酵引起了極大的關注,上面也派下來了人要求盡快破案,只許成功不准失敗,不能再發生任何一起連續案件了。
漫畫一經發布,熱度一公升再升,很多人都說我的死亡漫畫又來了。
可怕的是,大家嘴上喊著死亡漫畫,行為上卻都往 k189 而去。
發影片的、直播的,各種媒體號蜂擁而上,人潮的增多增加了警方部署的難度,但是不能多作舉動打草驚蛇。
所有人都處在高度緊張的戒備下。
可是幾天過去了,k189 並沒有發生任何事件,就連抓到的幾個可疑人都是為了拍影片博流量反串的。
「恐怕已經打草驚蛇了,真正的罪犯可能不會出現了,我們得想別的辦法。」
陳警官剛又送走了個為了博流量不要命的人,即使抓捕得隱蔽,但對於一直處在暗處窺伺的兇手來說,或許一切早就被看在眼裡了。
陳警官把數位板遞到我手裡,「想辦法刺激他,就像他主動找你的時候一樣。」
「他主動找我的時候是因為我沒更新。」
我把數位板丟在桌上,「我不畫了。」
「不畫?你以為你不畫就不會有人命出現了嗎?!」
陳警官突然起身出去,沒有到一分鐘就回來了,幾個檔案袋被丟在我面前。
「因為漫畫熱度的原因,各地警局都注意到了,發現在你的漫畫之前,其他地方也出現過兩起類似犯案事件,初步懷疑有可能是一人所為。」
我驚蟄看著陳警官,「之前就有?」
「因為犯案地點不一樣,加上相隔時間不近,各局之間並沒有能夠將其串聯起來。
「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這個連環殺手。
「所以,即使你不畫,他也會繼續犯案的,那樣對我們來說難度更高,因為並不知道他會何時何地進行下一次。」
我小手指有些麻木,止不住地微顫,「要不要還是讓我回家吧,說不定他會再來找我。」
「不能,你並沒有完全洗脫嫌疑。」
「我那個時候才八歲!」
「沒有說當年是你,只是或許當年的事給你造成了心理陰影,誘發了後面。」
我頹然靠在椅背上,「兇手把自己畫出來推到風口浪尖上,也是夠傻的。」
「風口浪尖也是一種犯案後的快感。」
陳警官看我,我無力辯駁。
對於在哪裡作畫,我沒有什麼強制性需求,反正這裡有吃有喝,除了見不到光。
我劃著面屏的手突然一頓,看著帳號介面上新出現的東西傻了眼,「手機!手機給我!」
「怎麼了?」
「有人在用我的帳號更新!」
12
我的帳號密碼只有我跟簽約網站知道。
我看著不在我們設想範圍內的漫畫劇情往下滑,趕緊給編輯打電話。
他們一定是背著我找了槍手。
編輯沒有接電話,關鍵時刻永遠打不通。
新加入的漫畫裡,一輛不該在發車時段的 k189 突然出發了。
由於晚上剛過一輛,站點等著上車的少之又少。
k189 一路行駛,突然公車上的燈滅了,在過往路燈的錯落光段下,戴著面具的 Q 舉著斧頭出現在車廂裡了…
鈴聲突然響起,我趕緊接起電話,「誰讓你們找搶手的?!」
「槍手?什麼槍手?」
「我帳號新更新的,不是你們是誰? 」
「新更新的?不是你嗎?我正是要跟你說這件事情,主編覺得這輛車可以脫離一下軌跡,比方說開到什麼荒山野嶺或廢棄的化工廠之類的,然後把公車的顏色改一下,一開始是淡色,等到再發現車子時是一片血色,來一個強烈的色彩對比衝突…」
電話那邊說的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我看向陳警官,「能查上傳 IP 嗎?」
陳警官也明白過來了,上傳的不是我、不是網站,而是兇手!
他在給自己製造可以下手的條件!
「陳隊!不好了!」
陳警官剛走到門口就被衝進來的人撞了,對方冒冒失扶了下帽子。
「陳隊!剛剛公車總公司打電話過來,說是發現半小時前有一輛 k189 異常出發,在石門車站已經失去了聯繫。」
「在中間站點守著的人呢?」
「計算間隔時間是半小時一輛,他們都上了前面那輛,這輛是在五分鐘後出發的,根本來不及,車上沒有我們的人! 」
「你去找小楊,讓他查新上傳的漫畫 IP 位址,然後你帶著王祥、張碩去那個地址找人!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
「是!」
陳警官回頭看了我一眼。
「你接著往下畫,試著打亂他的節奏。」
陳警官說完就急匆匆走了。
我看著拎著斧頭出現就戛然而止的漫畫,筆提了好幾次都沒握緊。
打亂他的節奏,我可以嗎?
13
「周林!你可以!這次抓不住,你以後想一直都活在膽戰心驚之中嗎? ! 」
我將桌子上的水淋在了頭上,水滴順著下顎流進衣領裡,我提筆快速作畫。
我清楚我的畫並不是魔法,不會改變現實,但是對於兇手,對於一個為了契合漫畫不惜黑掉我帳號的變態,如果他能看到的話,那麼說不定會對他有所影響。
斧頭出現的那一刻,整個車廂陷入了混亂,司機慌亂煞車發出緊急訊號,行駛中的公車突然停在了路中央。
路中央的公車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Q 舉著斧頭讓司機開車,車廂裡有人用破窗錘砸開了窗戶…
我爭分奪秒往下畫,畫一張更新一張。
評論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增長,但我根本來不及時間看。
路過的車將公車團團包圍,Q 舉著斧頭跟大家對峙,突然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錯了,公車只是假象。
他真正的目標是圍觀群眾中的一人…
我想不到別的更好的辦法,只能夠暫且轉移犯案場所,期盼能夠影響到 Q,但就怕半小時前就出發的那輛 k189 已經陷入了死亡屠殺。
但就在我又要上傳新的一頁時,卻突然發現我剛更新的都被刪掉了。
它們被替換成了新的內容。
在平穩行駛的公車中,看見斧頭驚慌的幾名乘客慢慢失去了意識,原來 Q 早就在車廂裡放入了昏迷氣體,此刻已經到達了最後的臨界點。
鮮血濺在車窗上,窗外的風景更迭變換,越發偏離軌道…
我打電話給陳警官告訴他可能偏離的事情,k189 很大可能已經不是在原定的軌跡上了。
按照窗外的寥寥幾筆景色變化,可以確定的是,越來越往野外去了。
「漫畫的上傳 IP 也在不斷地變化,兇手是在公車上傳的,我們現在正在追蹤上傳 IP,它的確是在往郊外移動。」
陳警官告訴我。
「距離已經越來越近了,這次我們一定能夠把他抓到。」
陳警官說完就掛了電話,我在審訊室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麼大一輛公車途中經過那麼多地點,兇手這次一定跑不掉了。
能抓住的,一定能抓到的。
只是車上的人…
14
k189 被找到了。
它被開到了懸崖邊上,在警方的包圍下,戴著面具的 Q 威脅公車司機衝出去。
司機反抗的過程中,公車歪歪扭扭衝下了懸崖。
我聽著陳警官的話,這不是漫畫,而是真實發生的。
Q 和整輛公車一起墜下了懸崖。
「死了嗎?」
「存活的可能性極低,掉下去的是斷崖。」
「那車上的人……」
「我們包圍的時候,車上目測已經只有駕駛還在活著,Q 需要他開車,所以一直沒有殺他,在車子掉下懸崖的最後一刻,司機扒在了崖壁上,現在已經送往醫院了。」
「一定要找到 Q!」我抓住陳警官胳膊,「找到 Q 是誰!」
讓我做了這麼多年惡夢的 Q,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離開!
