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线员让我不要着急, 他们可以定位我的位置。
还提醒我在他们来之前,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可以,尽量从家里出来,远离谢思远。
我想我应该找个理由离开这座房子。
我换好衣服,准备给谢思远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可门把手突然被大力扭动起来,外边响起谢思远的叫喊声:「薇薇,你在做什么?你锁了门在里边做什么?」
他似乎很愤怒,力气极大,仿佛就要破门而入。
我觉得门锁也挡不了他多久,我们住的是半山别墅,两层楼,臥室在二樓。后山泥土松软,我应该可以从那里跳下去。
这里离城比较远,这个时节来山上住的人不多,我得顺着山坡跑到主路上去,警察会从那个方向来。
就在我思考的同时,谢思远已经开始撞门了。
來不及了,我心一橫, 从阳台跳了下去。
很快,左脚传来一阵剧痛,我的脚好像崴了。
這時,谢思远跑到了阳台上,瘋狂地喊著我的名字:「莫薇薇,你在幹嘛,你是不是报警了?是不是报警了?你这样会毁了我们的!」
他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手里的菜刀。
我不顾疼痛,爬起来飞快地从山下奔去。
可无论我怎么跑,始终甩不掉谢思远的声音。
他在我身后,一直追着我。
入夜了,视线不好,还下着小雨。
我摔了许多次,有一次还撞到了头,血顺着头发滴落在我的脸上。可我什么也顾不得了,疯了一样往主路跑去。
終於,我看到了警车闪动的灯光。
我大声喊着:「警察,我在這裡,在這裡。」
警车停下来了,有人朝我的方向跑了过来。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很奇怪,世界突然从立体变成了画面,不断地折叠,重叠,收缩,直至不见。
谢思远的喊声也停了下来,周遭忽然变得很静,静到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和雨水滴到树叶上的声音。
……
等我再次醒來,头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客厅传来谢思远和警察的对话声。
谢思远说:「一切都是误会,真抱歉,让你们跑一趟。」
我走出去,看到客厅站了两个警察,正和谢思远交谈。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他们看见我了。
其中一个警察笑着问我: 「莫小姐,感觉好些了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似乎怕刺激到我。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警察說:「莫小姐,关于你举报谢先生杀了一个叫许谨煜的男人,我们已经核实过了,他因為受傷,此刻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谢先生说此前两人因纠纷动了手,现在已经和解了。]
「既然证实一切都是误会,那我們就先走了,莫小姐你好好休息。」
我點點頭,目送他们远去,什麼都沒說。
「薇薇?」谢思远试探性地叫了我一声。
我轉過頭,看著他,目光沉靜。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他察觉到不对劲。
是啊,我想起來了。
我不是莫薇薇,我是许冉。
那天的命案里,死去的不是许冉,而是莫薇薇。
这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扮演莫薇薇。
9
我叫许冉,跟莫薇薇是从小到大的朋友。
我爸爸还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两家住得很近。我爸爸离开我们母女之后,我和妈妈成了她家的房客。
我们的友情是从何时开始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整个学生时代,我们都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闹,分享各自的秘密,很多时候还悄悄挤在一个被窝里。
之所以需要悄悄睡在一起,是因为她妈妈不喜欢她跟我往来,因为我妈妈的职业不光彩。
我当然知道不光彩,所以我格外珍惜唯一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莫薇薇,一直都对她是百分百地信任。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的关系是在谢思远出现之后有了裂痕的。
谢思远本来不是和我们一个世界的人,他父母是做官的,因为下调锻炼来到我们县城,他也作为插班生来到了我们班里。
从大城市来的他,除了外表优越,成绩优秀,还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十分吸引人。
自从他来了之后,我们班教室门口和窗口时常有隔壁班的女孩子来转悠,他每天都能从课桌里抱出一大摞叠成各种精巧样式的情书。
我们一中是什么地方,是聚集着整个县城成绩最拔尖的孩子的重点学府。
在谢思远来之前,老师们从来不担心早恋问题,可他来了之后,几乎每周校长都会在升旗仪式上告诫一番。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谁都不入眼的人,给我写信告白了。
我从来都觉得我不配被别人喜欢,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在哪儿都是被欺负和排挤的对象,就觉得自己不配被喜欢吧。
所以我只当是他在开玩笑。
可没想到一连十天,谢思远都给我递了情书。
我有点担心,谢思远太耀眼了,我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
那天放學後,我借口扫地留到了很晚,因为注意到他每天也走得很晚。
等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将所有的情书还到他的桌上, 对他说不要再写这样的信了。
他问为什么,你从来没被别人放在眼里过,现在有人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拒绝?
