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頭說的沒錯,池騁有點邪門,我說的也沒錯,他是我的福將。
他又來找我了,原因是他前女友失蹤了。
那個在他家落難時,離開了他,準備娶有名富商的吳秀娜小姐姐,在婚禮前夕不見了。
吳秀娜的家人以為她來找池騁了,特意來問了他,結果這小子一臉懵。
因為前一晚他還接到了她的電話,他們倆的分手並不像外界傳聞中的女方拜金劈腿。
事實上吳秀娜家境也很好,是個富家小姐。
在池騁家出問題之前,二人感情已經疏遠了,分手是注定的事。
婚禮前夕,吳秀娜打了電話,如朋友一般寒暄幾句 , 最後她說: 「謝謝你池騁,是你讓我明白了只有變得夠優秀,才能和愛的人站在同一高度,沒有你,不會有我的今天,我就要嫁人了,而且我很愛我先生,希望你也能幸福。」
池骋说:「娜娜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我懷疑她被綁架了,能不能幫忙找一下。」
「绑架这种事找警察啊,我的鏡台可不是亂用的。」
「我可以给你钱。」
「……」
「王知秋,你可以隨便開價。」
「滾!」
可能我平时太和颜悦色了,給他造成一種溫善的錯覺。
我是一隻妖,妖是有邪性的,惹了我, 下場不會很好。
像我這樣的妖,怎麼會將錢看得很重呢,池騁以為我愛錢,那種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是人類才有的執念。
用了人家的身子,就要為人家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王知秋是孤兒,在福利院長大的, 在我成為她的第二年, 就已經開始捐錢給她長大的那家福利院了。
那家福利院的院長是個人才,在我匯了幾萬塊的時候,打電話給我罵了一頓。
她說:「秋秋,你哪來的那麼多錢,我可告訴你,我辛苦將你養大不是讓你走歪路的,做人要經得住誘惑,大學生要有大學生的樣,别整那么乌烟瘴气的事!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我好久没听到这么正义的话了,也好久沒見過這麼正義的人了,一時有些感動。
後來我終止了匯錢的行為,直到大學畢業開了這家殯葬店,有了正經的收入來源,又開始匯款。
院長很感動,時常跟我打電話,深入交談,說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讓那些沒家的孩子衣食無憂,大家都能像王知秋一樣考上大學,有個好的前程。
我堂堂一隻妖,被一個人類洗腦了, 感覺自己身負重任,任重道遠。
每匯一次錢,就覺得自己金光閃閃,頭頂萬丈光芒,彷彿快要成佛了。
這種榮譽感讓我開心,為此我專門給那院長打電話:「我每年都捐錢,就不給個獎盃什麼的嗎,我打算擺一面牆用來顯擺呢。」
「……」
后来院长又开了一家福利院,我仍是她們的VIP資助人。
她們真的為我訂製了一批榮譽獎杯,每年都寄一個,就是品質不太好,有點掉色。
摸完獎盃再摸饅頭,會掉金粉,我怕被毒死,全都塞進了櫃子裡。
池騁被我罵了,見我面色陰沉,仍不死心,他說:「王知秋,我不是那個意思,警察如果找到,我不會來找你的,娜娜要嫁的人是韓治,韓家那樣的勢力,連他們都找不到人,我覺得情況不妙。」
「关我屁事。」
我輕笑一聲:「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嗎,難道每個人出事我都要管一管?」
