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不喜插手别人私事。
这应该算是他说过,最越界的话。
乔庭那双蓝色的眼睛盯着我,认真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麼。
突然间起风了。
他轻轻开口,「抱歉,我也有私心的。」
這句話,藏进了风里。
尾巴扫过我的心尖。
微微一颤。
8
学术会议不到十点钟就结束了。
我拎着包走出会议厅的时候,发现门前围了一群人。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灰味。
走下台阶,发现有人在我车前摆了一个火盆。
火苗刚熄,几张照片躺在里面。
烧得只剩下半张脸。
是我的照片。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
「誰幹的,这么晦气。」
“这是咒人死啊……”
车玻璃上用口红写了几个大字:“小三去死。」
作案之人生怕大家看不见,专门挑了正红色,在前挡风玻璃和汽车的白色车身上,写了好几遍。
周围人意识到我是车主,纷纷对着我指指点点。
“看着挺体面的人,做这种烂事,怪不得呢。」
“其实这种人挺多的,学术妲己嘛,成果都未必是自己的。」
血液瞬间涌上了我的大脑。
纵使我有良好的教养,也无法容忍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泼脏水。
透过人群,我捕捉到苏棉坦然勇敢的目光。
她到底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啊?
我推开人群,直冲她走去。
苏棉没料到我会直接开干。
愣在原地。
下一秒,就被我揪住头发,拽过来,脸狠狠摁在车玻璃上。
我语气冷冽,“舔干净。」
她被吓傻了,在短暂的哑巴后,哭着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你干什么……”
「幹你。」
我五指骨节都发了白,一边摁着她,一边用空余的手打电话报了警。
现场的骚动引来许多人围观。
突然蒋墨的怒喝从人群后传来:「程歡,你放开她!”
那焦急的神色,是我从没见过的。
……
他刚走到近前,我一脚踹翻了火盆。
灰扬了他一腿。
我厉声问:“我照片哪来的?”
蒋墨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一把将苏棉从我的钳制下解救出来,護在身後,“你有什么事冲我来。」
苏棉嘤嘤地哭出声,“蔣墨,你别干看着啊,她打我你打回去……”
我吐出嘴里凌乱的头发丝,冷笑,“苏棉你想死是吧?”
苏棉吓得瑟缩在后面。
蒋墨一噎,「程歡,你讲点道理,怎么跟疯子一样?”
“想看看更疯的吗?”
我拿出录音笔。
摁下播放键。
“感情破裂并非一方的责任。」
“蔣墨,承认自己做不到,很难吗?”
“我跟你和好,可以嗎? 」
“蔣墨,你贱不贱啊。」
蒋墨瞳孔突然放大,紧张地看向一脸呆滞的苏棉。
“棉棉,你听我解释……”
苏棉脸色惨白,哭得我见犹怜,“你还是喜欢她,对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替身?”
我捏着录音笔,举到他们两个中间,滚动播放。
“我跟你和好,可以嗎? 」
“蔣墨,你贱不贱啊。」
“我跟你和好,可以嗎? 」
“蔣墨,你贱不贱啊。」
苏棉终于崩溃了,尖叫一聲,夺过录音笔摔了个稀巴烂,哭着跑向马路对面。
蒋墨咬牙切齿地说了句:「程歡,你好得很。」
他追了出去。
留下一地狼藉,和周围安静如鸡的吃瓜群众。
我掃了一圈,一言不发坐进车里。
半晌捂住眼,深深嘆了口氣。
9
门口的摄像头录下了苏棉毁我车的全过程。
她不仅用口红弄花了我的车,还用高跟鞋在我的引擎盖上踩了几个坑。
如果我坚持不和解,苏棉可能要被拘留几天。
也仅仅是几天。
蒋墨提出的补偿多了好几倍。
我坐在调解室里,对面是蒋墨,和一脸不情愿的苏棉。
蒋墨签下和解书,遞給我。
警察同志说:“苏女士,当事人有求你道歉。」
苏棉看着蒋墨,一臉委屈,“我不想道歉。」
“蔣墨,你说没人能欺负我,可是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呢?”
她低着头,直掉眼泪,“也许我真的比不过青梅竹马在你心里的分量,不管你承不承认。」
“我和他,早就结束了。”我冷着脸解释道。
蒋墨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我:「程歡,钱都给你了,算了吧。」
蒋墨这几年,真是飘了。
算不算,什么时候轮到加害者来说了?
我把调解书推回去,十分大度地说,「好啊,就这么算了。」
“再给我加 20% 的赔偿,我就算了。」
蒋墨脸一沉,“你——”
“我什么我,嘴残疾了,就得拿钱来补。」
苏棉低着头不说话。
蒋墨哑然,閉了閉眼,「好,可以。」
十分痛快地给了。
他不差钱。
甚至說,賺得盆滿缽滿。
他愿意为了苏棉,一掷千金。
可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有钱就够了。
苏棉的脸悄然红了,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拽着蒋墨的袖子,“對不起,我错了嘛……”
蒋墨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錯,棉棉,是我没保护好你。」
外面正在下雨。
我站在屋簷下,盯着如珠帘似的雨幕,好半晌没说话。
真的。
挺沒意思的。
十几年的感情,短短幾天,就消磨得一干二净。
我蹙了蹙眉,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打開一看,人便僵在原地。
“我就说苏棉和蒋墨有猫腻,我有个朋友,发现了苏棉的微博。这是去年五一她发的照片,你和蒋墨那时候应该还没分手吧?”