他不是一個代號,我要知道這個代號後面的人是誰!
為什麼要殺村長一家?
只是像其他案件一樣隨機選擇的嗎?
不,我覺得不是這個樣子。
後面發生的類似案件都是在村長之後,如果第一起案件是村長家的話,那麼勢必會有一個初始誘發點。
第二天凌晨,Q 的屍體被發現了。
一起被搜尋出來的,還有好多斷肢殘軀。
公車上的幾個乘客無一倖免,他們在掉下懸崖前就已經被 Q 肢解了。
Q 的身份確定了。
Q 竟然住在我樓上,跟我僅差一層。
陳警官說他可能是從窗口的監視器死角翻到我家的。
還有一種可能是監控被作假了。
因為 Q 是一個月前到我們社區公寓工作的物業保安。
也就是說,Q 是故意把房子租到我樓上的。
他從一開始就打聽好了我住在這裡,那已經是漁船案發生之後的時間了。
看到 Q 的照片後,我愣了一下,這就是那個最開始幫我們調取公寓監控的保全人員。
我當時全部注意力都在監視器上,根本就沒有註意到這個人。
既是物業保全又住在我樓上,當真是方便了弄虛做鬼。
當陳警官告訴我他名字的時候,我一下沒回過神來。
「趙曉亮?」
我驚詧問道:「趙曉寶的弟弟趙曉亮?」
當年趙曉擦死了之後,趙家沒過幾天就連夜搬走了,早就成了空房子,村裡人都不知道她家去了哪裡。
「不對,怎麼可能是趙曉亮? 」
不可能!趙曉亮當年沒比我大幾歲,怎麼會?
「為什麼不可能是?」陳警官問道。
「當年趙曉亮一個孩子,是怎麼能殺死村長家那麼多人的,還掛在了房簷上,一個孩子的力氣怎麼可能那麼大? 」
這不可能!
陳警官點頭,「你說得對,但是,這只能夠說明當年那起案件的兇手不是趙曉亮。」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當年那起案件或許給年幼的趙曉亮留下了心理陰影,後面多起案件是出於心理陰影的衍生犯罪。」
「那當年的兇手呢?」
「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不可能!我真的看到那雙白球鞋了!」
「周林,我們去問了你的父親,你的父親說當年只是抱著你在喜床上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床櫃裡面一整夜。」
「我爸在說謊!我在!」
「你村裡人也是這麼說的,大家都說你們那的風俗是床上坐到鬧洞房就可以,你每次被你爸抱著去也是如此,根本不會留夜。」
「對!但那次是例外!因為村長給了我爸好幾百塊買酒,我爸就把我留下來了! 」
陳警官搖頭,「你爸說完全沒有這回事,說你小時候貪玩往現場跑,見了血腥受了驚嚇,從那之後就在說胡話。」
「你不信我?」
「周林,接受一下心理治療吧,我可以幫你預約我們精神科…」
「不用!」我站起來,「既然兇手已經找到了,那我可以走了嗎? 」
「如果你需要心理…」
「不需要。」
我冷臉出了警局。
為什麼我說的就是沒人信?
我真的經歷過,那不是胡話!
15
「你們看新聞了沒?兇手被抓到了!」
「神了,兇手被抓的地方就是漫畫裡的懸崖,太神了! 」
「明明是這位兇手故意仿照漫畫,可能以為還能像前幾次一樣逃脫,沒想到這次栽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殺人兇手! 」
「沒有人覺得這就是陷阱嗎?故意設在公車上,故意把車畫到開往懸崖,警察一定是早就在那裡埋伏好了! 「就這樣死了???便宜他了,那麼多條人命! 」
「我聽我警察朋友說的內部消息,這個兇手是以前的受害者家屬,受了刺激開始反社會……」
「兇手已經被抓到了,漫畫是不是也要結局了?作者還畫嗎? 」
「畫!當然要畫!作者繼續畫!我還能看!」
「不怕再出現下一個模仿者嗎?作者完結吧,別畫了! 」
「樓上搞創作閹割有一手,照你這麼說,恐怖片、懸疑片這種就不該存在唄?怎麼?你看個吃屎影片你還真去吃屎啊? 」
「……」
我將平板扣在床上,留言區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吵得我額頭直疼。
完結嗎?
我想著被上傳的最後一頁,突然坐起身來,摸過平板滑上去——
對,就是這樣,Q 不可能是趙曉亮。
最後一頁裡,在和司機的纏打中,公交往崖下墜去…
Q 怎麼會知道自己會這麼結束?
除非這一切都是他早就想好的。
既然早就想好了,那麼 Q 怎麼會置自己於死地呢?
不會的,Q 不會這麼輕易就讓自己掛掉的。
那死去的人?
趙曉亮…
我飛快出門,直往樓上沖去。
那趙曉亮不是 Q 的話,他為什麼會剛好出現在公車上,還在我的樓上?
