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爹,紧攥着双手,愤怒不已:「为什么放他们走?爹,你不是说你是碧螺的世叔么?你为什么不帮她?」
「是爹错了。爹不该固执己见坚持这桩婚事。可宁儿,报官之后,碧螺要怎么活下去?罗家还有你和你妹妹未出嫁。」
我松开了拳头,整个人突然没了力气。
是啊,她要怎么办呢?她要怎么面对那一切啊……
「我会去打点好方家。这一切到此为止。」
我回到屋子里一把抱住碧螺:「對不起,都是因為我,要不是我……」
她只是轻拍着我:「一切都过去了。」
无论我过后如何追问,碧螺都不肯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方家也从荣京消失了。
我去追问爹,爹也只是摇摇头,不肯再对我说一个字。
家里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爹不再过问碧螺的事情,我和爹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只有佑宁这个傻丫头整天笑嘻嘻地绕着我们转。
今天讲讲话本子的故事,明天讲讲早市上听来的八卦。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我十五岁了。
我同爹说,我不愿嫁人。
出乎我意料,爹点头答应了。
我又說,我离不开碧螺,我跟她情同姐妹,我舍不得离开。
我說這話的時候,碧螺和佑宁也在。
我爹看了看我,长叹了一声:「都随你。」
我有些欣喜地看向碧螺,可她只是低着头没吭声。
「小姐真的不嫁人了么?」
「嗯,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好嗎? 」
「好。都听小姐的。」
不過,碧螺好像又同从前不一样了,她的话更少了。
我们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年之后,宫里开始选秀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宫,爹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可这是……皇命啊,爹也……」
「让佑宁去,她只小我两岁,年龄也够了。」
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有点痛恨自己。可我不得不自私一回。
爹最终还是答应我了。
佑宁也答应得很爽快。其实我知道的,只要爹提了,佑宁就一定会答应。
她进宫那天,我没去送她。
我没有脸面送她,我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
可我沒有想到,不进宫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条不归路。
大概是佑宁在宫里过得还好,我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很多人来家里向我提亲,其中不乏官职和地位都比我爹高的人家。
我爹反悔了,他开始为我认真挑选亲事。
每天我都过得很烦躁,因为碧螺也开始当我爹的说客。
終於有一天,我还是爆发了。
我同碧螺大吵了一架。不,应该说是我单方面冲碧螺发了脾气。
可过后她还是那副样子,拐弯抹角地让我挑一个好人家。
「你从前不是答应过我要一直陪着我的吗?」
「现在不同了。这些人家都是好人家,小姐嫁过去会幸福的。」
「如果我嫁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不會。我已非奴籍,不能陪嫁的。」
「是不是我嫁人了,你就开心了?」
「是,小姐嫁得好,我就開心。」
「行,我嫁。」
我气得跑出了屋子,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我跟爹说:「我嫁,嫁给谁都可以。」
爹看我哭得厉害,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安慰我。
「爹其实能理解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可碧螺来找过爹,她说她是没有办法一直陪伴你的,你终究是要嫁人,而她也是。」
我没有吭声,只是跟爹说我想快点嫁出去。
那之後,我没再和碧螺说过话。
可我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离开我。
就在我出嫁的前一天,她走了。
连封信都没留下,只是托爹告诉我,她走了,离开这里了。
出嫁这天,我爹请来了宋夫人为我开脸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美。
閉了閉眼,我缓缓叹了一口气。
就這樣吧,嫁作人婦。
也愿你一切安好。
8
「她们两个都嫁人了,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唉。」
「唉。」
「你们两个够了啊,自打县里的人知道你们都是女子,介绍了那么多青年才俊给你们,你们拒绝人家的时候怎么不唉声叹气的?」
付臻臻这张嘴,即使当了娘,说出来的话也还是这么气人。
沒錯,我和澜儿被乡亲们识破了。
我俩还装得一包劲儿呢!没想到早就被人看出来了。
不过不用装哑巴的日子可真好啊!
要不是王小二那孩子没忍住跟我俩说了,我到现在可能还得是个哑老头儿。
「我现在都能记起当时小二戳穿你俩的场面。」
「付臻臻你净瞎说!什么叫戳穿,那是小二善意的提醒!」
“先生,你裤子上有好多血。不过你不要怕,我娘说女子每月都会这样的。」
宋宋真讨厌!怎么学得这么像?!害得我又想起来那天的事情了!
当时真的尴尬得我脚趾扣出一个地下私塾。
小二才八岁为什么就知道这些了?!小二的娘是谁来着?家教范围这么广了吗?
而且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小二说的「女子」两个字。
現在想想,不禁觉得,我确实有点对得起宋宋给我起的「爱称」:宁傻。
我和澜儿自然是跟乡亲们都坦白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不如就说明白。
其实主要还是宋宋是师爷夫人!
