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衡之的品位,真是……够独特,我在心里暗暗翻着白眼。
见我迟迟未动,她给身边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就想上前对我动手。
我掩面轻笑,「区区一个良娣,也想受我的礼?」
「崔果。」
「奴婢在。」
「打烂她的嘴。」
「是。」
崔果慢慢朝那女人走去。
只见那女人惊恐,連連後退,「我可是太子的良娣,你敢动我?信不信我让你……啊!」
崔果三两下就制服了那嚣张的徐良娣,至于她带来的丫鬟,早就被其他侍女擒下了。
被困在这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在这里伺候我的侍女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她们落地的脚步声格外沉稳,不然我也不会处处忌惮,不敢贸然逃跑,好在,這種時候,她们能听我差遣。
清脆的巴掌声一下一下地响起,打得那嚣张的良娣连连求饶。
「啊!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啊!」崔果下手毫不留情,她狼狈不堪,全然没有了最初的嚣张跋扈。
我暗暗盘算着,得打到能脸肿得一眼就看得出来,还久久不消的效果,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出声喊停。
离去时,徐良娣嘴上讨着饶,脸上却写满了怨毒。
祁衡之来了。
披着满身的风霜雨露,浩瀚星辰。
身后还跟着个脸肿得老高的女人。
我怀里抱着糯米,抚着它的毛发,見狀,挑眉。
「来兴师问罪?」
他掃了我一眼,站到我身旁,不置可否。
「殿下!就是这个女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那良娣哭哭啼啼地挽着祁衡之的手臂,一副弱柳之姿。
「你打的?」他看向我。
話音剛落,徐良娣似是得到撑腰,哭得更大声了。
我漫不经心地逗弄着糯米,「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咳咳,我绝不偏帮任何一方人,徐良娣,你哭的声音大,你先说。」祁衡之背着手,颇有一副判官之姿。
「……」空气静默了半晌,徐良娣一下止住了哭声,神情有些尴尬。
既点出了徐良娣的聒噪,又不动声色地瓦解了她的气势。
祁老师,会讲话就多讲几句啊!我在心里暗暗感慨。
徐良娣娇娇柔柔地捂着红肿的脸颊,「下午的時候,妾听见这平常没人的院子发出琴声,便好奇想进来看看是谁在弹琴……谁知我刚进门没多久,这个女人就命人擒住了我的丫鬟,还叫那些贱婢打我!」
說著說著,她又哭哭啼啼起来。
我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殿下~这个女人是谁呀?好凶哦。」
我放下糯米,起身挽住齐衡之的另一只手臂。
装柔弱?我也会。
「这个姐姐一上来就说我是狐狸精,我好冤枉啊。」我故作委屈。
見狀,徐良娣立马开口,「殿下,你不要被她的样子骗了,她下午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她是什么样,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徐良娣,罚你禁足半月。」祁衡之缓缓开口。
嗯,果然没有拉偏架,很公平。
聞言,徐良娣满脸不敢置信,哭着跑出去了。
真努力啊,哭着跑出去也要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
「不开心了?」
祁衡之伸开双臂,正欲将我揽入怀中。
我拍開他的手,自顾自地靠在榻上,懒洋洋的。
「殿下可要离狐狸精远一点,免得着了道。」我阴阳怪气。
祁衡之那好看的眉眼此刻微微皱起,俯身捏了捏我的脸颊。
「从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唔……唔唔……」我不满地蹬脚,皱眉瞪着他,发出抗议。
他松手,揉了揉我的脸颊,「柔兒,哥哥永远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站在我这边,那就别关着我啊,我翻了個白眼。
一番深情告白没有得到回应,反倒收获了个白眼,这位太子殿下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又恢复成了平日那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徐良娣是家中立了功,父皇赏赐的婚约,没有什么大过错,我还不能动她。」他巴巴地解释道。
「哦。」我懒懒敷衍道。
逢场作戏嘛,谁在乎什么徐良娣、张良娣,就算后宫三千,我也是能接受的。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突然,糯米一个飞影闪过,踩在我身上,对着祁衡之喵喵地叫着。
「糯米!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小东西!」我小小声地骂着。
聞言,祁衡之低低地笑了起来,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
「柔兒,你和糯米真像。」
?他在说我吃里爬外?
大祁的冬天,来得晚,也来得急。
一夜之間,温度骤降,屋外狂风呼啸,糯米围在火炉前呼噜呼噜,沒辦法,谁能拒绝可爱的猫咪呢?
