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我問了他無數遍,他從不肯說,終於在這晚,下定了決心似的,語音路徑:
「你真想知道?」
「想知道。」
「不後悔?」
「不後悔。」
慕容昭顫的睫毛下,眼眸水光灩,俊美面上染著霞色。
我終於如願以償。
「師父,這麼頂好的事你怎麼藏著掖著現在才讓我知道。」
他被我猛拍兩下,咳一聲,漲紅了臉。
是的,我的師父三十歲了,還是個身心純潔的大好青年。
因慕容氏通巫袾之術,清心寡慾,潛心修行者,普遍長壽,三十歲這個年紀對慕容昭來說,正值青年。
有了經驗後,我常常半夜三更偷偷潛入他的寢殿,去找他做「頂好」的事。
慕容昭有次被我撲倒後,面對我的狂熱,哭笑不得,扶額長嘆:「早知連薑如此
勇猛,何苦等到今日。」
我是師父的第六位徒弟,前面有五位師兄,除了我那傻不拉嘰的五師兄,其餘四位皆是知曉我是女兒身的。
有日清晨,我從師父寢殿出來,剛好被他們幾個看到,大家一時都挺尷尬。
大師兄抬頭看了眼天: 「哎呀,今天日頭甚好,忘曬棉被了。」
二師兄在地上左顧右盼:「我昨天在這裡丟了半兩錢,怎麼找不到了呢,肯定是記錯了,我回去再找。」
說完他們兩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施施然走了。
三師兄拍了下腦袋:「大師兄等等我,我昨天尿床了,一起去曬棉被啊。」
四師兄笑得十分內涵:「六師弟肯定是又夢魘了,辛苦師父連夜照顧,我去幫師父撐十全大補湯。」
最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五師兄,傻傻地問我: 「小六,你這麼大了還做惡夢?」
我故作鎮定地捶了捶自己的脖子:「別聽四師兄瞎說,我沒有做惡夢,主要是最近精氣神不好,師父的玉床有養元益氣之效,在這裡睡了一覺,感覺神清氣爽,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修為大增,渾身都是勁。」
「師父還肯跟你一起睡?」
他大抵還對幼時我們倆連人帶枕頭被師父丟出來的經歷心有陰影,我對他神秘一笑: 「師父的床只能睡兩個人,三個人睡不下,當年我們一起去找他睡覺,他不知道該留誰,所以才會把我們都趕出來。」
說完我就準備走了,結果他拉著我又說:「你今天晚上別去找師父睡覺了,我也想睡一睡師父的床。」
可想而知,當晚五師兄抱著枕頭興高采烈地去了師父寢殿……師父罰他去祭祀台反思一個月,順便打掃打掃。
五師兄打掃了一個月的祭祀台,快要期滿回來的時候,忽有一日大師兄他們又看到我從師父寢殿出來。
那時候大家都見怪不怪了,臉皮也變厚了,我那嘴欠的四師兄內涵道:「呦,六師弟,又去糟蹋師父了?」
然後大師兄他們憋著笑,憋崩了,一個個眼淚都飆出來了。
我一生氣,轉身又進了寢殿找師父去了。
後來,四師兄接了五師兄的班,打掃了兩個月的祭祀台才回來。
3
那年霜降,大秦天官申柳公來了胤都。
他說,落頭氏的頭又跑了。
我一聽這個「又」字,便知是一隻令人頭痛的妖。
但慕容昭不急,眉頭都沒皺一下,淡淡地說:「青兕化劍,雖濁氣未消,也可斬那妖物魂飛,她如今做不得惡了。」
饒是如此,他又說了句: 「緝拿一下吧,總不能置之不理。」
柳公稱是: 「那妖物自然是不敢露面了,但擒拿不住唯恐將來留下禍端。」
我乖巧地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托著腮,嘴裡吃著秦糖,甜得冒泡,滿心滿眼都是慕容昭。
我想起三年前他從屍水河引出的那頭青兕,兇猛強悍的妖獸,嘶鳴間天地欲崩,地動山搖。
而他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細長眉眼染著寒霜,騰空躍於青兕背上。
