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王知秋,我收了一隻飛頭獠子入冊。
從那以後,我心情不佳,一個月沒有開店,在家裡躺了屍。
我睡得昏昏沉沉,聽到有人在身邊哭喪,可怕的悲劇。
「我滴個姑奶奶啊,你睜開眼看一看,瞧一瞧,你還有什麼沒安排好……」那人還伸出手試探我的鼻息。
我一巴掌拍開了他的手。
「別愛我,沒結果,除非你能活過我。」
张大头喜极而泣: 「我活你個鬼,你個糟老婆壞得很。」
他說: 「姑奶奶,我以為你要睡到我老死。」
我說: 「你放心,到那天我一定醒來給你送終。」
张大头咬牙道:「最後一隻妖不入冊,你敢睡?」
我伸出两根手指: 「是兩隻。」
「飞头獠子收了,不是只剩一隻躺了嗎,怎麼還有一隻妖?」
「异妖录一百零七种妖,柳公說要湊雙數,大筆一揮加了個名字。」
「……这么随便的吗?」
「對,老頭子不講武德。」
「最后一只妖叫什么?」
「連薑。」
我说完这个名字,總覺臉上有點涼,張大頭跳了起來: 「臥槽,臥槽!你哭了。」
我瞪了他一眼: 「我沒哭,我沙眼了而已。」
张大头难得地没拆穿我,坐在了我旁邊:「姑奶奶,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胤都公主鍾離嫿?」
「谁告诉你的?」
「猜的。」
「你以后少看我的笔记,尊重個人隱私。」
「……我不看那些东西,怎麼幫你捉妖。」
「說得也是。」
张大头是个追根究底的人:「你當時跟胤都的大祭司慕容昭有婚約,但是又看上了他的徒弟連姜,然後你們倆苟且,給慕容戴了綠帽子,慕容一怒之下把連姜給投河餵魚了,連姜變成了妖,你為了還能見到他,揣着异妖册活到现在……」
我勒住了他的脖子: 「你死於話多。」
從那以後,張大頭就跟得了魔障一樣,天天在我面前開發腦洞,什麼樣的劇情都被他想出來了,有一次居然說: 「慕容昭是不是不行,所以你看上了连姜……」
我的脸黑了: 「你最近是不是很閒?」
「是啊,古玩店沒生意,每天就想聽點八卦。」
「你想不想知道飞头獠子的情史?」
「想。」
他有些兴奋,湊到我面前: 「那個獠子後來怎麼了?」
我带他去了孽镜台,調到了彘子的頻道,一腳將他踹了進去。
然後抓了把瓜子,透過鏡台追劇。
……
十里杏花村。
是孟彘子出生的地方。
村子從前面是個廢村,很多年前這裡住著一群吃人的妖怪--落頭氏。
但那也只是傳聞,畢竟沒有人親眼看過。
杏花村是個很美的地方,青山綠水,籬笆綠蘿,村口還有一棵歪脖子杏樹。
躲避戰亂的逃荒者,滿心歡喜地住了下來,彘子的爹娘便是如此。
他今年十歲,家裡有三個姐姐,都是容貌清秀的女孩家。
家裡很窮,但爹娘和姊姊們都很痛他,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省下一口吃食餵飽了他。
彘子本就樣貌端正,又因衣食無憂,面色紅潤,是村裡長得最好看的男孩子。
村口歪脖子杏樹,是他平常最愛玩耍的地方。
