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手馴養長大的少年神明,純潔無垢。
卻被那個凡人少女覬覦,
她故作天真,肆意撩撥,試圖將眾人玩弄於股掌間。
她不能明白,我才是最後的獵手。
神在歷盡凡俗後,最終會回到我身邊,
伏跪於我膝頭上,虔誠又可憐。
起初,這支明面上打著佛魔除妖旗號,其實是為了替皇帝尋寶的隊伍只由我和顧訣組成。
他是帝都最年少有為的世家子。
他的宗族早就想放他出來歷練,又恐途中生變。
如今見皇帝派出了我,皇朝聲望最高的聖巫女,那些世家便連夜將他塞進去,由我保護顧訣安全。
顧訣對此並不知情,他溫良、年少且天真,將我視為同伴,待我彬彬有禮。
如同我期望中一樣生長。
雖然我只比他年長二歲,但他自小便崇拜我,他是聽著我在帝都中的傳說長大的。
如今我與他成為夥伴,我們的友誼在一次又一次的大小歷練中逐漸堅定,眼見著顧訣對我越發依戀。
楚謠卻加了進來。
她與顧訣差不多的年歲,是邊陲小國的公主。
說是公主,但由於那的國君十分能生,楚謠已排行十七。
是以,在她的國度內,她並不太受關注,就算她只留了一封書信便扛著包裹跟著顧訣瀟灑離去,十七公主失蹤這個消息,也是我們走後三個月才傳了過來。
那時候的我們已到了滄溟之海周邊的國都內。
顧訣坐在篝火前,認認真真架著火堆替我們烤魚。
楚謠就大咧咧地朝他撲了過去,一手挽過他的臂彎,容色嬌憨,出口的聲音甜膩得像塊蜂糖。
她說:「臭阿訣,我可是為了你這個小書呆子才逃出來的,你以後可要好好對我負責。」
少女天真的面容在月下越发皎洁,狀似無心的話語卻直直撩撥過少年心頭。
我掌著星盤端坐在一邊,看似正專心致志相星,餘光卻不時掠過顧訣沾著局促與慌亂的側顏。
然後,在視線觸及他逐漸變得緋紅的耳廓後,手下力道失控,手中的羅盤瞬間四分五裂。
楚謠像是被崩裂聲驚醒,猛然撤回手將顧訣推開,整个人也瞬间离他远远的。
就在顾诀下意识勾手挽留的瞬间。
楚谣回过身来,轻瞥向我的那一眼,带着无声的炫耀。
她在得意,我默默守护了许久的少年,只需要三两个回合,就会变成她的战利品。
可她低估了顾诀。
顾诀的心是一张白纸。
纯净得不容一点墨污沾染立足。
若楚謠坦然愛他,他會短暫地因此而慌亂無措,但也會在認清自己的心意後坦然回應。
但若是楚謠只想戲弄他,那這樣的捉弄就像是水痕,在紙上留下小小痕跡之後。
說清淡直接淡了。
最後風輕雲淡,了無蹤跡。
所以當顧訣在主動對楚謠關懷了幾回卻碰壁之後,少年也將自己的心擺回正途。
對楚謠退回了同伴之間應有的分寸。
那句「你以後可要好好對我負責」的誓言,當事人看起來都不放在心上後,顧訣就不當真了。
這讓楚謠大為不滿。
她沒想過顧訣看起來單純,卻與她從前遇見的男子不同,并不是她勾勾手指使些手腕便能为她倾倒、如痴如狂的存在。
于是她从那一刻起上了心,发誓一定要将顾诀摆平。
楚谣的斗志在熊熊燃烧。
彼时我们已准备渡海,去往沧溟海的另一端,探寻那在传说中充满奇幻与探险的未知国度。
我站在船头,观视着晴朗天色后暗涌着的风云,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凝重。
顾诀就在我身旁,适时递来一杯热茶。
「按你的说法,往后三个月,都有风暴不止,今日已是最佳启程日期,毕竟只要加快些航速,我们这两日就可以穿过风暴区。」
少年说着,清俊的面容浮出一丝笑来:「流青姐姐,一起旅行这么久以来,這是我頭一回看你像如今這般凝重嚴肅。」
他的笑冲淡了我心头些许阴云,於是我也在接過茶盞的一刻勾起唇來,回以溫和一笑。
