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么想人家老公不好,但我很难控制。
直到下一秒,应激障碍似的,我的毛孔开始迅速扩张又收缩——
李正泽!
李正泽出现在了婚宴大门!
他为什么会来?
我明明和江悦确认过了,李方龙不会有兄弟来!
李正泽西装革履,明显也看见了我,朝我笑了笑,口型似乎在說:
「好久不久,你还是穿裙子漂亮。」
我几乎想把身上的粉色长裙撕碎。
可緊接著,他就径直向我走来。
13
呼。
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且刚从里间出来的新郎官,李方龙。
我惊恐地在坐席上喘气,这个位置,隐约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起先问过了父母,是一些虚情假意的寒暄。
而后又谈到生意,字里行间无不针锋相对。
我有些疲于凝神听了,但李方龙压低声音的一句话就跟针扎似的刺在我耳膜上——
「上次那婆娘什么情况,煩死了。」
黎黎!
不是说兄弟不和,这是联手拉皮条吗?
我又想起 pdf 文件里的一幕幕,胃里猛地一阵痉挛,酸水冲上喉管灌进鼻腔,我连忙去了右边包间的独立洗手间,疯狂呕吐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了,自从那次被烙上烟疤,我就隔三差五胃酸倒灌,这阵子没去上班本来有所缓解,可今天就跟攒足了劲似的,变本加厉折磨我脆弱的神经。
喝点温水就好了,我如是想完,便要出门。
可不料这时,咔嗒一声,洗手间的门被反锁了!
男人的脚步声传来,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也传来:「萍萍,这阵子野够了,该回来上班了。」
我胆战心惊看盥洗镜里的身影越来越大,他左手夹着一支点燃的烟,右手飞速捉住了我侧腰。
洗手间太小了,他力氣太大了,我根本逃不开。
李正泽炙热的气息喷在我脖颈,:「我想你,你知不知道?」
我本能反抗,虚脱状态下最大限度地挣扎、甚至呼救着,可没有用,男人不由分说就掀起了我的裙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这么,再一次握住了我的大腿。
「啊——」
14
我从未想过绝望是什么滋味。
我妈从小严厉管教我,我的生活除了考试不理想,工作不如意,对象找不着,几乎一片坦途。
如果说第一次遭受这些是未知状态,惊悸占了绝大部分。
那么这一次,我可以清清楚楚预测来人下一步动作,却做不到自救,绝望便到了顶峰。
剎那間,我脑子里闪过黎黎的笑脸、江悦的红裙以及封存在脑海里突然拂尘的公司员工墙上一个又一个离职小姑娘的证件照。
黎黎离开了。
江悦在沼泽求清泉。
而那一个个小姑娘,不知飘零何方。
那么我呢?
方意萍,那么你呢?
我捂住我的肚子,阵痛中,干涩的眼角滑出一滴泪。
盥洗台上的东西一览无遗,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和勇气,猛地一下砸碎玻璃制的香薰精油,反手就往李正泽颈侧大动脉刺。
15
我感觉我在发抖。
每个细胞都在剧烈震颤。
甚至撕扯着腿间烟头新伤,也感觉不到痛。
我望着逐渐从我身上滑落的男人,他捂着脖子,瞪大了瞳孔,而后瘫在地面上一动不动,血一直流。
鲜红,仿佛一片死海。
我快速收拾好裙摆,手忙脚乱间打开水龙头满胳膊地冲。我想把自己洗干净,躲起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可是来不及了,包间洗手间的门又咔嗒一声,被钥匙转开了。
16
保洁阿姨第一个出现在拉开半边的门框旁,随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张畦,穿着中式礼服的江悦、李方龙。
看见里头血淋淋的场景,保洁阿姨「啊——」还没叫出声,张畦火速捂住她嘴巴,把她拖到包间另一侧,再回来时已是一个人。
江悦明显是吓傻了,愣在原地,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李方龙眉头深锁,上来探了探李正泽的鼻息,然后眉头锁得更深了。
我沒想到,张畦是唯一一个冷静自若,向我跑来的人。
他架起我的胳膊,问的第一句话是:「没受伤吧?」
我听见这话也不知怎么了,猛一下鼻酸,无根浮萍似的扎进他的怀里,用力地哭了起来。
「打、打 120,他、他不能死在我手里…」
「你别哭,你别哭…」
「……」
后来我应该是半晕了过去,朦胧间我听见「滴嘟滴嘟」的声音闯进耳畔,我和李正泽被人七手八脚抬上车,耳边还有男人厉声的叫骂和婴儿清亮的啼哭,但我听不真切了,我好累啊……
如果后半生即将在监狱度过,那么不妨就这样睡过去吧。
去另一个世界陪伴黎黎,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17
「……虽然只有两个月,但还是要注意孕妇情绪。」
「好的,知道了医生。」
當天夜裡,我不如愿地醒了过来,还没想好如何承担这一切,身侧女大夫临走前的话就晴天霹雳似的打在了我头上。
我想要暴动,可张畦摁住了我。
等我稍微平复一点,他直截了当问:「小萍,孩子是李总的对吗?」
「如果你是被迫的,我们可以走法律程序。」
