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天地,孤立無援,心脏顿时一抽抽地疼了起来。
「为什么!」绝望、崩溃地质问。
「要么处死,要么发卖香满楼!」另一道声音响起,虚无缥缈。
「不!不要!」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回荡,悠长。
緊接著,失重的真切感,一下把我惊醒。
如同劫后余生般,冷汗湿透贴身衣物,黏腻不堪,我不住地喘着大气。
「做噩梦了?」
一道清朗男声响起,和梦里一遍遍呼唤柔儿的声音重叠起来。
我惊恐地朝声音方向望去,却见祁衡之单手撑在床沿,另一只手堪堪顿在我眼前,近在咫尺。
跳动的烛火映在他身上,勾勒出线条分明的健壮身形。
阵阵墨香扑鼻,像是勾起了尘封在深处的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
夜黑風高,孤男寡女,大事不妙。
我连忙检查了一下衣着,完好的,再往下看,脚腕处,多了一条脚链。
金色的,铃铛,稍稍一动,便发出清脆的铃响。
我一下弹坐而起,往后退了点距离。
「柔儿?你为什么躲着哥哥?」他放下酒杯,垂眸,神情有些受伤。
「……」我要知道你这么变态,我一定提前躲着你。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哥哥,为何又把我打晕带来这里?」我冷冷道。
「怕柔儿不听话,又离开我,和别的男子在一起。」他眼尾染上一抹绯红,起身,作势要靠近我。
一阵酒气随着风慢慢散开,我心下一驚,这人喝了酒,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我又连连后退,直到整个人瑟缩在角落的阴影中。
「兄長,请自重!」
這種時候,不能惹怒他,那就只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我,「我不许你亲近别的男子。」
「柔兒,過來,你不是最喜欢哥哥了吗?」
跳动的烛火,在他身後,绕着他的身形,围了一圈金光。
而我躲在阴暗里,像是……亵渎他的妖孽。
他本该是天赐的神明,此刻,他却动情了,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传闻祁国太子最是自持守礼,此刻却对着自己的妹妹动情,若是被这天下人知晓,你又该如何自处?」
我凝视着他,至于我是不是他口中的「柔儿」,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道德上,谴责他,让他望而却步。
不料,他却低头笑了起来,笑声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愈发疯狂。
半晌,他才停下,眼底尽是悲戚之色。
「我曾经也恪守礼节,追求分辨是非对错,成为世人所期盼的模样,可换来的是什么?那个小时候,蹭破一块皮都要我哄半天的小丫头,那么高的悬崖啊,她就这么决绝地跳了下去,可她明明最怕疼的。」
情到悲处,他竟掩面而泣。
「若是自持守礼,不能让我得到想要的,这礼法规矩,要来何用?」
他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眼角点点晶莹。
无需谁将他扯落云端,他自己便会主动跌落。
刚下贼船,又进狼窝。
虽然他说我是他恩师的女儿,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了他。
但我总觉得真相存疑。
谁对待自己恩师的女儿,会安排一堆人看守?
还每日同吃共寝,不對勁,谁知道对我有什么企图。
我想过逃离这里,虽然我并不讨厌他。
那铃铛脚链,我尝试过解开,可是材质特殊,我竟怎么也无法取下。
只要我一走动,便会发出声响,这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在这儿!快来抓我呀!
我有些颓败,每日除了躺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子,就是欣赏这满院的花草。
又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祁衡之准时出现。
很奇怪的是,他与我相处时,一点也不像刚认识的样子。
他总能精准地知道我的喜好,比如现在,桌上全是我爱吃的菜。
「我们以前很熟吗?」我单手撑在桌上,托着头,冷不丁开口。
「嗯,很熟,你总会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他神色自然地拿起我的碗,为我盛汤。
……呵,我信他個鬼,我怀疑他和周肆一样,又把我当成哪个人的替身。
一想到這裡,我便满脑子都是一个字:烦!
「哦。」我淡淡回应,端起他盛的汤,缓缓倒在地上。
我挑衅意味十足,「怎么?生气了?」
生气了好,生气了就能把我丢出去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拿起手帕,轻轻擦拭溅在我衣裙上的水渍。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他神色淡然。
紧绷的心弦,像是被触动了一下。
「是嗎?」
可我却一股气憋在心头,拿起空碗向地板砸去。
碗被砸得四分五裂,如同我对自由的渴望被破碎成四分五裂。
「祁衡之,你这算是囚禁吗?」
「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而已。」他抬眸,说得很认真。
「你喜欢我?」
「是。」
「我要什么都能给我?」
「是。」
「那我要自由。」我终于说出真实目的。
「除了這個,别的都能答应你。」
「當真?」
「當真。」
……我破罐子破摔。
他要的是牧云柔,而我,只是有着与牧云柔相似外壳的,婠婠。
於是,我抬眸时又换上一副笑脸。
谁还不会点伪装了?
