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長公主,我和我的太子皇弟搶那把龍椅,我輸了。
他登基後給我賜了婚,對像是他倚重的臣子。
我很乾脆地領旨謝恩,我想我的皇弟不會知道,我認輸的一大原因,是我快死了。
1
「靜元長公主李曦儀,品貌端莊,秀外慧中,今有建安侯齊年澤,行孝有嘉,文武並重,故朕下旨欽定姻緣,擇吉日大婚。」
我平靜地接過了這道賜婚聖旨,心底並無太多波瀾。
自古成王敗寇,我比大多數人都明白這個道理。莫說只是將我賜婚,哪怕一杯鴯酒賜下,也是說得過去的。
只是我不太明白,皇帝此舉究竟是什麼意思。
安置我這個曾經權傾朝野長公主可以有很多辦法,他卻偏偏選擇了變數最大的一種。
是怕留人話柄?還是我猜不透的帝王心術?
和齊澤年,建安侯,跟著他一路從青萍微末到如今,說是他最倚重的臣子也不為過。
卻偏偏與我這個曾經的政敵綁定?是為了平衡?還是另有所圖?
想不透,我也就不想了。
皇帝似乎很看重我這個皇姐,以超製的規格置辦了我的婚禮。
我幾乎能預想幾日後言官們參我踰矩的折子。
洞房花燭夜,我沒有見到我名義上的夫君,建安侯齊澤年。
這本在我的意料之中,連結我和他的,不過一道聖旨。
或許是讓他監視我,又或許是徹底將我這個變數安置在視線之內,終歸不會是因為感情。
我卸下釵環,和衣入睡。
名義上我仍是長公主,代表皇家,他只是皇帝的臣子,我就是不等他,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出乎意料的,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醒來時已經很晚了,室內端坐著一個人,正是我沒有等到的新郎,齊澤年。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打在他臉上。此刻他退下了紅色婚服,換上了一身玄色常服,竟也顯得俊美非常。
可惜了,我在心底嗤笑。
「殿下。「許是注意到我的視線,他放下手中的筆朝我行禮。
我視若無睹,已經有婢女魚貫而入替我整理衣衫──應是得到了齊澤年的授意。
「也不知道殿下的喜好,所以我做主將素音司侍請了回來,還望公主恕罪。」
聞言我回頭看向他,他仍是帶笑,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笑不出來。
素音是從前我身邊的女史,奪位失敗後,我便將她調離到了別處,她哭了很久,我也捨不得,但我別無它法。
這是我唯一能保全她的方式。
「侯爺有心了。」我冷笑。
此時我已坐在梳妝台前,透過銅鏡能看到他的一如既往的平靜神色。
我看著妝奩裡的飾物,都是我以前喜歡的,如今卻是沒有一點喜悅。
齊澤年使了個手勢,侍女們便盡數離開了。
他走近梳妝台,拿起了一支簪子替我簪上。
「侯爺,您踰矩了。」我冷冷提醒。
「殿下是君,我是臣,這不假,可眼下,我們還是夫妻。」
我們都知道這是鬼話,但看起來也是事實。
「臣有一事,很是好奇,還望公主能夠解答。」他再次拿起一隻步搖,在我頭上比劃,上邊的瑪瑙我不喜歡。
「問。」我言簡意賅。
「當日殿下並非沒有成功的機會,為何最後,又自己放棄了? 」
是的,奪嫡之時,我與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平分秋色,最後也是我,主動退出了這場奪嫡。
我的確並非沒有機會,只要我召回朔方軍,便能與皇弟的神策軍相互牽制,最後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但最後我還是放棄了。
朔方軍鎮守西北,突厥一派虎視眈眈,我若調回朔方軍,西北邊境必定不穩,所以最後我放棄了。
儘管這不是全部是原因,可最後的結尾已然注定。
我盯著鏡中的自己:「侯爺是武將,所歷經的戰事大大小小不勝枚舉,許是已經看淡了生死,只不過在我看來,戰爭流民,我只見一次就夠了。」
我看著鏡子裡我頭上那隻紅瑪瑙步搖,覺得很礙眼,「我不喜歡紅瑪瑙。」
我將它摘了下來,也不管齊澤年的表情,轉身出去了。
小時候我和皇弟都曾隨父皇母後到過一次西北。
那是與突厥的戰爭平息的第二年,我一路上看到的都是餓殍遍地,流離失所…
基本聲音,就是我在難民堆裡遇到的。
或許我登上那個位置,也會有不一樣的將來,只是,時機不對。
直到現在,我也不曾後悔過我的決定。
我很快就找到了素音,她正在指揮眾人歸置我的東西。
「那個放這邊,這些是殿下喜歡的。」
「那一箱子放庫房就行。」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充滿活力。
「殿下!」看見是我,素音很快跑了過來,卻又在離我只有幾步之遙後頓住了,「殿下,會生素音的氣嗎? 」
她指的是背著又回到京城,回到我身邊。
