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前,大秦天官申柳公將我從屍水池撈了出來。
他說: 「孩子,大秦氣數將盡,你走吧。」
兩千年後,城市燈火通明,我在街口開了一家殯葬店,對我的小侄孫說: 「你不能依賴我,總有一天我是要回去的。」
「姑奶奶要回哪儿?」
「胤都。」
「胤都在哪儿?」
「秦时西南。」
1
我叫王知秋,在永城開了一家殯葬店。
店開在三甲醫院後面的巷口,平時生意不錯。
人生在世,來來往往, 最常見的就是生老病死。
當然我也做點別的生意。
這天,店裡進來兩位顧客。
一個地中海大叔,印堂發黑,五萬塊買了骨灰盒兒。
另一個年輕男人,臉還挺白,挑了套女壽衣。
男人錯愕地看著地中海大叔價都不講,一口一個「謝謝王小姐」,然後匆匆付錢,抱著盒兒逃生似的離開。
他又抬頭看了我一眼,抿著唇,神情有些凝重。
我嗑著瓜子,好心提醒他: 「你這個,五百。」
「他那个怎么那么贵?」
「他是熟人介绍过来的,殺熟懂不懂?」
我看着他笑,果然,他皺起了眉頭,神情更凝重了。
真無趣,我勾了勾唇,故意壓低聲音對他道: 「其實,他背了個女鬼在身上,剛才離開的時候,那鬼還轉頭看了你一眼。」
其實,我說的都是真的。
但男人大概覺得我不太正常,沒再說話,掏了五百塊放櫃子上, 準備走人。
我叫住了他: 「壽衣買給誰的?」
他腳步頓了下: 「我妹妹。」
「哦,快死了 ?」
「先备着。」他面露不悅。
我點了點頭,好心道:「有問題記得來找我,只要價格到位,我這裡什麼都能搞定。」
他看了我一眼,抿唇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我買了包子和南瓜粥,剛到店門口,就看到他已經在等我了。
清晨街道安靜,他蹲在店門口抽煙,模樣頹廢,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看到我,他直奔主題: 「王小姐,你真能幫我妹妹?」
「說說吧。」
「上个月有没有看新闻,苗山溶洞驢友團出事那個?」
「……失联八个,救出來一個?「我在腦中搜刮了下前段時間的熱點新聞。
江大九名大學生,組團到黔地探險旅遊,苗山以溶洞地質奇觀聞名,並且有一些未被開發的複雜地形。
這一行人撬鎖探了未開發溶洞,失聯了將近一個星期,救援隊才搜救出一個。
果不其然,他抿了抿唇,道: 「我妹妹就是救出來的那個,如今正躺在醫院,她瘋了。」
「什么症状?」
「醒来就笑,笑完又哭,半個月了不吃也不喝,全靠營養針吊著,現在完全是皮包骨頭,瘦得像個骷髏,醫生說這樣下去堅持不了多久了。」
他說著,看了我一眼,神情隱忍: 「昨天晚上我在病房陪她,半夜醒來沒看到人,最後在樓下花壇找到了她,三更半夜她披頭散發,渾身都是泥,像剛從土裡鑽出來,嘴裡還叼著個活蹦亂跳的老鼠,我沒來得及製止,她一口給吞了,而且當時看我的眼神特別怪,瞳孔在收縮,我感觉不太正常……」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有些興奮:「這個,這個,得加錢。」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好我妹妹。」
我随他去了医院,終於明白他說的錢不是問題真不是在裝逼。
他妹妹住在三甲醫院旁的民營私人醫院,VIP包間病房。
而且醫院是他們家開的,他叫池騁,是個富三代。
他那瘦骨嶙峋的妹妹被護工看著,神情呆滯,不時牽扯嘴角發出幾聲陰森的慘笑,面容枯槁像骷髏怪。
但當她看到我的第一眼,突然臉色變了變。
怪異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盯著我,充滿了警惕。
我也盯著她,露出耐人尋味的笑。
「哥,讓她走,我不喜歡她。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沙啞難聽,
池騁還算有些腦子,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低聲對我說:「她不是我妹妹。」
我說:「對,她不是你妹妹。」
頓了下,又說: 「讓我跟她單獨談談。」
两个护工面面相觑地出去了,池騁沒有遲疑,也出去了。
女孩眼神陰毒: 「你想乾嗎?」
我笑了下: 「想--乾--你!」
話音未落,我咻地一下衝向她,伸手去抓她的腳踝。
她反應也很快,騰地翻身下床。
病房空間挺大,她跑我追,速度都很快,卻沒碰到任何東西。
眼看伸手就能抓到她的衣服了,這時候她突然回頭,詭異的紅眼珠轉動,咧嘴開血盆大口,从嘴里吐出一条一米多长的信子!
