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楼前,我果断拽住了他。
「許燼,这个快递不是我的。」
我把快递包装袋摊开在他眼前。
「我知道可能你不在乎这个快递到底是谁的,我在你心里已经坐实了键盘侠的身份。」
「可我在乎。」
面對我的堅持,他低下頭。
收件人那一栏上,赫然写着「许烬」两个字。
这件快递,原本就是打算送到他家门口的,并不是我家。
我从没有买过这种灯牌。
「刚才误拆了你的快递,我先跟你道歉,對不起。」
「但是,你也欠我一句对不起,不是嗎? 」
我指了指他的手机,又指向了自己的脸。
许烬盯着我的脸,半晌,他微微抬高帽檐。
他接过我手里的快递包装,陷入沉默。
「你叫什麼名字?」
「胡蝶。」
我回答他,两个大拇指交叠在一起,挥动双手,像是一只蝴蝶振翅。
「對,就是这个『蝴蝶』。」
這一次,许烬终于正眼看我。
「抱歉,最近这段时间,我有些敏感。刚才……是我误会了。」
「如果你需要任何赔偿,可以直接联系我的经纪人……」
我打斷了他的話。
「好啊好啊,那就赔偿我吧。」
许烬大概是被我的厚脸皮震惊了。
他微微一怔,掏名片的手也停在半空。
我伸出手,笑著說:
「把你的灯牌送给我吧。」
「怎麼樣,許燼,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6
当年那条引爆全网的微博,是我的面试题。
那个时候我刚毕业,踌躇满志,以为自己一定能如愿成为一名记者。
可投了很多简历后,全都碰了壁。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只有一家娱乐报社愿意面试我。
那个面试官笑容和蔼可亲,看似良善。
她說:「你只需要根据我们提供的这些材料,写出一篇引导负面舆论的报道就好。」
我很迟疑,担心这篇文章别有他用。
她却信誓旦旦地跟我担保:「这只是一道面试题,仅供我们内部评估你的能力使用,别有任何负担。
「你要知道,作为一名娱记,每天接触娱乐圈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只能写出那种千篇一律的正能量是不行的。
「你也要揭露娱乐圈里的黑暗,不是嗎? 」
是这句话打动了我。
然而,他们交给我的材料,正是许烬的早年经历。
那个时候许烬太红了。
红到即使是不追星的我,也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
所以,当我见到那些材料和里面那几张照片的时候,非常震惊。
很快,那篇稿子让我顺利地拿到入职 offer。
也是入职之后我才发现,那家公司表面上报道娱乐新闻,实际上是专门跟踪偷拍的狗仔。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们用自家的营销号发布了我写的那篇半真半假的许烬黑料,还给了我一大笔封口费。
「別忘了,你跟我们签过保密协议的,不然,我们随时都可以告你,也能让你在这个行业混不下去。
「還有,如果你告诉许烬,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承担全部责任。畢竟,这些可都是你亲笔写的。
「最重要的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让你写的?」
我果然被骗了。
那天的屋子完全封闭,我只以为是考场严密,并没有想过其他情况。
用自己的账号在那条微博的评论区里替许烬解释了很多次。
但没有人听我讲话。
大家总是容易被那些极具煽动性的言论裹挟。
这种无声的暴力像病毒,在群体间感染。
那家公司凭借这篇爆料,成功打响了自家营销号在网上的名气。
他们之后的每篇稿子,基本上都有狂热网友追捧。
而我没有收那笔封口费,直接提交了辞呈。
那段時間,只要是在网上看到关于许烬的报道,我就会下意识的心悸。
许烬的脸好像在提醒我,我做了件多么糟糕的事。
我和许烬明明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生,却因为那一篇文章,牵连在一起。
就好像……冥冥之中,拽动许烬命运的那根细线就在我的手上。
曾经我无力组织,也没法做些什么。
现在不一样了。
许烬住进了我对面,还成了我的邻居。
或许是上天知道,许烬这个名字,早就成了我这几年来心里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所以……才故意这样安排吧。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灯牌,終於
长长地舒了口气。
7
回到家里后,我脱掉了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贴在客厅墙壁上的许烬写真。
那是他第一次全国巡演的概念海报。
沙發上,还有印着许烬照片的抱枕,连水杯上也是许烬的 q 版头像。
……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我是许烬的头号脑残粉。
