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掌管暗衛營,滿朝文武都敬他三分。
好大好前程,他自該繼續拼搏奮進,将来娶一个世家小姐……
娶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該進入我的院子,做一個讓人瞧不上的面首。
1
胤都的人都知道,我一向不大看重自己的名節。
市井流言於我來講,不過是隨意聽來一笑的玩意兒。
可總有人將說書先生編排的故事當真,認為我是個欲求不滿的色中餓鬼。
但凡遇見那平頭正臉的美少年,便會被我奪回府中。
紅紗軟帳,榨得他們個個身嬌腿軟。
為此,來我公主府送禮的,奇珍異寶只是少數。
更多的都是些窄腰長腿的美少年。
我家十三哥是個出了名的纓綺子,最會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年前,他去錫城「體察民情」,回來時拉了一馬車勞民傷財的稀奇特產。
挨個親貴府邸走了一圈,最後才神祕兮兮將壓軸大禮送來我府上。
彼時,我正倚在榻上聽程昱報告工作。
從宮中秘聞到邊境敵情,他掌握了大胤第一手的情報網。
我放空腦子,全當在聽八卦。
偶有好奇追問,他都願細細剖開講給我聽。
陳小四坐在一旁幫我剝葡萄,一顆接著一顆。
他偶爾也會側目看一眼程昱,然後我就在他的情緒裡讀到了肉眼可見的憤世嫉俗。
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然後,十三哥便自行闖了進來。
因動靜鬧太大,惹得程昱獻險些誤會。
若非我及時喊停,十三哥此時怕已經被捅了個三刀六洞。
十三哥捧著胸口說了好一會兒「可嚇死我了」。
然後立即恢復了他的興高采烈:「我幫你尋了個寶貝,快来看看!」
看着院子里的马车,我便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寶貝。
但當我掀開車帷簾幔,卻還是有些震驚於眼前少年的絕世容顏。
什麼唇紅齒白,貌若潘安,只怕都很難形容他的儀表不凡。
倒也多虧本公主見多識廣,否則定要懷疑他是什麼山間精怪。
「錫城東部有個魚市,那裡的漁民常與一個叫千機谷的地方互市往來。」
「这千机谷地处偏僻,自成習俗。他們以女子為尊,男子則生來低賤。」
「我听着有趣,特意前往,剛好湊上了當地青樓拍賣頭牌初夜的熱鬧。」
「我瞧着你会喜欢,便花重金將人買了回來。」
十三哥这夸耀的语气,像是青樓老鴇在介紹自家頭牌一般,「妹妹瞧著,可还喜欢?」
即便我说不喜欢,十三哥應該也是不會相信的。
我問那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他没名字。」十三哥再次插嘴,「等你賜了名,他便徹底是你的人了。」
我连记人家的名字都觉得费劲,這讓我取名,不如讓我直接登天。
我盯著這少年又認真看了半晌,認真評價道:
「既然公子生得這樣膚白貌美,不如就叫大白吧。」
一直跟在我身后沉默似不存在的程昱此番没忍住,突然笑出聲來。
一院子的人齊刷刷看向他,這多少有些暴露了我的御下不嚴。
程昱很快就板住了臉,他單膝跪下:「臣下失儀,這就下去自領刑罰。」
他说完便走了,我那句「倒也不必」就這樣生生卡在嗓眼。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十三哥笑著問我:「程昱今年多大了?」
「十八。」
「都说女大十八变,卻不想男子這十八歲的變化也是翻天覆地的。」
十三哥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我的肩,「他如今出落得這麼好看,你竟也忍得住?」
我狠狠在他的鞋面上踩了一脚:
「對自己看著長大的崽子下手,我倒也沒有飢不擇食到那般禽獸的地步。」
「我二十六岁的妹妹怎么一张口便似那六十二岁的老妪。」
十三哥摊开了手,十足紈綔子的做派。
「身為胤都最尊貴的女人,便是皇帝都得喊你一聲姑姑。只要是你想要的,那便該是你得到的。不要在意那些束縛女人的道德觀,反正你本來就沒什麼道德觀。」
我很想反驳他。
我只是不太在意自己的名聲,但基礎道德觀,我還是有的。
2
我以為程昱所謂的自領懲罰不過是去刑房讓掌刑者隨便意思兩下。
不料他卻是個實心眼的,硬生生要求人家打了三十藤條。
負傷以後,他也沒告假,盡責守在我門前。
他的背影看起來,依舊挺拔又慵懶。
我喚他進來:「我可有觉得你犯了错?」
「公主未曾责备,但臣的確是犯了錯。」
「这错值三十藤条?」
「公主若是觉得少,臣可以再加。」
我沉默了,我怕再多說一句,他便把自己罰得命都沒了。
於是,我揮了揮手,示意他回去養傷。
他盯著我,半晌,一言不發。
程昱八歲跟著我,至今已有十年。
雖然性子與我一般懶散,但又格外在意我們之間的尊卑身份。
他很少這樣直視我,那眼神,熱烈卻又隱忍。
我被盯得發麻,下意識坐直身子,又攏了攏躺得有些雜亂的頭髮。
我乾咳一聲,認真詢問:「可还有事?」
「殿下今晚要宿在大白处?」
我猶豫了。
實不相瞞,因一直記掛著他身上的傷,我倒是忘了十三哥送給我那樣一位尤物。
「先不去……」我實話實說,「他才剛來,得先適應適應,我怕貿然過去,唐突了他。」
