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就看到景煜眼神如要杀人一般,比夜色还寒凉。
10
天旋地轉間,我就倒在了景煜怀里。
他將我打橫抱起,随后急速下了山。
因为逃跑的大起大落,我已经心力交瘁,此时被抓了反而松懈下来了。
大不了就是要命一条。
于是我直接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全身都痛,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脚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这不是我在侯府的院子,我刚想起身,就有丫鬟迎了上来。
「小姐,您先别起身。」丫鬟走了过来,为我掖好被角。
我才知道,我又回到了宣威侯府,但这里却是景煜的寝室。
想想也好笑,為了避嫌,以前这个房间我是从来不进的。
「我要回自己房间。」一见到景煜,我就提出了要求。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景煜表情冷漠,说出的话不容拒绝。
我閉上眼睛,胸悶氣短。
明白此事之后,景煜怕是会严防死守。
以前好歹有个厨娘的身份,这一逃跑连人身自由都丧失了。
景煜见我不愿与他搭话,也沒多說什麼,甩甩袖子就走了,显然也是生着气呢。
我这一逃又一回,终于还是惊动了侯夫人。
她是这后院的女主子,要召见我,我自然不得不从。
「是个知礼的好孩子,委屈你了。」侯夫人表情温和,与我想象中的雷霆大怒倒是有不少的差距。
照理來說,我这种行为都算得上是祸水了,重男轻女的社会,就算犯了错也都是女子的错,世人向来爱将大锅扣在女人身上。
沒想到,侯夫人居然意外的开明。
我没与侯夫人多吐苦水,毕竟她若是能管得住自己那个天杀的儿子,我就不至于被抓回来了。
最后侯夫人又赏赐了我一些东西,嘱咐我要认命,既然我已经是景煜的人了,就安心伺候公子,侯府是不会亏待我的。
哪怕以后正室夫人进门了,她也会为我撑腰。
我勾了勾嘴唇,冷笑。
我是绝对不会给人做妾的,更何况是给景煜这种蛮横人做妾。
我不愿意待在后院跟别人争风吃醋,只要让我抓着机会,我肯定还得逃。
当晚景煜问我白天夫人唤我问了什么话,我一一交代。
就算我不说实话,也有的是人跟他传话。
我说得敷衍,景煜听得也没多认真,就寝时景煜与我同榻而眠,但也许是因为我还带伤,他也没什么过分的行为。
我背对着他睡下,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又到了他怀里。
11
「小姐,京城下雪了。」
我坐在屋子里看书,丫鬟喜笑颜开地走了进来。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原来已经初雪了啊。
「再过不久就要到年关了吧。」这些时日我倒是没怎么注意时间流逝,一转眼今年都要过完了啊。
我出生于冬日,据我姨娘说,生下我的那个日子恰好是初雪,她们乡下人啊,讲究瑞雪兆丰年,所以她一直觉得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只可惜,最近遇到的事情并不算什么福气。
過完年,我就十六岁了。
「是啊,小姐,今天是冬至呢。」丫鬟是侯府的家生子,自幼生活不说多富贵,也是不缺衣少食的。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最喜欢的就是年节了,都能讨到赏。
我看着窗外在梅花枝头上跳跃的鸟儿,陷入沉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自身后为我披上披风。
「天冷了,怎么也不多穿一点。」景煜搂着我的肩膀,朝着我看的地方望去,雪花已经开始在枝头堆砌,倒是让人分不出哪里是花、哪里是雪了。
我扭頭,看向比我高了一个头的少年,突然想起,他不过也才十八岁罢了。
也许是我那一眼,给了他勇气,景煜拿出藏在袖子里的簪子。
「这个送给你。」白玉无瑕,上面雕了几朵梅花,玉质上乘,但工艺一般。
我并未答话,不是故意给景煜冷脸,而是没什么好说的。
說什麼呢,恩宠赏赐皆不过是给笼中金丝雀的小甜头罢了。
「奴婢来替小姐簪上吧。」丫鬟试图上前接过簪子,毕竟之前的赏赐也都是她接的。
「我來吧。」景煜将我带到铜镜前,打散我的头发,开始为我盘发。
镜中男女动作亲密,男子笨拙地挽着发,看不清面容和表情,看起来倒像是一对璧人。
「公子看中我哪里?」我突然发问道。
论容貌,我怕是还比不上西院的那几位表小姐;论才情,在外人眼里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论温柔体贴,我自然是半点也算不上的。
難道,看中我叛逆?那如果我顺从呢?