拿起水杯,我翻出自己的药,一飲而盡。
誠然,這麼多年來,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关于许烬的新闻。
基本上,许烬的每一场演唱会我也都会去看。
只要我工作不忙,都会买一张现场票支持他。
不知怎麼,我总想亲眼去看看许烬过得好不好。
我当然是希望他过得好。
混在他粉丝里,仰起头的时候,我可以看见发光的许烬,仿佛也听见自己内心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正是这种举动,让很多朋友都误以为我是许烬粉丝。
所以,平时他们看见许烬的周边都会买给我。
現在看起來,许烬还是没能撑过那些唇枪舌剑,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我找到工具箱,又拿起那个被黑粉寄过来的灯牌。
就这么席地而坐,在客厅的茶几前改装起来。
一下午过去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手机疯狂振动,似乎一直在接收消息。
我擦了擦手,解开锁屏。
居民群已经炸了。
「好像真是 5 单元的人啊!」
「快点报警啊,大家怎么还在群里吃瓜。」
「早就打 119 了,真是吓死了。/惊恐/惊恐」
「別說了,谁快上去看看啊!」
……
单元楼的居民们,正在微信群里疯狂讨论着。
我大概看懂了。
5 单元的楼顶上像是站了一个人,想自杀。
而我住的这栋楼,就是他们议论的 5 單元。
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冲到家门口,拉開門。
对面的房门似乎嵌了一道缝,虚掩着。
我鼓起勇氣,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許燼,你在家吗?」我大声喊道。
接连几声之后,没人回应我。
我不再猶豫,大步冲向了楼顶。
8
这座楼盘刚开盘的时候,对外宣称自家所有楼顶都有一个很浪漫的设计。
「天台就是一座精致的空中花园,深情和腐朽,都在这里相遇。」
现在是早秋季节,已经没有什么极致绚烂的夏花。
夕阳的光下,这里处处都是初败的凋敝。
许烬就这么站在天台边缘,背影……像是随时都会坠落下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許燼。」
「我是你的新邻居,胡蝶。」
许烬动了动,却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从天台边缘下来的意思。
「你回头看看我,許燼。」
我举起手里刚刚改装了一半的灯牌。
许烬终于回过头。
灯牌上,「全世界最该死的许烬」这几个字里,那突兀的「该死」两个字被我拆掉。
只是时间来不及,我并没有完全把另外两个字替换上去。
我想换成「值得」。
——全世界最值得的许烬。
他是全世界最「值得」的许烬,不是全世界最「该死」的许烬。
我因为那篇黑料认识他,记住他,目光也因此久久追逐他。
他的辛苦和努力,还有受到的那些阻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所以,许烬值得。
消防车的声音若隐若现,从小区门口的方向响起。
我悄悄鬆了口氣。
「许烬!事已至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是你的粉丝!」
为了拖延时间,我靈機一動,大吼道。
「你的第一场全国巡演是在上海,我就坐在 c 区 3 排的座位。那天很冷,你染着红头发,穿著棒球服,下面是短裤……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会唱歌啊。」
寒冷的秋风中,我只穿了件睡衣。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心思都悬在许烬的身上。
幸好,我描述的细节确实都吻合。
這一次,许烬微微挪动脚步,彻底将身体转向我。
那双眼睛里的湖泊,也难得地掀起一丝波澜。
「那天的演唱会……你也在?」
他有些遲疑。
我疯狂点头:「对!我在!」
「还有你在工体的那场签售会,我抽中了特签,送了个抱枕周边,我每天晚上都抱着睡觉……」
救援队到底来没来啊!
我心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上却不能停。
我干脆把家里有的那些专辑和周边全都念叨了一遍,如数家珍。
除此之外,又说了很多很多,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要许烬别往下跳,让我在这说段相声都行。
「我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許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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