我说你那是同情、可憐我,不算喜欢。
他有点不高兴。
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喜欢我,因为我没有办法应付那些喜欢他的女生的刁难。
我跑出了教室。
可当我停下的时候,谢思远竟然就在我身旁,俊美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他说我喜欢你,你是不是怕了?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真正怕过,为何单单怕我喜欢你?
他似乎对我的状况很了解。
我其实很奇怪,他為什麼會喜歡我。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第一,因为你漂亮。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因为我们是一类人,都是被人讨厌嫌弃的一类人。
他说那些话时,眼底有种复杂冷峻的光。
他那么好的人,谁会讨厌他啊。
谢思远没再说话,只是将左手伸出来,校服卷上去后,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胳膊。
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网状伤痕,像是用藤条细细密密抽上去的。
我驚訝地摀住了嘴。
他抬眼望着我,唇角含笑,他說:「你看,这是我爸妈打的,我从出生就被他们嫌弃着。」
10
谢思远从小生活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家庭环境下。
谢家世代都是商人,也经受过那个特别的时代洗礼。他爷爷不希望他爸爸再经商,于是拼尽全力也希望他能从政。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不惜让他爸爸抛弃深爱的人娶了谢思远妈妈。
谢思远的妈妈是高干子弟,是一个极度自律自强的现代女性。
因为各种悬殊,他父母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一个没有爱的家庭就只剩标准和约束,于是谢思远时常因为达不到他们的高标准而被毒打。
谢思远说那种痛,只有我能懂。
他喜歡我,喜欢我身处黑暗却依然坚韧不拔。
我也是喜欢他的,喜欢他的聪明,坦诚, 优秀。
所以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接受了他的表白。
作为我最好的朋友,莫薇薇成了我和谢思远秘密交往的见证。
不久,离开家从来不曾跟我联系的爸爸, 打了电话给我。
他说他和新娶的妻子生的孩子病死了,他希望我能同意去他那里生活。他的意思是只要我同意,妈妈那里他会去跟她沟通。
但我知道我妈妈绝对不会同意的,爸爸走后她带着我吃了不少苦,上当受骗不说,还沦为了按摩女。
我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她一直都想牢牢地把我攥在手心里,她怎么会同意我离开呢?
我知道我妈妈很爱我,并且因为爱得太深而无法面对我。
在得知爸爸想带我走后,她带我去了很多吃好吃的,一口气买了很多平时舍不得给我买的衣服鞋子。
可是我得去爸爸那里。
我知道只有离开这个地方,好好长大,才有能力将妈妈拉出生活的泥沼。
妈妈不同意,甚至把我锁在了家里。
谢思远通过莫薇薇给我传信,他可以护送我去爸爸那里。
可是我们都没想到,莫薇薇会因为喜欢谢思远,做了告密者。
作为早恋的典型,我们受到了很重的处罚。
我被退学,谢思远挨了一顿打之后,被强制转了学。
那之後,我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后来我被刘明树强奸,妈妈也查出了重病,我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爸爸回来过,他还是想带我走。
我拒絕了他。
妈妈恨着他,是多看一眼都痛不欲生的那种恨。
我没法跟他走, 我不能抛下妈妈。
于是我开了一家按摩店挣钱养活妈妈,县城里关于我们母女的风言风语很多,但我没有精力去在意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这样过了。
誰承想,莫薇薇跟谢思远在一起了,还以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他回县城办婚礼。
我们重逢那一天,他们手挽手从我身旁经过,而我正在和客人讨价还价,拉拉扯扯。
莫薇薇跟我打招呼,谢思远则是客气地笑着。
我心很痛,他怎么会是那样的表情,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然而他看着看着,又开始惊讶: 「薇薇,她是我们高中同学,我怎么不记得?」
莫薇薇说: 「你之前脑袋受过伤,忘记了一些事情。」
我知道,莫薇薇的话是说给我听的。
我的少年忘记我了,他现在属于另一个人。
莫薇薇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我没有去。
可是他们新婚当晚,莫薇薇和谢思远先后来找了我。
11
莫薇薇是哭着来的,她来求我,如果谢思远来找我,要我拒绝他。
她说你的人生都已经沉到谷底了,你配不上他,就不要再纠缠她了。
我问她谢思远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不是已经忘记我了吗。