不知何時,杏樹下出現一個光腳的小女孩,女孩大約跟他同歲,長得唇紅齒白,粉雕玉琢,極是漂亮。
女孩說她叫阿喬,是從很遠的山霞村來的。
山霞村很窮,而且人吃人,她的爹娘就被吃了,她一個人逃了出來,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
彘子從家裡拿了一塊餅給她,看著她狼吞虎嚥的模樣,仍是不相信:「人怎麼會吃人呢?我不相信。」
「真的,田裡有蝗蟲,吃光了莊稼,我們就不得不吃蝗蟲,蝗蟲汁是綠色的,苦得很,吞不下去,而且吃啊吃啊吃了瘟疫,到處都是死人,餓得受不了了,就有人吃死人。」
阿乔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饼,噎得難受:「死人不好吃,還傳染瘟疫,他們就把主意打到活人身上了,先是吃小孩,易子而食,小孩吃光了就吃大人。」
彘子目瞪口呆,驚得半晌說不出話:「還好,還好我們這裡沒有鬧蝗蟲。」
「那可不一定。」
阿乔眯着眼睛看他,眼中含笑,意味深長: 「蝗蟲會飛的,指不定明天就飛來了。」
一語成謔。
蝗蟲真的飛來了杏花村,鋪天蓋地,遮天蔽日,像一群妖魔鬼怪,吃光了地裡所有的莊稼,捲得地面渣都不剩,荒蕪一片。
哭天喊地,但日子總要過,勒緊了褲帶,但凡能吃的東西都往嘴裡送,連村口的杏花樹都無法避免,樹皮都被剝光,禿禿的,像一具骸骨。
阿喬離開了,走的時候一本正經地告訴他: 「彘子,你要小心點,很快就會人吃人了,他們會先吃小孩的。」
「你,你胡說!」
「我不会骗你的。」
阿乔歪着脑袋,一臉擔憂: 「你給過我一個餅,所以我好心提醒你,說不定你爸娘已經磨好了刀,準備對你們下手了。」
「你胡说!你胡说!」
彘子陷入了恐慌,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家,可到了家門口,腳已經開始發抖,不敢進去了。
「彘子,愣著乾嗎?快進來。」
面黄肌瘦的二姐姐拉着他进了屋子,簡陋的桌子上,有一碗寡淡的映得出人影的米湯。
二姐對他道:「爹娘和大姊一起翻山去挖野菜了,但願明天能有野菜糊糊吃。」
彘子喝完了米汤,鬆了口氣。
第二天醒來,是在一陣濃鬱肉香中饞醒的,鞋子也來不及穿,跑到外屋,看到的是桌子上一盆燒肉。
娘親摸了摸他的腦袋: 「沒挖到野菜,但是我們獵了一頭鹿。」
那段時間,一日三餐,餐餐有高湯,頓頓有燒鹿肉……彘子依依不捨地喝完了肉湯,舔了舔碗底,放在桌上。
只是,大姐不見了,爸娘說送她去城裡的林老爺家當丫鬟去了。
彘子有些想她。
過了一段時間,鹿肉吃完了,一家人又陷入了飢餓之中,喝了幾日的清湯寡水,爹娘帶著二姐上山打獵了。
當晚,他們又有了肉吃,但是二姐不見了。
爸娘說送她去找大姊了。
吃飽喝足的時候,彘子跑到村子口的杏樹下,躺著打了個盹,夢到了阿喬,阿喬張開嘴巴,一臉驚慌地告訴他:「彘子,彘子,下一個輪到你三姐了,你三姐過後,就輪到你了。]
輪到什麼?去林老爺家當書童嗎?
