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出口我自己也愣住了,连忙收敛心绪,抬脚走了进去。
崔雪晴被我吓到,拽着萧知珩的衣袖就往他身后躲,嘴里还喃喃道:「萧郎,我怕。」
然后悄悄挑眉看我,眼底满是得意之色。
因为就在昨日,萧知珩与崔雪晴已互换了庚帖,在萧崔两家主母的见礼下,正式定了亲。
听到消息时我怔在了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无论我给出什么样的条件,如何分析利弊得失,萧知珩都似是铁了心要与崔家结亲。
我虽有意拉拢,可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崔家,那便注定不是我的同路人。
于是我缓步上前,对着他冷冷说道:
「先生既已有了选择,这学堂不开也罢,先生不必再拘泥于崇贤馆内,可自由来去,父皇那我自有交代。」
萧知珩犹豫良久后,终是笑着回了句:
「如此,甚好。」
回府后,我将心里的烦闷归结于痛失贤能之才的挫败感上,独自小酌了几杯后,便重新振作了精神。
因为算算日子,真正的牛鬼蛇神差不多也该到南都了。
兩日後,崔炔率军归朝。
父皇亲自出城迎接,并在行宫设宴犒赏三军。
我作为宁国公主,自然也得出席。
只是没想到赴宴途中,却有黑衣人在半路设伏,他们个个都是练家子,來勢洶洶。
敢在南阳都城刺杀公主的,除了崔炔,再无第二人有如此胆量。
往日跟在我身边的暗卫,在崔炔回城之前,被我悉数派去保护皇弟了。
现在只有随行的护卫和侍从与其缠斗,周围顷刻间尽是兵戎相交的声音。
马车此刻就是个活靶子,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连忙拽着凝霜跳下了车,趁乱往林子深处跑去。
府上的护卫明显敌不过对方,很快便有人朝我们主仆追了过来。
慌乱间我吩咐凝霜道:「你和我分开跑,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不会追你,这里离行宫不远,你快去找人来救我,快去!」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待在我身边也只会白送性命,只有冲出去我们二人才有生机。
果不其然,那些人并不在意凝霜,她和我分开后很快就从小路跑了出去。
而我身后的黑衣人却越来越近,不消片刻耳边便有兵刃划破长空的声音传来。
我即刻转身躲避,然后右手顺势一甩,一道银光自袖口飞出,直直插向身后人的咽喉。
这是我找人特制的袖剑,只有三枚,都淬了剧毒,非危难关头不会轻易使出。
只见那人脖颈瞬间血液四溢,而后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后面追着的人见他如此,皆放缓了步伐,小心翼翼地持刀靠近。
僵持中有胆子大的就要向我砍来,我急忙又连射了两枚袖剑,这才逃了过去。
片刻後,余下的黑衣人对视一眼,仿佛抱了必死的决心,齐齐冲上前来要取我性命。
命悬一线之际,突然有个蒙面人单枪匹马从后方杀了过来。
他身手极其矫健,不过三两下,黑衣人便都倒地不起,沒了氣息。
我以为他是凝霜找来救我的人,于是待他走近后,輕聲說道:「多谢阁下救命大恩,不知阁下姓甚名……」
可我还没说完,便被他提着滴血的长剑架住了脖子。
然后就见他神色晦暗不明,冷冷地说道:
「不用谢,因为……我也是来杀你的!」
凝霜带着禁军前来救驾时,我正蹲在地上查看黑衣人的尸首。
他们身上没有多余的物件,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嘴里均藏着颗致命的毒丸,看来都是死士无疑,恐难以查明身份。
禁军将领韩帆走上前来,恭敬地问道:
「公主,请问刚才这里是否还有其他人?」
我淡淡道:「并无。」
「可卑职刚刚查看尸首时发现……」
「韩大人!」我厉声道,「本公主说了,并无其他人来过,你是在怀疑本公主说谎吗?」
韩帆随即脸色大变,拜首回道:「卑职不敢。」
我理了理衣裙,然后肃着脸说:
「大人有时间在这里与我掰扯,不如快点将这些人的尸首运回去,早日查清是谁刺杀,也好给本公主个交代。」
韩帆虽不信我,却也只能听命行事。
眼看天色已晚,我匆匆赶到行宫时宴席将散。
5
父皇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还质问我为何迟迟不到,应是还不知我遇刺的事情。
我自嘲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解释,却听他继续说道:
「安岚,朕听闻此次南下赈灾,崔家三郎功劳颇多,刚刚宴上崔大将军请旨为你二人赐婚,朕已经允了。」
闻言我垂了垂眸子,睨视坐在对面的崔炔。
他举杯冲我笑了笑,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刺杀失败也在他意料之中。
我深知父皇的性子,說一不二,既然他已经答应崔炔了,那这门婚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不得不说崔炔的算盘打得极好。
