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蠱了,會愛上睜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
於是,檀陰提劍殺光了我身邊所有的面首,他用指腹摩挲著我的唇,笑道:「公主,睜眼。」
一
檀阴此人,是我撿回來的小瘋子。
初遇之時,這瘋子渾身血污,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攔住了我的馬車,他滿臉是血,根本看不清五官,只是那雙眼睛陰戾地盯著我:「救我,我能幫你。」
我拢了拢广袖,悠悠地靠在面首的懷裡,挑眉看他:「本宮可不是什麼人都救的。」
他一甩手,手中長劍一擲,便將我身邊的面首捅了個對穿。
我的面首當場斷氣。
他的血飛濺到我臉上。
嘖。
我佯裝惱怒:「大膽,竟敢把皇兄赐本宫的面首杀了!」
身边的侍卫惊魂未定,現在才緩過神來問道:「長公主,要不要杀了这个贼人?!」
我嫣然一笑,目光在他身上流轉:「他殺了我一個面首…自然要賠本宮一個,來人,叫禦醫來。」
一陣風吹來,他虛弱得快要摔倒。
我踩著人椅走了下來,我走向他,站定在他面前,仔細看著他的五官:「你叫什麼?」
他眼底幽光闪过:「檀陰。」
「本宫已经叫御医来了,你且等一下。」
檀阴眼中晦暗不明,像是在審視我,在思考我有什麼目的。
我也不閃躲,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任由他看我:「本宫是不是倾国倾城?」
忽地,他先前一傾,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沒有躲,反而扶住了他,絲毫不在乎他身上黑紅的血液。
畢竟是給我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的功臣啊。
我是姜國的昭陽長公主。
父皇深知我皇兄這人陰毒狠辣,即位之後定不會留我一命,所以他死前將虎符給我,囑咐我藏到別人畢生也找不到的地方。
為的就是讓皇兄忌憚,不敢妄動。
父皇死後,我畏懼皇兄,從皇宮搬出,住進了公主府。
我自小嬌生慣養,也沒什麼遠大志向,除了好好活著,別無他想。
為了讓他知道我真的無心政治,我住進公主府的第二日便接了三個小倌到府裡來當我面首。
有言官彈劾我,他非但不怪,反而又給我塞了四五個面首進來。
我愛聽樂曲,府內絲竹管之樂不斷,皇兄便廣招天下樂者送到我府內。
世人皆知,聖上極度寵愛他的胞妹昭陽公主。
世人也皆知,昭陽長公主荒淫無度,整日和麵首廝混。
他捧殺我,我並不在乎,也不在乎他搞臭我的名聲,可是他這次新送來的面首整日揩我油還監視我,偏偏又殺不得。
檀陰一來,便幫我解決了這個麻煩。
我把他帶回來了公主府,讓人給他洗了臉。
我見過的美男眾多,他單是睡顏便可勝過眾多。
我正打量著他的臉,檀陰猛然間便睜開了眼,漆黑的眼中殺意波動,又在看到我之後慢慢平息了下來。
「公主。」他蒼白的唇微動,聲音喑啞。
他睜開眼便更好看了,俊朗無雙,只是唇色太過蒼白。
我滿意至極,微微抬下顎:「檀公子,你殺了本宮一隻愛寵,本宮不計前嫌救了你,是不是到回报本宫的时候了?」
檀阴受的伤很重,正常人這麼短的時間根本醒不了,可見他武功高深。
此人深不可測,留下來不知是福是禍。
但我現在急需一張漂亮又強大的擋箭牌。
而他恰好長相氣質宛如諦仙,武學深厚,不僅能保護我,也能保護他自己。
「公主想要什么?」
我笑容不减:「做本宮的面首。」
檀阴面无表情,眼神裡盡是冷漠:「換一個。」
「本宫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可以在公主府養傷,只要幫本宮演戲就好。」我言辭懇切,蹲下來伏在床邊,平視著他,「你只負責演最受寵的面首就好。」
他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半晌,而後緩緩移開眼睛:「不行。」
我很遺憾。
我站了起來。
他如果拒絕的是我的瘋子哥哥,只怕現在會五馬分屍。
我斂起笑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殺了皇上送來的面首,聖上不會放過你,你只有當我的面首才能活下來。」
他轻笑起来,恣肆的笑像極了我那瘋哥哥:「那又如何?」
我发觉他是个疯子,忍不住微微後退一步:「你宁死也不愿当我的面首?」
「近一点。」
他忽地瞥了我一眼,似乎瞧了我的後退。
疯子!本宫岂会受你摆弄!?