池骋没想到我这种态度,面上不太好看,沉默了下,又道:「王小姐是打定主意不肯幫忙了?」
「赶紧滚!走走走!」
把池骋赶走后,我靜靜地仰著椅子,把腳搭在桌上。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生氣了,有些迷茫自己為什麼情緒會波動。
過了半個時辰,我起身去了孽鏡台。
摸了一下清澈如水的鏡面,上面立刻白霧繚繞。
鏡子似乎感覺到了我心情不好,沒敢作妖。
我說: 「小甜甜,跟我來人間一趟,你快樂嗎?」
镜子哆嗦了下,緩緩地在鏡面上打了一行字——莫要裝逼,裝逼遭雷劈。
我嘴角抽搐了下: 「艹」
吴秀娜的经历,和大頭有異曲同工之妙。
鏡子播放她的人生軌跡前,我按了下暫停,去樓下拎了袋瓜子上來磕,準備好好追劇。
這小女孩比較慘,父母健在,但專注於打拼事業,生下她不久就把她送去老家給爺爺奶奶帶了。
童年是幸福的,鄉下農村,晚上繁星點點,彎月清亮,萬裡夜空美不勝收。
地裡有青蛙和蟋蟀的叫聲,門前橋下有潺潺的流水聲。
春天瞧花開,夏天聽蟬鳴,秋天撿落葉,冬天堆雪人。
爺爺奶奶很愛她,家裡殺雞,煮得油光美味的雞腿,兩隻都是她的。
農忙時節,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不放心,半夜也要抱起來到地頭,她在鋪了毯子的穀場睡得香甜,爺爺奶奶連夜打稻穀。
山裡翻紅薯的時候,一片綠油油,藍天白雲,她脖子裡掛著奶奶用地瓜葉子做的項鍊,手裡拿著剛削好的紅薯,咬上一口,脆生生,甜筒。
她有同齡的小夥伴,大家一起在穀場跑來跑去,在田野瘋玩,去小溪抓龍蝦…到了上學的年紀又一起去上學。
那時候的孩子不像現在嬌氣,上學的路很遠,需要早早起床, 小夥伴們背著書包,三五成群,天不亮的時候就一起出發去學校。
到了學校天也就亮了,十里八村就那一個小學,學生很多,做早操,升國旗,早讀……吳秀娜的成績在班上最好。
每學期的三好學生都有她,奶奶把獎狀貼了滿滿一面牆,笑瞇瞇地說等爸爸媽媽回來讓他們看看。
爸爸媽媽,那是一個很生疏的詞。
奶奶說他們在大城市打拼很不容易,為的就是給她更好的生活,等一切穩定下來,會把她接到身邊生活的。
奶奶還說:「娜娜要是走了,爺爺奶奶一定會傷心的,娜娜願意離開爺爺奶奶嗎?」
吴秀娜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每每聽到這些,都摟著奶奶的脖子: 「奶奶,我哪兒也不去,我捨不得離開你和爺爺。」
舍不得离开是真的, 想爸爸媽媽也是真的。
誰不渴望生活在父母身邊呢,從小到大,她見到爸爸媽媽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們很忙,有時候兩三年才回來一次,回來了住幾天,又匆匆離開。
他們的生意應該做得不錯,給爺爺奶奶的生活費很多,有一次過年的時候回來,給她也包了個一千塊的壓歲紅包。
媽媽很有氣質,很時髦,穿著一件駝色的羊絨大衣,吳秀娜無意間得知那件大衣兩千多,震驚了下。
小學五年級,爸爸媽媽又回來了,開著一輛賓士, 從車上下來一個抱著洋娃娃的小女孩。
女孩比她小三歲,穿著漂亮的公主裙,金光閃閃,那是她的妹妹--吳若涵。
妹妹是跟爸爸媽媽長大的,生她的時候據說家裡生意已經步入正軌,請了保母,因此平常是保母帶她, 上的是雙語學校,還學了鋼琴, 芭蕾舞。
妹妹回來的次數少,爺爺奶奶對她很痛愛,從前屬於她的雞腿先給妹妹挑。
當然了,爸爸媽媽對吳秀娜也很好,摸著她的頭問她學成績怎麼樣,累不累。
只是妹妹與她不親近。
吳若涵是個嬌滴滴的小公主,白白的皮膚,水靈靈的眼睛,說的還是國語,聲音像黃鷂鳥一樣好聽。