照片上的苏棉裹着浴袍,对着酒店镜子自拍,做了个俏皮的表情。
“跟学长奔现啦!他好猛……”
镜子的角落,是一个男人围着半身浴巾的背影。
她有不少粉丝,在下面热情发言。
“嗷嗷嗷,一路看着你们走过来的。」
“姐妹冲啊!”
“姐夫身材很好。」
苏棉回复:“体力也很好[羞羞]」
我捧着手机.
水汽渗进骨子里。
手腳冰冷。
当时我出国不到一年,连成果都没有。
蒋墨就跟苏棉勾搭在一起。
後來,他又厚着脸皮从我这里拿走了成果,跻身业内顶流。
他怎么敢……
蒋墨从后面叫住了我。
“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分上,你可以考虑跟我们公司合作。」
我後退一步,离蒋墨远了些。
一种剧烈的恶心从胃里翻上来。
我几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平自己的语气。
冷声说道:“管好你女朋友,别再来招我。」
“不會的,”蒋墨眉眼疏离,“以后我们只谈合作,怎麼樣? 」
他还有脸跟我谈合作?
今天以前,我只想跟他一笔勾销。
可是現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雨还在下。
淅沥的雨声敲得人有些恍惚。
“程欢?”
蒋墨喊了我一声。
我晃了晃頭,轻轻笑了笑,“你觉得自己在我心里,还有多少可信度?”
蒋墨的唇紧抿成一条线,半晌没说话。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袋包裹着的戒指,丢在他脚下的雨水里。
“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你,就今天吧。」
当初买这对戒指的时候,我们还不像现在一样富有。
戒指很普通。
远远比不上他现在无名指上戴的这只。
我一戴就是好多年。
蒋墨死死盯住我们的情侣戒指,唇色有些发白。
可笑吧。
他似乎突然有了记忆,面露愧疚。
“欢欢——”
“别那样叫我,”我后退一步,站在了雨里,雨水瞬间淋了我一身。
蒋墨跟了一步,却最终因为苏棉的拖拽,止步于此。
我扯扯嘴角,“蔣墨,以后离我远一些吧。」
10
我坐上乔庭的车离开的时候,苏棉似乎在跟蒋墨闹。
她站在雨里,像只可怜的落汤狗。
不断推开蒋墨抱住自己的胳膊。
嘴裡喊著:“你不是要跟她合作吗?你去啊,別來找我。我没她的能力,本来就是个代替品,她淋个雨你就心疼了是吧,那我淋个够,死了算了——”
下一秒,她被蒋墨狠狠吻住。
伞掉落在地。
大雨滂沱。
警察局门口变成了两条落汤狗。
“还在看。」
乔庭笑着打断我,“小心晕车。」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确实有点想吐……”
他低低笑出声,“我的錯。」
晚高峰,交通拥堵。
无形中延长了我们同行的时间。
“我明天,就回去了。」
乔庭突然出声,“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歡。」
这句话让我愣住了。
很久没回过神来。
其实回国这些天,我还蛮不适应。
常常梦见自己在实验室的时候。
那個地方,更有家的感觉。
我心中怅然,“代我向他们问好。」
乔庭轻轻敲着方向盘,手指修长白皙。
過了會,他喊道:「程歡。」
“嗯?”
那一刻,我們四目相對。
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彼此坚持的一些东西。
乔庭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转而微笑,“祝你一切顺利。」
「謝謝,你也是。」
窗外雨势渐大,将那些难言的隐匿的情愫冲进雨幕中,後來,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11
乔庭离开后,我入职了蒋墨对家公司,众合。
多年來,因为蒋墨手里掌握的技术,“众合”一直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入职第一天,众合的总裁亲自接见了我。
“怎麼是你?”
我刚进办公室,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萧临迎过来,握住我的手。
「學姐,好久不見。」
他算是我的学弟。
成績優異。
家境優渥。
毕业后继承了爸爸的公司。
能做到和蒋墨分庭抗礼的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这层关系让我们之间沟通十分融洽。
萧临给我倒了杯茶,语气恳切,“其实你可以考虑技术入股,蒋墨能给的,我也能给。」
他诚意十足,甚至比蒋墨给的还要多很多。
“萧临,”我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怀疑你的诚意,但是,入股就不必了。」
“為什麼?”
萧临微微蹙眉,“难道你还想——”
我笑了笑,“赚钱谁不想了,只是不能是现在。」
“萧临,帮我个忙吧。」
……
近來,苏棉的账号更新得格外频繁。
“学长送的生日礼物,好心动呀!”
