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早上,他们说要将我处死的话,心裡一緊,更不敢懈怠。
“你把遗物给我,我馬上就走。」
纪承闭了闭眼,疲惫之色,展露无遗。
「裳裳,没人会要一个和离过的女人。」
“哪家不是三妻四妾,以你的出身,当我的妾室,不算辱没。」
我張了張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纪承当年信誓旦旦:“你是我纪承一辈子的媳妇儿!你的话,我都听。」
可是他现在也变了。
我如今说了他不爱听的话,纪承头也不回地走了。
這個地方,没有再值得我逗留的理由。
收拾好包袱,我一个人走到门口,却被逛街回来的索宁奚撞个正着。
她的丫鬟拽着我的领子,将我提溜回去,笑道:“要去哪儿啊?”
她会些拳脚功夫,力气颇大。
我一把将她甩开,冷冷道:“別碰我!”
索宁奚笑出声来,“你们这些中原女子,跟小鸡崽似的,柔柔弱弱。待会莫不是要在将军面前哭诉我欺辱你?”
周围的仆婢看热闹似的默默围观,没有人替我说话。
那丫鬟用了力,將
我甩在地上。
我撐著身子,想坐起来。
不料索宁奚轻轻抬脚,绣鞋碾在我肩头,用了力。
“听说你跟将军闹着和离?一介妾室,哪来的脸面要和离?”
她如今的衣着,已然是原配妻子的规制。
好不风光。
我刚想说话,就被索宁奚掐住了下巴。
她好整以暇地蹲在我面前,鄙夷道:
“无知妇人,连局势都瞧不明白。将军的堂妹如今成了陛下的心头好,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可惜,你是过不上这种好日子了。」
“呸!我不稀罕!”
她挨了我的骂,冷笑一聲,命令道:
“扒了她的衣裳,来日,好替将军,招待入府的贵客。」
“住手!别碰我!”
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羞辱,拼命掙扎。
动手的几个刁妇挨了我的咬,見了血,疼得大呼小叫。
奈何人多,我拗不过她们一群。
等纪承赶回府时,我正被人摁在地上剥衣服。
“住手!”他语气沉怒。
上前踢开摁住我的老奴。
钳制一松。
我打了个滚,趴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
手里还攥着一撮从别人身上薅下来的头发。
索宁奚气势骤然一软,「將軍,我……是她先辱骂我的。」
几位动手的也噤若寒蝉。
都意识到纪承动了怒。
纪承没有说话,而是低着头,紧紧盯着我露出的锁骨,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那衣衫覆盖的地方,正是前日与谢钰欢好时,尚未消散的吻痕。
索宁奚还想再说些什么,纪承淡淡道:“夫人身体不好,先送她回房。」
这次动手的,是纪承的手下。
四周迅速清空。
我的下巴猛然一紧。
被纪承掐住,强势地抬起来。
他的声音冷得可怕:“你告訴我,到底是谁?”
我仰著頭,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竟要束守在内宅中,守个莫名的“贞洁”。
“纪承,你好意思问我吗?”
“若是没有你那好夫人给我下合欢散,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是瘋了。
只想着让纪承难堪,哪怕豁出命都行。
他眼底浮现出浓浓的讥讽,一时竟口不择言骂道:“我道是你为何急着与我和离,賤人。」
这两个字刺激了我。
我猛地轉頭,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才是贱人!最恶心的贱人!”
纪承眼神冰冷刺骨,像是在拼命忍住愤怒:“自己龌龊,别往宁儿身上泼脏水。」
我啐了他一口。
纪承的手下拼命低着头,生怕瞧见他受辱的场景。
他也许忘了,我从前脾气也是大的。
闹起来不好哄。
纪承冷笑一声,眼底那仅有的一丝情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裳,哪家的侍妾不陪客?我就权当你是被狗舔了,刚好对得起你的身份。」
啪!
