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看著我,眼中有莫辨的情绪流动。
12
正当我要开口,厌翟车骤然停住。
我整个人差点从榻上扑出去,马儿的嘶鸣之声响彻夜空。
「殿下!是裴小公子!」阿蔻惊呼。
我堪堪稳住身体。
今日倒是热闹。
这该来的,不该来的,竟然都凑做一处了。
13
我走下车辇,裴江照穿着一身下人衣服,稳稳当当地跪在地上。
虽然已经入夜,但是公主府门口偶尔也有路过的行人。
人们纷纷侧目。
我行至裴江照面前,只觉得稀罕。
他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裴小公子,我以为那日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是。」
裴江照用那一双妩媚眸子看着我,「此番我已与家人断绝关系,一心入府为奴。」
「公主殿下,请您垂怜。」
多么似曾相识的戏码。
果然,裴江照对自己够狠。
无论是做我的面首,还是番奴,他像是料定我会成为他迈向君王之位的垫脚石那样,再次伪装,接近我。
我抚着腰间的长佩,面上浮现讥笑。
谢识言上前一步,将剑抽出,抵上裴江照的肩膀。
他知道我有多讨厌裴江照。
我轻轻按住谢识言的手臂,搖了搖頭。
本想着先了却更要紧的事,再来解决他。
既然现在裴江照想演,我也自会奉陪。
我俯下身。
這一次,我手指暧昧地擦
过裴江照自带风情的眼角。
「裴小公子此番前来,抛家舍业,愿意为了我舍弃一切,我很感動。
「阿蔻,将裴小公子抬进府内。
「赐封面首。」
14
裴江照进府之后,我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仅将他安排在离我最近的卧房,甚至谁也不传见,每日只和他谈笑饮酒,好不快活。
这种情形维持了好几日。
直到生辰宴前夜,我坐在镜子前,谢识言找上门来。
今日的他似乎不太一样,身上沾了酒气。
「你喝酒了?」我皱眉问。
他却只盯着我看。
「那日宫宴,殿下明明那么厌恶裴江照。」
「他无才无能,不同于你府上的任何一个面首……前几日,又为何要纳他。」
我没法跟他解释,只能顺口胡诌:「裴江照长得还不错,勉强算个花瓶,放在府里养养眼。」
谢识言声音愈发地冷了。
「殿下,你已经连续四日没有出府,整日屏退府里的人,只和他待在一处。」
他面上倒是闪过一丝可疑的复杂神色。
我觉得纳闷。
今天的谢识言,居然如此反常。
「这几日,裴小公子在府上其他人面前总是以驸马自居,行事乖戾。」
「此事虽为公主内宅之事,但臣觉得,不妥。」
我聽懂了。
合着这位是告状来了。
「我喜欢他,给他几分特权,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喜歡。」
谢识言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冷笑道:「曾几何时,殿下似乎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竟从来不知,殿下的喜欢可以分成这么多份。」
这话怎么透着一股子怪味儿?
我扭過身,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冠玉般的脸颊泛着酡红,谢识言实在不是一块喝酒的料。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移開視線。
「臣只是提醒您罢了。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更何況,裴家手握重权,殿下理应小心。」
我围着谢识言走了一圈,最后踮起脚,闻了闻,果真是好大的酒味。
「謝識言,你喝的是酒还是醋?」
我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谢识言身形未动。
他垂下眼睑,故意藏去所有情绪。
「臣听不懂殿下的话。」
我凑近他,繼續問:「你說,你梦里的那个姑娘,要是知道你对我动了心思,还会不会哭鼻子啊?」
在我的步步紧逼下,谢识言显得有些狼狈。
他擒住我手腕,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场。
面上的薄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别的什么。
「殿下若无意,更没必要如此戏弄我!」
他语气里带着薄怒。
我附在他耳邊,轻轻环住他的腰。
「我曾经是个小气鬼,酒量也像你这般差劲。有一次,我醉了酒,趁机胁迫另一个人,还告诉他,不许喜欢上别人。」
「当时他答应了我,是我食言了。」
谢识言猛地抬起眼。
「后来我死在菜市口,才知道种种错过……本来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而我萧琉,從頭到尾,喜欢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那一贯清冷的他,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阿妩?」
谢识言动了动嘴唇,却将我的手抓得更紧。
我深吸一口氣,忍着眼眶的酸胀。
「你说你不相信前世今生,可你两次遇见的那个人都是我。」
「謝識言,對不起。」
15
在含章长公主的生辰宴上,终究还是一件发生了轰动上京的大事。
自从那日皇上和长公主闹了不快之后,一直想借此机会缓和,便御驾亲临公主府。
可谁也没想到。
皇上醉酒小憩时,那裴将军的庶子裴江照,竟然爬上了卧榻!
