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泽突然扯这句,我思绪被打断,一时间没答话,李正泽又说:
「或许张畦和 A804 没关系,父亲也只是同名,但我还是希望你离他远一点。」李正泽顿了顿,「你就当我小心眼吧。我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今天挨一下搅黄了李方龙的婚礼,我还是蛮开心的。但想通过一场婚礼改变什么,根本没可能。」
「這不關你的事。」
話音落,也没什么可聊了,我恨恨地离开了他的病房。
22
在 z 市医院住了三夜,第四天,我回到 Y 市,一到家就收到了江悦寄来的快递。
拆开,里头有一枚 U 盘,还有她这些年偷拍的一些受虐的照片。U 盘里是去年酒局的视频资料,里头有李方龙和一些企业的老总,他们举着雪茄抱着外围女,衣着凌乱我不敢多看,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照片最下还有两张拍立得。
第一张照片正中央是离 Y 市和 Z 市都不远的著名打卡地飞流瀑布。
而我的视线却锁死在了右侧不小心入镜的这个女孩身上,皮肤雪白,笑容甜美,正对着另一个镜头比心。
这——是黎黎!
我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翻到第二张照片,照片里是另一个角度的飞流瀑布,可画面里除了黎黎,多出了一个牵着她手的男人!
这……这……
这是张畦!
我大惑,也是這個時候,江悦电话打进来了。
23
「萍,收到快递了吗?」
我回過神來:「嗯。」
「看了照片吗?我是说,那两张瀑布的。」
我點點頭:「我都不知道他俩在一起过。」
「你竟然不知道吗?我也是整理照片的时候才发现的,太巧了。哎,他们感情这么好,黎黎过世他一定忍得很辛苦吧,这张照片是我两年前拍的了,昨天见你同事,他那么帮你,大概也是想给自己女朋友报仇雪恨吧。哎,大家都是可怜人。」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兩年前,黎黎还没入职举南吧,他俩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但我现在无暇思考这些,目光只锁死在照片里。
照片裡,张畦神采飞扬。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牛仔裤,背了一个包,带着一块表。
可只要仔细辨别,就能发现,黑色外套是古驰晚秋限量款,包上有路易斯登 logo,表盘繁复,看不清牌子,但能感觉到价值不菲。
根本不是印象里的张畦会有的穿搭。
会不会只是为了追女孩子装阔?
还是说他真的是富二代?
想到這,我倒吸一口涼氣,电话那头传来江悦的呼叫声:「萍,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脑子里不断涌现前几日李正泽的话语,极力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对江悦说:「悦,你有渠道帮我查一下张钧他们家吗?远鸿集团的张钧。他之前一直在 z 市发展,应该有不少他的传闻。」
江悦二话不说答应了我,我对她说了晚安,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眠。
李正泽说,他没有害黎黎,或许是黎黎骗了我。
难不成这是真的?
李正泽的话能信吗?
又为什么张畦出现的当口都那么奇怪?为什么总感觉他和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他和黎黎只是正常恋爱,那为什么瞒得这么死,就算是办公室恋情,也不至于啊。
我越想越觉得头要炸了,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不由得想起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李正泽的孩子。也是我的。
如果李正泽真的什么也没干,这个孩子……我可以留着吗?
如果和他在一起要以一个又一个烟疤为代价,我迈得出这步,豁得出去吗?