莫薇薇愣了一下,说他今天看见你了, 好像想起了什么, 晚上跟我吵了一架,就出门了。
她感觉谢思远会来找我。
所以提前来告诫我,不要见他。
他说什么都不要听,他们已经结婚了,我不能做破坏他们婚姻的人。
她拉住我的手说:「冉冉,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幫幫我。」
言辭懇切,楚楚動人。
但我知道,她早就不拿我当朋友了。
她从骨子里看不起我。
我說: 「当年若不是你告密,我就去我爸爸那里了,我的人生也许就不会沉入谷底了。」
和谢思远结婚的人也会是我。
可事已至此,我觉得也没必要跟谢思远多做纠缠。
莫薇薇为了爱不择手段,我不能做跟她一样的人。
我說: 「帮你可以,我有个条件。」
她很開心,表示什么条件她都能答应。
我要她扮演我,过一天我的生活,就在我的按摩店里,体验一下沉在谷底的人生。
她想了想,同意了。
我俩身形很像,她穿上我的衣服,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认不出来。
我想捉弄她一下,就发了短信给刘明树。
那个想在我这里敲诈一笔钱的强奸犯,我想看莫薇薇如何应付他。
可谢思远在刘明树之前来了。
他看到屋子里的莫薇薇很是生气。
质问她为什么还有脸来打扰我的生活。
莫薇薇一直跟他道歉,他都不为所动。
谢思远举着一个红色的笔记本说:「我来找她,就是要告诉她许多事情的真相。」
莫薇薇去争抢那个笔记本,两人拉扯间,莫薇薇摔倒了,头磕在茶几上,暈了過去。
本子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谢思远心情很烦躁,就离开了房间。
我一直在暗处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便叫住了他。
他看見我,眼神複雜,半晌才艰难地叫出我的名字: 「许冉,找个地方,我们坐下聊聊吧。」
那条路的尽头有个小公园,因为这片要拆迁了,基本上就没人了。我带谢思远去了那里,找了个长椅坐下。
谢思远说: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说莫薇薇有本日记,被她藏在院子的树洞里,今天被小孩翻了出来。
他抽烟时捡到了那本日记。
看了上边的内容才知道,我人生许多不好的遭遇,莫薇薇都是始作俑者。
包括我被刘明树强奸,也是她怂恿的。
她知道刘明树一直在偷拍我的照片,就去跟刘明树造谣,说我在学校里就不检点。收男同学的钱,跟他们牵手,让他们摸我的身体。
聽到這裡,我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想起那天被刘明树拉进他家里,他胡乱亲下来的,带着恶臭的嘴巴。
以及他死亡一样的压制,和那些污秽不堪的语言。
还有那撒了满床的百元大钞,和他疯了一样的撞击,撕裂般的疼痛……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谢思远伸手来拉我,他的聲音很輕: 「许冉,許冉,我在這裡。」
我扑倒在他怀中,痛不欲生。
不知過了多久,谢思远说: 「许冉,我们回去,去找她。我要跟她离婚,許冉,我想娶你。」
「不用了。」我拒绝了他。
就像莫薇薇说的一样。
我已经千疮百孔了 ,配不上我的少年了。
他伸手抬起我的脸,与我额头抵着额头,泪珠滴落在我的脸上。
聲音低啞,痛苦不堪: 「许冉,别拒绝我,求你,给我一次弥补你这么多年苦痛的机
會。」
「你没有错,在我心裡,你永远洁净如初。」
我没再说话,任由他牵着我的手,走了回去。
莫薇薇不在原来的地方,我在一张按摩床上找到她。
衣衫半裸,已没了声息。
她死了。
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
房间里有被翻动的痕迹。
我的钱不见了。
我留给许冉的手机,也被拿走了。
谢思远由愤怒变成担忧,他說: 「莫薇薇死在你这里,警察会不会为难你?」
我說: 「要是死的不是莫薇薇,而是许冉呢?」
他和我对视一眼,明白了我的意思。
莫薇薇毁了我的人生,那我就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于是我用烟灰缸砸烂了她的脸。
又假装意外出了车祸,整容成了莫薇薇。
车祸有点严重,我头部受到猛烈撞击,造成了记忆混乱。
原本只是假装成莫薇薇,记忆混乱之后,我真把自己当成了莫薇薇,认为人是谢思远杀的,才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还差点死在了许谨煜的手里。
当时谢思远看见我有危险,对许谨煜下手也很重。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他就将我是许冉的秘密告诉了许谨煜。
一直以來,许谨煜和我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他那晚之所以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是因为他知道莫薇薇回来了,害怕我再受到什么伤害。
可等他赶到时,看到的是莫薇薇的尸体,把她错认成了我。
他捡到了那本日记,认为我的死跟莫薇薇有很大关系。
日记本虽然署名是沈蔷薇,可许谨煜知道那是莫薇薇的笔名。高中时期他曾在校报工作,见过莫薇薇用沈蔷薇的名字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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