信子缠住了我的胳膊,我索性在半空翻了個圈兒,纏得更緊了。
我舉起胳膊:「不行啊兄弟,你退化了。」
说着另一只手起了个咒引,指向那條黏糊糊的信子。
卻不料觸及咒語,信子突然消失了。
同時那女孩如一攤爛泥倒在了地上。
我上前看了一眼,艹,蛻皮了。
殯葬店二樓,充滿灰塵的雜貨間我找到一面鏡子。
鏡子蒙了一層灰,我使勁用袖子擦了擦。
可惜的是,鏡面還是黑的,什麼也照不出來。
「鬧什麼脾氣呢小甜甜,快開機。」
晃了它两下,眼看還是沒動靜,我不耐煩地將它丟在地上,準備用腳踹。
鏡子趕忙哆嗦了下,黑霧消散,露出清澈如水的鏡面,以及隐约浮现的几个字
大爷的,别乱来!
我呵呵一声,抬腳進了鏡中。
鏡子裡是另一個世界。
裡面白茫茫,陰冷無比。
腳底有台階,順著台階一路上行,盡頭是一座黑霧縹緲、充滿鬼氣的鏡台。
台高一丈,鏡大十圍,可映世間百態。
我說: 「池婷,22歲,家住永市海定區融信公館。」
于是镜子就开始播放池骋的妹妹--池婷的人生轨迹。
前面的沒多大意思,大致就是富三代千金吃喝玩樂、順風順水的一生。
後面這丫頭大學期間談了個男朋友。
男友是學校籃球隊的,長得帥,性格好,不僅她喜歡,同宿捨一個叫何朵的女孩也喜歡。
何朵長得不好看,塌鼻樑小眼睛,還有點胖,因為是山區唸出來的學生,穿得也土氣……但這些不影響她偷偷地暗戀別人男友。
暗戀就暗戀吧,她也寫日記,藏在枕頭下被發現了。
白富美池婷覺得噁心, 「呵呵」冷笑兩聲。
無需她授意,同宿捨其餘四個女生開始了一場長時間的校園凌霸事件。
她們往她保溫杯裡放蚯蚓,看她喝完水,瞳孔驟然放大,她失聲尖叫,她們哈哈大笑。
床上潑墨,鞋子裡放針,最後還會將內褲套在她頭上,拍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
辱罵、威脅、恐吓……
长时间的凌辱,本就膽小怕事的何朵崩潰了,精神出現了異常。
後來她退學了,被父母接回了家,漸漸被遺忘。
很快到了大學畢業,池婷她們計劃來一場不一樣的畢業旅行,組團探險。
冥冥之中似乎有東西指引,她們去的地方是苗山,大山連綿起伏,何朵的家就在那附近。
而她就死在苗山溶洞。
她那時已經精神不正常了,父母是普通山區農民,好不容易供出大學生,結果落得這種慘景。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進山,到了溶洞,割了手腕,溺死在岩洞暗河。
她的血順著水流四處飄零,千溪萬脈,融入大山深处
池婷她们兴奋地来到壮观漂亮的溶洞,洞裡別有洞天,石鐘乳巨大,千姿百態。
往裡面走,洞裡越來越暗,通道很深,水流潺潺。
她們發了照片到朋友圈,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還不忘配上了美美的自拍--
飲一口清甜水,虔誠許願,餘生也要當個溫暖善良堅定的人,歲月靜好,清澈生活……
旅行攻略里有人说过,溶洞裡的水很乾淨,當地人稱為聖水,喝了可以淨化心靈。
一行九人,四男五女,都喝了溶洞水。