我又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氣得渾身發抖。
纪承停住了嘴。
直愣愣盯着青石砖,好半晌,低聲道:“我会派人查,從今往後,你休想踏出将军府一步。」
我氣笑了,“倘若我说,那人是皇亲贵胄呢?你敢杀吗?”
“是吗?”他眼底浮现出轻蔑,“那便跟我去面见陛下,好叫你死心!”
纪承这次是气狠了,拉着我直奔御书房。
他有军功傍身,因此行事作风颇为张扬。
谢钰正在御书房议事,突然被纪承打断,倒是不气。
「喲,纪将军今日心情好,带着夫人进宫看景了?”
纪承撩起袍子,利落跪地,「陛下,臣想请您主持公道!”
「哦,主持公道。」
谢钰说完,低声笑出来,“你且说说看。」
纪承把我拽到谢钰面前,“云氏与皇亲贵胄私通,臣肯请陛下查明奸夫身份,以正国法!”
谢钰明显心情不错,語氣玩味:“皇亲贵胄?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
“可是朕明明记得,纪将军昨日,还情意拳拳,要朕给索宁奚一个名分。云裳如何,你也要管?”
“她是臣的发妻,自然该守妇道。」
“你倒是管的宽。」
谢钰发出一声轻嗤,懒散地倚在龙椅上,支着头看我,“小夫人,你怎么想?”
我哽了哽,別過頭去,說:“我要和离。」
纪承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气之大,似乎要将骨头捏碎。
“你想都不要想!”
当!
一柄匕首擦着纪承的手腕飞过去,狠狠扎进身后的柱子上。
谢钰终于冷下脸,“和离的事,朕准了。」
纪承额角青筋暴跳,“她颈下吻痕为证,陛下处理有失公允,传出去——”
“传出去怎么了?”
谢钰掀起眼皮,笑里带冷,“那个地方,我咬的,你不怕死,就给朕传出去。」
8
纪承先是一愣,继而脸色惨白。
猛地看向我。
“昨夜……”
谢钰不紧不慢,“昨夜……哦,你是说朕与裳裳,快活得很。」
我低著頭,紧紧攥着裙摆,拉着脸一言不发。
“……裳裳……会说好话,会撒娇,”他笑出声,“纪承,不比你那蛮夷来的公主强——”
“陛下!”
纪承拔高了声音,满眼屈辱,“她是臣的结发妻子!”
谢钰的眼神结了层冰碴,
“既是结发妻子,为何贬妻为妾?昨夜入宫,是谁陪你?府中中馈,又在谁手中?”
“纪承,你若是拿她当结发妻子,何至于连她中合欢散的凶手都查不出来?是查不到?还是不想查?”
一连串的发问,怼得纪承哑口无言。
他脸上血色消失殆尽,“臣……”
谢钰不肯饶过他,
“你不屑的人,朕反倒稀罕得很。就是性子倔,你不给和离书,她就三番四次地往回跑。圣旨也无济于事。」
“择日不如撞日,纪将军,签了和离书,朕便好好看着她,再也不去烦你。」
纪承还想说什么,谢钰笑里带冷,說:“朕不是在同你商量。」
有那麼一瞬間,纪承看向谢钰的眼睛里,是带着不甘的。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便垂下眼。
紧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都露出来。
“臣,遵旨。」
我最终拿到了纪承的和离书,也要回了我娘的遗物。
他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谢钰。
谢钰轻轻敲着桌面,「裳裳,過來。」
我老老实实来到他身边。
谢钰搁了笔,耐着性子问:“你刚才是想跑?”
我小心翼翼瞅了他一眼,「嗯。」
“怕朕没实
權,护不住你?”
沉默了会,他突然掐住我的下巴打量。
笑道:“怎么跟小狗似的,打个架这么多伤?”
他揉了药膏,涂在我被婆子们抓伤的地方。
我盯着他的指尖儿瞧。
真是连指尖儿都透着一股子尊贵,怎么就偏瞧上我了呢?