並肩戰大半年,我與顧訣已有了些許默契。
氣氛在這個時候逐漸好起來了,卻驀然插進來一道極不開心的聲音:
「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就在海邊歇下來休整,三個月的時間也看不見得長,有什麼等不得的。」
我和顾诀同时沉默下来,沒有人去接楚謠的話。
只因我們有皇朝的命令在身,皇帝留給我們的時間相當緊迫,但這一切都不足為外人道。
只是這樣的沉默讓楚謠大為光火。
她當我與顧訣瞞著她有了秘密,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排擠她離開。
於是到了啟航前,鬧了一出高調失踪。
要發船時,船頭著急來報,說楚小姐失蹤了。
我和顧訣進了她的臥室,卻只看到一封沾著淚的書信,少女在上面滿心委屈地控訴,她是為了顧訣才離開養育她的故土、愛她愛她的親人,如今顧訣嫌棄她,那麼縱然她身無長物,連回家的路都不識,也堅決不跟在顧訣身邊,做他的拖累。
顧訣向來心軟,就算他清楚知道,楚謠不過是因為燒毀了她父王最寵愛的貴妃的屏風,心裡害怕被責罰,才一時賴上了當時只是藉路經過的我們。
他依舊會擔憂楚謠的安危。
信紙被顧訣捏在手中,一直到他指節都握得泛白時。
我才微微嘆了一口氣,朝他開口道:「她應該還沒走遠,我去同船頭打點新航程,你尋她去吧。」
顾诀闻言,萬分感激地看我一眼,便在窗櫺處翻身而下。
我走出房間,卻不去找船頭,而是繼續擺弄自己的星盤。
楚謠不會走太遠,我相信顧訣可以輕易地將她找到。
只是說服欲迎拒的她回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而這些被耽誤下來的時間,會帶來更多的麻煩,我需要事先想好策略,將損傷降到最低。
畢竟,會為我們帶來這些麻煩的。
不是海上的風暴。
而是帶著野心降生,心機深沉似海的,人。
楚謠是在日落時分別彆扭跟在顧訣身後回來的。
女孩兒的眼眶紅紅,像剛哭過一般,面上還帶著天大的委屈。
顧訣走在前面,視線與我交會時,滿是愧疚:
「抱歉,流青姐姐,因為我們耽誤了行程,為你添了許多麻煩。」
他恭谨地向我行了礼。
也深知只有口頭上歉意是不夠的,與船頭打招呼後,經過雷暴區時,本來該由我結印守護的那段航程,顧訣也參與了進來。
顧訣以符咒為引,將自己身上三分之一的術力策入星盤中。
由於之後過礁石灘的路還需要他來保駕,顧訣也不敢全然亂來。
一邊將自己的術力導出,一邊又努力向周圍的生靈相借靈力以調息。
雷暴呼動,閃白的電光照亮少年的側臉。
我的餘光瞥向他專注認真的眉眼,心中暗暗嘆息。
沒用的,真正的危險,並不在雷區。
是以,等我們衝出風暴區後,顧訣方緩下一口氣,就窺見我愈發凝重的眉眼。
「流青姊姊……」他才疑惑地喚我一聲。
鮫人悠揚飄渺的歌聲從海面上傳了過來。
顾诀面色一变,刚刚才大肆施展过术力的少年乍然被摄住心神,垂下头来身形晃动两下,再抬首时,清澈的眼已然变得空洞,挣扎了两下,便朝着我走了过来。
「姐姐……我怕……」
他呜咽着,如同受惊的小兽。
于是我朝他张开双臂。
顾诀朝我怀中缓缓靠了过来,我没忽略被控制住的他唇角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下一秒,微微抬手落在他后颈处,顾诀要带我入海的动作一顿,整个人昏倒在我怀中。
同時,一边的围栏处传来「咚」的一道落水声。
「楚姑娘落水了!」我听见闻声赶来的船夫惊恐地失声大喊,下一刻,他也被鮫人的歌聲攝住心魂,朝著船邊直直地衝了下去。