這麼多,肯定不會單純是巧合。
樓上趙曉亮的房間已經被封起來了,拉著警戒線暫時不允許人靠近。
我輕手輕腳跨過警戒線,卻發現門是虛掩的。
我止不住地心跳,有人…
腳邊的警示牌被我提在手中防備,感受到人影的那一刻我揮著牌就砸了下去。
砸到了。
「我錯了,警察同志!我不該偷東西!饒命! 」
我看著抱頭蹲在地上的人,穿著一套物業衣服,「偷東西?偷什麼東西?」
地上的人抬頭看我,疑惑了一下,「你是……警察叔叔嗎?」
眼前的人看起來差不多跟我一樣大,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偷什麼東西?」
許是先入為主在作祟,對方當真老實交代,露出了懷裡抱著的一個盒子。
「這是趙曉亮輸給我的,可是他賴皮,我就只能自己來拿了。」
「是什麼?」
人站了起來,把盒子打開,一雙嶄新的運動鞋露了出來,白得刺眼。
「鞋子!我兩個打遊戲,用這雙新鞋當賭注,結果那丫輸了就開始不認帳! 」
眼前的白鞋和當年的白鞋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現,我不自覺後退一步。
「趙曉亮很喜歡這種鞋嗎?」
「還行吧,新鞋誰不愛呢,還是名牌。不過趙曉亮這個大老粗,沒那麼講究,這是他表哥的,他表哥喜歡鞋,趙曉亮是偷偷拿他表哥的鞋子跟我賭的,結果輸了就開始不認帳了,這個慫包!賭不起就別賭! 」
「表哥?什麼表哥?」
趙曉亮哪來的表哥?
「趙曉亮他表哥啊,好像是他的遠房親戚,整天不知道在幹嘛啥,據說以前是計算機高材生,但是前兩年大環境不好,被裁員了,就頹廢了些,整天無所事事就愛買鞋。」
「他表哥叫什麼?」
「誒?阿 sir 你這麼一問,我好像才想起來一直不知道表哥名字誒。我通常跟著趙曉亮一起叫表哥,阿 sir 你問這麼詳細做什麼,不會是表哥也有問題吧? 」
小保安手中的鞋子瞬間掉到了地上,一點都不香了。
我跨過地上的鞋子就往裡面走,「這鞋子你在哪裡找到的?」
在那人的指引下,我看到了臥室裡一整面牆的透明鞋盒,每一雙都保存得乾乾淨淨,像極了在血殺現場仍剔透的白鞋。
我正要打電話給陳警官,告訴他表哥的存在,還沒撥出就接到了陳警官的來電。
「周林,漫畫又更新了。」
16
死去的 Q 的碑前砸滿了爛菜、臭雞蛋,昭示著所有人對 Q 的厭惡、憎恨。
但分鏡一轉,同樣戴著面具的 Q 突然出現,手捧一束祭花放在墓前。
面具下的嘴角對著螢幕外勾起,彷彿在挑釁。
「怎麼回事兒?Q 沒死?」
「是漫畫裡沒死還是現實裡沒死?作者你給我說清楚!」
「救!大晚上在被窩裡看得我後背發涼!」
「到底怎麼回事?!這什麼意思?!作者是要繼續更下去嗎?!」
「雖然但是,你們沒人覺得畫風變了嗎?上次我就想說,作者是不是找槍手了? 」
「周林!你還在嗎?!」
陳警官的聲音把我從螢幕拉回了現實。
「在,陳警官,趙曉亮應該有個表哥跟他住,你們知道這事嗎?
「如果不知道的話你們可以查一下這個表哥。
「他和當年我看到的兇手有共通特性,極有可能趙曉亮是當了替罪羔羊。
「我這有個見過他表哥的人,你可以把他帶回去做畫像。」
穿著物業衣服的小伙子瘋狂擺手,「不,我什麼都不知道,表哥整天戴著帽子、口罩,裹得可嚴實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長什麼樣子! 」
再擺手也沒用,陳警官很快就來把人帶走了。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爬起來又上了樓。
虛掩的門已經被重新鎖上了。
我看了眼監控,拿出從剛剛小保安腰間順的萬用卡開了門。
在整牆乾淨的透明鞋盒裡,我盯著一雙黑鞋,輕輕抽出它的壓克力板。
這個黑色,有些不對勁。
隨著壓克力板的抽出,我聞到了一絲臭味。
是從鞋面發出來的。
鞋面的黑布跟鞋底白色的交接處,仔細看,還有紅黑色的滲出痕跡。
痕跡已經乾涸,這雙鞋的鞋面就像是被紅色的什麼泡過一般。
紅色的什麼…
所有的鞋都乾乾淨淨,只有這一雙,我懷疑鞋子上會有什麼證據,找了個塑膠袋就準備把它裝起來送到警局,誰知卻怎麼也提不起來,湊近看,才發現鞋子底部有個旋鈕被固定在隔板上面。
鬼使神差間,我轉動旋鈕,牆面緊貼著的那層壓克力板突然掉了下來。
在這層鞋格裡面,有一個小小的密閉空間。
我打開手機手電筒,將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透明塑膠袋裡是保存完好的畢業證書和電腦資格證書,但打開發現,它們無一例外都被損壞了。
證書上原有名字的地方被剜了去,取而代之是貼上的手寫名-許攸寧。
在一堆證書裡,還有一角發黃的殘頁,就像被燒過一樣,小小的殘頁上也寫著「許攸寧」三個字…
燒過?
我一下想到了趙曉凜當年被燒掉的證書。
這個許攸寧一定是 Q!
我很興奮地給陳警官打電話,彷彿下一秒就能抓到 Q。
「陳警官我……」
「查到了!」
我和陳警官的聲音同時響起。
陳警官那邊有些著急,「跟趙曉亮住一起的那個表哥是公車倖存的司機方震!我現在就帶人過去!」
陳警官掛了電話,我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再打過去已經打不通了。
方震?
不是許攸寧嗎?