谢钰垂着眼,不咸不淡道:“把心放在肚子里,朕就是把他们都浸了,也不会让他们浸了你。」
我愣是好半晌没吭声,他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钰笑出声,“今儿倒是乖巧。」
“给朕亲一口,一日未见,想得紧。」
“外面有人……”
“你想让他们看看?那朕抱着你去窗边。」
我嘀嘀咕咕一阵劝,谢钰笑道:“好个聒噪的妇人……”
說完,抱着我去了里间。
我不知道,纪承并未离开。
而是站在门外,将方才的动静悉数收入耳中。
心有不甘地盯着半晌,才离去。
9
那天,我在谢钰的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兴许是受了折腾,发起了高烧。
整日里浑浑噩噩的。
谢钰亲自忙前忙后地照顾。
待养好身体,已经是数日之后。
谢钰瞧着我总是蔫哒哒的,便喊了文武百官,陪着秋猎。
秋风送爽。
漫山的绿被已然泛了黄。
我戴着面纱,坐在高台上,看见了纪承和索宁奚。
索宁奚如今被纪承照顾得如同傲然绽放的牡丹花。
一瞬間,纪承感应到什么似的,望过来。
四目相對。
纪承面无表情地别开眼。
将亲手剥好的白灼虾放在索宁奚碗里。
”裳裳,吃肉。”谢钰喊我。
我才低下头,捡着碗里的小肉块吃。
這幾日,众人把我当成了纪承的堂妹。
都以为纪承要飞黄腾达了,在席间纷纷恭贺。
纪承反而举杯,对谢钰道:“臣还要恭喜陛下,觅得良缘。」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织,火花四溅。
谢钰笑笑,“我与她,若是早几年遇见,这会恐怕连子嗣都有了。」
纪承表情一僵,“我与云娘子恩爱数载,倒是有过几次。不过她身子不好,沒保住。可惜了。」
谢钰笑里带冷,“纪将军不如查查自己的身子。」
酒過三巡,众人乘兴,骑马散入密林深处。
我被谢钰揽在怀中。
只听他扬声道:“猎得棕熊,得头赏。」
随后对近在咫尺的纪承说道:“裳裳缺件氅子,听说狐狸毛不错,有劳纪将军了。」
纪承眼神晦涩,“臣,定当竭尽全力。」
他没带索宁奚,单枪匹马跃入灌木丛中。
谢钰却不走。
他摟著我,在原地,张弓搭箭。
下一刻,拉满圆弓,箭头直指纪承的背影。
我骇得魂飞魄散,“您要干什么?”
“心疼?”
谢钰语气吃味,“方才你可是瞧了他好几眼。还多饮了几盏酒。」
“我那是……”
我絞盡腦汁,一时想不出好听的话。
從小到大,我只要一紧张,就乱喝东西。
谢钰松了手。
箭朝着纪承的后心飞奔而去。
我吓得心脏都停了。
若是纪承死了,军中一乱,便都乱了。
“纪承!”
“当”的一声。
箭头擦着纪承的胳膊,狠狠钉入树干深处。
连带钉住了一只断气的兔子。
纪承回头,沉下臉,:“陛下何意……”
谢钰不紧不慢地踱马过去,“裳裳想要小兔子,让纪将军受惊了。」
我吓得浑身发软,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去。
谢钰眼疾手快,捞住我,湊在我耳邊。
温热的气息钻进我耳朵里。
“不想让他死,就好好哄朕。」
驚慌之下,我捧着他的唇便凑上去。
谢钰起先不动,任我在他唇上使劲。
要我难堪。
在我手足无措,准备放弃之际,才突然将我用摁进自己的怀里,揚聲道:「紀將軍,这兔子赏你了。」
說完,牵起缰绳,纵马一跃,往深处去了。
10
“慢一些呀……”
除了我的惊呼哀求,便只剩下林间的猎猎风声。
谢钰并未放慢马速,而是越跑越快。
他是真的生气了,为我刚才那一喊。
他带着我一路疾驰,来到一处湖泊。
将马拴在树上,自己翻身下马,往
湖边走。
我趴在马背上,伸了伸脚,太高了,够不着马镫。
「陛下。」
谢钰充耳不闻。
我咬咬牙,手忙脚乱地从马背上溜下来。
崴了下脚。
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他追过去。
“您生气了嘛?”