我緩緩勾起唇角,抬掌輕輕撫過顧訣烏黑的髮頂。
「如今還太早,你還需要經歷再多些。」
说罢垂下手,將顧訣安放於船板上。
隨手斂去袖口木芙蓉香,亦縱身朝海面直直投下。
我在鮫人的大本營找到了楚謠。
彼時她全身濕透被景戎抱在懷中,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而先前用歌聲蠱惑我們的鮫人,已經變成了散落四周的一具具屍體。
景戎看見我的第一眼起,深邃的眸中便湧出無限的玩味來。
只因我身後亦是血海,身在無邊的血色中,我潔白的裙襬翩動,冷淡著眉眼,飄搖著的袖袂一塵不染。
景戎想與我過手,方一動身,就被懷中的楚謠緊緊抓住前襟。
落水的少女因為受驚白著一張臉,泛紅的眼眶中還蓄著淚。
看起來好不柔弱無助。
景戎會意,寬大的手掌輕輕捏上楚謠的後頸,像安撫小兔兒似的,輕哄著楚謠。
只是那如狼般窥视过来的视线,始终彰明他不死心。
景戎盯上了我。
之後,他又理所当然地成了楚谣新的保护者。
他带着楚谣归入我们的队伍。
景戎踏上船板的那一刻,正逢顾诀悠悠转醒。
少年澄澈俊逸的面容上还沾着些许迷茫,视线与我交汇一瞬,猛地身形一顿,隨後眼神中透出些疑惑。
我則對他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
因著這片刻的疑惑,讓刻意倚著景戎來炫耀的楚謠感受到了冷落。
是以,她著意咳了兩聲,隨即引來了景戎的關懷。
「小傢伙,是受凉了?」
「劳你关心,我不妨事的,景哥哥。」
楚谣的声音婉转,她說這話時顧訣的目光正移到她身前,眸中的疑惑轉為思慮,隨後經過一陣鬥爭,他像是說服了自己變成肯定。
然後,他才後知後覺發現楚謠當下已在別人懷抱中。
那好看精緻的眉眼,頭一次湧現出這般深沉的失落。
這正是楚謠想要的,她唇角得意的笑容快克制不住,刚要抬起手给顾诀点甜头。
我卻已經先她一步踏了過去,扶住神情恍惚的顧訣:「你也受傷了,我送你進去休息,順便將你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告知你。」
少年清澈的眼睛中染上些恍惚的雾气,好一會才轉向我的面容,輕回了一聲:「好。」
见着我们离去,楚謠有些氣息,正要揚聲喚住顧訣。
卻被身邊的景戎止住了聲音。
「小傢伙,你很在意他? 「景戎慵懶的嗓音裡帶著幾分涼薄的玩味與試探。
楚謠轉了轉眼珠,權衡不過片刻,便又笑吟吟地環住了景戎手臂:
「景哥哥,我只是看他身體有些不適,心頭擔憂,毕竟我们是伙伴嘛……」
景戎闻言浅笑,指節勾起刮了刮楚謠唇角:「小謠兒真善良。」
他生得身形高大,寬肩窄腰,眉目邪肆。
於是楚謠在他這近乎調情的動作下,不爭氣地紅了臉。
而我站在屋內,漠然地合上窗,將這幅郎情妾意的畫面隔在窗外。
回過頭,見顧訣仍舊兩眼怔忡地盯著窗扉,不禁提聲說道:「你若是十分在意,我可以去叫他們離開。」
「啊,抱歉。」顧訣回過神來,「我只是……」
「只是?」
「只是先前被鲛人摄住心神时,腦海中浮現出一段朦朧的過往。」他說著,長而密的睫羽垂下,聲音逐漸放得輕柔虛幻,整個人好像還在縹緲的夢中。
他說:「在那段往事裡,一直有一名女子的身影出現在我周圍,親切溫柔,只要一想到她,我的周身都會充滿暖意,可惜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容,恍惚間,想著或許她是我現實中在意之人的投映,只是我身邊的女子從來少之又少,更別說特別之人。」
顾诀说着,再抬起頭來,視線似越過窗頁,落在了屋外某道窈窕倩影身上。