他眼睛里亮着光,真挚补充完,我痛苦拧了把脸,問:「他还没死对吗?警察快来了对吗?」
「李总现在还没醒,但没伤到动脉,这几天留院应该就没什么事了。暂时不会有警察,李方龙那边没报案。」张畦一字一句说,「李总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吗?」
我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这两个月里我隐约有感觉自己怀了孕,但不敢检查,不敢面对。
如果我的孩子出现在圆形烟疤之后,我可能会义无反顾选择报案,但这个孩子好巧不巧,是我飘飘欲仙坠入爱河那段时间怀上的。
所以,我不知道这算什么。
没有强迫,那时候的一切都是你情我愿,甚至享受。
「孩子在我肚子里,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張畦:「……难道你不想站出来吗?勇敢一点,讨个公道?」
「张畦……我……」
「那我换种说法,如果李总醒来说你蓄意谋杀,你拿什么解释?也对警察说『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吗』?」
我不懂平常温温吞吞的张畦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急切,但我羞于说这个孩子的来历,纵使我再想站出来,这件事的突破口也很难落在我身上。
我和张畦僵持不下,這時候,江悦推门走了进来。
五月中下旬很热了,江悦穿得很严实,但脸上脖间的青紫难以掩盖。
江悦是来给我送饭的。
看着她一言不发把汤倒进小碗里,我喃喃泪直流:「對不起……對不起……」
江悦也跟着哭了起来,坐到床边握住我的手,聲淚俱下:「萍,婚礼砸了,但不怪你,我不知道我哪句话说错了,李方龙会在台上打我,还要摔孩子,她才刚满月……」
弟弟被插了一刀,当哥哥的却不报案,只能说明这个哥哥不想声张,不想和司法扯上关系。但恰恰这又是个命案,救护担架鲜血淋漓从门口走的时候不可能没有人看到,李方龙憋了一肚子气,憋不住就爆发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李方龙并不是真心想娶江悦的。
但至于为什么同意结婚,这只有江悦知道。
所谓「最好的结局」,不仅不幸福,还是自欺欺人,自我麻痹。
我抱住江悦,眼泪流到彼此肩上,张畦站在一旁静默了片刻,提起的名字让我一震。
「如果黎黎还在,就是你们三个抱一起哭了。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三个应该真的能把这戏台子撑起来。」
「小萍,如果你想站出来,我一定不计代价帮你。」
这是张畦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我能感觉怀里的江悦也愣了半秒。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問我:「黎黎?他是谁?」
18
我大脑宕机了半秒。
旋即要来自己的手机,点开了那让我久久不能安眠的 pdf 文件,放在江悦眼前。
我看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她……」
我对她点了点头。
或许是张畦坚定的嘱托,或许是江悦凄苦的泪眼,这段时间的逡巡不定终于迎来了终点,我看见一身白裙文静如茉莉的黎黎站在我面前,万缕黯淡星光凝结成线,轰一下冲破了那堵名为「羞赧」的墙——
我一点点掀开被子,露出腿部一新一旧两个圆形烟疤。
江悦瞳孔猛然放大。
「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我說。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男人热衷于给女人烫烟疤,但我知道,我们都是被烙下了印记的女人。你、我、还有已经去了天堂的黎黎,很多很多女人。」
烟疤是这类人的性癖,是这类人的恶趣味,是这类人践踏女性自尊、并引以为荣的丑恶仪式。
不是个例,不是三五成群,是弥天盖地,形成的阴影扼杀生命,扼杀一生。
江悦仿佛呆滞了,不知为何我却异常清醒:「这些男人惯常都是这样的,哄骗女人让她们误以为自己是被爱的那个,然后从女人那儿拼命索取,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没有价值,他们不会对我们好的!我以为李正泽爱我,结果他的猎物还有黎黎!黎黎已经离开了,但我们还活着,你一定有证据是不是,交给我吧,我保护你我,反正我的下半辈子是已经看到头了。」
我說完,江悦沉默了一阵。
许久才抬起泪痕未干的脸:「好,不过我们都要好好生活下去。我的孩子可以没有爸爸,不能再少一个姨姨了。」
19
這晚,江悦离开后不久,我又一次接到了黎黎母亲的电话。
黎黎母亲在电话那头声泪俱下,说她想黎黎了,说她们母女俩命苦,说天道不公,唯一的女儿都没了自己简直想死。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在电话这头陪着她一起哭。
掛了電話,我游魂似的荡到了李正泽的病房门口,护士见我驻足,说病人情况稳定,家属可以进去探视了。