我盯著被摧毀的證書,方震,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我帶著發現的證書往警局去,證書編碼還在,要查出來很簡單。
我把證書交給警察,就看到了進門的陳警官,後面沒人。
陳警官撲了個空。
方震發生事故後被送到了醫院,陳警官帶人趕過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床上只留了一張紙。
陳警官遞給我,小小的紙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Q,彷彿在嘲笑我們所有人。
17
方震的底細很快就被查了出來,連帶著那被損壞的證書。
證書編碼顯示,被剜去的名字就是方震。
所有的證書都是方震的。
至於許攸寧,並沒有在方震的社交圈中發現有這麼個人。
而方震,讓我意外又不那麼意外的是,他是跟我同村的,跟趙曉凜還是同等級的高考生。
方震當年高考落榜,去讀了大專。
大專出來後自學計算機,進了一家不錯的網路公司,一路上升。
但因為前兩年經濟大環境問題,有一定職位的方震率先被裁員。
從那之後方震就沒有再進過其他公司了,一直靠接些零活過活。
至於方震為什麼要殺趙曉風景和村長一家,目前沒有找到矛盾摩擦的關聯點,還有出現在方震證書上的許攸寧又是誰,這些大概都要等抓到方震才能清楚。
我聽著陳警官的話,「你這是終於相信我了?」
陳警官苦笑,「對不起,你就當我是職業病,之前僅憑你的一面之詞,這麼沒有證據的事情,我肯定不能相信你的。」
「然後你就信了大多數沒有證據的,相信他們說的我在說胡話。」
「好了,說正事,當時在公車上,我們看到的可能都是方震製造出來的假象,我們所看到的爭執極有可能要調換一下,是方震設計讓趙曉亮連人帶車墜了下去,這樣死無對證,Q 就可以被背鍋了。」
「但是他又自己跳出來了。」
不只自己跳出來,我想著那雙黑紅的鞋,彷彿在故意引導被發現一樣。
「可能這就是瘋子,周林你小心點,方震這麼暴露出來,接下來會做什麼事沒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可能會更瘋狂。」
18 「你記得咱那兒以前有個叫方震的嗎?」
我聽著那邊的打牌聲,劣質煙的嗆味彷彿隔著手機螢幕衝到了我鼻尖。
又在賭。
我小的時候我爸還只是個酒鬼小賭怡情,現在真是越發不可收拾,給他的錢全用來打牌了。
「啥玩意方震?方什麼方,我這把手氣好著呢!你別給老子找不痛快! 」
「方震!你再好好想想,我小時候跟趙曉凜一起上高中的,趙曉擦死了他就走了……」
「趙曉凜?你個兔崽子存心的吧!提個死人晦不晦氣!」
我爸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
陳警官看我不自然摸了摸鼻尖,「那個…你放心,隔這麼老遠,我不會專門打電話給當地同事去抓賭博的。」
我:「……那真是謝謝你了。」
“不客氣。但要是去抓的話我可能會更謝謝。」
陳警官:「……」
沒過幾秒,我爸又打電話給我回來了。
我以為他想起來了什麼,結果一開口就是跟我要錢。
「都是因為你提了死人我才輸的,我那麼好的牌!給我打錢!我下把一定能贏回來! 」
「你確定要我打錢?你知道我現在在哪裡嗎?」
「你手機打錢跟在哪又不衝突……」
「我在警局。」
手機那邊靜默了兩秒。
「兒子給爹付錢天經地義!我養你這麼大,你去警局能耐了,怎麼?報警抓我啊? 」
「不抓你,我也沒錢。」
我就要掛電話,老周在那邊叫住我,「方震!方震是吧,我想起來了!方家那個棺材子嘛! 」
「棺材子?」
我開了免持。
「什麼棺材子?」
「想知道啊,想知道先給我付錢,不白說。」
陳警官就要說話,我制止他,直接轉過了兩千塊。
「先給你兩千塊,說清楚了再給你五千塊。」
「一萬塊。」老周坐地起價。
「八千塊。」
「成交。」
從老周嘴裡,我和陳警官知道了方震的一些事情。
之所以說方震是棺材子,是因為方震是從棺材裡出生的。
說是當年方震她媽生他的時候難產沒了,結果下葬的時候棺材裡突然傳出了哭聲。棺材子就是這麼來的,也就是棺生子。
那個年代,在很多人眼裡,棺生子可是很晦氣的。
村人發現之後一致當沒聽見,還是直接一起埋了,就連方震他爸都沒多說什麼。
本來這件事情到這就完了,但幾個月後,村裡有人發現那棺生子竟然被人偷偷挖了出來養著。
村裡人覺得晦氣極了,但又不能把孩子直接打死,唯恐不小心沾上點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方震就這麼活了下來。
不過就是活了多久就受了多久白眼吧。
至於方震什麼時候從村莊離開的,老周都說不上來,更不知道他還考了大專。
按老周的話就是:這種晦氣東西提他乾嗎?
「誰把方震挖出來的,他爸嗎? 」
老周啐了一口,「方健那混東西,怎麼可能? 」
「那是誰?」
「當時一個丫頭片子不懂事,她爹媽都在外頭工作沒人管,乾了這種喪門事爸媽直接在外面再也沒回來過。」
「叫什麼名字?」
「二丫還是二蛋來著,忘了,都死多少年了,這麼想起來,好像是那死丫頭死了後,方震那死孩子才不見的。」
「那許攸寧呢?是不是咱村裡的,你知道嗎? 」
「你光聽這名字這麼有文化也不可能是咱們這旮旯的啊。你問這些幹什麼?你遇到方震了?我跟你說你離他遠一點,別把晦氣帶我這件事了……」
這次是我掛了老周的電話。
我看著陳警官,「你覺不覺得…」
「覺得。」
「我還沒說呢!」
「好歹我也是個警察。」
陳警官起身,“兩起死亡事件,都是在方震離開村莊之前,這兩起之間不出意外肯定有所關聯,我去讓人調查一下,不過跨市加上時間久遠,這個協調調查的時間說不定需要多久,盡快吧。」
時間越久越危險,這是我們都知道的事情。
方震是個不確定因素,更何況他好像不只一個人。
這個許攸寧,很有可能就是跟他打配合的同夥。
更讓人摸不到頭腦的是,根本沒有在方震身邊發現過許攸寧的蹤影。
他就像是個影子,一個隱形的影子。
正當我們對許攸寧毫無頭緒的時候,萬萬沒想到是老週給我們送了線索。
老周喝了酒,醉醺醺地跟我開心道:「那個許攸寧,你別說還真有可能跟方震有關係。」
老周打了個酒嗝,我在這邊著急,「什麼關係?」
「嘿嘿,說了有錢嗎? 」
「你又輸了來騙錢,掛了! 」
「哎別別別!算了!我今兒贏了高興,免費告訴你! 」
老周那邊好像坐了下來。
「許攸寧,有可能是方震他媽家那邊的人。」
「他媽家?」
「對,他那個難產死了的媽。他媽姓許,叫許詩晴。怎麼樣?這名字有文化得是不是很像?他媽是當年來支教的大學生,我沒見過她家裡人,但我覺得有可能。」
許詩晴、許攸寧,是有可能,那和方震有所牽扯也有可能了。
但許攸寧為什麼要剜掉方震證書上的名字換成自己呢?