我不愿再和他谈,狠狠一甩廣袖,轉身要走。
檀陰卻薅住了我袖子的一角,語出驚人:「公主想不想要皇位?」
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皇兄那张阴柔而狠绝的面孔。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我不想要。」
我反應過來,狠狠剜了他一眼,一陣後怕:「你找死吗!这府中……岂是你能胡言乱语之地?!」
「胆大妄为!」我从他手中抽出我的袖子,氣沖沖地留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當夜我便被召進了宮中。
皇上正在批閱奏摺,我便跪在殿下等他叫我起來。
他批准了好半天,連頭都不抬,彷彿不知道我在殿下。
他一向喜歡用這個法子來懲罰人。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雙膝早已支撐不住,又酸又脹,一陣陣發麻。
他終於開口了:『明科,來,幫朕研墨。」
我如获大赦般地站了起来,拖著發麻的腿艱難地向他走過去:「是。」
我站他身边安静地给他磨墨,他依舊眉眼不抬,極為專注地批閱奏摺。
我與他一母同胞,都是皇后嫡出。
他長我三歲,出生時血月當空,被視為不祥,送到佛寺修身祈福。
我十三歲那年母後病逝,死前再三讓父皇接他回宮,想再看他一眼。
他回來時母後剛好嚥氣。
我痛哭不止,卻見他嘴角浮起了笑容。
那是一種冷漠,殘忍甚至略帶嘲諷的笑容。
我又驚又怒,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後也不怒,只是陰惻惻地笑,讓我心驚膽戰。
我感覺他不只打回來,他甚至會砍掉我的手。
我不是杞人憂天,而是他確實是個實打實的瘋子。
說過他兩句壞話的僕人被鬣狗活活咬死了。
和他爭奪皇位的皇子死亡已經是最好的下場了。
我能活到現在,一方面是虎符傍身,另一方面是我這人頗為惜命,整日做小伏低,從不跟他對著幹。
「阿姒,在想什麼? 」他不知何時抬眼看了過來,眸子幽黑無光,不帶任何情緒。
我低下頭:「回皇兄,沒想什麼。」
他惯会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来骗人,低聲細語地問道:「今天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吓着你了?」
他开口问时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跪地伏在地上請罪:「回皇兄,今天姒兒府內兩個面首爭風吃醋,出了人命,姒兒禦下無方,請皇兄責罰。」
我跪在他右脚边,頭也不敢抬,怕他又開始發瘋。
他停下了批閱奏摺的手。
我感覺到他的手慢慢放在了我的頭上。
他開始動作很輕,後來似是手感很好一樣,不停地摸著我的頭,像在摸小狗一般,語氣莫測:「不聽話的,殺了就是。」
我哪敢动啊,他喜歡摸就摸吧,反正也不會摸禿。
「要不要皇兄幫你殺了他?」他心情好了不少,頗為愉悅地問道。
我猶豫了一下,委屈巴巴地抬頭看向他:「可是姒兒很喜歡這個面首,請皇兄饒他一命。」
裝傻、裝可憐、裝乖巧是我總結下來對付他的三個小技巧。
祝以琰挑眉,似是詬異:「阿姒还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點點頭:「是,皇兄,姒兒真的很喜歡他。」
他忽然收回了放在我头上的手,笑容一點點擴大,有些詭異:「那皇兄就饒他一命,你看可好? 」
「多谢皇兄。」
「皇兄还可以再给你找些美男,你意下如何?」
我连忙拦住他:「皇兄,實不相瞞,我那心上人善妒,府中這些面首整日爭風吃醋,要是再来一些怕是要闹翻天了!」
祝以琰淡淡地「哦」了一声,就算是答應我了。
我剛長舒一口氣,他又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眸子一動:「真是長大了。」
我不敢說話,大氣都不敢出。
良久,他又似厭倦了一般懨懨地鬆了手:「回去吧。」
我逃也似的溜了。
二
我出了皇宫,滿心疲憊地癱倒在馬車。
每次進宮都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偏偏這個閻王爺喜歡玩弄人心,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繩索,一陣風吹便容易墜入深淵。
我雖認了命,甘願當個臭名昭著的公主,但實在不喜被監視,連一吋自由的空間都沒有。
我仰頭看天,繁星閃爍,夜幕廣闊無邊際。
我突然想起檀陰。
「查出他的身分了嗎?」我問車外的貼身侍衛無名。
我看不見他的臉,卻能聽出他話裡的懊惱與自責:「屬下無能,查不到關於那人任何消息,此人來路不明,實在可疑。」
这世间少有无名查不到的人。
可疑,太可疑了。
檀陰越可疑越能引起我皇兄的好奇,他會費心讓人去找所有關於檀陰的消息,查詢檀陰的一切。
他對於有興趣的人或事都有極大的忍耐性,興趣消失前不會出手殺人,也意味著我有片刻喘息的機會。
我回了府便直奔檀陰宿下的小院。
他所住的小院一盞燈也沒點,清冷的月輝照在院子內,冷清無比。
還好我提了一盞絹燈。
我推開門,房內是月光也照不進來的漆黑,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我下意識地喚了出來:「檀阴!」
可千万别死啊!