「好哥哥,你这里的生活太闷了,我想要一把琴~」我慢慢挪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假装撒娇。
这只是初步试探。
話音剛落,我就见他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深吸一口氣後,答應了。
隔天,他就命人给我抬来了一把琴,通体乌黑,弦音清脆,琴头还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很好,一看就是我赔不起的样子。
同样被送来的,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活像个糯米团子。
我笑眯眯地抱起它,「你好像只糯米团子呀,叫你糯米好不好呀~」
它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乖巧地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我。
这天早晨,我抚过几遍琴后,就抱着糯米,坐在院子的秋千上逗弄。
大祁的冬天来得晚,即使此刻的北周早已大雪纷飞,这里也仍然温暖宜人。
忽然,糯米开始不安地喵喵叫起来,我正欲摸摸它的头安抚它时,门一下被打开了。
一袭青衫,儒雅风流,一见我,口中呢喃了一句「牧云柔」,便向我快步走来。门口的侍卫见拦不住,索性在旁边守着,防止他伤害我。
糯米没见过这种阵仗,咻地一下就跑开了。
来人的身形堪堪停在我面前。
抬眸,眼前的人,一双凤眼通红,一滴晶莹的泪滑落,双手颤抖着,不敢置信道:「牧云柔?」
他抬手想要触碰,却又顿在半空,停止了下一步的动作。
我垂眸,「公子,你認錯人了。」
聞言,他双手覆在我肩上,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似是要将我看得更真切。
「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那琴声就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只有牧云柔弹琴才会有这些小动作!」他言之凿凿。
「我是李砚书,你不记得我了吗?」他不死心地说道。
我有些恍惚,又是这样的情景。
我实在觉得,我不是牧云柔,怎么个个都在唤我牧云柔,就像刚被带到北周时,那些人第一次见我,都叫我孟小姐一样。
我是蝴蝶,还是蝴蝶是我?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无从考究。
「相逢即是缘,公子喝杯茶再走吧。」我挣开他的钳制,後退幾步,禮貌一笑。
不是我见个男人就想贴上去,实在是,太久没人陪我聊过天了啊!
……
「看来李尚书的日子,还是过得太顺利了啊。」祁衡之的冷笑声,在身后出现。
我后背一僵,李砚书也出了一层冷汗。
因为此时,我正在与他讨论如何能带我偷偷跑出去。
他听说我是被敲晕带过来的之后,眼睛一亮,问我想不想离开。
我也眼睛一亮,开始和他旁若无人地讨论了起来。
「听说白家小姐对李尚书倾慕已久,不如我替你们请个旨,择日便成婚?」祁衡之缓步走来,眼神陰鷂。
李尚书?我狐疑地看着李砚书。
他丢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我抱着糯米在角落静静地梳毛,企图降低存在感。
糯米这身雪白柔软的毛发,手感好的很。
窗外陽光明媚,風一吹,树叶便飒飒作响,时不时飘落几片树叶,像蝴蝶纷飞。
李砚书走后,祁衡之便阴沉着脸,坐在书案上,捧着书,一言不發。
他那好看的眉眼不自觉地拧作一团,与一个小小的、稚嫩的脸重合起来,隻一瞬,那感觉又消失不见。
沒來由地,直覺告訴我,他生氣了。
這種感覺,很熟悉,也很奇怪,难道我以前真的认识他?
很快,饭菜端上来了,糯米闻见香味,饿得喵喵叫。
我慢慢地,挪到饭桌前,给糯米夹了几块肉,糯米吃着肉,发出呼噜噜的声响,甚是惬意。
「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解释什么?解释我为什么想要逃跑?
