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激动,我死死地将祝以琰护在了身后,抽出侍卫的刀横在脖子前:「父皇,若是您不信哥哥,那也就是不信我,不信母后,孩兒不孝,只愿以死证我二人清白!」
說罷,我眼一闭,心一橫,便要自刎。
「姒儿!」父皇的惊呼响起,就在刀刃要割破喉咙之前,我手中的刀也被人夺走,但还是划破了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
祝以琰夺走了我手中的刀,他阴沉的黑瞳盯着我,眼中情愫晦暗不明。
我那一举吓到了父皇,他一向宠爱我,被我一吓心中的怀疑下去了不少,既责怪又心疼地开口:「好了好了,別鬧了,是父皇逼得紧了,来人给公主包扎,你其他皇兄也说得并无道理,既然有疑,平息疑问便是了。」
我瞥了那几位皇兄一眼,一个个残暴阴狠,从小便不喜我,让他们当上皇帝我日子定不会好过。
还不如阴沉一点的祝以琰呢。
我抹抹眼泪:「自古证有不证无,滴血认亲也极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若是有人想要陷害哥哥,怎么都有法子。」
「姒儿是说我们要害太子了?」二皇兄反问了一句。
我刚要开口反击,祝以琰却拿着刚刚沾染了我血液的刀瞬间划开了手掌,血流不止。
他抬眸,面無表情:「来吧。」
那一碗水滴进了我们三人的血液,成功地混合了在一起。
其他人面色皆不好,尤其是二皇兄极为不信,一口咬定我们使了其他手段,狸猫换太子,还疯魔般地骂祝以琰是野种。
我气得大哭,父皇便罚二皇兄在殿中跪个三天给我和祝以琰赔罪。
後來,祝以琰登基,将二皇兄和几条饿了七天的疯狗关在一个笼子里。
我不禁一阵胆寒。
祝以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冷不丁地开口:「山阴王进京,明姒如何作想?」
他终于说到这事了,我故作无知:「姒儿以为,山阴王此次前来定是因为敬仰皇兄丰功伟业,特来拜见皇兄,好一睹天子真容。」
祝以琰轻声笑了一下,声音一点一点冷下来:「他若是真的敬仰我,怎么会跑到你府中?」
我一脸无辜地仰脸看他,眨着大眼,尽量让自己显得无知一些:「啊?皇兄在说什么?」
他轻飘飘睨我一眼,不知是懒得和我计较还是被我骗了过去:「算了。」
我仍不敢松一口气,向他身边靠了靠,攥着他衣襟一角,讶异道:「山阴王潜入我府中了?皇兄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昨日说……」他忽地转过头来,「你现在可知什么是喜欢?」
他话题换得太快,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祝以琰盯着我的眼睛:『明科,什么是喜欢?」
我说不上来,可他在等我的答案。
我支支吾吾半晌,到底没说出来什么,祝以琰面色淡淡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却也没再追问。
「启禀皇上,秦大人求见。」跟在祝以琰身边时间最久的老太监踱步进殿,整个人贴在地面上恭敬道。
祝以琰撑着身子坐起来,蹙眉道:「让他进来。」
我刚要起身下床,但被他一把摁住,祝以琰居高临下地瞟我一眼,那双凤眼不自觉地勾人:「在这儿听着。」
「皇兄,毕竟……」我纠结片刻,「叫外臣看到,定要弹劾我了。」
他面上神色不变,眼底闪过一抹寒光:「不會。」
秦克进了殿,他身体魁梧强壮,此刻穿着铠甲更显威武,跪在龙床不远处:「圣上万安。」
祝以琰有些不耐烦:「何事?」
秦克顿了一下,一时不敢说出口,他一向是我皇兄最得意的爪牙,他和祝以琰一样生性冷漠,殺伐果斷,很少这样温吞。
「回皇上,山阴王……在宫外布下十里红妆,又差人将无数的金银财宝从街上运送到公主府,欲要……」
他话不敢再说下去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第一时间去看祝以琰的反应。
祝以琰面无表情,却令人不寒而栗:「好啊,好极了。」
檀阴你找死别带上我啊!
六
宮宴。
祝以琰命人给我换了一身更庄重华贵的衣裙,我装扮好之后早早地入席了,殿上摆了三个席位,主席是皇上与山阴王,我坐在略下面一点的席位上。
祝以琰的皇后换得太快,宫宴一向没有皇后的席位。
我又命人把桌子移得更远一点,能离祝以琰远一点是一点,毕竟祝以琰处于一个随时会发疯的状态,我实在不敢惹。
后宫的嫔妃们来得比我更早,都坐在殿下,没人互相客套,全部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大气也不敢喘,只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群臣更是沉默不已,动也不敢动。
不知過了多久,太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样死寂的沉默:「山阴王觐见。」
众人侧身齐齐跪拜。
我也跪下,垂下头行了个礼。
山阴王礼同帝王,姜国之内上跪神灵,下跪父母,除此之外无需向任何人跪拜,纵使是面对整个姜国的皇帝也只需作揖即可。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最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他俯下身,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慢慢将我扶起来,我抬起頭,檀阴的笑容格外灿烂:「何必多礼,昭阳长公主光彩夺目,不愧是姜国第一美人。」
他的声音不小,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嘶,第一美人是我自己封的,有些尷尬。
我假笑一声:「初次見面,昭阳不可失礼,而且山阴王过誉了,姜国美人如云,山阴一带女子更是绝色,昭阳不过尔尔。」
他摸摸下巴,語出驚人:「怎么是初次见面,长公主昨夜还与本王彻夜长谈,今日怎能翻脸不认人?」
我瞪圆了眼。
他笑得更加得意。
我氣極,檀阴当真是有病!