夜色深重,六月没到,知了便叫得撕心裂肺,我伴着这样的叫声,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24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我妈喊醒的。
印象里我妈从来都是骂骂咧咧刀子嘴,今儿却亲自端了一碗粥到我床前——
「萍萍,来先喝了。」
「妈——」我见摊了一被子未收起的照片,又看母亲含了汪泪似的眼睛,突然哽咽了一声,她抱住我,說:「沒事,別怕,遇见事了别怕,身边人遇见事了也别怕。」
我的妈妈好像从未这么温柔过,我摀著肚子,眼泪止不住往外流,这一刻我什么也瞒不住,什么也不想瞒了:「媽,我怀孕了……我要打掉这个孩子,但是我一点也不坚强,我害怕,这是我的孩子……」
我明显看到我妈震惊了一下,很快又被另一种苦痛代替,說:「萍萍啊,你几乎天天和我在一起,我早该猜到了,是妈不好……孩子你决定打掉,那就打掉,今天就去!」
「不行。」我突然一怔,我摞起床头柜前的照片,下床,「我还得去报案,我的好朋友,江悅,黎黎,都等着我报案。」
「你真的要把自己扯进来吗?」这时候,我妈拉住了我,「照片里这些不用想也知道是当地权势滔天的人物,你让他们不好受,他们就能让你好受吗?」
「不好受那就不好受!」
这一刻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說:「媽,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苦苦挣扎了这么久,给自己找了那么多借口,不就是苟且偷生害怕惹祸上身吗?可是,可是黎黎怎么办,江悦怎么办,那么多我不知道的受害的女孩怎么办?总要有人站出来啊!从小您不是就教我要学会反抗,要心怀正义吗?现在怎么反让我躲着呢?」
「妈妈怕你受伤害……」
我看妈妈泪眼婆娑,于心不忍,可是——
「我不想内心再受煎熬了。」
25
我妈最终拗不过我,陪我坐上了前往区公安局的出租。
出租上,我又接到了黎黎母亲的电话。
「小萍啊,我总给你打电话不打扰吧?」
黎黎母亲声音有些干涸嘶哑,毫无生气,听得我心里堵得慌,連忙說:「沒事沒事,姨,你尽管给我打。怎麼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萍,黎子五七快到了,后事也办完了,我这两天把乡下房子卖了,现在在城里呢。」
我听言一惊:「姨,把房子卖了您住哪?您现在在哪?」
「小萍,你別急,我心里有数的。我就是打电话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对黎子一直以来的照顾。黎子死得蹊跷,城里规矩又多,赶鸭子上架就烧了,之前你们李总给了我一百万赔偿款,让我节哀顺变先办丧事,所有人都劝我见好就收,可我一分没花,我越想越觉得这是黑钱啊!现在我拿着这黑钱,就在警察局门口呢,我就算是死,也要跟他们讨个说法!」
警察局门口——
随着出租右转刹车,我果然在巍峨的公安局楼里看见了一个干瘦枯黑的身影。
「姨——」
我火速下车喊了一声,她回过头来,迷离地看着我。
我跑向她:「李正泽给一百万合理合法,案子无法受理的。姨,我有关键证据了,只要警察深入调查,一定可以抓出所有坏人,姨这钱你收好,你相信我!」
黎黎母亲一下子剧烈颤抖起来,抓住我的胳膊:「小萍你知道我女儿是怎么死的了对吗?她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我生的她,我不能不知道她怎么就死了,证据……证据你给我看看好不好?」
「不是……」黎黎母亲已经哭得不行了,我又哪里敢给她看触目惊心的烟疤照片,「姨,咱交给警察,黎黎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清白,警察会给咱们公道的,咱们先进去,立案,走司法程序,好嗎? 」
「真的吗……」
「真的。」
黎黎母亲颤颤巍巍点了个头,我搀着她,我妈搀着我,三人一起进了公安局大门。
而后就是无尽的等待。
我的情绪很差,医生说这种状态打胎可能会出人命,这件事也就搁置了。我在家日复一日地出神,又过了四天,江悦来了。
她抱着孩子来的,还给我带了些补品。
孩子一进屋就哭,我说我抱抱吧,奇了,孩子一下子乖巧起来。
「可能是感受到了相似的小生命吧。」江悦评价完,我无奈一笑。
江悦又说起正事:「萍,你上次让我查张钧,我动用所有关系查了。看着风光,其实也是一堆烂摊子。张钧的妻子,是 z 市石油大佬的千金,带着家产嫁给穷小子,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五年前,一场车祸妻子死了,女儿也死了,后来一直没娶。有传闻说是张钧自己害死的妻女,为了吞财产,是真是假不晓得,总之从这以后,张钧和儿子关系十分不好,甚至到了一刀两断的地步,而他儿子居然也叫张畦……」
我一驚,感觉血气倒涌。
「我怕只是巧合同名,又查了照片,可是,真的是……」说着,江悦拿出一张照片。
26
上面的男子手持红酒杯,光彩奪目,和张畦几乎复刻。
我直勾勾看着,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一样。
「五年前,张畦离开家族企业来到了 Y 市,用他爸的楼盘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注册地址是远鸿大厦 A804 ,兩年前,他把这间工作室转给了他一个亲戚经营,自己就不知所踪了。但我们现在知道了,他还在 Y 市,和后来入职的你成了同事。我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萍,有什么收获吗?」
「有。」
先前李正泽说这件事,我还能当作巧合,现在江悦又把名字地址对上了,就肯定很有问题!