多可笑,囚禁我的人,要我解释为什么想逃跑。
「如你所见,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头也不回,专心撸猫。
身后沉默了半晌,突然,我的手腕被抓住。
糯米受到了惊吓,跑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在心底暗骂。
转头时,却迅速换上一副谄媚笑脸。
「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嘛」我撒着娇,指尖轻轻点过他的喉结,直至心口,堪堪停下。
大约是与生俱来的天赋,面对祁衡之时,我总是能得心应手地,捕捉他的情绪变动。
他不為所動。
看来还需要一剂猛药。
我頓了一下,扮作乖巧模样,轻靠着他的胸膛。
一股淡淡的竹墨清香,顿时扑鼻而来,腦海中,顿时闪过盛夏蝉鸣时,阳光烤着花草散发的清香,和竹屋中并排而坐的两个小人,一个靠在另一个的肩上沉沉睡着,醒來後,还对着那个人说:「哥哥,你好香啊。」
「哥哥,你好香啊。」几乎是同时,嘴里不自觉地吐出这句话。
那瞬間,他的身体僵硬住了。
头顶上的声音颤抖着,「你說什麼?」
我意识到了不妥,气味,这么私人的东西,从我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过于亲密的意味。
「我……我不是有意的。」苍白无力的解释。
他瞇了瞇眼睛,一把将我丢到榻上。
时间好像静止在这一刻。
「我都说了我不是有意的,你怎么……」
他打断我,「牧云柔,不管你再怎么否认,就算你真的忘了那些往事,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你是忘不掉的,你就是牧云柔。」
「……那你可以消消气,放开我了吗?」闻言,我有些动摇,弱弱開口,这次好像玩脱了。
我承認,这个人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但不代表我要不明不白地把自己交出去。
「不能。我說過,我不想再看到你与别的男子亲近,你是属于我的。」他强势霸道,言语之间尽是占有的意味。
「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我费力挣扎,却没挣脱半分。
殊不知,一句話,引发了一场风卷残云般的汹涌骇浪,床边的香炉袅袅地升起一缕缕香烟,满室旖旎。
「我警告你,你快放开我!」
「不然怎样?」
他凝視著我,颈间轻滚,如同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波澜。
「你这样,只会让我恨你。」我颤抖着声线,尝试威胁他。
长长的幔帐,在风的鼓动下,缓缓飘落。
他的叹息声,如风一般虚无缥缈,叫人抓也抓不住。
「恨吧。」
已是夜色幽深,窗外一片寂靜,只有烛泪缓缓滴落,证明时间没有停止。
我麻木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乌发如瀑,更显面色苍白,那道柳眉微皱,平添几分凌厉。
祁衡之站在我身后,笑得满面春风。
燭火跳動,他脸上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着,像是在昭示着,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蓦然,我笑了起來。
他低頭,看向镜中的我,「柔儿在笑什么?」
我停住,「祁衡之,做你的恩师可真倒霉。」
「临终托付遗孤,竟托付到了你的榻上,真是卑鄙,无耻。」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他抬頭,挑眉,「我不在意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一定是我,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忘记了你们之间所有回忆的人,强留在身边真的有意义吗?」我冷冷道。
「只要是你,一切就有意义。」
他轻拉我的手臂,示意我回头看着他。
「柔兒,你知道嗎,這三年,每个日日夜夜,我想你快要想得疯掉,唯一支持我活下来的信念,就是找到你。」他言辞恳切。
「那个山崖,我派人找了无数遍,我自己也下去找过,除了嶙峋的石块,什麼也沒有,我原本都已万念俱灰,准备草草了结此生,可我找到你了。」
此刻,他神色安宁,仿佛灵魂找到了归处。
「你也說了,時隔三年,你未必是你,我也未必是我。」
我仍然在逃避。
我不相信,在这世上还会有人,有着对我如此纯粹的爱意。
是出于他对恩师临终前的嘱托的愧疚,还是出于他的见色起意?
「我永远是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改变,给我时间,我会证明。」
我冷笑,「困着我,便是你向我证明的方式吗?」
他闷闷开口,「时机还未成熟,委屈你一段时间,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將我擁入懷中,打断了千言万语。
這天,我在院子里抚琴时,门口传来阵阵嘈杂声,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自从那日李砚书闯进来之后,祁衡之就命门口的侍卫加强了看守。
我唤来侍女,询问发生了何事。
「门口的……好像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新纳的徐良娣。」
良娣?有意思,既然祁衡之执意要将我困在这东宫,那我便在这东宫兴风作浪一把。
「讓她進來。」我懒懒吩咐道。
「可是……」侍女还有些犹豫。
「怕什麼,有问题我担着。」
门外的侍卫一听,便将门打开。
一抹娇艳粉色身影,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人还未走到跟前,头上的钗环相撞声,便已传入我耳朵。
来人有些气势汹汹,丹鳳眼,厚嘴唇,腰身粗壮,走起路来却一扭一扭。
「你是什么人?竟能用上这凤鸣?」那徐良娣走到我跟前,一见我身前的琴,便满脸不可置信。
传闻大祁有一名琴,名曰凤鸣。
如此看來,我手中的琴,便是凤鸣了。
难怪一看就是我赔不起的样子。
我伸手在琴上拨了一根弦,琴声清脆悠扬,抬眸,那良娣满脸的嫉妒之色。
哦,看來,是看上了我手中的这把琴。
「难怪太子殿下这段时日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被你这狐狸精勾这儿来了!」她冷哼一声。
我很好奇,她这嚣张的底气从何而来。
「你又是谁?胆敢在我院前喧哗。」
「哼,这府上谁人不知我是太子的良娣?倒是你,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见到我竟敢不行礼?」她骄傲地扬起下巴,囂張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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