许是因为这里是公主府,由我當家做主,而院裡這些男人都要依附我而活。
所以,我總要為他們顧慮許多。
久而久之,我說話的語氣很像那種講禮貌的老色胚——雖好色,但也色得還算有些分寸。
程昱蹙著眉,往外走,結果身子還沒徹底出去,便又轉過頭來:「他今年多大?」
我不知道。
程昱繼續道:「我瞧著,怕是還沒有十八。」
我點頭,認同了他的看法。
「今年部長,也十八。」他看著我,一字一頓。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畢竟每年都會為他預備生辰禮,都要浪費我一番精力。
程昱沉默好半晌,到底還是離開了。
我琢磨著他的意思,但總覺並非我所琢磨的那個意思。
他才十八,便已統領了我公主府的暗衛營。
公主府的暗衛並非只是為了保護我的私人安全,而是掌管整個大脷見不得人的另一面。
當年父皇年過六十遇見了我母妃,登時便覺從前那六十年當真是過得渾渾噩噩。
他一把年歲與母妃生下我這個女兒,自然將我視為掌上明珠。
父皇臨終前,將皇位託付給太子,為保我餘生地位與尊貴,便將掌管了大胤所有情報網的暗衛營交付給我。
父皇希望我利用這份情報,輔助皇兄讓家國安定。
為此,我不是徒有虛名的公主,我是掌有一定實權的胤都長公主。
雖然,我並不想要這份權力。
我想當條鹹魚,就那種不愁吃不愁穿且什麼都不用操心的鹹魚。
現下身上有如此重擔,倒也不得不為大胤的未來殫精竭慮。
後來,我皇兄病逝,他兒子登基為皇。
換句話說,當朝皇帝是我侄兒,雖然我比他還小上幾歲。但依輩分,他該喚我一聲姑姑。
程昱掌管這樣的暗衛營,滿朝文武都該敬他三分。
好大好前程,他自該繼續拼搏奮進。
將來娶一個世家小姐……娶誰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該進入我的院子,做一個讓人瞧不上的面首。
3
我知道我名聲不好,卻也不曾想會敗壞至如今這般田地。
那些說我貪財好色的傳言被民間編成段子讓人深信不疑也就罷了。
也不知為何在流言蜚語中我又變得殘忍嗜殺了起來。
七日前,陛下召我入宮,說蘇南水患,朝廷撥了賑災糧。
當地太守上奏說水災已除,百姓現下安居樂業。
但我的人卻帶回來另一個版本的消息──蘇南太守貪下九成的賑災糧,上下打點,與一些不知死活的官吏將糧食銀錢共同分了個七七八八。
我的侄兒皇帝是個好皇帝,為此,他需要最確切的消息。
於是,他找到我,希望我能親自跑這一趟。
我原想偷懶躲過去,但程昱卻在我身邊吹起了耳旁風:「陛下的擔憂是對的,蘇南那境況,的確需要有些威望與實權的人親自走上一遭。」
为了父皇临终前的叮嘱,我想,本次蘇南之行我應是躲不過去了。
臨行前,院中一眾美少年齊齊站在門前與我揮手送別。
以陳小四為首的婉約派哭得聲淚俱下,剩下幾個陽氣十足的倒也不忘叮嚀我保重身體。
大白遠遠站著,一襲白衣獨有一股清冷的氣質。
這不禁讓我想起十二三歲的程昱。
那會兒他特別迷戀江湖俠客的話本子。
他雖不能似俠客們一般活得瀟灑肆意,但基本上達到了白衣自由。
我為了哄他高興,刻意讓胤都最好的綢緞莊送來了最好的白色布匹。
可惜,如今十八歲的程昱再不愛穿白,相反,他迷戀上了黑衣。
「穿著顏色重的衣服可以更好地遮住血跡,以免污了殿下的眼睛。」
十六岁的程昱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时惊得我摔了手里的茶盏。
我當時很是憤怒,恨鐵不成鋼道,「程昱,我將你養至這般大,可不是为了让你这般认真负责有出息!」
這話一出,屋裡其他人齊齊一起驚掉了手上的東西。
什麼團扇、帕子和果子倒也罷了。
最要命的是宋小二,他手裡剛剛燒開的水壺整個砸中了自己的腳,養傷養了半年有餘。
我們上路了。
這一路還算順暢。
入了蘇南,不見餓殍遍野,卻見安居樂業。
街上人來人往,大家都穿著體面的衣料。
周太守很是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一干人等,我入了行宮,下意識誇讚了一番對方佈置的品味。
寒暄過後,我們終於將人送走。
我搖著團扇看向窗外,然後懶懶詢問程昱:「關於此地,你怎么看?」
「暗卫营查到的消息,不會有假。」他說得篤定,「殿下稍安毋躁,咱們且看周太守如何出招。」
周太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讨好我。
他設了宴,宴席上有數不清的美少年。
有通音律的,有會題詩寫字的。尤其是那個會跳舞的,纖腰扭動。
倒也當真是精準拿捏了我的喜好。
為防自己在聲色犬馬中迷失,我選擇歪頭偷瞄準程昱。
平頭正臉的美少年的確是招人喜歡,可我到底也没市井传言似的好色到那般田地……
我终归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和身份。
周太守見我依舊坐得端莊,當即又喚來一群捧了奇珍異寶的小清倌。
這些人身上衣料輕薄,大面積裸露在外的肌膚甚是香艷。
我瞧著眼熟,便都多看了兩眼。周太守忙解釋:「這些男孩兒都來自千機谷,那可是個盛產美人的好去處。」
难怪眼熟,這些人身上的氣質,的確與大白有七八分的相像。
小時候的程昱,我記得也有這種清冷又勾人的氣場。
這貨身世成謎,莫不是与这些少年来自同一故地?