我搖搖頭:「你在我身邊,我很開心。只是,你這次回來,往後就再難離開了。」
「我不要和殿下分開!」
不管齊澤年把素音找回來是為了給我再上一層枷鎖還是真的善心大發,我都不在意了。
侯府的日子比我想像中好過很多。
我和齊澤年維持著穩定的表面夫妻,府中大小事宜也不用我插手操心,下人對我也十分尊敬。
若非不是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怕是都要覺得這是個理想是養老之地了。
新皇登基,要處理的事情總是很多,連帶著身為天子近臣的齊澤年也忙碌起來。
所幸我擔心的都沒發生:
邊境各地雖偶有摩擦,但吐蕃與突厥先後派了使臣向皇帝道賀,如今應是沒有大礙;
由母後開設,我壯大的女學依舊平穩運行,至少目前皇帝沒有拿它開刀的意思。
我懸掛的心暫且放下了。
一時間我也分不清我那位皇弟的心思了。
有言官參奏取締女學,我以為他會順勢準奏,卻不想他駁斥了那個言官,還加大了對其的投入,甚至隱隱與太學齊平。
有不少人覺得其中有我的身影。
這個懷疑不假,我確實插手了,但皇帝的決定還是省去了我不少的麻煩。
2
許是緊繃的心弦驟然鬆動,我在得到這幾個消息之後,一起身便覺得天旋地轉,隨即就是無邊的黑暗。
當我再次醒來時,床邊是紅著眼眶的素音,還有已經多日不見蹤影的齊澤年。
「殿下的藥應該快好了,勞煩素音姑娘去拿一下。」
他支開了素音。
很快就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看你的表情,我甚至很难猜自己的情况是好还是不好。」
齊澤年的臉色更難看了。
「太醫怎麼說?」不怪我這麼問,如今我身邊的監視裡三層外三層,我有個什麼,不用宮裡的太醫,大家都不安心。
齊澤年還是不說話。
「那我換個問題,我還有多久?是三個月?半年?還是一年? 」我的情況我自己心裡有數,很是不好。
齊澤年還是說話了:「太醫說了,好好調養的話,還是有希望的。」
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
按理說,我是他的政敵,也是他曾經的阻礙,現在我有體面且不傷及皇帝聲譽的死法,他們應該高興才是。
「之前未與侯爺說明白,我最終沒有調回朔方軍,除了不想看見邊境戰亂之外,另一個原因,便是我已時日無多。」
我直視他的眼睛。
「侯爺,我是個有野心的人,我的野心你看過,比古往今來大部分人都大,我會放棄那個位置,原因絕不會單一,如若我有健康的身體,即便邊境不穩又如何?我有那個信心拿回土地,甚至開疆拓土,不論百年後我是罵名還是賢名,都無法阻止我。」
齊澤年看了我很久,最後還是離開了。
我猜他是要進宮見皇帝,但我不在乎了,從我做出決定開始,這些我就已經放下了。
我未說謊,我放棄那個位置的另一個原因,便是此前已有大夫診出我的壽術不過二載,我錯愕過,徬徨過,最後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如今的我,再看往事,好像已經有了不同的心境。
素音端了藥進來,眼眶還是很紅。
我的確不懂皇帝和齊澤年的心思。
齊澤年說的好好調理,似乎是真的想要延長我的生命,太醫院的陳老太醫,資歷深,幾乎是看著我和皇帝長大的,天天往這侯府跑,我想說句放棄的話都不敢說。
我每天的藥也沒斷過,剛開始我還能嫌苦背著素音倒掉幾次,後來有次倒藥被齊澤年看到了,至此我每喝一碗藥都是他和素音盯著我喝完。
我則盯著手心裡的蜜餞發呆。
這蜜餞,來歷不凡。
我「嫁人」後一向深居簡出,而各家夫人太太更是巴不得離我八百里遠,所以平日也不會有宴會邀請我,更不會有人登門拜訪。
但今天不一樣了。
素音來報說尚書府慕容小姐來訪的時候,我有點意外,卻又有一種合該如此的感覺。
這位小姐全名慕容芷,她心悅齊澤年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
一走近,我才覺得京城盛傳的才女不只才,還貌美如花,我見了都心生歡喜。
一襲天青色衫裙,配上庭蕪綠的披帛,與她眉間的花鑀相得益彰,頭上的髮飾雖不多,但幾隻玉簪已然勾勒了她的美貌。
我甚至为自己未能好好梳洗怠慢了她而产生了几分懊恼。
「慕容芷見過殿下。」
齊澤年回來的時候,慕容姑娘已經回去了。
「聽說今天有人拜訪?」他狀似不經意地問。
我笑了,整個侯府里三層外三層的監視,我就不信有什麼風吹草動是他不知道的。
我突然覺得有些掃興了。
許是見我許久不搭話,齊澤年有些僵硬地開口:「慕容小姐尚且年輕,若是有什麼地方衝撞了殿下,也請殿下寬恕。」
不知為何,我更掃興了。
「你喜歡她?」還是政敵之時我就查過他,說他個性梳理,如今卻對一個女子如此關注,我不由得多想了幾分,良才女貌,倒也般配。
只是中間橫插了我,即便過個一兩年我入土了,他若想娶慕容姑娘,繼室的身份…
實在是太委屈她了。