我想不明白,更讓我想不明白的是,許警官循著這個方向查下去,發現許詩晴根本沒有家人,她從小是在福利院長大的,連名字也是院長給的。
所以說根本不存在這麼一個許攸寧家裡人的可能性,當年福利院也沒有叫許攸寧的。
至此,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的線索眉頭又斷了。
「陳警官,要不要去我家?我小時候的家。」
「抓你爸嗎?」陳警官開玩笑,「好啊。」
我知道陳警官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又更新了一次漫畫,表示要前往 Q 最初開始的地方,並且把發現的線索牽扯到的幾個人都化名添加在了裡面。
我相信,Q 會去的。
19
我跟陳警官到了方震以前的家。
這裡已經破敗不堪,後牆塌了大半。
「當年方健打穀子的時候就是從那上面摔下來的。」
老周指著塌了半邊的屋頂,然後又指指左前方的雜草。
「那剛好杵了個鋤頭,一下就砸上面了,後腦勺都開花了,嘖,這個棺生子就是喪門星,一家子除了他全克死了,三條人命啊! 」
“三條?”
「一個爹、兩個娘,可不就是三條嗎? 」
「兩個娘?」
「就那把他從棺材裡挖出來的丫頭片子,都搬進方健家了,那可不就是個娘嗎? 」
我皺眉,「丫頭片子是多大啊?」
「挖墳的時候十五六歲吧,比我當年小幾歲。」
算了算年齡,我爸那時候應該是二十一歲左右,離我出生還早呢,畢竟老周打了很久的光棍,三十來歲才娶上老婆。
「方健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警官對著老周問道。
「方健啊,」我爸嘲笑了一聲,「不是啥好人。」
「怎麼說?」
「這孫子當年在外麵包活,從村裡組人出去幹,中間撈了不少油水,外面給一百塊,到他手中轉一圈,五十塊都不剩。」
「那你們還跟他幹?」
「幹還有幾十,不干啥都沒有,又不是人人都能出去隨便找到活的,他黑,但好歹跟著他能有個賺錢的門道。」
「那許詩晴跟方健結婚,是自願的嗎? 」
陳警官突然問道。
我愣了一下,顯然我爸也愣了一下。
「這話說的,都是搭夥過日子,什麼自願不自願的,警察同志說笑了。」
陳警官盯著我爸。
「我沒有說笑。資料顯示,許詩晴是支教的大學生,期滿就可以回去入職其他單位,但期滿之後她不只沒有入職,還留在這裡嫁了人,這樣合理嗎? 」
「那啥,那個啥腦來著?最近那個詞,哦對,戀愛腦!一見鍾情戀愛腦!女人嘛! 」
陳警官拿出方健生前的照片,「一見鍾情?」
不是要對逝者不敬,只是方健這五官確實是亂飛,實在談不上能一見鍾情。
「各人有各人的審美,那許老師就愛這一款咋整呢? 」
眼見從我爸嘴裡問不出什麼東西來,陳警官也沒再繼續了。
只是我爸不說,村裡有的是長嘴的人。
三五個老頭、老太太聚一起,話匣子一打開能吐個夠,連盤瓜子都不需要。
無一例外,提起方震,大家反應過來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是誰,均是一陣晦氣。
但在這晦氣中,我和陳警官也嘮出來了點東西。
許詩晴當年極有可能是被迫留在這裡的,有人說是方健強迫,有人說是村長扣下了她的轉任書。
許詩晴當年的難產也是眾說紛紜,說得最多的就是她逃跑的時候被打死了。
把方震從墳裡挖出來的二丫是個留守兒童,爸媽一直在外面打工就沒回來過。
許詩晴來了這裡之後對二丫很好,所以二丫才去把孩子挖了出來。
二丫是個可憐的好孩子,但是把棺生子挖出來之後就不再是村裡的好孩子了。
特別是後來跟了方健,方健死後又整天跟孩子在一起,關係不倫不類的…
聽了很多,但我和陳警官都清楚,有些話聽歸聽,卻不能都當真。
二丫是病死的,等村人發現的時候她已經被埋在了許詩晴旁邊,方震也早就不知所終了。
問了位置,我和陳警官帶了花準備去看許詩晴和二丫。
按村人所說的,方家人都沒了,位置又偏,根本沒人給她們上墳。
想像中的荒草叢生並沒有出現,湊近一看才發現,墳包上開滿了各樣式的野花,沒有花圈卻有滿叢的花香。
「應該在被撒了花種,尋常野花長不到這地步。」
陳警官蹲下身,看著地上的痕跡,“有人來過,剛走不久。」
「是方震。」我上前一步,拿起躺在墳包花叢裡的物事,肯定道。
手中的物事拎起,是一個破碎的晴天娃娃,摔得七分八裂,是用膠帶把它們重新黏在一起的。
我看著晴天娃娃,陳警官卻盯著墳前的木牌愣起了神。
「許思柔……是誰?」
兩個木牌上,一個刻著許詩晴,一個刻著許思柔。
不是二丫嗎?