我立即给公司人事部同事发了条微信,不一會,手机振动了一下。
「张畦工龄五年了。怎么问起这个了萍姐?」人事部小姐姐如是回复 。
我不由得和江悦面面相觑。
「不行。我得理一下。」我薅了把头发,试图理清思绪, 「现在的情况是,张畦五年前离家,两年前正和黎黎热恋中,然后不知所踪,按照我们的逻辑是,张畦把工作室转手后入职举南,然后大隐隐于市了。可人事说张畦工龄五年了,难不成他一来 Y 市,一边富二代一样开着工作室和黎黎相知相识,一边装成普通老百姓在举南苟生活?」
我搖了搖頭:「这不合理。」
江悅:「难不成这个张畦人格分裂?」
我心里跳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又打开了张畦那家创意摄影工作室的团购页面,划到评论区。
ID1509。」
「是的,时间掐得刚刚好。你想只要在黎黎妈妈进办公室前说一句,多留心我电脑里头有东西,黎黎妈妈就会被电脑吸引,就会去点,就能看到。我们公司每个人都有嫌疑。」
李正泽话音落,我痛苦摇了摇头:「不,来的路上我问了人事,五年前张畦进公司的时候,电话号码就是 1509 的真凶,就落了网。
没有任何反转,就是自己工位前面那个帅气温厚,素有「和事佬」之称的张畦。
一年前李方龙的罪名也基本坐实,不少女孩站了出来,牵出一众衣冠禽兽,依附于「圆形烟疤」的欲望群体终于落马。
江悦配合工作,最近也忙起来,我在家照顾她的孩子。警方滴水不漏查着,奇的是李正泽除了被批评教育要端正思想、改正不良嗜好外,一点边没沾,例行审问了 48 小时便被放了出来。
更奇的是,他不晓得从哪里知道我怀了身孕,天天都在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心烦,直接给他拉黑了。
黎黎妈妈从天台跳下来虽然没有丧命,但伤筋动骨,折了一条腿。我时常去医院看望她,她惊魂未定,我一陪就是一整天。后来黎黎妈妈出院了,我就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窝着,直到专案二审开庭,被江悦邀去旁听。
法庭上,张畦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呆滞颓废失去神采,反而——很松弛的样子。
法官一敲法槌,說:「张畦,你以恋爱为由骗取受害人信任,从『去远方』创意摄影工作室购入录像设备,引诱其录下不雅视频,对受害人身心造成严重伤害,最后割腕自杀,你可承认?」
黎黎居然是自杀?
聽到這,我心裡一驚。
30
张畦眼神淡漠,张了张干渴的口:「承认。」
场上一片哗然,我重重一跌,原来出差无罪,眾口鑠金。
法官:「肃静。」
张畦又说:「我认罪认罚,但在這之前,我也有冤要辩——」
场上又一片哗然,法官大喊:「肃静,嫌疑人有权申辩!」
张畦眼神一暗:「我承认我有罪,可这世界上就有真正的好人吗?法官大人,审判员大人,你们真的把这个案子里所有的坏人都抓尽了吗?」
「还有人比你更坏吗!」这时候,我身边拄着拐杖的黎黎母亲艰难站起来,哭吼了一声,「黎子跟你谈恋爱还夸你人好,要跟你结婚给你生孩子,你这么对她!畜生!」
法官:「肃——」
可静字还没出口,张畦也跟崩溃了似的:「怎么没有!黎黎她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她到底喜欢的是什么你知道?你都不知道自己女儿有多嫌贫爱富,在她眼裡,我算什么?低配替身吗?凭什么我就是替身!」
替身?我一愣。
虽然早先就发现了逻辑上的不合理,但因为知道张畦是个疯子,疯子是没有逻辑而言的,我就没有多想。
难不成……真的有两个张畦?
张畦这顿疯发完,突然向法官申请:「我要求比对我和远鸿集团董事长张钧的 DNA!」
提到 Y 市支柱企业远鸿集团,法官神色一紧:「不接受与本案无关的申请!」
张畦狠戾起来:「我说他和此案关系巨大!」
法官和几个审判员听言低头商讨了一阵,一敲法槌:「嫌疑人可以申辩。」
「张钧,凤凰男,陈世美,始乱终弃。二十年前年在 z 市,烟疤这东西,就是他带火的,是他害了无数女人!我还亲眼看他杀了我母亲!不相信你们可以去查!我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负责!不管你们给我定什么罪我都认,我只有一个要求,彻查张钧和远鸿集团,我要作为污点证人出席!」
不知為何,场上安静下来,我也跟着屏息。
案情走向突然变了,法官便决定择日开庭,离席时我脑子嗡嗡的,忽而撞上张畦的眼睛,六月天里一阵寒栗。
难道这才是他的目的吗?
因为一场不幸的童年,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变得那么肮脏虚假,连同自己也深深厌恶这个世界,真的值得吗?
我不知道答案。
31
之後的日子裡,李正泽还是会变着法联系我或者隔三差五等在我家附近,我就这么在窗子看着,看着他站在胡同口大槐树底下抽烟,然后静静发呆。
人工流产是我妈给我预约的,还好巧撞了三审开庭的日子,害得我不能出席旁听。
李正泽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真的要流产的消息,跑进我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跪着说是真的爱我,说那些坏毛病自己已经在改了,不会再伤害我了,要和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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