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晟儿继位。
我被封为太后和早已去世的太后娘娘一样,住进了这西宫。
周憬留恋皇宫,我让晟儿在南山给我修了一处行宫,便一个人搬到那处去了,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皇宫还是太压抑了些。
福安也已经出嫁,晟儿自己挑选了一位皇后。
连禾也嫁人了,可是她呀,又带着她丈夫回来,随我到行宫去接着伺候我了。
我这一生便这样走完了,我过成了我最想要的样子,很满足地闭上了眼。
11
我叫周憬,在四岁时便被立为了太子,我的父皇该怎么说呢,母后总说他是一位很好的皇帝。
好像是这样的,父皇总是会和朝臣商议大事。
总是会批奏折到深夜。
但他有很多妃子,母后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是我总是看见她偷偷难过。
「憬儿,帝王要懂制衡之术,这是父皇教给你的第一课。」
父皇语重心长地摸着我的头。
明明只是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却觉得我的脊背都要被压弯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有了越来越多的夫子,或是大儒,或是当朝状元郎,从早到晚的学习。
母后对此很开心,她觉得这是父皇喜爱我。
我觉得不是,我觉得是因为我将父皇的制衡学得最好。
我不如大皇子那般,对于治国之事总有很多新奇的看法。
不如二皇子的骑射。
礼,御也不如四弟学得那般好。
可是我总是可以平衡自己在他们之间的关系。
「憬儿学得这般好,父皇当奖!」
我以为或是墨宝,或是金银华府
「什么?哪有赐一个女子当奖励的啊!」
他们竟然给我赐婚。
我看着眼前的七八岁的小女娃,一板一眼地和我母后说话,她叫沈韵。
我不喜歡她,或许是不喜欢自己,像一个规矩的方圆。
我每次见她,她从不会像其他小女娃那般喜形于色,甚至於,嘴角上扬的弧度,步子的大小,仿佛被丈量过一般。
了无生趣,两个了无生趣的人如何能互相吸引呢。
于是我故意设计太华的戏,来一场英雄救美,结果她好像看出来了,有些尷尬。
不过我母后很是喜欢她。
「憬儿,日后她是你的皇后,她会是一位很好的皇后,莫要轻待她。」
我好像从母后眼里看到了欣赏。
我以为我这一生会那样无趣,按部就班地走完。
直到我遇到了沈娇,她不受拘束,她活得不像我和沈韵。
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该喜欢她。
于是我不顾礼仪,也不顾她是沈韵的三妹妹,她不把我当皇帝,她带着我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混迹于最低廉的集市。
我不用顾忌身份,礼仪,我可以和摊边的老伯大声还价。
吃到身边孩童最想吃到的最高的糖葫芦。
我理当喜欢她。
于是我在于沈韵成婚后,很快将她接进太子府,封了侧妃。
「可是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沈娇和我争吵。
我耐着性子哄她「给孤点时间,孤一定会做到的。」
她果然好了,这好像是最正确的,可我总觉得不对,好像哪裡不對。
于是在沈韵给东宫添人时,我还是答应了,这明明是对我最有利的,可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不对,不应该同意。
我有些不懂了,可是我理智上觉得是对的。
明明这样才制衡,我给沈娇讲,我只爱她,希望她可以理解我。
她不依,于是我用行动,我除却必去不可的日子。
我便时常陪着她,无论多忙,我总会陪她用早膳,午膳,晚膳,似乎这样才是该的。
我的心总算没有那么乱了。
可是我发现沈娇和沈韵不知为何总是有很多的矛盾。
沈娇总在有意无意地暗示我废掉她。
沈韵因为沈娇请安去迟了要罚跪她,我气势汹汹地去。
沈韵却落泪了,她竟然还会为我落泪。
我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情绪在蔓延,好像原本压着它的东西压不住了。
「殿下,何不静下心来,仔細想想,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您最是重细节。」
沈韵的话让我沉思,我到底怎么了,我好像一遇上沈娇的事。
好像真的如她说的一般昏了头一样。
可能这是沈娇说的爱情?