若刺杀成功,我身死城外,在父皇眼里,崔家既有意娶我,定不会派人来杀我。
若失败了,那自然是我嫁进崔家,到时还不是任他们摆布。
父皇见我迟迟不答,不耐煩道:「你可是对朕的决定不满意?」
「儿臣不敢。」我敛了心神,然后继续说道,「只是儿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父皇应允。」
我和他說,想把婚期定在年末,就与崔雪晴同一日,届时南都定能好好热闹一场。
話剛出口,便见萧知珩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内里的酒溢出来洒在他的指尖,他赶紧拿出帕子来擦。
身旁的崔雪晴见他如此,看我的眼神如吃人的恶兽。
虽然父皇知道我与崔雪晴向来不合,但也只以为我是小孩子心性,喜争强好胜,便答應了。
宫宴结束后,崔雪晴拦住我的去路。
她以为我对萧知珩痴心不改,便嘲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说我这种跋扈粗鄙之人,怎么可能配得上光风霁月的状元郎,她与萧知珩才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我看着她陷入爱情的单纯模样,霎时间竟生出了些许怜悯来。
我无意再与她拌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夜,萧知珩潜入我的宫殿,手里还拿着凝霜送去的纸条。
他一改往日白衣胜雪的书生模样,换了身黑色束腰窄袖锦袍。
眉眼也凌厉了起来,仿佛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我支着脑袋摆弄桌上的烛火,见他到来,笑盈盈地说道:
「世子别来无恙啊!」
6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天子嫁女,权臣招婿,两场大婚让礼部忙得不可开交。
而行宫刺杀之事,最后竟查到了范氏几个侥幸逃脱的旁支头上。
父皇震怒,当即下令将其打入大牢,择日处斩。
我对此不置可否,只依照父皇的嘱咐,安心在公主府待嫁。
转眼到了大婚当日。
我身着大红喜袍,以扇遮面,在皇弟的掺扶下,自公主府出嫁。
行至府外,崔家三郎翻身下马,从皇弟手中接过喜绸,与我并肩朝花轿走去。
「公主,崔家已安排妥当,府里如今都是自己人。」他悄声说道。
我微微點頭,回了句:「很好。」
不知崔炔看到自己儿子对他刀剑相向时,会是什么表情。
崔三郎虽姓崔,可他与崔家的仇恨却不比我少。
他本是庶子,母亲乃商贾出身,曾于崔家困顿之时携百万两嫁妆入崔府,可后来却被崔炔弃之敝履,含恨而终。
崔三郎幼时也险被崔家主母害死,幸而得我母后相救,才逃过一劫。
近两年崔家嫡子死的死,瘋的瘋,崔炔还以为是我动的手,殊不知自家三郎也参与其中。
花轿晃晃悠悠行了半晌,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便到地方了。
今日两场大婚均在崔府举办。
我撩开轿门,正好瞧见萧知珩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府外百姓议论纷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嫁的是萧知珩呢。
我搭着崔三郎的手臂,款款从轿里走了出来。
而后抬头看着崔家「大将军府」的匾额,在心里暗道:筹谋良久,也该收尾了。
父皇本意亲自到崔府主婚。
可他今晨却突感不适,只得遣身边的管事公公,送来一道祝贺的圣旨,并由崔炔代为主婚。
在喜婆的高喝声中,我们四人分别拜了父母天地,即刻就要夫妻对拜时,府外突然骚乱一片,其后便有大量兵士冲了进来,将婚宴上的人齐齐围住。
崔炔不愧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即使阖府被围,面上颜色仍未改分毫。
而崔雪晴则怕得瘫坐在地上,拉着萧知珩的衣角瑟瑟发抖。
我冷笑一聲,而后问道:「崔炔的几个心腹,你可控制住了?」
萧知珩瞥了眼崔雪晴,将衣袍从她手里拽了出来,冷冷地說:
「放心,都醉死过去了,有人在军营外盯着,不会坏了你我大事。」
今日崔家娶妻招婿同时进行,萧知珩便以崔炔的名义,往军营送了几十坛喜酒,名曰要与将士们同乐。
闻言崔雪晴愣在了原地,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忽而又煞白着脸,看着我狠厉说道:
「谢安岚你个娼妇,你与我同日成婚,就是为了把萧郎从我身边抢走对不对?我要杀了你!」
说罢便拔下髻间的发簪,朝我这边扑来。
我侧身闪过她挥来的手,而后一个回转,便在她身后擒了她的手臂,另一手掐住她的咽喉。
自行宫刺杀后,我没少学些防身之术。
我轻哼出声,然后在她耳边说道:「你杀过人吗?知道手里的簪子扎进哪里能一招毙命吗?要不要,我教教你啊?」
说话间便握着她持簪的手,往她自己的心口处抵去。
「公主小心!」身旁话音未落,便见崔炔飞身而来,雙拳緊握,眼看就要近我的身。