我和陳警官均是納悶。
「我覺得是時候更新最後一話了。」
我點頭。
「只有方震能告訴我們了。」
我和陳警官將花放在木牌前離開了。
墳前包裹的花束再美,終究在這常年縈繞的自然花香下遜了色。
20
墳前破碎的晴天娃娃被我帶了回來,懸在了方家破敗的屋簷下。
現實如此。
漫畫也是如此。
本來以為會是劍拔弩張的一刻,但我和陳警官都坐在掛著晴天娃娃的廢墟院子裡大眼瞪小眼。
陳警官連槍都沒握在手裡。
在漫畫裡,Q 會找到這裡,然後把我們結束在這裡,繼續續寫 Q 的犯罪神話。
更新的那一刻,退出得不是很及時,我看到有好幾個人已經在罵我爛尾了,罵我竟然把好人都寫給死了。
我平靜地關掉了螢幕,好人死不死不看我。
起風了,剛剛還有晚霞的天起了凜冽的風。
破碎的陶瓷晴天娃娃隨著風左搖晃,彷彿在為風舞蹈。
方震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之前只是在監視器和陳警官給的照片裡看到,現下見到方震才覺得立體起來。
方震並不是什麼大姦大惡的長相,相反他長得有些清秀,瘦弱的身板打眼一看不會給人甚麼威脅。
當然,如果這一切可以忽略他手中斧頭的話。
方震是提著斧頭出現的。
斧頭上還帶著血,陳警官突然臉色一變,腰間的配槍被他持在手裡。
「你殺了誰?」
斧頭上的血是新的。
錯了。
都錯了。
是我們想像中的最後一話,卻不是方震的。
確實如我們所想,方震和我們沒有什麼直接衝突,一路好像是方震的貓鼠遊戲一般,讓我們覺得方震不會對我們兩個做什麼,所以我們兩個有些坦然地在這等著方震。
但是方震,貓鼠遊戲之間有他自己的想法,更何況這裡是他罪案的起點。
方震並沒有停下,陳警官的槍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威脅,他似入無人之境,一步步衝我們走來,腳下的白色運動鞋沾染了部分血跡,格外刺眼。
「真沒想到,當年床裡竟然還藏了一個你。」
方震對著我說道。
「你想到的話我當時就死了。」
「那確實,雖然你那時還是個孩子,但我肯定不會放過你的,畢竟當年也沒有人因為我是小孩就不活埋我。不過幸虧我沒發現,不然怎麼會有你的漫畫呢?畫得很好,我很喜歡。」
「你別喜歡,我害怕。」
「膽這麼小。」
方震靠近我,手上的斧頭一直把玩旋轉,陳警官舉槍對著方震,「把斧頭放下」
「不放,有本事開槍打了我。」
方震的聲音裡沒有絲毫膽怯,壓根就沒把槍放在眼裡。
但方震對我沒有做什麼,他只是甩著斧頭略過了我們兩個,站在了屋簷的晴天娃娃下。
「你們喜歡晴天娃娃嗎?」
方震像在問我們,又像在自說自話。
“我喜歡,柔姨喜歡,聽柔姨說媽媽也喜歡,這就是媽媽送給柔姨的,可惜碎了,碎了的東西就算黏起來了也不能當沒發生過,對嗎? 」
「柔姨是誰?許思柔嗎?許思柔又是誰?」
「你是不是還想問我許攸寧是誰?」
方震直接坐了下來,斧頭一點一點敲在地上,廢墟的地面濺起層層土。
「許攸寧去看張峰,你們知道嗎? 」
「張峰?」我疑問。
「張峰的死也跟你有關?你跟許攸寧做了什麼?你們是什麼關係?」陳警官問道。
方震突然對我嘲諷一笑,「你是不是不知道張峰是誰?張峰就是你們口中的那個傻大柱,你們從來只記自己想記的,不管別人願不願意,在你們口中張峰早就變成傻大柱,真名都被你們忘了,不如一個陌生人給的尊重。」
傻大柱的本名叫張峰,這個我是真的不清楚。
從小時候第一次認識傻大柱,他就被叫傻大柱了。
無人記得他的本名,也無人在意。
陳警官眉頭一皺,「所以,許思柔是大家口中的二丫,而許攸寧是……」
「是我,許攸寧是柔姨把我從墳裡挖出來給我取的名字,希望我此生能君子攸寧、安穩順遂。
「但進了方家方健給我上了戶口就變成了大家口中的方震。
「許思柔是我媽生前給柔姨取的名字。
「柔姨是留守兒童,爸媽說是出去打工,其實沒回來過,吃百家飯長大的,二丫這個名字都是別人隨便叫的,叫著叫著就變成了名。
「但凡有人記得一點,你們也不至於連方震和許攸寧是一個人都發現不了。
「我叫許攸寧,不叫方震。」
「君子攸寧、安穩順遂,」我看著方震,「這麼美好的祝愿,那你為什麼還要頂著這個名字殺這麼多人? 」
方震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裂痕出現。
「他們該死。」
「該死?」
陳警官槍頭對著方震。
“誰該死?
「是出海捕撈維持生計的漁民該死還是早起忙碌的包子鋪夫妻該死?
「還是那一車家裡還有親人在等待的無辜乘客該死?」
陳警官聲音裡面滿滿的怒氣。
「那要怪周林!要不是他的漫畫我怎麼會去殺他們?!」
方震的情緒出現了波動。
「不,這只是你的藉口,周林是你的藉口,漫畫是你的藉口,在周林的漫畫之前,也有類似案件發生,均是在你的周圍,它們都是你幹的吧? 」
「那也是他們該死,發生在我周圍的都是他們該死,方健該死,村長該死,村裡人該死,我的同學、同事該死,都是他們的錯!我沒錯! !我沒錯! ! ! 」
感受到方震的情緒波動,我和陳警官對視一眼。
我對著方震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憑什麼說他們該死?你做的這些敢在你柔姨、你媽墳前說清楚嗎? 」
方震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只不過他是舉著斧頭被吸引的。 「你閉嘴!閉嘴!!」
方震舉著斧頭就向我砍來。
還好陳警官先他一步,在我吸引方震注意力的時候,從側方靠近了他。
方震被陳警官撲倒在了地上。
丟出來的斧頭砸到我面前,差點兒砍在我的腳上。
還好還好,就差那麼一點兒。
「閉嘴!我要殺了你!讓你再也不能說話!」
方震被按在地上嘶吼著。
「你之前要給我介紹的精神科同事,可以先用在他身上了。」
我對著陳警官說道。
方震這樣,精神肯定出了問題。
21
方震暫且移送了當地警局。
斧頭上混雜的血也都找到了主人。
其中還有幾個是跟我們嘮過嗑的老人。
方震彷彿末日一般,在村裡進行了最後一場屠殺獻祭,年齡層均集中在十六年前就已經存在的人身上。
方震接受了精神治療,在其中幾次間斷的審訊中,陳警官大概還原出了方震的殺人歷程以及當年發生的事情。
以下是陳警官在吃飯時從第三視角講述給我的——可能不完全如此,因為方震的精神狀態有些堪憂。
事情要從許詩晴開始說起。
許詩晴是在福利院的救援下長大的,一直想著回報社會。
大學畢業正式參加工作前報名了支教活動,前往了一個偏遠的山村,也就是我們那。
在偏遠山村里,許詩晴挨家挨戶把沒上學的孩子聚集起來,教他們識字,告訴他們讀書的重要性。
二丫那時候已經十四歲了,在農村老一輩的眼裡已經不算是孩子了。
但許詩晴可不這麼覺得。
二丫還正是讀書的年紀,知道身為留守兒童的二丫一直是個人後,許詩晴對二丫就更照顧了,甚至經常把她接去同吃同住。
二丫很聰明,許詩晴教的很多東西她都學得很快。
許詩晴徵求了二丫的意見,如果不介意的話,等支教結束,二丫可以跟她一起離開這裡。
二丫很開心,她當然同意了。
她喜歡這個照顧她的姐姐。
許詩晴也開心,支教得了個聰明乖巧的妹妹,這讓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的她體會到了難得的親情。
知道二丫的名字是大家隨便亂叫起來的,許詩晴翻了半天字典,終於在一堆名字中糾結出「思柔」這兩個字。 許思柔。
二丫得了這個新名字別提有多開心了。
成為許思柔的二丫天天盼著跟著姊姊走,但就在支教快要結束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許詩晴去找村長拿畢業證書和轉任書,多次被搪塞敷衍,就是不給。
當初進村的時候,各種資料都放在了村長那,許詩晴也摸不準村長的意思,琢磨著許是村長擔心孩子的教育問題。
許詩晴安撫村長並保證,外面有很多大學生都走上了支教路,還會有新老師補上的。
村長好像鬆了口,邀許詩晴到家裡吃飯。
許詩晴以為是送行飯,誰知在餐桌上,村裡之前那個騷擾了她多次的方健也在。
許詩晴對方健觀感很不好,不是外貌的原因,是目光。
方健的眼神總給她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餐桌上,村長給方健搭線,讓許詩晴嫁給方健直接留在村里。
許詩晴哪會同意?