要不是我衙门里有人,我才不冒这个风险!
其实我还是有点感动的,大家即便知道了我们伪造身份,也没有去报官戳穿我们。
澜儿后来跟我说,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们办起了私塾,这是对孩子们都有益的事儿。而且……大家都很尊敬师爷。
潜意思就是,我们还是靠的师爷夫人这层关系。
私塾一年年办下去,收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臻臻家的欢欢也到了年纪,来私塾读书了。
小丫头跟臻臻一点都不像,每天坐在那安安静静地听课,安安静静地背书。
大概是随了斳则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一觉得当下真好,我要好好享受的时候,就得来点儿幺蛾子。
有人要跟我抢澜儿!
虽然这样的情况,每年都会发生吧。
但是今年发生的次数格外得多。
而且这次情况还有点特别,这次跟澜儿提亲的是县太爷的孙子。
我们身份造假,当初县太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我看着这堆聘礼,有点头疼。
不過,澜儿这次应当还是不会嫁的。
毕竟之前拒绝了那么多次提亲。
而且她说过,当年入宫前她有一位心上人。
两个人青梅竹马长大,可是澜儿的娘改嫁之后,两个人就断了联系。
澜儿入了宫,也就不再去想那个人。
這麼多年,她也从没想过嫁人。
其实澜儿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是我们四个里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也不想澜儿嫁人,我俩这小日子过得蛮好的!
其实主要是县太爷的孙子,他不合适。
他今年二十四,刚中了举人。
县太爷孙子当年也在这里念过书。
巧了,教他的就是澜儿。
我打心眼里不相信他比澜儿小那么多还能照顾好她。
不过县太爷的孙子很执着,还拉着师爷
给他说媒。
好在师爷被宋宋拦下来,才没有掺和这一脚。
不得不說,宋宋在家里还是非常有地位的!
再後來,县太爷孙子就没动静了。
澜儿对此也没什么反应,还是每天正常给孩子们上课。
我就不一樣了,我特开心。
因为县太爷孙子这个身份实在是太贵重了!这在我们县那就是跟当年皇太孙一样的分量啊!
唉,也不知道当年小皇帝活没活下来……
這麼多年了,当初造反的那位祁王殿下,这龙椅也坐得稳稳当当。
我想了想,我们好像真的离开荣京好久了……
久到我看见碧螺的时候,以为自己见了鬼。
因为我明明记得姐姐说碧螺死了。
还是我太天真,要是碧螺真的死了,罗宁儿可能会伤心欲绝吧。
「是……二小姐么?」
「这里哪有什么二小姐,只有阿宁。」
「听说北安有一个女先生办的私塾,就想过来看看,原來是你啊。」
「嗯。」我看着碧螺有些恍惚,我有点想念罗家了。
「碧螺姐姐没怎么变样子。」
她笑了笑也没再出声。一時間,院子里就只有蝉鸣声。
十多年前的这时候,为了成全罗家的养育之恩,为了成全姐姐和碧螺,我入了宫。
想想这么多年的经历,我其实很感谢爹让我替姐姐入宫。
毕竟如果没入宫,此刻的我大概就过着嫁人生子、鸡飞狗跳的糟心生活吧。
後來,我和碧螺聊了很多。
我才知道她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也才知道,当年她在道观待了几年。
也就是說,碧螺前脚刚离开道观没多久,我们四个就上那渡劫去了。
可是……那不是皇家道观么?
「我走的時候,老爷给了我一枚我爹的玉佩。住持看了玉佩就让我留下了。」
这!是什么!人生奇遇记!
住持!该不会!和碧螺的爹!有什么爱恨纠葛吧?!
而且,我爹明显是知情人,要不然他给碧螺玉佩干嘛!
他肯定还告诉碧螺可以去道观,要不然碧螺怎么会想到去皇家道观呢?
「碧螺的爹好厉害!别人走一步看十步,她爹走一步快看到骨灰盒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付臻臻的形容还是这么的别致。
「所以当年住持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放水?」
!!!宋宋,你发现了华点!!!