沈韵和母后说得一样,她很适合当皇后,她把东宫安排得很合理。
接进东宫的人,都是我的助力。
所以我觉得我应当是要给她体面的。可是我一旦冒出这个想法总觉得很不对,好像我不应该关注她的事。
「娇娇儿,孤心里只有你,你要信孤。」
「當真?」
沈娇这样问我,我脑子叫我第一时间回答是的。
可是我却有些犹豫了。
近日我们一直在因此吵架,我冷静下来想,如果是以前我绝对不会如此有耐性。
可能这便是娇娇儿说的爱情。
我这边还没有和沈娇彻底解决问题。
可是沈娇那边却出了问题。
她竟然对着五弟做出那般无礼之事,甚至当着很多人的面,其中有母后。
她被母后留在宫中训诫,被一顶轿子抬了回来。
我去见她,她面无血色地躺在榻上,我心疼得难以呼吸。
「娇娇儿,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听满眼含泪地望着我,楚楚可憐。
「殿下,要为妾身做主啊!」
「怎么回事?」我赶紧上前拥她入怀。
「是……是……妾怀疑是姐姐给妾下了药,殿下不要怪罪臣妾,一定是臣妾有什么做得不好,惹恼了姐姐,都是臣妾的错。」
我心里怪怪的,总觉得她说话奇怪,为何要我为她做主,为何又不怪罪。
但心里还是告诉我,要给沈娇做主。
于是我遵循着心里的声音来质问沈韵,我单手掐着她的脖子。
她看着我的眼神从最初的错愕,变为冷静,一种疏离到极致的冷静,似乎传到了我指尖。
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来掐着她的脖子,我突然身后出了一身汗,我到底怎么了。
我虽有不足却也是自小学习治国,以未来储君培养,我为何会如此冲动。
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昔嬷嬷来了,虽然她语气不善。
好歹算解了我的围。
可是我有身为太子的骄傲,于是我只能装作气愤地离开。
于是沈韵称病,将东宫管事权交给沈娇,沈娇变得很易怒,沈韵借此,推了徐容和王婉仪来我身边。
她们一个开朗对用兵有自己的见解,一个温柔善解人意。
我去见沈娇,她只会和我抱怨,我心里似乎有一点点烦意。
我便顺了这意,也承了沈韵的意,留连徐容和王婉仪那处。
我好像证实了远离沈娇确实会让我更冷静更像原来的我一些。
但我一碰到她我便会像沈韵说的那般糊涂。
我开始怀疑这真的是沈娇说的爱吗?
于是沈娇罚了王婉仪,我突然觉得我不太认识眼前的沈娇。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可是我依旧很气愤,沈娇这段时间已经屡次驳我面子了,况且母后已经多次提醒了,她在这般娇纵,我如何护得住她。
我说服了自己一般,我将她管理东宫的权利给拔了。
不得不说我的太子妃选得很好,沈韵很快将东宫收拾好,一切恢复正轨,我也知道沈韵悄悄安插了自己人。
无可厚非,就算是小小的东宫,也是如同治国一般,需要互相制衡。
所以我默许她这个行径,而确实她将东宫管理得更好了父皇都夸赞我后宅比其他几位皇子的安静。
不过沈娇突然提出一个大炮的概念。
我听得欣喜若狂。
若是可行,边关安定何需几年,我国子民也免受战乱之苦,何况还可以拓宽疆土。
好,甚好,我拍案而起。
带着沈娇便进了宫,果然父皇一听大喜。
特许沈娇入工部一同商讨。
等这边结束,沈娇怀孕了,我欣喜若狂。
我突然觉得其他人完全比不上她,我之前甚至还疏远她简直是太不应该,心里的一丝不解被压得如尘埃般散落到毫不起眼的角落。
还未等我开心多久。
12
江南水患,父皇特命我解决此事。
我知道,如果我顺利解决,我回来便极有可能会登大宝。
所以我必须成功。
可我沒有想到,沈韵竟是求了圣旨,与我一同来了。
来到江南,餓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
我心中大駭,原以为沈韵看到此情此景会害怕,毕竟是妇孺之流。
可我小看了她,似乎一直都小看了她。
我带着当地官兵去修缮水库,统筹流民管理这些,她便在后方安置流民,亲自施粥。
堂堂太子妃,衣冠简朴,素衣纤手,对着衣衫褴褛的流民依旧笑得如沐暖阳。
我看见时一愣,我原以為,她只会在得到权力时会露出笑容。
我们彼此忙得脚不沾地,有沈韵的帮助,进程很稳。
似乎是这样的配合太过默契,这样乱哄哄的局面,我却感受到一丝安宁。
我以为江南水患解决后,我与沈韵隐隐隔着的那层纸会消失。
直到沈娇来了。
当我第一时间知道时,我的反应竟然不是开心,而是觉得麻烦,像是被什么察觉到了一般我又突然觉得愧疚,立马派人去接她。
沈娇变得很顺从,可能是这个孩子改变了她,让她笼罩了一层母性的柔和。
我们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可是好景不長。
孩子没有了,我心疼到窒息,脑子完全无法思考。
「臣妾跟着姐姐安置流民,臣妾想为殿下和姐姐分忧。」说着声音哽咽。
几度无法言语。
我看着曾经像太阳般的耀眼的人这般跌落泥潭。
心如刀绞。
「到底是怎么流产的,孤让你们随时照看侧妃,你们是怎么做的?」我心中顿然升起无名大火。
将跪在身边的一个小太医直接一脚踢倒了。
「回禀太子殿下,侧妃娘娘本就胎像有所不稳,但好好养胎便也无事,臣等诊断是由于侧妃娘娘吃了红花。」罗太医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回答到。
其他和这些跪着的太医都知道,即便没有这红花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也难活。