「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沉默良久,自戳双眼的话在舌尖盘旋了又盘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让我瞎了,还不如让我死了。
好个景煜,真是会挑。
「明日就是你的生辰,这是送你的礼物。」
景煜留下这句话,就往外去了。
今日冬至,宫中有宴,他自然是要赴的。
景煜走后,我取下发簪,发丝如瀑布般流下。
我盯着发簪看了良久,终究没有将它摔碎的勇气,而是丢到妆匣里吃灰去了。
隔天清晨,景煜说要带我出门。
听闻目的地后,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如今大雪,不说封山,山中的路也是极难走的,他这是要与我同归于尽?
「你放心,我们那路好走,不会有事。」景煜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试图安慰我。
「煜儿,为何非要今日上山?」侯夫人拦在马车前。
「母親,玉真方丈今日归来,孩儿想去求佛解惑。」景煜站在车门前解释,脸色冷冰冰的。好似一直以来,他对宣威侯夫妇的态度就不怎么热络。
玉真方丈,就是断言了景煜命格的高僧。
「如今大雪,方丈既然归来,想必也会多停留几日,你为何不晚两日待雪停了再去。」侯夫人还是不能理解。
「玉真方丈一向行踪成谜,晚上几日或许就见不到了。」景煜执意要上山。
「就算这次见不到,日后也还有机会,没必要冒这个险。」宣威侯也不同意景煜的上山之举。
我在一旁见几人争执,觉得百无聊赖。
「公子若是要去便自己去吧。」为何要带上我?
我就算是要出逃,也不会选在这种天气,今天出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大冷天的,多遭罪啊。
「你要同我一起去。」景煜并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閉了嘴,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没有更改的余地。
最终景煜不顾宣威侯夫妇劝阻,带着几个人就出发了。
上山的路果然崎岖,护卫一边清理积雪,队伍一边前进,速度极慢,天将擦黑了,才看到西林寺的影子。
我在马车上冻得发抖,抱着个炉子,也没有感觉到半分暖意。
景煜直接将我纳入他怀里,有了他的些许温度,我的手才恢复了知觉。
如果我有罪,请让我上西天,而不是这下雪的天气被人抓着去西林寺。
「方丈今日不见客,施主明日再来吧。」
于是我们在寺庙中住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景煜便带我去见了玉真方丈。
「施主,佛渡有缘人。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当日老衲所言,至今未变。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勿要强求。」
「为何佛不渡我?只因我造了杀孽?既然无我,何来『杀生』?」景煜表情冷漠,对待玉真大师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敬畏。
「慈无量、悲无量、喜无量、舍无量,世事因果,轮回不息。施主还需看你所行,是因為愛,还是恶念驱使。阿彌陀佛。」玉真大师双手合十。
景煜让下人带我出去逛逛,我知他应当是有什么要避开我问,便从善如流地走了。
我不知道景煜问了什么,只见他出来的时候脸色好了很多。
想必他问的话,玉真方丈给了他满意的回答。
「大雪封山,我们在山上住几日再下山。」
景煜带我去后山,说是他幼时最喜欢的地方,我才知道,原来景煜从小就在西林寺长大,没有人比他对这里更熟悉了。
所以他才有底气,在大雪天还要赶路上山。
而且在后山上,还住着一位老嬷嬷。
「父亲母亲将我送上山,只派了陈嬷嬷和四喜来伺候,后来我下山,陈嬷嬷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愿下山,便留在了山上。」
听景煜这么讲,我就知道这位陈嬷嬷对他来说,很重要。
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嬷嬷,头发灰白,穿着朴素的袄子,眼睛已经不大灵光了,却还一直拉着我和景煜的手,絮絮叨叨的。
我诧异于景煜对陈嬷嬷的好脾气,景煜也诧异我对老人家的顺从。
陈嬷嬷将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我们,在听说今日是我生辰后,还专门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的味道很朴素,却奇异地让我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的我,每年生日的时候,奶奶都会煮上一碗长寿面。
虽然没有生日蛋糕,但那却是我童年最好的记忆。
我默默地吃面,已经有许久,不曾想起前世生活的种种了。
景煜带我去山顶上看日出,去山腰上看凝结成冰的瀑布,看漫山遍野的山梅花,和我一起山里白雪皑皑的冬天。
我任由他瞎折腾,看着厚厚的雪,直接向后躺倒,陷进了雪地里去。
景煜转身的时候,就发现我人没了。
「云然,云然!」
我坏心眼地不说话,裝作沒聽見。
我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不断有雪花落下,我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梅花。
