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魈瘋癲地笑,聲音尖銳刺耳。
我靜靜地看著他,潑了盆冷水:「申週那種狗東西,也就你們這群沒腦子的信他。」
笑声戛然而止,山目露凶光: 「你說什麼?」
「一个被逐出师门、墜入魔道的狗東西,怎會對你們感同身受,什麼帶領妖魔兩界走向光明,用腦子想想也該知道,為的不過是一己私慾,利用你們成就他的野心罷了。」
实话说起来总是那么戳心窝子,山A愛聽,陰狠道:「那也好過被人踐踏,人又是什麼好東西嗎?前有公孫起坑殺屠城四十萬人,百姓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後趙皇帝剝兒子、烤妃子,種種行徑,妄稱天選之子,如此世道,不管申週是出於私心還是大義,合該顛覆。」
「大义?」
我扬了下眉,本想反駁他幾句申週這個孽障,可轉念一想,立場不同,說得再多也是不對付。
於是幽幽一笑:「你如今口才倒是很好,出口成章,條條是道。」
山魈一愣,神情變幻莫測。
我繼而道: 「人是天選之子,那麼自然有天的道理,我不想跟你說這些沒用的,陰溝裡的老鼠也覺得自己無辜,難道就因為它們藏身陰溝被貓追逐,就該把世間交給它們統治嗎?」
「你们总说天道不平?回頭看看,千百年來妖魔邪祟作的惡,樁樁零件可曾冤枉了你們?把世間交給你們統治?別開玩笑了,屆時只怕鬼城酆都沒存在的必要了,大地即為無間,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山躺被我的话噎得半晌回不过神,最後憤憤道: 「你這半路來的妖,自然是在向人類說話,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是慕容昭的徒弟,注定我們是天生的宿敵。」
我也不惱,望著他笑: 「看在你也是命運多舛的妖,我暫且答應跟你做交易了,所以先告訴我,你到底吃了多少人?」
狡猾的山则不肯承认: 「沒有,我沒吃人。」
「別裝了,一隻妖畜突然有這種口才,跟我講了那麼多,我不相信你沒吃過人。」
「……我是吃过一个年轻的商贾,但並非是我刻意為之,是他苦苦哀求,我才勉為其難將他吃了。」
山魈眼睛眯起,跟我講了另一段往事。
大約是明朝時期,妖力大增的它藏身於山野深林。
它說它沒有害過人,因為那時對人有天生的恐懼。
說來也是,原本就是山中一普通精怪,當初莫名其妙被人捉了去,放逐牧野之戰。
後來又被捉了去,投入屍水河。
正因畏懼人類,它比任何人都想開啟九鼎,與人涇渭分明。
長久以來的習性,使它即便法力大增,骨子裡仍有見人就躲的毛病。
直到有一天,它在山林裡見到了一個快死的年輕人。
那男人是個商賈,外出做玉石生意,返家途中遭同夥背叛,勾結山賊搶了他的貨和錢財。
不僅如此,山賊揮手一刀,他腹部被劃開,血橫流,白花花的腸子淌了出來。
深夜山林,幽幽鬼魅,夜風拂過,落葉紛紛。
天際一抹彎月,幾隻螢火蟲落在他身上,隨著殘喘的軀體微微光亮。
山魈躲在暗處,試探著上前。
它聞到了腥甜氣息從男人身上散發出來。
那個男人微微側目,渙散的眼眸對上它,瞳孔驟然放大。
山魈聽見了他內心的呼喚與祈求。
他在祈求神明救他,讓他回家看一眼他的妻子。
出門三年,心心念念地歸家,他無比思念他青梅竹馬的愛人。
他以為山是神明的使者。
男人執念很重,眼中充滿了渴求。
山隨滴溜溜的眼珠子打量著他,露出鋒利的牙。
林子裡沒有神明,只有一隻妖。
妖也可以滿足他的願望,帶他回家。
但妖說必須吃了他,才能化作他的模樣示人,將魂魄帶回去。