我還在神遊,就聽見了齊澤年的回答:「不是。」
我側過頭,倒也不在糾結這個。
「我很喜歡慕容姑娘,侯爺的擔心,怕是有點多餘了。」
但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我與慕容芷還會有這麼大的羈絆。
即便我對自己的政治手段有自信,但也不得不承認,皇帝是個好皇帝。
不愧是我李家的種。
末了我在心頭加了一句。
朝廷各世家的勢力不容小覷,皇帝想提拔寒門士子,被牽動利益的各世家就要坐不住了。
這是一場硬仗,就看誰能笑到最後了。
贏了,就是勢力平衡,可以放開拳腳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輸了,就是無止境妥協,這對皇帝而言,是極大的恥辱。
我了解他。
我詬異的一點是,這場戰爭中,慕容尚書竟然站在皇帝這邊──也就是慕容芷的父親。
我隨後一想,也就釋然了。
慕容尚書出身沒落士族,與發妻恩愛甚篤。
當年高中之際,也曾被幾大世家逼迫想要讓他休妻再娶世家女子。
也正因如此,慕容夫人才會因思慮過度而在生下慕容芷後撒手人寰。
令人羨慕的友誼。
我難得趟門,就被迷暈帶走了。
等我醒來時,已經被反手綁住,身邊還有一個人,正是慕容芷。
「殿下可還好。」慕容芷比我先醒,但也被綁著。
我理了理思緒:「無事。」
須臾,房門被踹開,幾個山匪打扮的人走了過來。
「兩位貴人稍安勿躁,已經通知二位的家人前來贖人了,待銀錢到位,自會放二位離去。」為首的一人對我們頗為客氣。
慕容芷面有不忿:「閣下這戲演得也太差勁了些,綁架贖人做得如此外行。」
也是,京中這麼多貴人不綁,偏偏選擇了我和她-一個長公主,現任建安侯夫人,一個尚書府千金。
我嗤笑一聲:「博陵崔氏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豢養的死士竟是這般貨色。」
我與慕容芷的身份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一個是皇帝如今僅剩的血親,一個是皇帝同盟之人的獨女,任何一個出了差池,都夠皇帝頭痛一陣子。
而最有動機做這一切的,便是如今皇帝首當其衝對付的人。
見身份暴露,幾人索性也就不裝了。
「不愧是長公主,不愧是京中才女,可惜了,二位今天,注定只能有一個能離開這裡。」
我稍微動了動被反綁住的手,許是被綁得太久,手上已經快要沒有知覺了。
「你以為皇帝查不出來是誰做的嗎?」
慕容芷也比我想像中鎮定:「博陵崔氏如此做,只會是自取滅亡。」
面前之人絲毫沒有身分被揭穿的恐慌:「長公主也說了,我們是死士,到時候只有長公主或慕容小姐一張嘴,死無對證,沒有證據的,而不論二位是誰命殞此地,天下人的口誅筆伐,都足以拖上一陣子。」
我笑了,原來只是為了拖延皇帝施政的步伐,那他們可就打錯了算盤,我可比他們想像中更了解我的皇弟。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在心底鄙夷。
很快屋外傳來了打架聲。
有兩人分別架起我和慕容芷,刀尖抵住我和她的脖子,寒氣逼人。
來人正是齊澤年。
我和慕容芷被逼著後退,直到背後抵住欄桿,我才發現這是一棟高樓。
真會選地方。
「放人。」齊澤年面色冷得可怕。
「侯爺來得比我想像中早。」那人走出陰影,直視齊澤年,「人,我們一定會放,只是,侯爺的妻子,與紅顏知己,只能選一個。」
這時候我竟然還能嗤笑這種話小說中的劇情發生在我身上,我側過頭去看慕容芷,她臉色煞白,卻還算鎮定。
我對她又多了幾分欣賞。
「怎麼,侯爺選不出來嗎?那不妨我們來幫侯爺。」
我與慕容芷脖子上的刀又近了幾分,我能感受到利刃劃破皮膚的痛感。
時間彷彿過得很慢,我聽到了血滴落的聲音。
「放了慕容小姐。」我聽到齊澤年說。
3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心底並無太多波瀾。
我與他,與他身後的皇帝的對立關係終究是個問題。
我插手政事多年,手中勢力不少,我死,則勢力可能反撲。
慕容芷則是皇帝與慕容尚書同盟的重要紐帶。
兩害相較取其輕。
這場較量,我從一開始就料想到了結局。
借世家之手除去我這個不穩定因素,這手棋不算差。
我被人從高樓推了下去,風從我耳邊呼過。
但我沒有感受到預想中的疼痛。
有人接住了我。
再次失去意識前,我看到有明黃色的身影向我奔來。
我好像聽到他叫我:「皇姐!」
好像不是我的幻覺。
我醒過來時,身邊還有我未曾想過的人──我的皇弟。
但我好像已經沒有太多心思去想其他了──疼痛佔據了我的全部,咳嗽聲甚至讓我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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