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過身,我正弯着腰,准备捡起地上被我丢掉的工具。
手腕忽然被钟观棋拎起。
他掌心很凉,大力将我牵制回身边。
一股怒火滚上来,连带着心里的不满,我拼命掙扎。
「钟观棋,你别得寸进尺。」
我氣得不行,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捶打他。
「时一春,你属狗的?」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伸手去挡,另一只手似是想要擒住我的手腕,制止我的攻势。
沙发巾好像在纠缠间被扯掉了,緊接著,沙发上好像又有什么东西跟着滚落。
随着一声巨响。
钟观棋被我一脚踹在地上,发出闷哼。
我们终于停下。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隔了好一會兒,我揉着手腕骂道:
「钟观棋,你真是个疯子!」
他也并不好过。
脖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抓出一道血痕。
他手臂撑住身体,看著我,却面无表情。
「时一春,我有多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的。」
12
钟观棋是个疯子。
至少在安野村很多人眼中,他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班上那几个坏孩子欺负了钟观棋一阵子之后,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因为他们发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没法真正激怒钟观棋。
他就如同一潭死水,无论投入怎样的石头进去,都掀不起任何波澜。
於是,他们就把矛头对准了我。
我虽然是村里人,也和那几个混球一起长大,但他们品行恶劣,我们并不相熟。
他们几次三番地堵我,只想从我口中打听到钟观棋的「弱点」。
后来他们恍然大悟。
或許,他们眼前的我,才是钟观棋真正的弱点。
某天放学,他们将我留在学校的小树林里,逼迫钟观棋出来见面。
钟观棋来了。
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只有胸前别了一只圆珠笔。
领头的黄毛怒了。
「你个又聋又哑的小白脸,装啥?我早就想干你了!」
「天天
戴着那么个破东西,我这么骂你,也不知道你听得清楚不。」
那黄毛一只手扯过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镐把,氣勢洶洶。
就是這一下。
钟观棋的眼色暗了。
他死死地盯住那只抓着我的手。
没人看清钟观棋是怎么动作的。
他大步上前,将黄毛狠狠推倒在地。
「有种单挑……」
黄毛惊恐的声音骤然停止。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去——
只见钟观棋右手从胸口抽出那根水性笔,直接刺穿了黄毛的手掌,狠狠钉在雪地上。
黄毛的血溅了钟观棋一身。
他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心,轻轻用手背擦去鼻尖的星点血迹:
「真噁心。」
黄毛鼻涕和眼泪混杂在一起,躺在地上,已经快要痛到失声。
「你……」
钟观棋站起身,用脚踩住那只手,缓缓用力。
“我說,别用你的手碰她,真噁心。」
这大概是钟观棋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话。
我把钟观棋拉走后,带他去院子里洗手。
只是,看着他手上的血,我洗着洗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抽回手,很温柔地给我擦眼泪。
「阿钟,别为了我这样。」
他侧着耳朵听我说话。
等我说完,又仰起脸冲我笑。
「我以前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但遇见你之后,我觉得活着好像也不是那么没劲。」
「你再等等我。等我赚钱,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照顾妹妹,带你去太平山顶看野樱花,去红馆听演唱会。」
他说了很多我们未来的事,却对治好自己耳朵只字不提。
我哭得更兇了。
钟观棋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小心翼翼地说:
「时一春,我喜歡你。」
这种时刻的告白,明烈而又震撼。
我癟著嘴。
「你既然敢和我做这么长久的约定,那就快点把耳朵治好。
「虽然你的助听器看起来很酷,但万一听不见婚礼进行曲的话,那也太亏了吧。
「阿钟,我也喜歡你。比你喜欢我,还要更早一点。」
他听清我的话后,激动得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这便是故事的开始,也是我们曾经用力爱过的彼此。
13
我缓缓回神。
钟观棋重新坐回沙发上,看上去,心情也并不愉悦。
「时一春。
「消失十年的人是你,被丢在原地的是我。
「你觉得很屈辱吗?