等当今圣上清醒的时候,裴江照裤子都脱了一半。
不僅如此,侍卫们还在他身上搜出了蛊虫。
據傳,圣上震怒异常,把裴江照踢得满脸是血,还治了裴将军管教无方之罪。
巫蛊之术,向来是大事,一旦发现,只有严惩。
被拖走前,裴江照好像疯了。
他一直在大喊着什么「重生」,还说什么「我到底是错在哪儿了」「明明朕才是皇帝」之类的胡话。
萧琉长公主出面,提议将裴家庶子囚于公主府,压下这桩皇室丑闻,并由公主府全权督办。
圣上应允。
後來,竟再也没有人见过那裴小公子了。
只是偶尔有那周围的百姓们,谈论
起含章长公主的别院,似乎总有怪事发生。
比如,那座空荡荡的别院明明没有住人,竟然会在深夜传出惨叫。
至于是人是鬼……谁又说得清呢?
然而,以裴江照为线索,谢识言借机顺藤摸瓜,揪出裴家深埋多年的党羽。
他足足查了一年。
从贪污买官到强抢民女,从幽州到凤州,牵连者众,涉案竟有二百余人。
朝中那些原本嚣张的老臣,都不得不收敛锋芒,重新夹着尾巴做人。
以谢识言为首的朝中新派,掀起了肃清之风。
除此之外,圣上还废除了以裴将军为首进谏的那几条妇刑法令,昭告天下。
差不多同一时间。
公主府也贴出告示,上面说,要广纳上京女子,入东山书院读书习字。
京中百姓无人不感慨,拍手称赞。
他們說,這天,终是要亮了。
16
谢识言受封右侍郎的那一天,是个好天气。
可那位谢大人,仍穿着一身朴素的侍卫统领制式的衣袍,站定在大殿之上。
「这个位置,旁人求都求不来,你竟然不要?」
皇帝坐在首座,表情复杂。
谢识言摇了摇头,对着天子施了一礼。
「臣惶恐,另有一事相求。」
皇帝摸了摸胡须,忽然明白了谢识言所求。
官做得太高,就没法再做驸马。
眼前之人,想要的,分明就是长公主啊。
果然,只听那松鹤一般的身影,声音恳切:
「臣心悦含章长公主已久,望圣上成全。」
「倘若有朝一日你后悔,那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皇上状似不经意地提醒着,同時,眼神还朝着殿内的一处屏风后看去。
「臣,不悔。」
谢识言舒展眉峰,叩谢圣恩。
而他的回答,擲地有聲。
殿内的屏风后,一个正在偷听的素色官袍的女子,悄悄勾起嘴角。
「阿嫵,你可满意了?」
皇上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那屏风后的女子,眉眼如畫,一颦一笑皆是绝色。
这等风姿,不是萧琉,还会是谁?
如今,她亦是这朝中第一名女官。
虽然官职微末,但主司女子科考等事宜,也算得其所终。
或許,有朝一日,这天下的女子不必拘泥于那一方小天地。
她们可鲜衣怒马,恣意徜徉,也可不虑世俗,各放异彩。
她们不再是谁的娘子,亦不是谁的女儿。
她们,会用自己的姓名,书写自己的故事。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萧琉清浅一笑。
她只望向地上那个宛如松鹤的身影。
恰逢谢识言抬眸看向她。
她忽然想起,昨夜谢识言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第一件事就是亲临公主府。
谢识言隔着大门,细细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阿嫵,我想你了。」
他還說。
「從今往後,你只管扶摇直上,我做你翼下的风,做你的青云梯。
「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将我们分离。
「阿嫵,我们成亲罢。」
額外的
很多年以後,谢识言终于记起了全部。
而萧琉也想起了,当年在宫宴上,为何谢识言会说她是个小气的爱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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