慕容昭是天之驕子,是慕容氏能力最強大的巫袾師,柳公曾說,他這樣的靈力,千年也難得一個。
正因如此,他自幼被族人寄予厚望,是養在能力最強的巫祩身邊的。
但從此之後,沒有父母天倫,沒有兄友弟恭,薄情寡慾,無牽無掛。
那能力最強的巫袾告訴他,天空,地空, 人空,心靈天空,無情無愛,可令他登峰造極,流芳千古。
但他不是那樣的人。
正因經歷無愛與無望,他更懂溫情可貴,沒有像他曾經的師父那樣嚴苛,要求我們絕情寡慾。
他的生身父母對他敬畏又陌生,他會偶爾送去溫良的問候, 又絕不打擾。
他性子疏離,但骨子裡喜歡熱鬧,是個溫柔的人。
他在大殿同柳公議事,一蹙一舉,俊美無儔。
他皮膚極白,乾淨修長的手指也極白,幾乎與身上的白衣同色,但又烏發黑目,唇色潤紅,色彩鮮明。
仙姿淡泊,驚為天人,這就是我的師父-慕容昭。
這個名字在我心裡百轉千迴地念,揉進心扉,融入五臟六腑,開出花兒來。
我吃了了很多秦糖,柳公離開的時候笑瞇瞇地對我說:「連薑,還吃呢,當心牙吃沒了。」
他走之後,慕容昭放下長案上的簡書,對我笑道: 「過來。」
我立刻眉開眼笑地跑過去,被他抱起,坐在膝上。
我在他懷裡,仰頭對他笑,他低頭看我,濃墨眼眸映出色彩,柔如春水。
我說: 「師父,柳公說我糖吃多了,牙會沒了。」
他「唔」了一聲,摩挲我的臉,眼眸含笑,低頭吻我,索取了殘留的香甜。
然後他說:「這樣就不會壞牙了。」
我一邊捶著他的胸口說: 「師父你好壞呀。」
一邊又抱緊了他,嘟起嘴巴: 「我還要親。」
柳公走後不久,慕容昭與鍾離氏解除了婚約。
此舉無異於驚濤駭浪,人人傳,鍾離公主愛上了慕容昭的徒兒連薑,二人苟且被他發現,於是作廢了這樁姻緣。
流言滿天飛的時候,我正勾著慕容昭的脖子,陰惻惻地看他:「師父,他們都罵我是狐狸精,臭不要臉,我好慘。」
他說: 「唔,真過分,怎麼能這麼說我們連薑呢。」
我說:「對呀,真過分,我能不能叫上師兄師弟他們,組團罵回去。」
他說: 「什麼時候去罵,記得叫上我。」
我「噗」地笑了,他也笑了,揉了揉我的頭髮,吻了我的額頭: 「乖,我會很快。」
別誤會,不是那種快,我師父其實…不算快。
我之前說過,其實我是不太了解他的,此話不假,慕容昭一直在做一件有些瘋狂的大事。
西北海以外,大荒之隅,有座不周山,相傳是人界與天界連結的地方。
不周山下有個九黎壺,是上古時期蚩尤帝的煉妖壺,可化萬物。
我從前是人,什么妖界神界不周山都是离我甚远的事。
我問慕容昭不周山到底是什麼地方?
他說他也沒有去過,但是二十年前,大秦天官申柳公夢遊不周山,起床後祭薑太公,沿著夢裡的路徑於大荒之中拖回一隻青鼎。
柳公說,那是九黎壺。
看著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鼎,自蚩尤死後也失了神力,但慕容昭向柳公討了去。
他從成為胤都祭司後,就一直想著要做這件事,將九黎壺引化成一冊書卷-異妖冊。
他要將屍水河的百餘種妖怪引渡到異妖冊,封印在不周山下。
屍水河存在了近千年,慕容氏與鍾離氏守了千禧年,胤都的百姓也守了千年,沒人覺得有任何不妥,因為身受桎梏的不是他們。
守護屍水溪和胤都是慕容昭的責任,就像他曾經的師父所說,將來就算是死,也注定了
他要死在胤都。
是胤都困住了他。
守屍水河,鎮饕餮鎖,娶鍾離氏公主,人生被釘死,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想要擺脫這束縛。
他想山高水遠走出去,去看看大荒四海的日出日落,看看天際朝雲和彩霞,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多久回就多久回,永遠地走出胤都,恢復自由。
對於異妖冊這種創新想法,胤都王室是拒絕的,畢竟未知因素太多,冊子若是封不住妖怪呢?若是逃出去幾隻呢?若是屍水河魂震怒壓不住呢?