“恭喜学长事业再创新高!”
评论区许多人起哄:“马上就要过上富婆生活了吗?”
“笑死,靠男人很光荣吗?”
“楼上酸了吧?给你个有钱帅气的男朋友,我不信你不要。」
“没人找你,放心吧。」
“博主也很优秀呀,漂亮身材好,能提供情绪价值……”
苏棉在这样的追捧中,日复一日地炫耀着自己的生活。
兴许是听闻我入职“众合”后,并没有拿到什么太好的待遇。
同行之间,只要稍加一打听,就能知道,我深夜加班是家常便饭。
苏棉开始给我发消息。
「姐姐,工作别太辛苦。」
“要多出去走走,找个男朋友,虽然也不太可能像蒋墨那么有钱。」
「哎,还有负罪感哦,蒋墨能赚到这么多,其实还要谢谢你呢,可惜现在全给我花了……”
對此,我一概不理。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半年。
我的事业毫无起色。
而苏棉,靠着分享“小富婆日常”积累了不少粉丝,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
现在朋友们谈起来,没有不夸苏棉的,都说她足够优秀,配得上蒋墨。
我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
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五晚上,苏棉的消息准时来了。
「姐姐,我懷孕了,是蒋墨的。谢谢你的努力,让蒋墨赚了钱,现在我就要成为蒋太太了。高兴吗?嫉妒吗?”
随之还发了个龇牙笑的表情。
我跟她解释过很多次,我和蒋墨没关系。
可是她不信。
說實話,这半年苏棉的精神状态,朝着很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原本我的计划并不包括她。
甚至郑重告诫苏棉,不要再骚扰我。
可惜,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短短幾分鐘,她开始狂轰滥炸,“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有孩子了。」
“你还缠着蒋墨干什么?”
“我是蒋太太,是原配,你要不要脸?”
「姐姐,再让我知道你留他过夜,我会把你挂在网上哦。」
她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坐在蒋墨对面。
“你最近多关心关心苏棉吧。」
蒋墨闻言,视线从文件上抬起来,蹙眉盯着我,「嗯,知道了。」
我喝了口红酒,支着头,“她怀孕了。」
蒋墨语气生硬,避重就輕,“你少喝点酒,對身體不好。」
我笑了,招了招手,让侍应生给我换成了果汁。
一边擦手,一邊問:“最近跟我结束后,你不回家,去了哪里?”
蒋墨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問我:“萧临就说了这些吗?这个企划书似乎不太……全。」
沒錯,我已经跟蒋墨私下联系两个月了。
由于萧临的公司发展迅猛,下个月竞标,成了蒋墨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我主动向蒋墨抛出了橄榄枝,“萧临给不了我太多东西,我想跟你合作。」
我跟他相熟十几年,感情牌打得得心应手。
感情回温迅速。
每周我们都会约在一家隐秘的会员制的西餐厅。
我给他一些情报。
帮助他对付萧临。
可也仅此而已。
插足别人感情的事,我不屑于做,更不会让他彻夜不归。
蒋墨曾经不止一次埋怨过我:“早知道这样,你直接跟我合作多好,弄得这么麻烦。」
我捏了捏有些发痛的额头,“如果把全部的企划书给你,我会被萧临送进去。」
說話時,我不经意整理了下手提包。
“我去个洗手间,你快点看。」
12
話音剛落,门猛地被人推开。
苏棉领着几个小姐妹,一股脑冲进来。
“就是她!”
她舉著手機,咬牙切齒,似乎要将我碎尸万段。
时隔很久,我再次见到苏棉。
她瘦了很多,远没有镜头上看见的光鲜亮丽。
眼窝深陷,脸颊明显凹下去。
人显现出肉眼可见的憔悴。
还不等说话,我便被几个女人团团围住。
听见的,无非就是那些话。
不要臉。
勾引有妇之夫。
賤人。
幸好,我选的这个地方,安保是真的扛事。
经过短暂的混乱后,她们几个就被保安控制了起来。
我在与她们的抗争中,掉了几根头发。
苏棉哭得歇斯底里,“你们都来看看,就是这么欺负孕妇的……不要脸啊……”
我抹了把脸上的伤痕,看向蒋墨。
他自始至终坐在原位,跟大多数出轨被抓的男人一样,一聲不吭。
仿佛只有女人的战场。
这把火永远烧不到自己这里来。
我撸起袖子,走過去,狠狠甩了蒋墨一耳光。
啪的一聲。
现场死寂。
蒋墨呆住了,摀住臉,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
“看什么看?”我语气冷然,“要想我们的合作继续下去,就管住你女朋友的嘴。不然大家一起死。」
说来也好笑。
年少時,我看不透蒋墨。
被他吸引。
心甘情愿当他的垫脚石。
成年後,短短几个月,反倒将他看得透彻。
他這個人,自私凉薄,唯利是图。
见他还不动,我从容地笑道:“蔣墨,別忘了,我们这是商业犯罪,被抓住了,是要坐牢的。」
苏棉不懂什么是商业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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