因在想事,所以我未對這第二波攻勢有太大的反應。
周太守倒也不急,揮了揮手,意思正式開宴。
只見那張特製的圓桌中間開了一個洞,一隻看起來應該尚未成年的小猴被緊緊禁錮其中。
穿著講究的廚師當著我的面淨了手,然後一一打開他的廚具。
滾燙的油、帶齒的鋸、白綠相間的蔥花,還有一連串我不認識的佐料。
我蹙眉詢問:「这是何菜?」
「回禀殿下,此為猴腦。」他畢恭畢敬。
「廚師會用鋸子打開猴子的頭骨,此時,猴子還不會死。待將滾燙的熱油潑進去,就能得到最新鮮的猴腦。口味鮮香,感官刺激。」
我用团扇掩住嘴巴:「是否有些过于残忍?」
「能为殿下而死,是它的福氣。」
「太守从前吃过?」
「未试过的东西,又怎敢拿到殿下面前卖弄?」
我笑着坐直了身子:「你說,能為本宮而死,是它的福气?」
「正是。」
「那本宫便将这福气赐给周太守好了。」我冷下臉來,幽幽冷笑。
「都說猴子是與人最接近的動物,那人腦的滋味想來是與猴腦相差不大。來人,让周太守亲自享受一番这为本宫而死的福气!」
周太守反应极快,他自知這是死罪,下跪求饒已然無用,不如轉身便逃。
程昱自然不會讓他輕易逃掉,他沒親自動手。
只是隨口吹了一聲哨子,便有數不清的暗衛出現,將人五花大綁了起來。
我要殺他,必得師出有名。
我懶得給他細數,便讓程昱代勞。
他上前一步,守在我身前:
「周成輔,你貪污賄賂,私吞朝廷賑災糧,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此為罪一。」
「你欺上瞒下,關押難民,企圖營造百姓安居樂業的假象欺負長公主殿下,此為罪二。」
「你行贿讨好,試圖投公主所好,讓殿下對您網開一面,此為罪三。」
「你残忍嗜杀,想出如此有違人道的菜系。且你與千機谷私下往來,買賣人口,此為罪四。」
「这桩桩件件可有一件冤枉了你?殿下判你这热油泼脑之刑,你可有异议?」
周太守讲不出什么异议,便只能一味磕頭求饒。
這些年來與太多心懷鬼胎之人打交道,對於其中不少人的小心思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於周太守,我原本想的也是循序漸進見招拆招。
但他到底還是踩到我的底線了——有些連我都覺得殘忍的事,若是有人做。
那我便也得讓他明白,我以牙還牙的手段。
4
我用那樣的法子殺了這明面上的罪魁禍首。
多少起了些敲山震虎的作用。
蘇南水患這事兒,解決得比我想像的還要順暢許多。
就好像有人一路在推我前進,無論是被關起來的難民,還是貪墨賑災糧的官員,找起來都格外一帆風順。
我雖懷疑,但也沒有深究。
畢竟我有程昱,有他替我管理的暗衛營,說我在整個大胤手眼通天也是不為過的。
我這驕傲自得的心態一直維持到我遭遇了行刺。
對方訓練有素,且對我頗為了解。
不過拼殺十回合,我這邊的暗衛便被對方衝殺得散開了。
到最後,只剩程昱自己護著我。
程昱是我的暗衛,照理來說,他就該一直保護我。
但不知是不是他年紀太小的緣故,我始終不願意他當真為了我而去拼死拼活。
撿到程昱那年,我十六歲。年紀雖輕,但名聲已經相當不好了。
胤都有頭有臉的富家公子們見了我都要繞道走,我怕被我瞧後強行逼迫他們入我府中成為我的面首。
遇到程昱時,我剛被丞相家的兒子退了親。
年近古稀的老丞相跪在我面前哭得涕泗橫流,說他家兒子紈綹,實在配不上我的金尊玉貴。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我私生活混亂,實在配不上他們家根正苗紅的獨生子。
我父皇在時,他不敢退親。
我皇兄在時,他也不敢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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