殿下的人虽是全都沉默不语,但想必都竖着耳朵听着我们两人说话。
檀阴一副痛心样,凄凄惨惨道:「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我笑着摇摇头,实则用眼神威胁他:「想必山阴王记错了。昭阳还不曾嫁人,山阴王此话可是要坏了我姻缘的。」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太监通传的声音打断:「恭迎圣上!」
我再次跪了下去,檀阴嘴角噙着笑,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微微頷首。
「起來吧。」
祝以琰的目光落在我和檀阴的身上,表情淡漠,威压不减:「山阴王初次来京,当真是让朕惊喜万分。」
檀阴丝毫不惧,亦是气场强大,微微勾唇,四兩撥千斤:「圣上特请本王入京,才让本王惊喜。」
我低下頭,不想让他二人的战火波及我。
自古王不见王,而且这两个人都不太正常,檀阴是病得不轻的变态,祝以琰是动不动就暴戾杀人的疯子,和他们扯上关系肯定没好。
我也真是命苦,命犯疯子。
「山阴王,请上座。」祝以琰的声音清润,演出一副和善的样子,但只有我能听出来他温和清润的声音下忍耐得有多辛苦。
檀阴没有立刻回应,反而是先扭头同我说道:「長公主,你倒是和圣上长得不像呢。」
我暗罵一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抬眸,用眼神警告他别再乱说了,放缓了声音回他:「山阴王有所不知,人都说儿子像娘,我母后倾城之姿,因此兄长比我俊朗不少,不是不像,只是我容貌不如皇兄。」
他又大笑起来,就好像我又说了什么逗乐的话。
我从来没搞懂他的笑点。
檀阴今日穿得一身黑金广袖云纹锦服,华贵非常,他笑夠了,一甩广袖,不紧不慢地走向最高处的席位。
就在他马上走上台阶时,他腳步一頓,突然极为认真地朝祝以琰作了一揖:「啟稟聖上,本王有一事相求。」
我心裡咯噔一下。
不好,他要搞事。
我立刻抢在他前面说道:「山阴王不如等宫宴之后再与皇兄私下商谈。」
檀阴缓缓转头,眼神如毒蛇一般盯上我,阴寒之感再次遍布我的全身。
祝以琰漆黑的双眼看不出情绪,面上温和笑道:「山阴王但说无妨。」
檀阴优雅地转回了头,朗聲道:「本王爱慕昭阳长公主,本王与公主都不曾嫁娶,年岁相宜,想来天下也只有昭阳长公主才配做本王的王妃,还请圣上成全。」
我听他说完话,心脏都要骤停了。
谁来把他的嘴堵上啊!
我感觉到祝以琰都在咬牙了,面上却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山阴王爱慕明姒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只是朕向来疼爱这个妹妹,宠坏了的,怕是不能做山阴王妃。」
「这样美好的女子就该娇纵着,本王自然不介意。」檀阴语气一转,沉聲道,「更何况谁做得了、做不了山阴王妃,不应是由本王来定夺吗?」
「呵,那也要看明姒愿不愿意了。」祝以琰冷笑一声,不再隐藏杀意。
說罷,祝以琰威胁性十足地朝我挑了挑眉:『明科,來,告诉哥哥你如何想的。」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现在一时兴起对我很有兴趣,难以对付的变态檀阴,答应他做他的王妃,自此从这个牢笼中逃脱,命运未知,不知他若是失去了兴趣我会落得什么下场,剥皮削骨都有可能。
另一个就是虽然看起来时时刻刻都会杀了我,但就算血月失控之时,他也会留着一丝清明,不失手杀我,对我有莫名的控制欲的疯子哥哥,我拒绝檀阴,日后便会继续困在京城,做笼中的金丝雀,一生无忧,却要担惊受怕,毫无自由。
这还用想?