她直言拒絕,她是非走不可。
村長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飯吃了一半,許詩晴頭越來越暈。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天。
她被關在方健家裡,連門都出不了。
期間多次逃跑,均以失敗告終。
許詩晴急,許思柔更急,那個說要帶她走的姊姊突然被關了起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許思柔多次嘗試見許詩晴,都被方健家養的兩隻大黑狗咬退了。
許思柔終於見到了許詩晴。
虛弱的許詩晴滿身是血被從外面往回抬,血嚇了許思柔一跳,肚子更是。
許思柔看著許詩晴隆起的大肚子,驚駭極了。
許詩晴虛弱地招招手,將驚駭的許思柔叫過去。
「姐姐食言了,不能把你一起帶走了,姐姐對不起你,要先走一步了。」
直到下葬,許思柔還沒能反應過來。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沒了?
泥土要蓋上棺材的時候,棺材裡面傳來了嬰兒的哭聲。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但也就只有幾秒,所有人都當沒聽見似的,繼續埋土。
土被埋得結實,許思柔半夜挖了很久才挖到了棺材蓋。
謝天謝地,棺材打開後,孩子還活著。
不哭不鬧,就好奇地盯著許思柔。
許思柔撫摸著棺材裡面許詩晴的臉,「姐姐沒有對不起我,只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叫我思柔了。」
許思柔把墳填了回去,沒有人知道這裡曾經被挖開過。
小事寧被許思柔偷偷藏在家裡,許思柔又變回二丫,到處蹭百家飯、蹭小孩吃的回來給小事寧。
但沒多久,小攸寧還是被發現了。
大家都說晦氣,連帶著許思柔也一起被嫌棄,百家飯都不給了。
許思柔只得上山到處找吃的,但還是有了上頓沒下頓。
家家都有地,但她家的地在爸媽出門打工前就都賣了,留給許思柔的只有這個破破的空房子擋點雨。
就在許思柔要走投無路的時候,方健良心發現了。
他接回了自己兒子,還連帶著許思柔一起,說是兒子習慣了許思柔的照顧。
方健給小事寧上了戶口,自顧自取名「方震」。
許思柔爭辯不得,算了,她不也是二丫嗎?
人在屋簷下,姊姊的孩子能順利長大就好。
但方震哪能這麼良心,當初兒子被活埋他都沒說什麼,他是把主意打到了長大的許思柔身上。
一切發生得意外又不那麼意外,許思柔漸漸麻木了,小攸寧也一天天長大。
許思柔從小就讓他讀書,她要讓許攸寧跟姐姐一樣,做一個知識分子,然後走出困住姐姐的這個地方。
許思柔的許多習慣都受到許詩晴的影響,例如凡事都要乾淨淨,尤其是鞋子。
許攸寧從小耳濡目染,鞋子再破也永遠是乾乾淨淨的。
從許攸寧記事起,房簷上就掛著一個陶瓷的晴天娃娃,只不過上面有一道裂痕。
許思柔告訴許攸寧,那是他媽媽以前送給她的,希望她每天醒來都是晴天。
許思柔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晴天娃娃,但在開始見不到許詩晴的時候,許思柔以為許詩晴也拋棄了她,一氣之下就把晴天娃娃摔了,摔完就後悔了,好歹拿膠帶黏了起來。
後來,她才知道一切都是誤會。
方健和村長在家喝酒的時候,許思柔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對於當年沒有見到姐姐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許思柔這才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後來沒多久方健就死了。
方震說的是,他當時明確地看到了村長在屋頂和方健爭吵,兩個人在吵村裡包活抽成的事兒,因為分贓物不均,村長推了方健一把,方健就從屋頂上摔下來了,正巧摔到院子裡的鋤頭上。
在這上面,我和陳警官都持一個保留態度。
就鋤頭的構造,腦袋精準地砸到那個尖上,這幾率還挺小的。
不過,惡有惡報,誰又能說得準呢?
