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呢?」
「要不,你就嫁给他吧。保咱家平安。」
「我說了,我不嫁人。」
我是真的有点生阿宁的气了。我娘当初看好的沈秀才在升官之后纳了妾,惹得三姐整个人敢怒不敢言,日子过得憋屈得很。
我娘,大姐,二姐还有三姐,她们每个人在嫁了人之后都过得不幸福。要么为了子嗣,要么为了妾氏。
一直到臻臻出嫁前我们一起筹备的私塾已经可以接收学生了,我们也还是安生地过着每一天。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县太爷回来撑场子,阿宁说是师爷打的招呼,还夸他善良有爱心,不仅没举报我们,还这么讲义气。
他真的会帮我们一直瞒下去吗?
托县太爷的福,来读书的孩子非常多。我每天都很忙,既要给学生上课也要批改文章,也就没工夫再想江寻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主动过来了。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过来帮忙的。我学问其实还可以。」
「嗯,那就麻烦你了。」
我也没和他客气,我和澜儿确实忙不过来。阿宁管着束脩还有名册这些也很忙。
「还有就是,你的真名是什么?你们一家都是女子吧?」
我抿了抿唇,没吱声。
「沒關係,你不愿意说也可以。我想通了,你喜欢胡焦也好,喜欢胡小凡也好,我都会尊重你,以后也不会在这方面打扰你。」
????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喜欢她们?」
「你,不是喜欢女子吗?你们隐姓埋名不就是为了不受世俗眼光困扰吗?」
我……行吧,江寻你是第一个让我无言以对的人。
敢情你这么久都没来,是以为我喜欢阿宁和澜儿。
我看咱俩一起开个书局,专门写话本子能赚不少钱。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不嫁人不代表她俩以后不嫁人,这话我必须得说清楚才行。
「我们的确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隐姓埋名来到这儿。她们确实是女子,但是我同她们之间的感情是亲情和友情,你明白了吗?还有,我当时是气话,我不喜欢女人。」
「好,我懂了。」
「嗯,那就行。」
「那我打算重新追求你。」
……
算了,我懒得和他再说了。
「你不吱声,我就当你答应了。我明天就来代课。」
听到「代课」两个字后,我就把「我没有」三个字咽回去了。
这我怎么拒绝,我确实需要人手。
罷了,隨他吧。
「江寻都三十四了,还在等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
「说真的,宋宋。你娘和姐姐们嫁人后过得不好,不代表你就过得不好。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他一次呢?」
“我不想。」
「他这几年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不是全然无意对不对?」
「可是」
「别可是了,宋蕴,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啊!行就上,不行就退呗!我们在你后头,你怕什么?」
其实这样的话,几乎每年她们都跟我说一遍。
我躺在床上想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去衙门找了江寻。
衙役说他还没来上值。
奇了怪了,他平时都是雷打不动来衙门办公的。
我从衙门出来,去了他家。刚一进院子,就看见他晃晃悠悠地从屋里出来,脸上还有点红。
我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实是发热了。
「生病了还不好好躺着?」
「無妨,衙门还有事,我得去处理。」
「不行,回去躺着。」
「你在关心我对不对?」
「嗯。回去躺着。」
江寻突然拽住我手的腕,眼珠子瞪得溜圆:「你刚刚承认你在关心我对不对?」
我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沒抽動。
生病的人哪来这么大劲儿?
「你松手,别拽着我!」
「我不松,你难得关心我。」
「你松不松手?」
「不松。」
「你要是再不松手,我就不嫁给你了。」
他声音有些颤抖:「松手的话,你……你就答应嫁给我?」
「试试不就知道了?」
然后那只圈住我手腕的大手就微微放松了一点。
我趁着这点空隙,立刻抽回了手。
「嘶,你就这么对你以后的媳妇儿吗?你看看,都红了!」
我一边低头转手腕,一邊說:「病养好了来提亲,记住了吗?」
然後,我的脸突然被捧起,嘴唇被烫了一下。
「記住了,都听媳妇儿的。」
7
碧螺刚到我家的时候,穿戴得很齐整,人也水灵。
看着倒不像是丫鬟,像是跟我一样的官家小姐。
那一年,我七岁,她十五岁。
后来爹告诉我,碧螺的爹犯了错被流放了,家中女眷皆充为官奴。
我爹这样的小官,其实买不了官奴。他也是费了大力气打点,才能把碧螺领出来。
一开始碧螺话很少,只是闷头做事听吩咐。
我觉得她太闷了,就吓唬她,如果她再这样,我就要把她赶出去。
「小姐不会赶奴婢的,奴婢知道小姐一家都是好人。」
我張了張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爹说,碧螺的娘是拼了命才换碧螺出来的。
她没爹没娘了,我不能赶她走。
我越来越喜欢碧螺了。
我喜欢吃府外的点心,她就去买回来,还偷偷学着做给我吃。
我喜欢围棋,她就到荣京的各个书坊搜罗棋谱,回来陪着我练。
我不喜欢女红,她就替我绣好,然后交给教我女红的师傅。
我不喜欢待在家里,她就把我装扮成一个小公子,带我到荣京城内四处逛逛。
「碧螺,这地方真有趣儿。」
「小姐喜欢,奴婢就开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爹又领回家一个女孩,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我以为又是买来的丫鬟,我想这次价钱应该挺便宜的。
因为她大雪天里穿得破破烂烂的,脸冻得通红。看起来唯一值钱的就是脖子上那块长命锁。
爹说,这是他下值路上捡的孩子,这孩子的哥哥没挨过,在雪地里冻死了。
爹的话音儿一落,碧螺就解下她身上的厚夹袄,一把罩住了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怯生生地看向碧螺:「谢谢姐姐」。
我爹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吩咐碧螺照顾她一阵子。
碧螺笑着抱起来那个女孩,给我爹福了福身。
我看着爹和碧螺逗着这个丫头笑,有些生氣,爹和碧螺为什么对这个新来的这么好啊!