突然,門開了。
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面前的女子,一身藕色衣裙,头上点缀着华丽金钗,明艳的五官,一颦一笑,尽显风情,像朵艳丽的牡丹,飘落人间。
一见我,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一番寒暄后,我得知这个女人是祁衡之的侧妃,江蘺。
只是她得知我失忆后,面露怪异神色,随后亲切地将我牵引至凳前,与我同坐。
「那我便唤你柔儿,可好? 」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这种感觉有些怪异。
「你失忆了,可记得当今的太子殿下,原来同你是什么关系?」
我怔了怔,好像真没想过。
「他说,我是他恩师的女儿,他与我……青梅竹马。」
江蓠顿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
「什麼意思?」
……
送走江蓠后,我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直到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
「柔兒,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祁衡之走到我面前,抬手理了理我那凌乱的鬓发。
熟悉的竹墨清香,还是这张一见我脸上就溢满柔情的脸。
可我脑海中,却浮现着江蓠临走前的话。
「如果你知道了祁衡之到底是谁,你爹是怎么死的,你还会这么坦然地与他共处,唤他一声哥哥吗?」
一個字一個字地,回荡耳边。
可我实在不愿相信,他会与我爹的死有关。
「祁衡之,我到底是谁?」
我向来是个心里憋不住事儿的。
「你是牧云柔,是我一见钟情的人。」他温柔地捧着我的脸,手掌的温热传递过来,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一見鍾情,也不妨碍你妻妾成群。
「周肆拿我当替身,难道你也是拿我当替身吗?」此时,我像极了一只刺猬,一有风吹草动,就浑身是刺。
「柔儿!」他温声打断了我。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就是牧云柔,我们相识十几年,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知道你的顾虑,待事成之后,哥哥会带你游遍大祁的江山川河,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我们会白头偕老,会儿孙绕膝。」他循循善诱。
「你作为一国太子,将来就必定会有后宫三千,可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能做到吗?」
「能。」祁衡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没碰过她们,只要你願意,我可以遣散那些女人,只与你一人长相厮守。」
「在我這裡,你永远可以做你自己。」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听得备受感动。
屋外的风停了,下起了点点飘雪。
他轻轻牵着我,带至屋外。
雪花飘落在他的发梢,他輕笑。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江蓠又来了。
她拿着一盒糕点,巧笑嫣然。
「柔儿妹妹,这是都城时兴的糕点,我想着你刚回来,还没吃过,特意叮嘱小厨房做了给你送来。」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黄澄澄的蟹粉酥,香味逐渐蔓延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可现在我的焦点不在那盒糕点上。
「你上回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想明白。」
上次江蓠来时,话只说到一半,就神神秘秘地走了。
「別急,这糕点凉透了可就不好吃了。」她自顾自地给我倒了一杯茶,又将糕点递给我。
我遲疑。
她了然一笑,先行咬了一口,見狀,我才放心拿过那块蟹粉酥,一口口啃了起来。
真好吃啊,香甜酥脆,难怪能成为时兴的糕点。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你叫牧云柔,你爹叫牧南风,是上一任的宰相。」江蓠抿了一口茶,繼續開口,「你与太子殿下确实算是青梅竹马,但,原先的祁衡之,并不叫祁衡之,他叫,牧、雲、川。」
牧云川……牧云川!
那瞬間,我像是被猛地击中大脑,头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浮出水面,却始终如同镜中花一般,怎么也触碰不到。
「然后呢?为什么他以前会叫牧云川?」我扶着头,表情有些痛苦。
「因为他是与你兄妹相称十几年的人啊。」江蓠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他以牧家长子的身份,在牧家生活了十几年。」
「你以为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跌落悬崖的?是他,亲手提交了你爹的所有罪证,眼睁睁看着你爹被他的手足杀死却不阻止,你亲眼看到亲爹被杀的场景,在官兵的追杀下,跳了崖,你以为他是你的救赎,结果他才是造成你所有痛苦的根源呢。」
祁衡之,亲手提交了我爹的罪证?
「你說的這些,我不相信。」喉咙有些发痒,我不自觉地抓挠了几下。
我不信那样光风霁月的人,会是造成我三年来痛苦根源的人。
如果事实真如她所说,祁衡之又有何脸面来面对我?那些深情,难道都是他愧疚使然?
江蓠手指轻点桌面,笑得有些……志得意满。
「信不信没关系,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让你做个明白鬼。」
「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我便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我伸手捂嘴,却见手帕一片嫣红。
「你……你……」话还没说完,我就两眼一黑。
只听见江蓠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既然他不愿意放你走,那我便亲手送你上路,要怪只能怪你挡了不该挡的路,他只能属于我。」
臨死前,我似乎听到有人破门而入,又火急火燎地将我抱起,去了哪里,我已经意识不到了。
细碎的光影不断在我脑海里闪过,那些愉快的,伤心的,幸福的记忆,都如同潮水般纷至沓来,如同大梦一场。
再次醒來,我绝望地盯着帐顶。
是的,我沒死,反而在毒性的刺激下,我找回了记忆。
这场由牧云川一手编织的美梦,我已经沉沦太久,清醒之后,不由得满心悲凉。
我竟委身于我的仇人?还幻想能与他白头偕老?