我选我哥。
我盈盈一拜:「多谢山阴王厚爱,只是昭阳曾经为父皇母后还有兄长祈福,发愿一生不出京城,不做人妻,还望山阴王见谅。」
檀阴不是常人,被拒绝了倒也不怒,朝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公主重情重义,本王更加仰慕,真是可惜。」
祝以琰脸色缓和不少,眼神也不再凶狠,被我平息了怒火:「明姒一向乖巧,山阴王还是再觅一佳人吧。」
我拒绝檀阴还有一个原因,我若是跟随檀阴离开京城,祝以琰第二日便会发疯屠城。
我答应过他,自然不会食言。
檀阴登上高位,与祝以琰同坐,两人都假惺惺地笑着,宫宴总算正常开始。
过了好长时间,殿外从夕阳残红彻底被黑夜浸染,而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我不经意抬眼,却发现檀阴一直在盯着我。
他眯缝着眼睛朝我望来,狐狸般勾人的眼里含着一丝隐约的笑意,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阴险,好像埋藏着什么阴谋等着暗害我。
他红唇轻动,朝我做了一个口型。
我扭头不理他。
他說,等我。
七
是夜,我被祝以琰留在了宫里,宿在了小时候我住的寝殿中。
其实也正合我意,檀阴那厮指不定会半夜潜入公主府取我小命。
现如今回到以前住了多年的寝殿,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我当年为躲开祝以琰搬出皇宫时,恨不得把整座宫殿全都带走,就连个椅子都没给祝以琰留下。
可今夜一回来,却发现殿内陈设我原来的布置一模一样,就连贵妃椅、书案的摆放都与过去无差。
祝以琰……倒是有心。
殿内燃着一排排的短烛,暖黄的光充斥着整个宫殿,在寂静的夜安抚人心,一时间竟让我有种归家之感。
十三岁那年的夜,母后病重离世,舅父一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不知凶手,自那以后我开始畏惧黑暗。
而祝以琰就在我每个无法入睡的夜默默点燃所有短烛,再静坐在我身边。
他从不安慰我,单纯是为了应付父皇让他照顾我的任务才过来陪我。
我看得出來,他厌恶我的眼泪,厌恶我的恐惧,厌恶我的软弱。
后来有一晚,祝以琰将一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冷着脸问我是想随母后而去,还是乖乖睡觉。
他讥讽我,说软弱的人自然没有勇气活下去,死了倒好。
我被他激怒,大声反驳他,痛骂他无情无义,没心没肺,是一个回来索命的鬼魂。
但不得不說,他的方法极有疗效,我横生一股活下去的勇气与决心,绝不能让祝以琰看不起我。
我不再整日哭泣,不再被离别的痛苦牵绊,重新振作起来暗中相助祝以琰夺嫡。
毕竟我与他一母同胞,一榮俱榮,一损俱损。
我正想得出神,忽地整个寝殿的短烛全部被一阵邪风吹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早已换了一身轻便的寝衣躺在床上,在陷入黑暗的瞬间我便起身,撒丫子往外跑。
定是檀阴!
刚跑两步,我被人拦腰扛起,重新丢到床上。
牅窗外的月光清明,透过缝隙照进来,檀阴的脸诡异地白,一双黝黑深邃的眼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公主叫我好找。」他颇为委屈地开口,语气像个怨妇。
外面宫人听见异动,在殿外询问:「公主您还好吗?」
我刚要开口喊人,便看到檀阴手中的匕首,声音微颤:「沒事,本宫要睡下了,离远一些。」
檀眼底一点幽光,好似鬼魅:「不要自称本宫。」
我现在离他很近,好在床大,我往里缩了缩,警惕道:「山阴王夜闯我的寝宫,难道就为了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你我不过是一场交易,我救了你一命,你做我面首,如今也用不着你做我面首了,山阴王又何必纠缠。」
我自认为我一番话说得够清楚了。
檀阴收敛了笑容,面色陰沉,語氣緩慢:「公主先招惹我,又要与我一刀两断。」
他站起身,笑得和善,眼中却一片漆黑:「好。」
他的声音在寒夜中格外阴森。
「真是极好。」
我不明白他为何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坐直身板,梗着脖子与他争辩:「檀歧安,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嫁给你?我看不出你丝毫的真心,你也丝毫不喜欢我,你娶我想必只是图一时新鲜,新鲜一过我便被弃置一旁,我是姜国的公主,不是可以任你摆弄的小猫小狗,断然不会做你的弃妇!」
他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看到他眼底一点点泛起微弱的光亮。
他忽地俯下身来,半跪在床上,双臂侵略性地撑在我的身子两边,與我四目相對,少见地认真:「那你喜欢我吗?」
夤夜寒凉,似有寒风吹过我的脖颈,激起我心中波澜。
我往后缩缩脖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瞧着他微亮的眸子,反問道:「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知道?」
他置若罔聞,只是退了回去,頭也不回地離開。
——
他遇到一个笨蛋。
皇室中还有笨蛋。
真稀奇。
祝以琰一定很宝贝这个妹妹,才能将她保护得这样心思浅显,明媚无忧。
只可惜这个笨蛋拒绝了他的求娶。
檀歧安在偌大的宫殿踱步,一圈又一圈地绕行。
他的殿内不似祝明姒殿内一般明亮,从来是永夜般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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