男人苦苦哀求,求山魈吃了他,讓他回去見妻子最後一面。
狡猾的山魈想要的卻不只這些。
它還想要男人自願將魂魄也給它。
山魈懼怕人類,也想了解人類。
它想要人的魂魄,將人的思想佔為己有,存在腦子裡。
它已經不甘於隱藏在山林之中了,不知何時生出了一個念頭,想去熱鬧的人間走一遭。
為此他們在月下做了個契約,山躺帶他回家,若她的妻子知道他已經是個鬼,還願意接納他,那麼他該心願已了,自願將靈魂給山魈。
若她的妻子薄情寡義,不肯接納一個鬼魂,那麼山躺同情他,他的靈魂也可以離開。
商賈一心要回家,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月光灑在林子裡,鬼火幽幽,一隻颼蹲在將死之人身邊, 在他渴求的眼神下,舔
了舔牙,將他給啃食了。
好在他已經瀕死,感知不到疼痛。
山,則化作他的模樣,不遠千里,帶他回了故土。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商賈年輕的妻子,侍奉公婆,恪守本分,一直在等他回來。
哪怕午夜時分,回來的是個鬼魂。
青梅竹馬的愛人流盡了淚,面對鬼魂苦苦挽留,不願商賈離開。
鬼魂沒有淚,商賈眼中泛著螢光點點。
心願已了,他應該欣慰,也應該遵守承諾,將魂魄自願交給山。
可是離開妻子之後,他便後悔了。
為了一個執念,他的鬼魂也將成為山的美食,再也無法踏入輪迴。
最後時刻,鬼魂怕了,悔了,苦苦哀求。
可是,山躺還是吃了他,並且消化了他的魂魄。
從此,山魈開了七竅,懂了七情六欲。
我無法判別山的做得是對是錯,與妖結下契約的那刻,就注定了商賈的下場。
難不成他還真的以為,自己有選擇的機會?
我問山: 「那個商賈叫什麼名字?」
山魈说:「孫南城。」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必是目光太過古怪,讓他十分不解,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我剛要開口,包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受傷,與山則太投入,竟沒注意外面的動靜。
許庭淮抿唇站在門口的時候,臉色極為難看,目光冷冷地看著我們。
這架勢,我懷疑是來捉姦的。
已經開了七竅的山,披著安世子的好皮囊,瞇著眼睛看他。
突然轉而溫聲對我道:「卿卿,今日相去甚遠,本橫子神器,仍盼他日能有機會再見卿卿。」
說罷,含情纓綹地看我一眼,起身輕飄飄地掃了一眼許庭淮,大搖大擺地從他面前走了出去。
被這畜生擺了一道,我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我那小相公許庭淮臉色更難看,看了我一眼,像是坐實了我的罪名,轉身也離開了。
古代女子注重名節。
溫卿已經出嫁,如何能再與其他男人共處一室,況且那男子還是她之前有婚約的安世子。
更要命的是安世子喚她卿卿。
閨名可不是隨便亂叫的。
我有些頭痛,正想著要不要施個法術讓許庭淮忘掉這段記憶,已經走開的他突然又回來了。
少年身如寒峭青松,後背繃得挺直,眉眼昳麗,眼圈卻紅了。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底波瀾起伏,情緒不明,最後哽咽地喚了我一聲:「娘子,回家。」