而后就是景煜的大脸。
景煜也扑了下来,我们掉进了一个坑里。
突如其来的重量令人不适。
景煜看着我原本放松的脸皱了起来,开始哈哈大笑,笑毕,在我的额头印下一吻。
我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倒是初次见他笑得如此明媚。
「云然,我们好好在一起吧。」
原来景煜也会恶作剧。
12
山上真是个好地方,住了几天,我的心情都变好了。
难怪古人总喜欢归隐山林。
下山前,景煜想送几个下人来伺候陈嬷嬷,被她拒绝了。
她说自己骨头还硬朗,山里的猎户和村民总是会照看她几分,暂时还不需要人照顾。
景煜也不勉强,只说自己会时常上山来探望。
下山的時候,景煜还碰上了熟人。
「景将军,这是方才下山吗?」华贵的马车中,一名贵女探出了头。
她五官精致,笑容明艳,是这沉闷冬日里一道难得的风景。
「见过三公主。」景煜抱拳,并不回答那三公主的问题。
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景煜为将军,叫他大人的有、叫公子的有、有爷的也有,叫将军的还真没有。
原来是满朝闻名的三公主。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三公主夏婉君心仪宣威侯府的少年将军,曾放出豪言非他不嫁。
但宣威侯府并不希望嫡出的二公子尚公主,皇帝也不愿意自己损失一员大将。
所以尽管景煜已经两度议亲,侯夫人都没有考虑过夏婉君做自己的儿媳。
但夏婉君似乎从没想过放弃,反而越战越勇。
认为那些命格不好的女子配不上景煜,所以才会在议亲后出了意外。
天底下能配得上他的女子,只有她夏婉君一人。
这么冷的天气,夏婉君出现在这里,是追着谁来的,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說實話,我倒是佩服她的勇气。
一桩谁都不看好的姻缘,她却一直为之努力。
「景将军,雪天路滑,将军可否护送本公主上山祈福。」见景煜并不愿意停留,欲打马而过,夏婉君拦人。
「景某有要事在身。」景煜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
「马车中坐着何人,莫不是宣威侯府女眷,本公主也想碰面打个招呼。」可能是因为看到景煜背后马车的帘子一直关着,夏婉君觉得自己受到了慢待,突然发难。
我一想,没好戏看了,得遭。
虽然只是一个公主,但刁难我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车中之人多有不便,无法给公主请安了。」好在景煜并不打算让我与三公主碰面。
「怎麼,本公主是见不得了?」夏婉君直接下了马车。
景煜不方便拦夏婉君,一不注意她就直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然後,看见一个昏迷的女人。
沒錯,就是我,为了不直面夏婉君,我也是拼了,毕生的演技都用在装晕上了。
「马车中是病人,不能见风,还望公主见谅。」景煜用手中的树枝直接挑落了帘子,隔绝了夏婉君的死亡视线。
然后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走出沒多遠,景煜就弃马上了马车。
「就这么睡,也不怕着凉了去。」景煜将自己的披风搭在我身上,我也不装晕了。
「我知你是不愿纠缠,但你也不必害怕,我能护得住你。」他又补充。
「我的小命轻得很,真惹了事,受罪的还是自己。」我忍不住说了句。
我连你都斗不过,怎么去跟金枝玉叶的公主斗?
「我不会让你受罪。」景煜郑重承诺。
我沉默,你就是我目前为止受过最大的罪。
入了城,景煜有事先骑马走了。
京城的安全性高,他走得自然放心。
马车驶过街道的时候,与对面一行人让行,帘子被风卷起,路面拥堵,我便下了车活动活动筋骨。
我又见到了顾瑾。
顾瑾也看见了我,他下了马朝我走来。
「我回去找过你,但是他们说你被人接走了。」
「是啊。」我扯扯唇,不愿说明自己是被谁接走了,现在又住在哪里。「你的伤可曾好全了?」
「已经大好了。」顾瑾点头。
「對了,还未问你是哪家的姑娘……」顾瑾拿出随身携带的玉佩。
就在這時,景煜突兀地出现了。
「当然是我家的,顺王府的小王爷,真巧啊。」景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瑾。
「原来是宣威侯府的姑娘,云姑娘,若有事,可持此玉佩来寻我。」顾瑾接着未说完的话。
「呵!」景煜一声嗤笑,随后下马,走到我身邊,伸手揽住我的肩膀说道,「她不是宣威侯府的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待我及冠就会完婚,怕是没机会寻小王爷了。」
两名男子相对站立,四目相對,眼神中暗含敌意。
「是我失礼了。」顾瑾捏紧玉佩,移開目光。
「公子为何要乱说,小的身份低贱,怕是做不了这个未婚妻。」我气愤于景煜的胡言乱语,明知道不该奢求什么,但在顾瑾面前,还是想与景煜撇清关系。
「不知者不怪,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景煜却并不理会我说了什么,直接对着顾瑾说道,說完將我打橫抱起,放入马车。
我能感受到景煜平静之下压抑的滚滚怒气,便沉默不语。
但奇异的是,直到回了府,他也没有对我发作。
他的脾气,最近似乎变好了些。
我不知道的是,景煜从我这儿离开就出了城,去了京郊的大营,在演武场上以一挑十,士兵们都换了好几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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