「啊?我一直以为是靠我们几个的聪明才智。」
「臻臻,我劝你谦虚。你家欢欢还坐你旁边呢。」
「诶?不对啊?那住持是怎么知道碧螺和阿宁认识的啊?」
一孕傻三年这个说法不准确,欢欢都四岁了,臻臻还是这么傻。
「住持只要知道我姓罗就足够了。」
荣京里姓罗的排得上号的只有我们家,碧螺在道观里待了那么久,住持说不定对罗家祖宗八辈儿都知道了。
「怪不得呢!怪不得当初住持抓包我们的时候只提了腊肉,没提地道。」
「恐怕当初那个小尼姑也是住持安排的,怕我们发现不了地道。」
對不起,住持,是我錯了。
最蠢的原来是我……
「你没问问碧螺为什么离开你姐姐吗?」
我搖了搖頭,沒出聲。
我不想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造化弄人。当初我进宫是为了姐姐和碧螺能好好走下去,结果却是一个嫁人生子,一个离开荣京。
即使我从来不后悔进了宫,我也不愿去承认我这份自以为得微不足道的牺牲只是一场不值得提的徒劳。
或许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碧螺走的时候,我送了她一双鞋和一件夹袄,北方入冬很快,一两个月之内就用得上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很平静。
没有不舍,没有不甘。
她和姐姐都有自己的人生了,我如今过得也很好,這就夠了。
我不是当初那个只想报恩的小丫头了,也不是只因为一块捡来的锁而留在罗家的罗佑宁了。
我只是我,阿寧。我是宋宋的阿宁,臻臻的阿宁,澜儿的阿宁。
也是,阿宁的阿宁。
阿元是我爹爹好友赵伯伯的儿子,我们是同一天生的。
我们两家挨着,我娘同阿元娘亲关系也很好。
我爹的文采很好,字也写得好,是西街的私塾先生。
我不想去私塾,我爹就在家教我。
阿元也不想去,所以赵伯伯就把阿元送到我家来,拜了我爹为先生。
所以严格来说,他是我的师弟。
可突然有一天他非要我喊他哥哥,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
他还吓唬我要是不叫他哥哥,就要把我的栗子糕都拿走。
我很生氣,他怎么可以拿走我的栗子糕呢?
我气得同爹爹告状,也不知我爹爹同赵伯伯说了什么。
第二天我就听到阿元被他爹爹揍了一顿。
「阿元也是该打,街口王秀才就是个烂人,澜澜以后不要理他。白日里爹去私塾的时候,在家守着你娘知道么?」
我点点头答应,脑子里却记不起王秀才是谁了。
可我心中还是过意不去,就买了糖人去看阿元。
我到的時候,阿元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和平日里的猖狂样一点不像。
赵伯伯真不愧是杀猪的……
「你來幹什麼?」
我把糖人塞到他手里:「来看看你还有气儿么。」
「你告状的事儿,我不和你计较了。」
我看著他,有点诧异他何时这么不记仇了?
阿元平时可是胡同里的小霸王。
「我以后要娶你的。」
我惊得差点把串糖人的签子咬断。
我赶忙退了一步:「谁用你娶?我看你爹还是没打到位。」
然後,我从他口中知道了为什么他会挨打。
赵伯伯让他不要欺负我,他说叫了哥哥就是定亲了,以后我只能嫁给他。还说这是王秀才告诉他的。
「總之,我才不要嫁给你。」
「才不是,你一定要嫁给我!」
「不嫁!」
「嫁!」
「就不嫁!」
「就嫁!」
……
我回家的時候,我爹还笑呵呵地说:「你赵伯伯就是性子火,我不过就是开玩笑提了一句阿元那小子皮,还想欺负我家澜澜。他就动了手。」
末了,我爹又补了一句:「不过小子就是得多抽抽,你赵伯伯可没有我有福气。」
我娘就坐在院子里,一边听一边笑。
我爹乐呵呵地也跟着傻笑。
阿元好全了之后,又活蹦乱跳了。
还和以前一样,霸道得很。也常常逗我。
可是他不许别人欺负我。
霸道归霸道,可他很讲义气。大家一起闯了祸,他也是第一个出来担着。
所以胡同里的孩子都听他的。
我生辰的時候,他还亲自在院子里给我做了个秋千。
当然我假装没听见他那句以后还要娶我的话。
我爹爹看到的时候,一拍脑袋:「哎呀,差了这臭小子一步。以后爹给你扎个大的。」
我娘也是坐在院子里一边听一边笑。
那一年,我九岁。
我还不满十一岁的时候,我爹爹走了。
爹爹是得了急症走的,不到两个月人就走了。
半年后娘带着我改嫁了,也不能说是改嫁,是入府做妾。
我娘入韩家的前一晚抱着我哭了很久,她说她一定会保护好我,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也哭了很久,我安慰我娘要她不要伤心,我會乖乖聽話。
爹走之前还特意要我以后都听娘的话,即使娘再嫁也要听话。
自从我爹爹走后,赵伯伯就再也没来过我家,我和阿元也没了联系。
我們之間,甚至连一个简短的告别也没有。
入了韩府之后,我很讨厌我的继父。
韩威长得又丑又胖,不及我爹爹的万分之一。他还经常对着我娘发脾气。
只是我娘从未哭过。
有一天,我去给娘送糕点,碰上了韩威.
他突然盯着我很久然后笑出了声。
我娘把我推出了屋,让我先回去。
院子里丫鬟都不在,我蹲在窗下,听了墙角。
「两年了你都没生出个儿子来,你这女儿我也不想养了。刚好冯大人家的儿子至今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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