但是如果这样说了,那以后便会怪罪于他们这些太医,看太子对侧妃的重视,若是扣一顶谋害皇嗣的罪,便是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因此只能说原本胎像便不稳,愿太子殿下可以明白。
「给孤滚出去!」我抱着沈娇,她竟然变得如此消瘦。
她哭晕在我怀里。
我将她轻轻拢入锦被里。
我直接去查,竟然查到了沈韵头上。
我气势汹汹地去质问她。
「殿下!慎言!」
「臣妾自知愚钝,但殿下这般口无遮拦,当今陛下与皇后居庙堂而为民忧心,臣妾还担不得未来国母之称!」沈韵看起来很是生气。
我心中一震,是啊,我怎么了怎么会说出沈韵心眼小,担不上未来国母之称。
辛而无人,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到父皇耳中。
兜头一桶凉水,我讪讪闭嘴。
张口想说什么,可以久居太子之位我拉不下来脸。
不歡而散,不得不说母后看人的眼光永远那么准,沈韵确实很适合当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可是她不爱我,我明确感受到了。
我利用她稳固我的位置,她利用我拥有更高的权利。
东宫的嫔妃只有她不爱我。
彻底的不爱。
我心里莫名地烦躁,说不上来,这明明是最好的结果,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可是我却打了她一巴掌。
后来的我才知道那一巴掌分明打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伴随了我的后半生。
沈韵震惊地看着我,说我为君不明。
给我甩出来一个奴婢,这个嬷嬷我怎么都撬不开她的嘴。
可是她办到了。
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沈娇的孩子是她自己设计没了的。
我回到沈娇的屋子里。
她哭得肝肠寸断。
「殿下,臣妾的孩子没有了,他前些日子还踢了臣妾。」说着又泪流不止。
原谅她,原谅她,原谅她。
我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我搂着她依旧温声细语地哄着她。心里却有块地方蔓延着荒芜。
我顺利登上皇位,沈韵如愿以偿变成了皇后。
我将沈娇封为贵妃,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给我广扩后宫。
她似乎得到她想要的了,连利用都不想利用我,一丝眼神也不留给我。
我除了上朝便是,留恋于沈娇那处。
我依旧和她恩爱,其他嫔妃都比不上她的恩宠。
可是我不愿意废了沈韵再立沈娇为后。
我想做一次违心的选择。
一次就好。
事实证明我真的做得很对,朝堂上对沈韵一片称赞声,也借此来恭维我贤明。
民间百姓甚至为我和她立了庙。
照理来说只有功德无量之人才会被人破格生前立庙。
可想而知,沈韵在这一方面做到了极致。
没有一个人可以挑她的错处,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高处雪景。
沈娇似乎察觉到了。
可能女人都如此,对于情绪的察觉,细致入微。
沈娇变得和其他嫔妃越来越像,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恃寵而驕,像挂于高阁的月亮沾染了尘埃。
我知道是沈娇变成了沈娇,但也离不开沈韵的推动。
「我自然恨她,我是世家大族培养了十几年的闺阁小姐,自幼以皇后要求培养,怎会被她不知名的灵魂打败,我便不是好人。」
「但我也不想这手沾染血腥,而且打断她的脊梁,让她必须顺应这个王朝不是更好吗?也更有意思。」
这是我那日下朝原本想来见沈韵,却在她屋外听见的。
她与她身边的丫鬟正在说话,因为她的丫鬟为她不平,贵妃娇宠压过皇后了。
我沒有推開那扇門,也没有让身边跟着的太监去通报。
我转身走在这皇城之下。
红砖绿瓦,方寸之间却蕴万物。
如果这一切只是几点笔墨构筑呢?
我想沈韵早就知道了,这时候我真想拉下我身为皇帝的脸面去询问这个女人,是如何接受,是如何接受了还能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活出了几点笔墨下的意外。
于是在得知沈娇害了王婉仪的孩子时,我像是泄愤,或者换一种方法说,像是为了报复。
但是我只能将她贬为妃子,再多便被阻止了。
一根看不见的线拉着我,牵引着我的喜怒哀乐。
可是沈韵竟然来主动找我了。
「陛下,歇歇吧,您已经批了很久地奏折了。臣妾为你捏捏肩。」沈韵身穿海棠红锦袍。
有些轻盈。
「嗯?好。」
我自愿被她利用,奉上她想要的,只求得这片刻是真正的自己。
我渴求像她一样的通透,放下皇帝的尊严,渴求她分我一丝清醒。
她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可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是位公主,我却喜欢得紧。
甚至宠爱多于沈娇为我生的熙儿。
尽管笔墨之下,我也希望她福泽深厚,安宁一生。
赐名福安。
我甚至有些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沈韵还需要我。
我知道母后找她谈话了。
13
我甘之如殆,於我來說,我需要靠近沈韵来感受真正的,没有身后线牵引的周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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