反正當年真正知道內情的人只剩下方震一人了,我們也只能聽他說。
方健死了。
村裡人又在亂傳了,說棺生子克死了娘又克死了爹,下一個就輪到二丫了。
外人眼裡,確實如此,因為許思柔沒多久就病了。
但這病,只有許攸寧知道,是硬生生被氣累出來的。
方健死了之後,家裡的經濟來源沒了。
村長拿著欠條說方健之前欠了他三萬塊,把家裡能搜刮到的所有值錢東西都拿走了。
不止如此,按理說,照著許思柔和許攸寧的情況,是可以拿村里貧困補貼的,但是村長都剋扣了下來。
村長來家裡暗示許思柔想要拿到就要付出點什麼,許思柔把人往外攆的時候,村長也動氣了,罵罵咧喊不識好歹,額頭被什麼東西撞到的時候一把就拽了下來扔了出去。
被黏起來的晴天娃娃碎成了好幾塊。
許攸寧直接撲了上去,咬下了村長半邊耳朵。
村長更生氣了,這下直接把補助給了村裡其他人,還不時似是非是地跟人說閒話詆毀許思柔。
村裡難聽的話一波接一波,各種操勞使得許思柔病來如山倒。
本來就沒錢的家更是買藥頭痛,但即便如此,許思柔還要攆著許攸寧好好上學,她比許攸寧更期盼高考的到來。
高考不只是高考,它是正大光明出去的機會。
許思柔撐到了高考,卻沒有撐過高考。
高考第二天,許攸寧回到家,再也沒有人笑著迎他。
高考第三天,許攸寧缺考了。
他在家守了許思柔的屍體一整天,就坐在旁邊不吃不喝守著人,守著一聲再也不可能出現的溫聲細語。
許思柔死了好幾天,都沒有人發現。
趁著一天夜裡,許攸寧上山,把許詩晴旁邊的墳挖了,那裡埋著的是方健。
許攸寧把方健挖了出來,隨便找了個地方又囫圇蓋了起來,然後把許思柔搬了過去,埋在了許詩晴旁邊。
許思柔說過,她跟媽媽都喜歡花,許攸寧就去找好多野花種子、野花根,全部混在了墳上的土裡,歲月年,生生不息。
回來的時候遇到了幾撥村裡人,大家都對他避之不及,唯獨趙家嬸兒是個碎嘴的,每次見了都要罵兩句。
「喪門星又看見你了,太晦氣了,你遲早得把二丫也克死,二丫病得還行嗎?不會也要被你克死了吧? 」
往常許攸寧都是裝聽不見的,只是這個時候,許攸寧死盯著趙家嬸兒,「你說克死誰?」
許攸寧眼中的狠戾嚇了趙家嬸兒一大跳。
趙家嬸兒避開趕緊走,只是還管不住自己的嘴。
「還能說誰!你個喪門星!離我遠點!近了沒好事!」
許攸寧的爆發是在得知趙曉凜通知書被燒的那一刻,他從趙家屋後火盆扒拉了滿手灰才扒拉出來一角殘頁。
怎麼可以…
村長從他身上扣下的貧困補貼就是到了趙曉勳章身上。
現在趙曉凜拿著補貼考上了大學,卻把通知書給她燒了,只為嫁給他那個傻兒子,那補貼的意義在哪裡?
要是這個補貼在他手上,那個柔姨或許就不會因為買不起藥耽誤病了,更不會死…
許攸寧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生氣過。
那麼重要的東西卻被當成兒戲。
從那一刻起許攸寧就陷入了扭曲。
他用大婚之日的血祭奠了死者、祭奠了這場兒戲,讓村長最憂心的兒子成了殺人兇手。
那晚殺紅了眼的許攸寧其實也去了趙家,趙家那個碎嘴的女人,許攸寧也想連帶著一起。
但是他在路上遇到了趙曉亮。
當時年僅 12 歲的趙曉亮抱著手電筒走在路上,懷裡揣著一碗餃子。
許攸寧站在路邊,正猶豫著要不要對趙曉亮下手,趙曉亮的手電筒打在許攸寧身上,突然驚喜了下,跑過來,「哥哥!吃餃子!羊肉的!」
手裡已經舉著一個餃子到了許攸寧面前,手電筒的光晃得許攸寧眼疼。
「哥哥看到我姊姊了嗎?我媽說她在村長家,我已經兩天沒見到她了,我媽包了餃子,我偷偷拿出來的,你不要告訴我媽哦! 」
許攸寧突然就洩了勁,接過趙曉亮的餃子放進嘴裡。
羊肉,好久沒有吃過了。
之前想搞點給柔姨補身子,也只在市集上撿了點肉末熬湯。
曾經心心念念的羊肉此刻什麼味道都沒有嚐出來,許攸寧苦澀一笑。
「姐姐大晚上都睡覺了,明天再來吧。」
趙曉亮噘了噘嘴,把餃子碗往許攸寧手裡一塞。
「那好吧,太陽出來了我再來!餃子都給哥哥了! 」
趙曉亮蹦蹦跳跳回家了。
許攸寧端著餃子回了村長家,將那一小碗餃子放在了屋簷懸著的喜服下面。
許攸寧最後上了墳,將許詩晴墳前立著的「方健妻」的木牌摘掉,重新刻了兩塊新的立在一起。
「許詩晴」。
「許思柔」。
除了名字,再無其他。
都說離開是新的開始,但一切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對許攸寧來說,方震的名字時時刻刻伴隨著他,他擺脫不掉。
更可怕的是,不只是名字。
出去後第一次跟人發生大衝突而被罵的時候,許攸寧震驚於他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想要把人殺了。
這種可怕的想法出現後,許攸寧就在盡力控制自己。
但終究還是出事了。
他又殺人了。
更加可怕的是,他竟然從中獲得了解脫和快感。
人死了,就什麼摩擦都沒了。
多好。
就這樣,許攸寧又犯下了兩起案件,均是跟他有過爭執的人。
再然後,就是漫畫出現在許攸寧的視野中。
他就像找到了新玩具一樣,玩起了貓和老鼠的遊戲。
許攸寧清楚知道,他的心理出現了問題,但他並沒有修正的心思。
君子攸寧、安穩順遂,終究是早就偏了航。
而趙曉亮,總是次次出現在他的意外中。
許攸寧也沒有想過就是買牛奶,都能在便利商店遇到打工的趙曉亮。
趙曉亮還是一如既往好騙,許攸寧隨便幾句謊話,就讓趙曉亮信了我是個吃人血饅頭的狗東西,為了火,把當年趙曉凜當年被殺的慘案拿出來反覆鞭屍。
為了懲罰我這隻狗東西讓我身敗名裂,趙曉亮被許攸寧哄騙著走上了死路。
至於死在監獄裡的張峰,許攸寧確實沒有做什麼,張峰是突發性心梗自然死亡。
許攸寧到底去找張峰說了什麼,我們也不得而知。
那時候監獄系統還不夠完善,留下來的只有一張簡單的會議申請資料。
唯一一張,申請人許攸寧。
後記
許攸寧判了死刑,到死他的精神狀態都不穩定。
最後一次見面,他把破碎的晴天娃娃交託給我。如他所願,在許攸寧死後,我和陳警官又回了趟老家。
將許詩晴和許思柔的屍骨遷了出來火化,連帶著那黏連了多次的晴天娃娃一起打成灰,尋了片海將它們撒了。
許攸寧說,山裡太難了,山外還是山,海多好,風一吹水一動,哪裡都能飄去。
我和陳警官站在海邊的岩石上,衷心期望世間種種能隨風而動,不論是山還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