我气呼呼地走了,碧螺在身后喊我,我也沒理她。
晚饭的时候,碧螺答应我明天带我出去玩,我才消了气。
「她晚上和你一起住?」
「嗯。」
虽然我知道也没别的屋子可以住了。
碧螺也只是住在我隔壁的偏房里,那间屋子也很小。
可我还是有些不开心。
尤其是连续几个晚上我都听见碧螺唱着小曲儿哄着那丫头睡觉。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
我一气之下掀开被子,噔噔噔地跑到隔壁:「我今天也要在这睡!」
挤是挺挤的,但是我睡得很香。
不过第二天,我还是在我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我跟碧螺说,以后她跟我睡一间房。
我不准她拒绝,因为碧螺像个很大的暖炉,昨天晚上我抱着碧螺睡得很香。
虽然碧螺答应了,但是我担心那小丫头又跑来找碧螺。
于是我又特意跟那小丫头强调了一下,以后她自己睡在隔壁偏房里。
不過,出乎我的意料,
她好像…还挺高兴的?
碧螺还是同从前一样照顾我和陪我玩,只不过旁边多了一个小丫头。
这小丫头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了,渐渐的像个小话痨,还有点可爱。
過了幾天,爹跟我说,以后那孩子就是我妹妹了,叫罗佑宁。
我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虽然这几天她很乖,我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可是我不愿意她做我妹妹。
因为她会和我抢爹爹,抢碧螺。
她还会和我抢我娘。
「我娘是因为生妹妹没了的,我讨厌妹妹。我不准她当我妹妹。」
「寧兒,听爹的话。以后她就是你妹妹,已经上了族谱。」
「爹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爹为她取名叫佑宁。佑字,意为扶持,保护。」
佑宁就这样成了我的妹妹。
其實,她很乖巧,也很讨人喜欢。
碧螺说爹决定留下佑宁之前,拿着长命锁找过算命先生。
而那把长命锁上有她的生辰。
碧螺晚上搂着我睡觉的时候,拍拍我的背跟我说,要我学会接受佑宁,既成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必须要学会接受。
我虽然不情愿,可还是照做了。
碧螺从照顾我一个人变成照顾我们两个人。
佑宁很瘦弱,看起来根本不像六岁的孩子,比我足足矮了一头。
她这样瘦弱,我都没办法欺负她。
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盯着她把碗里的饭还有我夹给她的肉吃光才行。
我把最喜欢的莲蓉酥也分给了她,她却还是不长个子。
有一天爹突然神神秘秘地叫我,给我递了一个汤盅,让我喝完。
我打开盖子尝了一口,强忍着咽了下去。这东西真的……太难喝了……
爹说这是牛乳,是好东西,明天还让我来喝。
我胡乱点点头,谎称自己肚子撑待会儿再喝,就端着汤盅回去了。
「小姐,牛乳的确是好东西,对皮肤好,也可以长个子。」
长个子?我正琢磨怎么让佑宁长个子!
「你喝一半,剩下一半端去给佑宁,看着她喝完再回来。」
碧螺一愣,搖了搖頭:「奴婢喝不得这个,都给二小姐吧。」
「你怎么喝不得?你喝得!在我这儿,你排佑宁前边。」
碧螺看着汤盅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奴婢跟小姐一样,喝不惯。」
自那以後,每天爹给我的牛乳,都进了佑宁的肚子里。
好在功夫没白费,佑宁这两年确实开始长个子了。
不过她是不是有点儿长得太快了?!