「彘子,你回頭看看,杏花村成了什麼模樣?」
彘子从梦中惊醒,回頭看了看,籬笆綠蘿的小村子不見了,處處焦土,房屋倒塌,野火蔓延。
路邊面黃肌瘦的村裡人,三五成群,個個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喉嚨深深嚥下口水。
彘子驚慌失措,飛快地跑回了家,屋門一推開,冷不丁地被濺了一臉血。
躺在地上的是三姐,瞪著大大的眼睛,身上幾個血窟窿。
拿刀的是爹爹。
彘子愣了幾秒,在爹娘呼天喊地拉他進屋的時候,整個人像是陷入了煉獄,被一盆熱油淋了個遍。
鬼使神差,喪失了意識,喪失了一切理智,他奪下了爹爹手中的刀,狠狠地朝他捅了過去。
娘親哭了,捅死了爹爹,他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一步一步,走向娘親,毫不留情地揮去了刀子。
「彘子,你做什么!彘子……」
下地狱吧,大家一起下地獄吧。
村子口,乾枯如骸骨一般的杏樹下,站著個女孩,容顏媚惑 , 唇紅齒白,轉過頭,看到渾身是血的彘子,嘴角噙著笑:「彘子你看,杏樹又要發芽了。」
彘子抬头,愣愣地丟下手中的刀,看到阿喬揚頭看著杏樹,側影柔美,楚楚動人。
[杏花村,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啊。]
阿喬的聲音喃喃的,卻彷彿有一股魔力,引得人不由自主地跟著點頭。
彘子恍惚地站在杏樹下,朝她慘然一笑: 「是啊,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
2
殺人 ,只是個開端。
孟彘子大名遠揚,小小年紀,食人惡魔,領著一群同樣是惡魔的同伴,開始了漫長的吃人歷程。
剛開始會烹調,後來口味也變得挑剔,肉要活取,心也要活取,手法要乾淨俐落。
被殺的人丟在地上,嘴巴還要會動,還要有氣息,如果沒有氣息,那麼肉是不新鮮的,要重新取材了。
當然還是小孩最好,但彘子不吃小孩。
雖然阿喬覺得難以理解,多次建議他嘗試一下。
阿喬的建議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的,她說腦花要生吃,趁著熱乎,香甜無比。
彘子嚐到了美味,越吃越開心,附近的幾個村子吃得差不多了,看来又要转移阵
地,去尋找新的食材地了。
這時候阿喬也要離開了,她目光遙遙地望著天: 「彘子,我曾經愛過一個男人,他說會對我好,我要去找他了。」
彘子不舍得,一把拉住她的手: 「阿喬,我也會對你好,你不要走。」
阿乔笑了,嬌媚動人:「彘子,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說完,阿喬就走了。
阿喬走了半年,彘子很想她。
他手下的隊伍越來越壯大,惡名遠揚。
殺人放火金腰帶,彘子已經不需要離開杏花村了,他每天懶洋洋地躺在屋頂上曬太陽,自然有人將新鮮食材送到他面前,供他挑選。
直到有一天,被送來的食材裡,有一個笑瞇瞇的老頭。
彘子有些生氣:「老傢伙,肉都柴了,還敢送來給我吃?」
同伴吓得脸色大变: 「原本抓到十個人,中途被這老頭放跑了一個,只好把他抓來充數了。」
放跑了?彘子瞇著眼睛,盯著老頭: 「老傢伙,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老朽原是要往天上走的,結果被人拉到了地獄,若小公子好心,便放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裡去?」
「自然是净土之地。」
「这天下还有净土之地吗?」
「小公子眼前看到的是娑婆秽土,十方無量的淨土,皆在於心。」
彘子大笑,拔劍指向老頭,眼神狠戾: 「我現在就把你的心刨出來,看看净土究竟长什么模样!」
老头被杀了,人心不都是一樣嗎,刨出來放久了,一樣是猩紅的爛肉。
淨土 , 哪有什么净土啊……
彘子冷笑两声,當晚將老頭的心做成了下酒菜,吃了個乾淨。
但是夜裡醒來,看到屋裡站著個老頭,定睛看了看,不就是白天被自己挖心的老頭了嗎?