那样骄傲的少年郎,聲音委屈、憤怒、難過……我心裡突然不是滋味,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已經上前,牽住了我的手,緊緊握在手心,帶著我走出了茶樓。
一路無言,他的手力道大,滾燙如鐵鉗。
直到回到許家,進了房,他坐在椅子上,拉我到懷裡,按坐在他膝上。
我突然發覺,自新婚後,許庭淮展露的溫文爾雅都是假象,我被他這副絕世美顏的妖孽面孔給騙了。
他個頭很高,身材挺拔結實,力氣也很大。
溫卿在他面前,實際如小雞崽一般,任他拿捏。
他也是有脾氣的,比如此刻,他一手摟著我的腰, 一手緊緊握著我的手腕,漆黑瞳仁透著戾氣,氣息生冷。
我無奈地掙扎了下。
「你先放手,听我说……唔……」
話未說完,他突然吻了上來。
不僅強勢,還很霸道,更像是在懲罰,惡狠狠的。
說實話,我真的懵了。
恍惚之間,腦子空白一片,竟不由得想起了我師父。
猶記那時,胤都司宮,慕容昭手捧竹簡,支頤在榻。
我躺在他懷裡睡了一會兒,醒來後看到他還在看那卷書,於是惡作劇地將手探入他衣襟裡。
手指劃過他硬朗的肌膚,被他一把握住。
他無奈道: 「連薑,老實一點。」
「好吧。」
我撇了撇嘴,老實了那麼一會。
看他真的沉溺在書卷裡,目不轉睛,又開始不甘心地去招惹他。
終於,他放下竹簡,低頭含笑看我,抓緊了我的手腕,頓時讓我動彈不得。
然後他懲罰性地吻我,強勢霸道,令我招架不住,連連求饒。
他修長漂亮的手指捏在我的後頸,逗小貓兒似的,玩味道:「再有下次,為師決不饒你。」
……
茫然無措,隔了千年,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撕開了口子……我貪戀著許庭淮的懷抱,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許庭淮察覺到了,停下動作,喘息著看我,漆黑的眼眸蒙著一層霧光,漂亮得不可思議。
他啞著嗓子道:「卿卿,你哭了。」
回過神來,我摸了摸濕潤的臉,抬眸看他,趕快解釋: 「相公,不是你想的那樣,安世子去茶樓找我,為的是陳家小姐,閨中時我身體不好,我爸請遍了天下名醫,安崇松是想我們溫家出面,幫忙找幾個高人給陳家小姐看瘋病。」
谎话信口而来,但許庭淮信了,他眸光溫柔地看著我,摸了摸我的頭:「娘子不必解釋,我知道你的為人,當然信你。」
「那你为何……那么生气。」
「因為,他喚你卿卿,還因為,你曾與他有過婚約,我很嫉妒,很生氣,想把他的舌頭給拔下來。」
许庭淮提到安崇松,眉頭皺起,神情又變得冰冷,抿著唇,渾身都散發著寒意。
我想起山躺那條又長又細的紅舌,也覺得有些噁心,一本正經地對他道:「下次,我把它的舌頭拔下來送給相公。」
许庭淮一愣,再沒了方才的陰寒氣息,忍俊不禁,捏了捏我的脖頸,很快又正色起來: 「沒有下次,卿卿以後不准再見他。」
說罷,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還有陳家小姐,不准幫她找大夫。」
2
我忽略了一件事。
許庭淮對安崇松和陳如月極為厭惡。
討厭安崇鬆自然是因為溫卿的緣故,厭惡陳如月就不知道什麼原因了。
難道只因為陳如月揚言要嫁給他?
我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一再的追問下,果然觸了許庭淮的某根神經,他冷著臉,半天憋出一句: 「那等厚顏無恥的女子,瘋了才好,只當世間少了個禍害。」
我若有所思,然後從他這裡聽到了一個令人髮指的事。
陳如月十三歲那年,險些姦污了許庭淮。
目瞪口呆,我簡直不敢置信,十三歲, 這麼猛?