吳秀娜就不一樣了,日常穿的都是半舊不新的校服,皮膚有點黑,還有兩個紅臉蛋。
因沒有養在爸爸媽媽身邊,性格有點扭捏,到了青春期身體發育的苦惱沒人說,衛生棉還是同學教她用的,小背心也是自己偷偷買的。
因為害羞,走路習慣性低頭駝背,姿態不好看。
妹妹一向不喜歡她,嫌棄她邋遢,因此二人並不親近。
奶奶說爸爸媽媽辛苦打拼是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但如今生活穩定了,却没有接
她在身边的意思。
吳秀娜是嫉妒妹妹的,她也很想跟爸爸媽媽同住,可是她不敢開口。
一來是怕奶奶傷心,二來是有一次她偷聽到奶奶跟爸爸打電話,爸爸說原本打算接她到身邊讀國中,但是家裡出了點變故,公司也忙,顧不上她了。
後來她知道所謂的變故是爸爸出軌了,和家裡的保母搞到了一起。
被媽媽發現後,保母辭退,爸爸為了挽回婚姻,主動上交了財政大權和公司股份。
媽媽原諒了他,但從此家不再請保姆。
原本打算把吳秀娜接過來上國中,但媽媽說再等等吧,如今家裡沒保母,她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顧妹妹,分身無術,兼顧不了兩個孩子。
吳秀娜很想說,她不需要照顧,她可以自己洗衣服刷碗,可以自己去上學,只求能在爸爸媽媽身邊。
她不知道的是,當爸媽因保母一事吵著要離婚時,媽媽說她想要妹妹,姐姐她不要,留給他們老吳家。
媽媽愛她嗎, 自然也是愛的,她說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叮嚀爺爺奶奶幫她報補習班學英語,該買的學習資料都要買,不要怕花錢。
每次回家也買新衣服新鞋子。
她的愛,全部體現在物質上。
2
國中學校在鎮上,吳秀娜開始住校。
那三年,爸媽只來看過她一次,當班裡同學說: 「吳秀娜,你媽媽好漂亮啊,真好看。」
心里那点虚荣心使她无比高兴。
爸爸媽媽說: 「等你國中畢業,可以來我們身邊念高中。」
盼啊盼啊,終於國中畢業了,放假的時候她第一次坐上飛機,跟爸爸媽媽去了大城市的家。
原來爸媽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有錢,家裡住的是別墅區,社區乾淨漂亮,房子雕樑畫棟 , 院裡還有魚池, 五顏六色的錦鯉在裡面遊。
她的房間十分整潔,床單四件組是一樣的顏色,有暖暖的香味,真好看。
妹妹長大了,對她的態度也好了許多,雖然仍舊嫌她是個鄉巴佬,但好歹肯叫一聲姊姊了。
媽媽帶她和妹妹去商場買衣服。
妹妹挑了粉紅色的洋裝,順手給她也挑了一件連身裙。
可是二人站在鏡子前,面對導購的讚,妹妹膚白貌美,自信陽光,神采飛揚。
姐姐皮膚黝黑,神情扭捏,目光閃躲,還有點駝背。
更重要的是那粉紅色洋裝襯托得她更黑了,穿在身上說不出的怪異。
果然,媽媽見了直皺眉頭,親自挑了幾件衣服給她。
衣服都是高級好看的,但穿在她身上彷彿就變了味,於是勉強挑了兩件能看的。
回去的路上,媽媽訓她: 「女孩子不要小家子氣,要像妹妹一樣大大方方的,走路抬頭挺胸,扭扭捏捏的像什麼樣子。」
吴秀娜诚惶诚恐,妹妹自然是光彩奪目的,小小年紀鋼琴已經過了六級,說了一口流利的英語,在少兒小主持的比賽裡是第一名。
明明她也不差的,從小到大成績都很好,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國中時她也參加過學校的朗讀比賽,作文還得過一等獎。
她的班主任最喜歡她了。