谢钰斜楞我一眼,“你說呢?”
“到底是养不熟,掏心掏肺对你,你到底站哪边的?”
我眨了眨眼,說:“我希望您能好。」
谢钰眯了眯眼,“云裳,这么敷衍的话你也敢说?”
我拉住他的袖子,顺了口气,“我是从北边来的,知道打仗时,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纪承在一日,北界的和平,就能存在一日。」
谢钰眼神微动,“这便是你不跟纪承闹的原因?”
「嗯。」
我有些怅然,“个人私情与家国大义孰轻孰重,我還是知道的。他固然对不起我,但只要对百姓好,就不能死。」
“他们都说你是暴君,可是我知道您批折子都批到深夜,为了家国大事,殚精竭虑。」
“我希望您也能长命百岁。」
谢钰低着头,摸了摸我耳朵,眼底意味不明,“你当真咽得下委屈?”
我哽了哽,說,“咽不下,也得咽。」
“若我和纪承,只能活一个,你怎么选?”他又问。
我纠结得皱起了眉头,好半天没吱声。
谢钰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顿时又恢复了原状。
他一把撸起我,扔到马上。
“依朕看,问你也没用,不如和你做点有意思的事。」
我衣领一松,吓得抓紧了他。
「別,别……”
「裳裳,抓紧了,待会掉下去,朕可不救你。」
……
當晚,谢钰格外无情。
一个劲儿和纪承比。
样样比过来,要比他体力好,要比他温柔,要比他熬得时间长。
“保不住孩子,那是他不行。朕可不一样。」
「裳裳,更喜欢我,还是纪承?”
我颤颤巍巍地稳住身子,說:“您……”
屋里很热。
谢钰的手凉凉的,摸着我滚烫的脸,輕聲說:
“抬头,叫人。」
我只觉得快要热化了,“陛下——”
“叫名字。」
「謝,谢钰……”
11
那日回去,谢钰便突然忙了起来。
我身份不便,只能日日待在宫里,听小宫女讲宫外的新鲜事。
听说索宁奚如今过得正自在,因为怀着孩子,纪承对她百依百顺。
“听说北边不太平,纪将军又要出征了呢。」
我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几日。北边单方面撕毁合约,开战了。」
我在窗边坐了一天,傍晚,谢钰回来了。
他似乎病了,身子不大好,动不动就咳嗽。
我偷偷跑出来,询问大太监,“陛下这几日怎么了?”
「哎,还不是为了纪将军出征的事。」
大太监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陛下与纪将军关系不合,因为出征人选产生了分歧。几日未眠,染了风寒。」
「娘娘,想必您在纪将军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要不……您去劝劝。」
听说纪承这几日,一直住在御书房两侧的偏殿里。
坚决不肯领兵出战。
谢钰不答应换人,他便不肯走。
我悄悄盯着谢钰。
他笑开,眉眼在烛光的映衬下,好看得很。
“盯着朕瞧什么?”
“纪承他不肯出征吗?”
谢钰解袖子的手一顿,說:“还以为你想朕了,竟是想他?”
“是想您呢。」
我耳根一红,不小心说了实话。
他把我抓过去,陰測測道:“今晚还想不想睡了?”
我缩着脖子,說:“您病了,可不能过给我病气……”
谢钰气笑了,「一顆小小的良心,将来朕驾崩,第一个跑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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