她这个九岁的小丫头个子快赶上我了!
碧螺这几年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我爹要给她涨工钱,她却拒绝了。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瞪着她:「你傻吗?银子还不要!」
「奴婢要那么多银子没用的,能有个安身之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花不了?你以后嫁……」
我话没说完就停下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点都不想让碧螺嫁人,我想让她永远永远在我身边。
「奴婢不嫁人,永远陪着小姐。」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永远陪着我。」
「是,陪着小姐长大,嫁人,生子。」
「我也不嫁人!」
「小姐还小,以后会嫁人的。」
我不和碧螺争论这个问题。
我才不要嫁人生子,娘就是因为生孩子没了的,我不想和她一样。
突然有一天,我爸說,碧螺爹的那件案子被太子殿下重审了。
碧螺不再是官奴的身份了,她自由了。
「你……会走吗?会离开这里吗?」
「不會,这里就是奴婢的家。」
「可你不是奴婢了。我爸說,你可以唤他世叔。」
「奴婢哪都不去,就跟着小姐。」
我抱着碧螺,用力地点了点头。
但我沒想到,碧螺很快就被定了亲。
碧螺脱了奴籍没多久,爹就同碧螺说,为她安排好了一门亲事。
我爹很固执,无论碧螺怎么拒绝都没用。他就是执意要把碧螺嫁出去。
我同爹吵了几次,他也不松口。
明天是碧螺的未婚夫君一家子来家里的日子。
昨天佑宁又病了,碧螺一直在照顾她。
我就换了身男装偷偷溜出府。
我在爹的房里见过那个男人的画像,样貌倒也不算差,只是有点消瘦。
我还听媒婆跟我爹说起过他家在西街胡同里住,姓方,叫方明忠。
没等我走到西街里,就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正被一个壮汉子拖着进了角落里。
我有些害怕,但还是捂住了嘴偷偷跟了上去。
是拳头咚咚咚砸在肉上的声音。
我跑回家,跟爹说,碧螺不能嫁给那个人。
我爹听了笑了笑,没理我。
我很著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会有人被打还不吭声呢?其中肯定有问题。
碧螺的未婚夫君带着礼上门了。
我想到厅堂里看看,可是碧螺不准。
我只能在他们一家子离开的时候,跑出来看了一眼。
只看这一眼我就确定了,他就是我昨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个人。
我不甘心碧螺就这样嫁给那个人,我觉得爹一定是被那个人骗了。
我又偷偷跑出府几次,却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那一天,我又看见了上次打人的那个壮汉。
「等到方明忠那个臭小子娶了妻,他就能还上钱了。」
「他有钱娶妻,没钱还债?」
「他是从我这又借了一笔钱才去女方家下的聘礼,他说到时候他娘子的嫁妆都可以给我们。」
我躲在围墙下,气得攥紧了拳头,我就知道那个姓方的肯定有问题。
「嫁妆才多少钱?他可是欠我们五百两。」
「嫁妆抵不过,那不是还有女人么。我看那小子……」
突然我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痛。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我的屋子里。碧螺坐在我旁边,眼角紅紅的。
「你怎么在这儿?你来找我了?你看见方明忠了对不对?你不能嫁给他,他欠了别人五百两,要用你的嫁妆去填,他们好像还打着你的主意。」
碧螺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小姐以后不要偷跑出来了,很危險。方家的事情,小姐不要再管了。」
我忍着头痛坐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碧螺。
那时候的我还没意识到什么,看到碧螺也没什么事,就点了点头。我答应她不会再乱跑出去了。
方明忠正式来提亲的那一天,我才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碧螺当着方家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爹的面前,哭着摇着头说自己不嫁。
「罗世叔,方家欠了别人五百两。他们图着我的嫁妆,还想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這樁婚事,恕碧螺不愿。」
我爹听后大怒,方家人也一脸不明所以。只有方明忠一个人脸憋得通红,整個人都在發抖。
「薛氏,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方家是什么身份,罗家又是什么身份。真要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你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吗?」
我躲在屋外的窗檐下,握緊了拳頭。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静了一会之后,我爹开了口:「各位请回吧,这桩婚事不结了。」
「薛氏已经是我的人了,只能嫁給我。」
方明忠的话就像一颗巨大的火雷砸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身上。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了屋子里。
我扯下头上的簪子,一把扎入了方明忠的手上。
「碧螺是我的人,她谁都不嫁!」
我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碧螺,对着我爹说道:「爹,我们报官。」
可我爹看着碧螺,沒吭聲。
方明忠捂着手,語氣輕蔑:「她可是自愿的。她是为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后半句话,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碧螺收了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方明忠:「到此为止。」
方家人还是好好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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