無人應答。
我快步走向床鋪,藉著微弱的燈光才看清床上空無一人,床上有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分辨不出是什麼。
我伸手想看看是什麼。
冷不防地,一個低沉而冷淡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那是人頭。」
我猛然缩回手,不敢再看床上的東西。
檀陰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聲線又輕又低,像在我耳邊喃喃自語,卻帶著某種壓抑的,冷漠的倦意:「騙你的,人頭不是這樣的。」
瘋子!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东西,攥緊了手中的燈籠:「那是什麼?」
「沒什麼。」他離我極近,忽然地從後面伸手摀住了我的眼睛,「公主找我何事?」
我虽然被捂住了眼睛,但卻不聾,我聽到了他側身伸出另一隻手拿起了床上的東西,然後利落地扔出了窗外。
聽那落地的聲音,像極了某種瓜掉在地上濺了一地汁兒的感覺。
我一哆嗦。
很難不多想。
他很顯然察覺到了我的顫抖,微乎其微地嘖了一聲,那語氣似乎覺得我格外嬌氣:「不是捂住眼睛了吗?怎么还怕?」
我活了二十年,十三歲前可以說是在蜜罐子長大的,最大的悲傷與痛苦是母後的病,十三歲之後開始被我皇兄刷新三觀,漸漸能接受殺人,能接受血液飛濺,能接受生命在我面前逝去。
但今天,實在是人生第一次。
說到底,我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廢物公主。
我忍不住一陣陣反胃。
他鬆開了摀住我眼睛的手,我立刻回身想要跑出去,才跑兩步又想到剛剛聽到摔得碎裂的聲音,腳步一滯,又回身看向檀陰:「你,伤如何?」
绢灯并不明亮的烛光只能让我看清他半边脸,另半邊臉隱在黑暗中,活像是來取人性命的鬼魅。
他偏偏頭,嘴角微微勾起:「公主不怕了?」
我凝了凝心神,畢竟在祝以琰那個瘋子身邊時間長了,這點心理素質還是有的:「誰說我怕了?我只是來問你傷勢如何。」
「哦,不怕。」檀陰饒有興致地近了一步,用掌風滅了我手中的絹燈。
這下全都黑了下來,房間內又恢復了漆黑。
他似乎低下了頭,就在我頭頂上方說道:「既然不怕,为什么不自称本宫了?」
「在外人面前我才会端着架子自称本宫。」
他离我实在太近,近到我能嗅到他身上血液與草藥混合出來的一種詭異氣味,不難聞,反而讓人上癮。
我欲要後退,他先一步察覺到了我的動作,長臂一伸便將我抱在懷中,語氣莫名不爽:「又要走?」
我茫然地抬头,雖然並不能看清他的臉,但仍梗著脖子說:「誰說要走了?離遠一些,我都動彈不了了。」
他的手轻轻捏在我的后颈处,敷衍地後退了一步:「哦。」
檀阴这人,對人的信任度極低,即便我說了不走,他也要捏著我的後頸不讓我逃跑。
「做我面首吧。」我發出邀請。
他冷笑一聲,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憑什麼?你倒是極有自信,真以為救了我便能以此要挾?我殺你也不過抬手之間。」
我有对付疯子丰富的经验,他既然會反問一句,就說明他並不是過度抗拒此事,即使他嘴上說得厲害,但心裡如何想的,怕他自己也迷茫。
只要方法好,瘋子變成寶。
我迅速地向前逼近了一步,徑直地撲進來他的懷裡,緊緊地摟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因為我喜歡你。」
我当年靠这一招,阻止了想要殺了所有人的祝以琰。
我抱著他,哭得兇猛:「哥哥,你我是天下最親密之人,我不會走的,你把我困在皇城,我便一生不出京都,不要杀人了好不好?」
他在血月下肆意虐杀,又在我的懷抱下丟掉了刀。
檀陰被我的動作驚到,久久不能回神,忽然輕聲笑了起來,語調慵懶,又有點被傷了心的幽嘆:「可惡啊,你全無真心,我應該殺你。」
嘶。
這人不按照套路來啊。
我的眼泪难道不值钱了?
我抽泣了几下,剛開口辯解,卻聽他又說道:「全無真心是最好,我当你的……」
我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用來證明我並不是全無真心:「當我的面首吧。」
他身子一僵,隨即笑了起來:「公主,你的騙術真不精湛,沒有人會把想要什麼寫在臉上,太笨了。」
檀阴粲粲低笑,卻又將我死死地擁在懷中,一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的力量不輕不重,好像在等我掙扎。
「那我臉上寫的什麼?想要你嗎?」我有點怕了,但嘴卻誠實得很。
檀陰和我哥不是一個類型的瘋子,他不太好騙啊。
我想著想著,又猛然回想起那年。
當年我大概說的不是謊言吧。
他忽然像是犯病了一樣大笑起來,親親密密地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頭髮:「你臉上寫滿了看我怎麼騙你,倒是讓我覺得好笑。」
「……要不然你还是掐死我吧。」我寧死也不想讓人笑我。
檀陰又大笑起來,掐著我脖子的手上移,轉而捏住了我的臉,晃了晃,親密之路:「我可捨不得掐死你,你這樣的美人,應該要做成燈籠啊。」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瘋子,變態。
檀陰好像又察覺到了我的顫抖,頗為奇怪地問道:「怎麼又嚇到了?」
文章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