不知怎麼的,我抚了抚我的小腹,走了進去。
李正泽肩颈处缠了很厚的绷带,半躺在病床上假寐,听到我的脚步,睜開了眼睛。
或许是他此刻的状态对我造不成威胁,或许是我已经陪黎黎母亲哭麻木了,我淡然走近他。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还没被警察带走?」我拉了个凳子,床边坐下,不等他回话又说,「李方龙阻止的,或许你没被我捅死,他还有点遗憾。我忘了从哪听说的,有钱人命金贵,小刮小蹭都要掀起轩然大波,你是不是还挺吃惊我怎么有胆子捅你的?」
李正泽看向我,我没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萍萍,你怎么哭了?」
他甚至抬手给我擦泪痕,我一掌拍掉他的手。
李正泽也不尴尬,接我话说:「你捅我我一点都不意外,是我太着急了,我活該。」
「假惺惺。李正泽我不会信你了。」
「为什么不信我?萍萍,你还是不懂我。」
「我要怎么懂你?我难道还要觉得你爱我吗?李正泽,你觉得你算什么,私生子,在家族企业站不住脚,表面独立自主和李方龙泾渭分明,私下却处处迎合。你不觉得你也活得特别窝囊吗?你不怕日后遭报应吗?」
「我遭报应?」我听李正泽笑了一声,「我遭什么报应,你怎么不觉得我也在受苦受难呢?萍萍,我知道你介怀黎黎的死,我也不愿发生这种事。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没骗你,我也没对黎黎做什么,她为什么会死我也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有避免影响扩大。」
「你还说谎!」
「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就觉得幸亏李方龙没报警,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把你捞出来。」
「萍萍,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李正泽一字一顿,我却镇静不下来了。
「那黎黎呢?她说她恋爱了,难道不是你给她的错觉吗?」
「那你怎么不觉得是她在说谎呢?」
我听李正泽突然抬高分贝,吓得愣了一下。
20
李正泽伤口应该是被扯到了,痛苦皱眉:「上次出差本来是安排你和我一块去的,可你那几天精神状态不好,我也就没想让你奔波,是黎黎她主动找我,说自己和你关系好,两边业务都熟我才让她去的。她的死,我一不是策划者,二不是执行者,你要我怎么办?」
我又一愣。
「那天我就告诉你了,不要多管闲事。我看你没来上班,我以为你真不管了,但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和李方龙老婆是朋友。我很难不害怕,你会又激起自己那渺茫的正义心。」
「……什、什么意思?」
「干不良勾当的人会给自己的罪行留下明显证据吗?你自己动脑子想想。」
說著,他拿出手機,点了点,亮在我眼前。
「……」我大脑很乱。
李正泽也收到了同样的 pdf 文件?
我拿出我的手机对比,发件人,发件时间全都一模一样。
「萍萍,那天你冲进办公室我就想到了,你应该也是收到了什么。但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这个文件发给我们?发件人是谁?还有别人收到了吗?你想明白了吗?这些难道不是威胁吗?」
李正泽话音很急,卻不大,病房暖黄的夜灯下,他的轮廓好像柔和了许多。
「这几天我有找学计算机的朋友顺着 IP 地址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什么……」我有点害怕。
「邮件是从远鸿大厦 A804 发出的,这个工作室的法人是张均,公司人事档案记录,张畦的父亲就叫张钧。」
21
张钧。
上世纪下海创业白手起家,本世纪叱咤东南商圈。
出身 Y 市,在 Z 市发展,三年前回到 Y 市建设家乡,是 Y 市名副其实的骄傲,每逢重大节日,张钧的大头照就配着「感恩有你」几个字播放在公园广场 LED 大屏,供本地市民观摩拜谢。
之前我从没把张畦和张钧联系起来过,就算张畦自己说「我爸叫张钧」,我也不会觉得他是首富的儿子。
一是世界上叫张钧的多了去了,二是张畦温吞怯懦的气质实在不像富二代。
直到这句话从李正泽嘴里说出来。
我当场搜了搜远鸿大厦 A804,是一家叫「去远方」的创意摄影工作室。
店铺套餐销量还不错,客户评价也很多,我随手点开往下翻,不禁心头一震。
早期出现最多的客户评价 ID1509 对应得上!
这是一个人吗?
「这家店现在是张钧的表侄子在经营,听说是个摄影高手。pdf 里所有照片都是存疑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研究过,照片是俯拍,广角,主角只有黎黎,周围的人都在阴影里,根本看不清脸。那么混乱的场面,是誰,可以拍下这样的照片。是实时拍照还是隐藏录像截图,我想应该很容易思考。還有,张畦今天是不是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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