許庭淮臉色極為難看,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陳如月這個瘋批,果然沒有她做不出來的事。
說起來,此事也與溫家有關。
眾所周知溫家是茶商,在贛州不僅有千畝茶莊,也幾乎承包了整個南方的茶樓生意。
溫老爺是鄉紳豪傑,平日廣行善事,口碑甚好,自然人人樂意結交。
作為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茶莊買賣打理得很好。
每年六月,夏茶採摘,溫家還會在莊子裡舉辦銘茶禮。
此時就彰顯出了溫家的好人緣,即便是面和心不合的安郡王和陳協領一家,也會很給面子地被邀請捧場。
溫老爺是個好面子的人,每年的銘茶禮都會提前幾日去請德高望重的許老先生前來主持。
是以那年,十三歲的陳如月和十五歲的許庭淮皆跟著家人前來。
隆重的三茶六禮開始時,大人們都在品茶交談,唯有陳如月,悄悄地拉了拉許庭淮的衣服。
陳如月直言自己方才在茶園裡丟了方帕子,請許庭淮陪她一起去找一找。
許庭淮自然是遲疑的,但陳如月小小年紀,演技了得,當下落淚: 「那帕子是我娘生前留給我的,許哥哥就陪我去找一找吧,茶園太大了, 跟迷宮似的,我也不敢讓丫鬟陪著去,怕待會我們倆都繞暈了頭。」
陈家夫人于前几年去世,這是眾所皆知的。
但許庭淮定然不知,陳家對女兒驕縱至此,陳如月囂張跋扈,發起瘋來連父親房裡的幾位姑姑都敢拿鞭子抽。
她是陳大人膝下唯一的女兒,而且那位已故的陳夫人,還給她生了兩個哥哥,均因她姑姑陳貴妃的提拔,在京中領了官職。
據說她大哥還是京中衛戍軍營的人。
陳如月泫然欲泣,小小年紀梨花帶雨,果真令許庭淮動了惻隱之心。
然後領著她去了茶園子裡,認認真真地找帕子。
溫家的千畝茶園,無邊無際,置身其中,個子高挑的尚能分辨東南西北,矮一點的便要繞糊塗了。
帕子還沒找到,許庭淮先昏了頭。
倒不是因為他個子矮,少年身姿挺拔,方向感不會差的。
關鍵是他領著陳如月來找帕子時,先喝了一杯茶。
那茶是經陳如月的手端給他的。
許庭淮渾身發軟,癱倒在地,怎麼也爬不起來。
他緊咬著唇,額上冷汗淋淋,希望自己清醒一些。
如他所願,他清醒地看到陳如月一臉得逞的笑,先是脫了自己的衣服,又伸手去脫他的。
陳如月身穿小衣,肌膚外露,笑嘻嘻地撲過去,勾住他的脖子。
許庭淮漲紅了臉,手無縛雞之力,閉著眼睛不去看她,結結巴巴地罵她不知羞恥。
陳如月將手放在他的唇上,癟笑道:「先別罵,這叫什麼不知羞恥,待會我家丫鬟領人過來的時候,再說不遲。」
许庭淮直接懵了,渾身冒著涼氣: 「你,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想得到你呀。」
陈如月一本正经地看他,勾起嘴角:「贛州的姑娘家誰不喜歡許哥哥,我自然也是喜歡的,父親有意攀親,但聽說你祖父不太能瞧我,那我可太不高興了,定然要先下手為強的。」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在他身上亂摸,嬉笑: 「待會有人看到這番場景,你們家想賴也賴不掉了。」
许庭淮自幼读圣贤书,家風極佳,陳如月這番操作,完全是在挑戰他的心理防線。
可惜他被下了藥,渾身都動彈不得,氣急之下,為了清白之身,連咬舌自盡都想到了。
關鍵時刻,是溫卿救了他。
茶園綠影綽綽,溫卿的聲音隔著老遠,隱約傳來--
「我的小貓方才就是鑽進了茶園,應該就在附近,你們分開找,一定要幫我找到。」
温卿使唤的都是茶庄的茶农,男女老少都有。
茶農在自家小姐的吩咐下,趕快應聲,四下分散尋去。
陳如月懵了,從許庭淮身上爬了起來,抓起衣服胡亂地穿,看都沒看許庭淮一眼,自顧自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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