「那你要不要看看十年前,那个像条狗一样可怜的我呢。」
十年前?
听到他提起这个敏感的字眼,我瞬间绷直背脊,也打断了他的话。
「我該走了。
「今天的服务已经够钟了。以後,我也不会再接你们的单子了。
「当年在安野村的事……都是年纪太小了。我和你不一样。你还站在原地,不肯朝前走,我早就把一切都放下了,我想拥抱我的新生活。
「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吧。」
話畢,我径直起身朝外大步奔去。
刚拉开门,曾昭慈和管家趴在上面偷听的身子差点摔进来。
她俩面露尴尬。
「那个——我们不是故意的!」
她俩近乎异口同声地说。
我搖搖頭,只觉得自己难堪。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
心里估摸着时间,陆问青应该也快到了。
咬緊牙關,我伸出手挡在头顶,冲进那一片小雨之中。
刚看见陆问青的身影,还没等跟他招手。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时一春,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我惊愕地回过头。
不知道什麼時候,钟观棋竟然追了出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把黑色的伞,并没有撑开。
「这十年我不好过,你凭什么心安理得?」
「我们之间,是从我开始,那如果想要结束,也理应由我开口。」
此時,我们都站在细雾中。
像是两艘即将驶离港岛又相背而行的孤舟。
我看着他耳旁的助听器。
他微微拧着头,努力听清我说话。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想再跟他纠缠,我的语气也刻意冷淡。
「约定只有在彼此相爱的时候才算数。」
頓了頓,我繼續說:「不爱了,那就失效了。」
我以为我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当我看见钟观棋下意识拧紧的眉心
,还是会胸口一闷。
故意放狠话的滋味不好受。
這麼多年了,我也没有学会该怎么去跟自己爱的人告别,也没有学会怎么笑着说狠话。
我挤出一个勉强算是好看的笑容。
以後,应该也不会再和钟观棋见面了吧?
我们曾经约好春天一起在太平山顶看野樱花。
沒想到,最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的。
按照偶像剧里的桥段,接下来应该就是女主美美离场了吧?
我正想来个潇洒转身。
不料——
「一春!我在这里!」
「下雨了,我来接你啦!」
偏偏这个时候,陆问青那个大傻子的声音,在不远处欢快地响起。
我面前的钟观棋,视线逐渐偏移,终究还是落在了陆问青身上。
「唔,新男友?」他忽然一笑。
我下意识想要否认,可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既然都决定划清界限,任何解释都是多余。
钟观棋兀自轻嘲道:
「你现在喜欢这个类型?毛都没长齐,又瘦又小的衰仔,站你旁边像个挂件。
「不过不要紧,你再喜欢也没用。
「这里是我的地界,只要我不高兴,随时都可以弄死他。」
他微微侧着头,隔着我,看向陆问青。
明明嘴角带了一抹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无尽冰冷。
行吧。
现在的钟观棋,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混蛋。
14
「要是這麼說,你们还挺有缘的。」
陆问青坐在小凳子上择菜。
「也不是谁都会有重新遇见的好运气。」
他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这次带着阿宝来看病的事,你也没跟他说?」
我搖了搖頭,将目光投向屋内安静看书的妹妹。
「来这里之前,我没想过会重新遇见他,更没期盼着改变什么结果。
「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决定负责。
「我早晚会离开这里,但钟观棋跟我,不一樣。」
这里的夜色总是迷离,燈紅酒綠,寸土寸金。
我是花了很长时间,走了很远的路才抵达这里,但钟观棋就出生于此。
「胆小鬼。」陆问青嘲讽我,「你也喜欢他,可你就是在躲着他
。」
我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就故意去逗陆问青:
「對了。
「今天你来接我,钟观棋好像误会了。
「他说你是我男朋友,是个又瘦又小的衰仔,还要弄死你。」
陆问青是阿宝在医院时遇见的志愿者,好像还是个大学生。
得知我要带阿宝来这里看病,他就嚷嚷着说要一起过来,帮忙的同时,顺便也玩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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