可不知為什麼,到了大城市,站在更光鮮亮麗的她們面前,彷彿讓她原形畢露, 不知所措,無所適從。
從商場回來後,進了社區媽媽去停車,她和妹妹拎著購物戰利品先回家。
社區景觀很美,花壇種滿了四季青,修剪得漂漂亮亮。
腳下的青磚板路轉了個彎,妹妹忽然把東西往她懷裡一塞,高興地跑開了。
「池騁哥哥,你們在幹嘛?」
吴秀娜抱紧了怀里那一堆商品袋,目光順勢望去,有些呆愣。
前面不遠處,幾個少年正在玩滑板。
陽光燦爛,綠植青翠,不知誰家在煮飯,飄來一陣誘人的排骨香。
她艱難地吞了下口水,看到妹妹奔去的少年穿了件白t卹,深藍短褲,黑短髮,光潔額頭被汗浸濕。
少年俊美,身板挺拔,臉部輪廓乾淨, 眼睛黑白分明,異常清亮。
那男孩叫池騁,吳若涵說他家是這片別墅區最有錢的,哦不,這片別墅區都是他家蓋的,他爺爺叫池昌海,是有名的房地產大亨。
這些都是後話,總之吳秀娜見到池騁那年,十六歲,怦然心動。
可惜初次相見,十分難堪。
幾個玩滑板的少年,其中一人肆意揮灑地踩著滑板向她衝來 , 沒剎住板兒,直接把她頂在了地上。
東西撒了一地,她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膝蓋火辣辣地痛。
闖了禍的少年趕緊道歉,妹妹吳若涵也聽到了動靜,跑來二話不說就開罵。
罵的是吳秀娜。
「你傻了嗎,看到別人衝過來不知道要躲開嗎,站著一動也不動跟個木頭一樣,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她艱難地爬起來,低頭去收拾地上的東西,不敢抬頭看。
因為那幾個少年都圍了過來,闖禍的那個想幫她撿東西,剛彎下腰又站了起來。
地上散落著媽媽買給她的內褲和胸罩。
都是很漂亮又清新的款式,吳秀娜從來沒看過。
她的臉漲得通紅,飛快地將東西撿起塞進袋子,聽到一旁有人笑嘻嘻地問妹妹。
「吳若涵,這是你家新來的鄉下小保母嗎?」
吴若涵的脸黑了,牙尖嘴利道: 「你別胡說,我們家才不會請這樣的保姆。」
「那她是谁?」
妹妹顿了顿,目光飛快地閃避過去: 「一個遠房親戚。」
說罷,手腳麻利地幫她撿起剩餘的幾個袋子,嫌棄地拽著她的胳膊: 「趕快回家吧,好丟臉哦。」
那一刻,吳秀娜被她拉著,感覺自尊心被人按在了地上摩擦,眼眶一熱,難堪得差點落淚。
離開時,經過那個叫池騁的少年面前,吳秀娜聽到他說了一句: 「回去用紅花油揉揉膝蓋,不然明天會很痛。」
她愣了,完全不敢相信這話是對她說的, 抬頭對上他清亮澄淨的眼睛, 心跳停了幾秒鐘。
那個暑假,她只見過池騁一面,記憶尤深。
假期結束,她又被送回爺爺奶奶身邊上了老家的高中。
原來爸爸媽媽根本忘了說過要接她來身邊上學的事,但吳秀娜鬆了口氣。
大城市很好,房子漂亮,衣服也漂亮,媽媽好看,妹妹也好看,但終究不是她該有的生活。
她更喜歡老家,同學和老師熱情,爺爺奶奶痛她, 一起長大的夥伴親密無間。
她放棄了去爸爸媽媽身邊生活的夢想。
可是當她完全放棄的時候,上天給她開了個玩笑,高一那年,奶奶因心肌梗塞去世了。
出完殯,爸爸媽媽就幫她辦理了轉學,將她帶回了曾經夢寐以求的家。
這是爺爺的意思,爸爸說要接他們一起走,爺爺不願意,說: 「把娜娜帶走吧,我一個土埋半截的農村老頭,過不慣城裡人的生活。」
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她的意願一向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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