简直是……荒谬,不可饶恕。
門開了。
我躲在门后,一个利落的招式,就将匕首抵在来人的颈上,只要我轻轻地一压,他就会瞬间毙命。
来人怔了一下,手中的药碗被打翻,苦涩的味道瞬间散落在整个房间。
「牧、雲、川。」我一字一句,冷冷開口。
「你……都想起来了?」他先是一怔,随后一副了然的神情,高大颀长的身形,此刻被抵在门后,他苦涩地开口。
「呵,不然我该成为一辈子被你蒙在鼓里的人吗?」毫无情感的双眸,对上他惊慌失措的脸。
「我早该明白,你迟早会记起这一切,只是我一直在欺骗我自己,贪图这奢侈的美梦。」牧云川自嘲地笑了笑,缓缓闭上眼。
他的一切我都再熟悉不过,他已经放弃抵抗了。
明明我们该是亲密无间的兄妹啊,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也許,那个雪天,自父亲将他带回来的那天起,一切便是错的。
「真是可笑啊,你明明有能力阻止,却还是纵容祁衍之杀了我父亲,竟还给我编织我是你恩师女儿的美梦,妄想与我长相厮守。」我怒极反笑,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
「这三年来,每个日日夜夜我都在后悔,每回做梦,都是我又回到从前,与你无忧无虑,你永远可以做天真无邪的妹妹,我永远在你身后守护着你,可是我们都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去了。」他失落地垂下浓密眼睫。
「过去?你有什么资格提起过去?」我目眦欲裂,又反手将匕首对准他的心脏。
就算是死,也不能便宜他,我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刺破,感受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他不是在意这权力吗?那我便亲手破碎掉他的美梦,让他这触手可及的皇位,湮灭于这个如地狱般寒冷的冬夜。
誰料。
「柔兒,動手吧,死在你的刀下,我心甘情愿。」他那深邃的桃花眼,凝視著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没有预想中的挣扎和辩解,只有他的心甘情愿。
在光影的跳动中,橙黄的烛光不断地闪烁,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如同走马观花一般,青稚的孩童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一点与眼前的脸重合起来。
盘着双发髻的女娃娃总是迈着小碎步,跟在满脸冷漠如冰霜的小男孩身后,甜甜地叫着哥哥。
那个满脸冰霜的男孩,总是会在女娃娃不开心时,满脸通红地塞给她一些新鲜玩意。
畫面又一轉,稚嫩的背影日益挺拔,总是无时无刻,为爱捅娄子的女娃娃收拾烂摊子……
我心痛不已,明明是大仇得报的大喜事啊,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明明我只要将这利刃往前一送,我就可以轻易地结束这场荒诞离奇的梦。
可我的手却颤抖着,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柔兒,動手吧,就当是我为死去的父亲赎罪。」
他神色决绝,那把锋利的匕首此刻抵在他的心口,见我迟迟未动手,他迈动脚步,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
匕首轻易就刺破了他的衣裳,猩红的血液,此刻如同艳丽的玫瑰,绽放在那昏幽月光下,汩汩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冒出。
牧云川此刻却浑然不觉,即使面色苍白,也仍然在慢慢向我靠近。
「啪嗒!」匕首掉落在地上。
我颓败地跌坐在地上。
「對不起。」气若游丝。
我抬眸,撞上他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眸。
突然,院子的门剧烈响动,一道洪武有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太子殿下!蛮夷深夜来袭,皇上传旨,与你有要事相商,速速前往养心殿!」
牧云川神色一变。
「柔兒,等我回來,我们再解决这件事,等我。」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丢下这句话后,匆匆拂袖而去。
贴身的侍女说,我昏迷了一月有余。
在这段时间,牧云川遣散了所有的妻妾,唯独留下了江蓠,但不久之后,江蓠竟离奇失踪了。
同時,后宫也离奇消失了一批人,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那个深得盛宠的江贵妃。
自那晚以后,我再没有见到牧云川。
她們說,大将军已经年迈,再也举不动刀枪,勒不住缰绳了,所以这时候,只能由当朝太子带兵御敌。
昔日的翩翩公子,怎会是舞枪弄棒的人?
果不其然,又過了一個月,边关传来战报,我军连连告捷,眼见着胜利在望,最关键的一战,却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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