彘子凶狠地拔出劍,勢必要將老頭砍成肉醬。
但老頭笑瞇瞇地站著,手中拂塵一揮,彘子的身體無法動彈。
眼前突然陣陣白霧,屋內仙氣飄飄,很快幻化成一處虛無仙山。
仙山挨著海邊,海邊巨石上,坐著個身穿道袍的老者,白髮蒼蒼,道骨仙風。
老者閉著眼睛打坐,天山境地,身影彷彿融入混沌。
悄無聲息,岸邊浪拍石礁,猛然翻出驚天動地的浪花,一條水蟒呼嘯而出,甩著巨大的尾巴,張著血盆大口,一下把老者吞進了肚子。
一切發生得太快,彘子看得心驚, 尚且回不过神
打柴的樵夫路过,看到了這一切,奮不顧身,舉起手中的斧子,朝著水蟒砍去。
水蟒挨了一刀,嘶鳴吼叫,尾巴一揮,生生將樵夫的頭甩了下來。
頭咕嚕咕嚕地掉在地上,樵夫的身體沒閒著,握著斧頭,奮力給了水蟒最後一擊。
然後搖搖晃晃地倒下,不再動彈。
樵夫醒來的時候,腦袋已經連上身子,仙風道骨的老者正對著他笑,揮了一下手中拂塵: 「吾乃上清靈寶天尊,神遊太虛,被妖物吞進了腹中,幸得友人所救,連累友人受斷頭之苦。」
「上仙有礼。」
樵夫歪着脑袋,趕緊地跪了下來。
靈寶天尊微微一笑,扶他起身: 「吾受友人恩惠,需以回報 ,不知友人想要什麼?」
樵夫刚刚脑袋分家,雖然已經接上了頭,但仍覺得疼痛難忍,脫口而出: 「榮華富貴非我所願,若上仙執意要回報我,方才被那水蟒斬斷頭顱時,彷若煉獄之痛,我祈從今往後,我與我的子孫後代,頭落不死,無災無禍。」
天尊想了下:「頭落不死,有違天道,吾許你族人斷頭可活三日,如何?」
「如此,多謝上仙。」
樵夫跪地,感恩戴德。
千百年來,樵夫後人斷頭可活,飛頭千里, 無所不能,擁有凡人夢寐以求的神力,人稱落頭氏。
可隨著時間演變,此等神力變得越來越污穢,利益使然,罪惡滋生,更有善邪術者,一度危害四方,生靈塗炭。
落頭氏一族與人的關係錯綜複雜,有的助紂為虐,做了不少壞事,有的食人心,練邪術。
天下大亂,必有邪祟,千百年前的一次許諾,隱要鑄成大錯。
但因天尊曾許樵夫族人不滅,故而天不可亡。
天不可亡,便由他們自己滅亡吧。
能力最強的飛頭蠻,但長生不老當神仙……這消息是如何散播的呢?無從得知,但落頭氏奉以為真,並引發了最慘烈的自相殘殺。
最後一隻危害人間的飛頭蠻,名義喬簬。
天不可滅,總要有一人要為她而生,滅她而來。
那個被選中的人,是孟彘子。
彘子大徹大悟,並非因天道,而是因為眼前的娑婆穢土被道人移開,看到了五年
前的杏花村。
蝗蟲鋪天蓋地,從東而來,是因為杏樹下站著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女孩手裡拿著短笛,唇角揚起,吹了首調子怪異的曲子。
是阿喬。
蝗蟲成災,瘟疫漫延,他看到那年的自己失了心智,拿著刀,推開家門,目光狠戾,衝上去將爹娘全部殺死。
哦,還有姐姐,三個愛他的姐姐,全都死於他的刀下。
「彘子!你做什么!」
娘亲含着眼泪,哆嗦著嘴唇,看著發了瘋的他,臉色蒼白。
把他們全部殺死,彘子麵無表情,在衣袖上擦了擦刀上的血,麻木地轉身,走出家門。
杏樹下站著的女孩,笑著看他,手一揮,從他眼中撥開一片黑霧。
然後仰頭嘆息一聲:「杏花村,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啊。」
一叶障目。
東海以外,有莊山尾道,點化彘子的老頭正是山上的老道,彘子後來拜了他為師,改名孟青,最後去了滄南山。
滄南山的張越真人與他師出同門,於是便收留了這個窮師弟。
孟青在那裡認識了阿蒙。
阿蒙是個小道姑,束著圓圓髮髻,圓圓的臉。
她常常一身白衣,手持長劍,在雲霧繚繞的青山境練習劍法。
三月桃林,落英繽紛,花瓣落在她的頭上,但她渾然不知。
她是張越真人門下女弟子,是個孤兒,從小被送上山, 與眾師兄弟一同在張越真人門下受教。
孟青剛上山時,滄南弟子都怕他,因為大家打聽了下,這個不守規矩、放浪形骸的年輕師叔,竟然是前幾年杏花村裡的食人魔孟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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