「會是她麼……」我聽見顧訣無意識地低喃。
緩慢低垂下眼眸。
還是太弱小了,稚嫩著,青澀著,純真著。
被懵懂單一的情緒衝撞,攪得心神不寧,茶飯不思。
看似強大,實際卻天真易碎。
這樣的存在,實在是招人疼愛。
又讓人可憐。
景戎的實力不低。
成為帝國聖巫的這十七年,我遊走於大陸為皇帝辦事,鮮少能遇見實力近我七成的人。
而景戎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畢竟他看似輕佻放浪的外表下,有著直逼我的修為。
想來他跟我一樣,也寂寞太久從看見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是被什麼吸引過來的。
他很聰明,懂得用楚謠做跳板,來擠入我和顧訣的隊伍。
但他又很危險,當我擺出星月羅盤在船首站定時。
他手中的漆黑的寒刃已直直抵在我後頸處,夜風中,我被削去的一縷墨發逐風飄遠。
而我兀自擺弄著手中羅盤,背脊挺直,淡漠不動。
「皇朝的聖巫女,果真如傳說中一般,凌霜傲雪,冷艷冰清。「景戎手中的兵器不收回,出口的話卻很是輕佻。
我睫羽低垂,冷漠地在羅盤上落下一枚星玉棋。下一刻,景戎所在的地方空間撕裂扭曲,一陣尖銳的爆炸聲從中傳出。
隨後,空間一切歸於平靜,只是方才發生撕扭的地方變得格外空曠,連海面上的流螢,也在經過上方時猝然消失。
景戎回撤得倉促,仍讓撕扭的空間絞去半片袖角。
他不怒反笑,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炯炯。
「听说你只对船舱里的那小子笑,我倒想试试,你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寡淡,心中只在乎那一人。」
說完,他便在我落下第二枚星玉棋前抽身离去了。
随后到的,是闻声赶来的顾诀。
「流青姐姐,我聽見這裡有空間碎裂的聲音。」他說著,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羅盤上,肯定道,「是你的領域被打開了。」
「無事,都解決了。」我淡然說著,卻在下一秒,抬腕輕輕捋過鬢邊長髮,露出一截柔白似玉的頸,側首朝顧訣燦然笑開,「阿訣,陪我看一會兒天空。」
顾诀有些愣怔地应下,在轉過身時後知後覺地紅了臉頰。
我便在這時回首,朝著隱在暗處的人影遞去警告一眼。
一道幾不可聞的輕嗤聲後,景戎的氣息如願消失在周圍。
「流青姐姐。」顧訣仰首凝視著深空,眉眼間染上些許失落,在我身側輕聲開口,“我們究竟,什麼時候能回到皇城。」
他想家了。
想念那些待他和煦的宗族亲人,想念与他志趣相投的同窗挚友,想念高枕于皇土上安然拥有的一切。
像是明白了自己的怯懦,顧訣還沾著些青澀的面上有些羞怯,他朝我歉意看來一眼,糾結著開口:「我只是不明白這世上是否真的有補天石這樣的存在,我……」
「阿訣。」我出聲打斷了他,終止了少年在我面前這場還未開場的自我剖白。
「……抱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顧訣眸中那一絲期許淡了下來,下一刻,我的掌心貼上他的臉頰。
顧訣整個人怔住,身子瞬間繃緊,似是對眼下我突來的親暱舉動感到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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