原計劃傍晚返回民宿,但她們誰都沒有走出去。
鏡台裡黑霧繚繞,陰氣陣陣。
他們撬了鎖,去了未開發溶洞,出去後在林子裡轉了一圈又一圈,迷失了方向。
最後天完全黑了,月亮被烏雲遮住,烏鴉怪叫。
樹木沙沙作響,漫山遍野,一具具屍體在枝頭晃啊晃。
吊在樹上的乾屍,衣服都腐爛完了,扭著頭,露出枯朽駭人的臉。
成千上萬,密密麻麻,它們用爛了的眼珠子,詭異地盯著他們笑。
然後一條人頭蛇身的怪物在林中一閃而過。
我瞇起眼睛,神情變得微妙。
果不其然,那條人蛇繞著林子轉,爬來爬去,最後停在早已嚇癱的池婷她們面前。
渾身雪白的蟒,立起來足有三丈高,長著人的腦袋,披頭散發,臉色烏青,有可怕的鱗片。
人蛇眼睛淬著毒,陰森森地笑,張開血盆大口,吐出一封黏膩的雙頭紅信子。
然後 ,當眾生吞了一個女孩。
從頭到腳,女孩蠕動掙扎,蛇的身體伸展,扭曲,將人完全吞下…接著是第二個。
我離開了鏡台。
我想我知道怎麼回事了。
回到店內,我看到門外蹲了個人,定睛一看,是池騁。
他在抽煙,頭髮凌亂,身影消沉。
他說: 「最近發生的事,超出了我太多認知。」
我說: 「相信自己,人有無限可能,你還會有更多認知。」二樓雜貨間我找了本書。
是本有些年頭的書了,字跡已經泛黃,书名是--《袾子笔记》
池骋在一旁看我翻书。
我翻到了這樣一頁,上面記載--
晉,元康二十年,朱提太守葬女朱牧,半池人口殉葬,吊於苗嶺。
「屍滿林,朱牧被喚醒了。」我若有所思。
池騁不明所以: 「什麼意思?」
我勾唇一笑,神秘道:「意思就是,有點麻煩,還得加錢。」
2
朱提郡太守老來得女,取名朱牧,大擺宴席三日。
朱牧乖巧可愛,粉嫩白胖,嬌憨率真。
三歲時,家裡給了娃娃親,是年長她三歲的表哥冬郎。
兩人一起長大,青梅竹馬,表哥眉清目秀,聰明伶俐。
朱牧喜歡糖畫,冬郎學了畫給她看。
朱牧貪吃桂圓,冬郎顆顆剝給她吃。
朱牧溫病昏迷,冬郎門外守了一夜。
……
朱牧犯错被母亲打手心,抽抽啼啼哭紅了鼻子,冬郎心疼得眼圈都紅了,伸手跪在地上: 「姨母莫要打妹妹,我替妹妹受罰。」
冬郎从小就护着朱牧,心裡眼裡都是這個妹妹。
朱牧抱著他,笑得眉目彎彎,天真爛漫: 「哥哥最最好了,牧者最喜歡哥哥。」
「将来长大了,我要嫁給哥哥當小君。」
满堂大人,紛紛哄笑打趣,朱牧瞪著眼睛,不明所以。
後來,冬郎到春山學院讀書,三年不曾歸家。
待他回來,已是眉目清俊,氣質出塵的翩翩公子。
朱牧也已經褪去嬌憨,長成亭亭玉立,出水芙蓉的少女。
少女見到公子,粉紅頰紅,喚了一聲「冬郎」。
冬郎目光含情,笑得溫柔似水: 「牧兒,好久不見。」
感情升温,他帶她去逛廟會、買脂粉、吃甑糕……她唇邊沾了一粒米,冬郎低頭吻了下
,替她吃掉。
朱牧呆愣愣,一陣心慌: 「冬郎在做什麼?」
他眸光戏谑,手指撫過她的唇:「自然是夫君該對妻子做的事。」
朱牧想了想,踮起腳尖也親了他: 「這樣啊,那我也要做妻子該為夫君做的事。」
公子染红了眼梢,耳朵紅了,將她抱在懷裡,視若珍寶。
傻姑娘還在驚疑: “冬郎,你的心跳得好快,可是生病了麼?」