我二话没说就把崔雪晴推了出去,本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崔炔堪堪接过崔雪晴,将她安顿好后,負手而立,沉着眸子说道:
「公主不会真的以为,你打得什么主意本将军全然不知吧,只是不成想,萧知珩竟也是你的人,一想到南阳日后会少了个栋梁之才,本将军不免还有些惋惜呐。」
然后只见他拍了拍手,院墙上顷刻间便有数十名弓箭手出现,仿佛只待崔炔一声令下,便能将我们射成筛子。
「斌儿,为父再给你个机会。」崔炔沉声说道,「只要你取下他们二人首级,为父便对你做过的事既往不咎,否則,休怪为父不念父子情份。」
崔三郎抽出腰上软剑,护在我身前厉声回道:
「父子情份?你我何来父子情份,你抛弃我母亲在前,任人欺辱我在后,若不是崔家嫡子皆废,你如何看得到还有我这个儿子。」
然后他对闯入府里的兵士喊道:「众将士听令,竭力护送公主出府!」
说罢便要拉着我往府外走。
我却拂开了他的手,微微摇头后,冲着对面怒极的崔炔说:
「崔大将军为了除掉我,不惜以身为饵让人佩服,可我毕竟是南阳的宁国公主,若今日死在崔府,你要如何向我父皇,还有南阳的百姓交代?」
崔炔冷笑一声,「公主于大婚当日刺杀本将军,本将军为了自保,不得已才要了公主性命,你觉得这个交代如何?」
怪不得我们近日行事如此顺利,原来都是崔炔有意纵之,目的就是为了坐实我刺杀于他的说法。
崔炔此人心机颇深又沉得住气,怪不得先皇对他如此忌惮。
他说完后以手势示意,下一瞬,数支弓箭便向着院内射来,只可惜,射向的人是他。
我唇角微勾,笑道:「看来崔大将军也有失算的时候呢。」
崔炔意识到不对时,崔夫人已经挡在他身前中了数箭气绝了。
崔雪晴在一旁哭昏了过去。
而崔炔则是满脸不可置信,喃喃道:「這不可能,白安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怎么可能背叛我!」
我高声喝道:「他是你的心腹,可更是南阳的将士,怎会愿意跟着你这种为了一己私欲陷害忠良,置万千将士性命于不顾的佞臣!」
崔炔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红着眼说道:「你胡说!我没有!我是南阳军功赫赫的大将军,是我护南阳数载无忧,我是南阳的功臣!」
他仿佛被人触了逆鳞,说话间便夺过身后兵士手里的刀,向我砍来。
說時晚,萧知珩拿走崔三郎手中软剑,正面迎了上去。
几个回合后,崔炔明显落入下风,捂着胸口难以置信道:「你究竟是谁!」
萧知珩冷笑一声,厲聲說道:「看来崔大将军不认识我,倒是认识我的这套剑法。」
而后持剑而立,周身气势强盛,终于说出:
「我乃靖安王世子,赵珩。」
7
身旁的崔三郎满脸不解地看着我,我回以一笑,在心里暗道:既是布棋,怎能只有明面上的招数,暗里才是杀机。
被刺杀的那个夜晚,蒙面人将我救下后,用剑指着我说他也是来杀我的。
我本以为他是哪路敌家借机来寻仇,可他却迟迟不动手,反而逼我说出柳家母女的尸首被我扔在了何处。
我面露疑惑,这才想起来为了将柳兰溪和她母亲从柳家救出来,并断了柳家人再去寻她们的后患,便借口柳家母女冲撞公主,已被我赐死了。
柳父官职不高,对她们母女二人本就不甚在意,自然不敢与我抗衡。
除了柳兰溪的哥哥了无音讯外,我本以为这件事就此也就了结了。
可看着眼前人有几分熟悉的眉眼,我恍然大悟,連忙說道:「你是柳时安?」
那人眼中顿时浮现意外之色。
後來,自是我给了他柳家母女的住所,让他前去团聚。
当晚我又邀萧知珩深夜相谈,与他开诚布公。
虽然在众人眼中,他对崔雪晴情谊深重,可我自认愿意放弃高官厚禄,甘愿到崔府做个赘婿,在翰林院苦熬几年后,等待升迁的机会,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崔家权势再盛,可说到底也是臣子,而我既不以婚事束之,又能许其直入朝堂,他怎会选错?
果不其然,几经波折后终是让我查到了些许端倪。
本来还不确信,才叫凝霜递了纸条试探一二,见他如此,我心里便有了答案。
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既然我们目标一致,为何不能合作?
于是我说我已查清他靖安王世子的身份,知晓他与崔家结亲是为了给家人复仇,手刃崔炔,便说我愿做他复仇路上的盟友。
谁知他听了这话立马眉头紧蹙,压抑着满腔怒火说道:
「崔炔为己之私,栽赃嫁祸我父叛乱,靖安王上下百十口人命丧他手,更有万千靖安王军死得不明不白,公主却说我只为手刃崔炔,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要为父翻案,要让南阳百姓看清崔炔的真面目,更要让陛下承认,当初是他被佞臣蒙了眼,枉杀忠良!」
对此我震惊不已,我怎麼也沒想到,十年前南境的那场叛乱竟是假的!
其后萧知珩从怀中取出一叠证据,那上面明晰地记录了崔炔与王军叛徒,也就是如今的禁军将领韩帆的密谋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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