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祝以琰强忍下杀人的念头,厉声道。
殿内又恢复了清净,夜明珠的光刺痛他的双眼,他再次躺回去,阖上双眼。
他不该让祝明姒离开。
他这样无情的人,想留住什么就应该强硬地将其锁在身边,哪怕她哭个不停,哪怕她痛恨自己。
可他这样无情的人亦会恐惧,亦会后悔。
祝明姒蛊毒发作时,他此生唯一一次感受到恐惧,祝明姒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冷,问他父皇母后会不会来接她。
他开始后悔刨了父皇的坟,若是真的有鬼魂在世,那老东西带走祝明姒怎么办?
祝明姒不能死。
即使不在他的身边。
他慌了神,只想让祝明姒活下来,剩下什么也不想。
他很快就又后悔了。
他设下局,等待祝明姒回到他的身边。
他在母后的宫殿内暗自立下誓言,若是祝明姒再次回到他身边,就是死亡也不会再次放她离开。
可他没有。
她只是低声哑着嗓子唤他一声皇兄,他所有卑劣偏执的心思都消弭了。
他轻轻触碰她如云般的发丝。
他一直在等她。
也有的是耐心。
他会等到她回来,留在他身边。
祝以琰手中拨弄着佛珠,其实他不信佛,只是养成了习惯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皇嗣。
当年有很多婴儿被扔到庙门口,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所以他就成了皇嗣。
将他送到佛寺修身养性这事说起来好听,山高皇帝远,这样一个不被喜爱的孩子,丢到寺庙里很快也会被人遗忘,之后就不会再有人管他死活。
他被视为不祥,在寺庙中也没得到什么好脸色,自小挨打挨骂已成常事。
血月这类的天象一年至少出现三次,每次到血月那日,他就会被吊起来打。
他们说,此举可获得天神的原谅,原谅他这个不祥之人。
既然他被视为不祥,那肯定要给他们带来不祥啊。
临走之前,他将那些僧人绑在一起,放火烧了寺庙。
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妹妹。
母后去世他哭不出来,却看到他那个妹妹哭得撕心裂肺。
真是愚蠢。
他平白挨了她一掌。
碍于种种,他忍耐了下来。
但是这蠢妹妹一点点突破他的下限,竟然疯了似的往火里冲。
祝以琰将她抱回了宫。
她晕了过去,但紧紧地扯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他没办法,只能守了她一夜。
来日一定让她还回来这一夜。
后来这个蠢妹妹总是哭,总是哭,看到她的眼泪他都头疼。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哭。
真是软弱的东西。
后来这个被他视作软弱的人,挡在他身前,为他流下了眼泪。
他第一次被人护在身后。
自那以后,他看到她的眼泪会头痛欲裂。
宁死也不想让她落泪。
他从未把她当过自己的亲妹妹,他也觉得自己不可能是她的哥哥。
祝明姒也可能明白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但她满心迷茫,一心向往自由,她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找了一大群面首来伪装自己。
他并不介意,纵着她胡闹,等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仍在继续等待她。
等待祝明姒再次回到他身边,等待她的爱或恨,等待她长久的陪伴。
即使她可能永不回来。
番外(二) 刀
称王是什么样的感觉?
答案是没有感觉。
他们将他磨炼得像刀一样,一把锋利的,冰冷的,毫无气息的刀。
如他父王所言,他们檀家的人注定是要给他们祝家做刀的。
所以山阴王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父母双亲,更不会爱,繁衍后代也只是为了选出更锋利的刀罢了。
他恨毒了皇室那群人。
也恨透了他蠢透了的父王。
他有一个非常完美的童年。
他的母妃是山阴一带最漂亮的美人,他的父王极爱她,所以她一直如少女一般明媚无忧。
山阴气候很好,多晴天,太阳又不会太晒,母妃每日穿着一身华服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晒太阳睡午觉。
小时候的他最爱让母妃抱着他一起晒太阳午睡。
稍微大一点母妃就不愿再抱着他了,推脱说他长大了,只有新娘子才能抱他,成婚后就可以两人一起抱着晒太阳了。
他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弟弟死前也不过四岁。
他们都是亲兄弟,大哥对他极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着给他带一份,每年的生辰礼也准备得极符合他心意,平日父王责罚也都是大哥替他挡了过去。
二哥时常捉弄他,甚至恶劣地吓死了他的兔子。
他抱着死掉了的兔子哭了好长时间。
直到母妃万般心疼把他搂在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勒令让他二哥再找一只兔子来。
二哥觉得母妃偏心,赌气出走,被大哥找回来胖揍一顿。
母妃一直觉得大哥是最好的称王人选,经常叫他好好练武以后辅佐大哥。
他不屑一顾,训兵屯粮都是为了姜国皇帝而做,而那群皇室宗人防他们如防贼一般,根本就是吃力不会讨好。
太过愚蠢。
檀家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其他的人都是愚忠的笨蛋。
其他人也觉得大哥最能当上山阴王,唯有父王坚信只有歧安能当得了王。
他不解,他又不想当什么山阴王,不过是个姜国皇室白干活的。
可惜命就是如此。
那日昏黑的大殿里,大哥自刎,而一直厌恶他的二哥握着他的手将匕首插进了自己心口。
他们临死前还在说,歧安,不必介怀。
歧安,不必介怀。
他们的血染了他满身,满手,触目之处不是红就是黑。
再次打开殿门,众人见他正捶着大笑。
手中是一把沾满了血的白银匕首,就连那匕首的刀鞘都被浸染了血红色的光泽,红色的宝石更是璀璨夺目。
母妃抱着两个哥哥,哭得撕心裂肺。
外人以为,山阴王氏兄弟相杀残忍血腥,个个都是想要称王的疯子。
殊不知,不想要称王的人才是疯子,疯到将自己的性命交与他人,疯到真的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弟弟杀了自己。
他这时才明白,他父王所说的意思。
他没有为自己兄弟去死的勇气与决心,他自私,卑劣,天生就是坏种。
他向来是狠心的那一种人。
而那把沾染了兄长血迹的匕首,最终会再次刺进了他至亲之人的心口。
父王说要成为山阴王,要泯灭人性。
父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为了让他们兄弟明白真的要手足相残,亲手杀了自己未满四岁的儿子。
父王以母妃性命要挟,要他杀了一直疼爱他的外祖一家,一天杀一个。
他照办了。
却发现他杀死最后的一个女人,是被易了容的母妃。
他抱着她,拼命想要感受她身上的温度。
她的身体冰冷,不再似曾经那样温暖,无法再抱住他,轻声哼唱。
这世间,再也没有这样温暖怀抱的人了。
他一点一点地被抽离了人性,感受身体一寸一寸地慢性死亡。
终于,他在某个完全感觉不到痛苦的深夜,面带微笑地用匕首结束了父王的生命。
父王死前是无比的解脱,却一直告诫他不可寻短见。
他已经哭不出泪了,兄长死的第一日,他便已经再也无法哭喊。
都是蠢货。
都是疯子。
他多想随这些蠢货而去。
可他不能死。
他不会叫姜国皇室捡了便宜,也不会让自己兄长母后的死白白浪费。
于是他苟延残喘地在黑暗中活着,直到黑暗将他吞噬,融为一体。
他知道祝以琰想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若是他那愚忠的父王在位,可能会将所有权力全部交回祝以琰手中,然后再自刎以证忠心,落下一个忠国忠君的名声外再无其他。
他不会。
他就要坐稳山阴王的位置,就不能让姜国皇室那群恶臭虚伪的东西安心。
要在祝以琰头上悬一把刀,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这是让他成为刀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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