公子失笑,以額相抵。
吾妻年幼,稚子心腸,風月旖旎,待日後,慢慢教。
……
婚期定下,朱牧被限制自由,整天在家中被母親教導婚後事宜。
冬郎差派送書信寄情,朱牧高興,也喚蕙娘送去回信。
蕙娘是她的婢女,年長她三歲,是個啞巴,每次送信回來,都會比劃著手勢告訴她,公子很開心。
朱牧臉紅,迫不及待的想要娶冬郎。
三月陽春,冬郎入府看她。
彼時朱牧正被母親看著繡花,聞言心中喜悅,待到母親笑著應允,迫不及待地跑去見他。
前堂不見人,她四下尋去,終於在庭院角落的廊子裡,看到了她的冬郎。
不起眼的角落,她的冬郎正擁著蕙娘,纏綿深吻,濃情蜜意。
她呆愣,不知所措,第一反應是嚇得躲了起來。
然後悄悄探出頭去偷看。
冬郎不是說過,這種事是夫君該對妻子做的嗎,為什麼對蕙娘也可以做?
長廊寂靜,冬郎親吻蕙娘,臉頰染了緋色,他用額頭抵著蕙娘,手指風流地撫摸她的唇。「蕙娘,多日不見,如隔三秋。」他聲音喑啞,眼神含笑。
蕙娘環著他的腰,安靜乖巧地將頭埋在他的胸膛,嘴角亦含著溫柔的笑。
朱牧失魂落魄地走了,茫然無措,用手壓了胸口,不知為何,那裡酸澀疼痛。
她站在前堂院落,呆愣愣地將花盆裡長得甚好的蘭花揪掉。
不知過了多久,冬郎過來了。
他從背後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鬢間,含笑逗她: 「牧兒,怎麼把花都揪掉了?」
见她呆愣,他又扳過她的身子,關懷道:「牧兒不開心?是因為刺繡做得不好嗎?」
她想起来了,她是寫過信給他,抱怨母親最近在督促她學刺繡,她總是繡不好那朵蘭花。
那信,還是托蕙娘送去給他的。
朱牧迷茫地抬頭,看到不遠處站著的蕙娘,低眉順眼,如往昔一樣安靜溫柔。
心裡的酸澀蔓延至全身,突然令她落了淚。
冬郎皺眉,擁她入懷,心疼道:「妹妹莫哭,刺繡不好學,咱們不學就是了。」
看呀,她的冬郎還是如從前一樣,痛她護她,可是為什麼又不一樣了呢。
後來,朱牧從書上得知,她這叫「妒」 ,是身為女子及人妻的大忌。
但她那時不知,只覺心痛難言。
婚事已至,她還是如願以償地嫁給了冬郎。
新婚那夜,冬郎待她視若珍寶,疼愛萬分。
他們做了夫妻該做的事,朱牧茫然無措,緊緊抱著他,低聲呢喃: “冬郎,你會永遠喜歡我,對嗎?」
冬郎笑她,俯在她耳邊,深情回應: 「傻瓜。」
是啊,她是個傻瓜 ,所以才會被他糊弄。
新婚之夜,半夜醒來,床畔是空的。
朱牧披頭散發地坐在床邊,赤著腳。
她知道他在哪裡。
她悄無聲息地走在地上,今晚是她的新婚之夜,作為她的陪嫁丫鬟,蕙娘就宿在新房的外室。
她光著腳站在他們屋外,隔著簾布聽到他們發出的聲響。
屋內燈光昏暗,他們做著她與冬郎做過的事兒,蕙娘也會深情地吻他。
他們在纏綿,蕙娘是個啞巴,嚶嚀也是無聲的。
朱牧聽到冬郎熟悉的聲音。
他在呢喃: 「蕙娘,蕙娘……」
朱牧回到自己房内,蜷縮在床上,蒙上被子,止不住顫抖。
文章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