每一種未知的風險,他們都不願承擔。
千禧年以前康回引屍山之水至胤都,隨手之舉,以燭陰之子怨靈祭河,將胤都當作封妖容器,做完這些,神仙就輕飄飄地走了。
後來姜太公封神,帶了一眾新晉神仙也輕飄飄地走了。
他們大概都忘了人間還有一條屍水河吧,又或者如靈寶天尊,隨手創建一個落頭氏,不曾想過後果,又因一句曾許諾不滅,置之不理。
神仙,其實也如這芸芸世間。
什麼眾生皆苦,四大皆空……他們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你若說屍水是康回引來的,康回會說是姜太公讓他幫忙的,姜太公會說我沒讓用燭陰之子祭河呀,少昊說祭河是葆江家人的主意與我無關……然後葆江的家人會說那我們不管,燭陰之子殺了葆江,就得讓他付出代價,祭河是輕的。
至於屍水河,大家異口同聲--不關我的事,我不管。
開玩笑,那麼大一工程,誰要管,攬上這事就甩不掉了……慕容氏和鍾離氏守得不是挺好嗎,讓他們繼續守著吧。
崩盤?等崩盤再說吧, 人間天災是常態, 就當衝業績了。
凡人們,不要想著靠天靠地,要做自己的英雄。
然後,神仙都打哈哈睡覺去了。
慕容昭的想法,自然遭到了鍾離氏和慕容氏的集體反對,但好在還有一個人間清醒──申柳公。
鍾離氏和慕容氏守得很好,但改變不了屍水河有隱憂的事實。
防患於未然,捉矢於未發,未嘗不是好事。
大秦天官說話分量重,跟秦王溝通後,覺得此法可行。
秦王也許壓根不在意,都沒聽清楚說了什麼,隨便你們怎麼搞,出事了也是出在胤都,自己兜著去吧。
柳公一道蓋了章的許可證,慕容昭就開始努力鑽研。
他很爭氣,天之驕子,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慕容昭解除與鍾離嫿的婚約,實則與我無關,就算沒有我,他也是要解除的。
柳公來的時候,天乘之境參觀了一下他修撰的冊子,條條道道了解得清清楚楚,然後笑瞇瞇地說不錯不錯,甚好甚好。
引渡異妖勢在必行,有大秦的支持,慕容氏和鍾離氏無法拒絕。
一場浩大的拆除活動即將開始,在開始之前,慕容昭先向胤王提出了解除婚約。
胤王心裡跟明鏡似的,自己女兒那點破事,隱約是有耳聞,索性屍水河是要遷移的,屆時慕容氏和鍾離氏也不必世代聯姻了。
胤王室和數萬城民其實還是信任慕容昭的,畢竟是超級大學霸。
那時我也信任他,我對他說:「師父,你忙你的,我這段時間一定好好練習靈咒之術,爭取到時候能幫你忙。」
他眼中染了笑意,映著我的影子: 「不必,連姜安心吃糖就好。」
我又說: 「將來咱們離開胤都,我也得有些本事傍身呀。」
「有我在,你什麼都不會也沒關係。」
慕容昭是桀駿的,自負的,我想起從前與眾師兄弟練習起咒引,大家都挨過板子,只有我能力最差,但從來沒有被打過。
無論我練得好不好,他都是一句輕飄飄的:「瞧把我們連姜累的,去玩吧。」
從前未曾察覺,如今想來,師父對我真是極其溺愛。
4
他那段時間很忙,連帶著我的師兄弟都很忙,司宮就我一個閒人,我便時常跑去胤王宮找嫿嫿。
姮姮被胤王禁足了,我猜測與那樁王室醜聞有關。
拿著慕容昭的名帖,我在王宮進出隨意,無人阻攔。
嫿嫿依然是那個眉眼乾淨美麗的女孩,我們無話不談。
我問她為何會喜歡鍾離峒,她很認真地想了想,對我道:「連薑,你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小時候父王對我很兇,慕容昭給我一塊秦糖,我那時就很想嫁給他了。」
我點了點頭,她目光遙遙地望著天際,眉眼恍惚含情:「可是後來,有個人給了我更多的糖。」
我知道她說的不是糖,如畫是胤都公主,怎會缺糖吃。
鍾離通是胤宮王后所生,可惜她幼年時,王后就病逝了。
胤王后來又有了很多女人和孩子,对她关心甚少。
用現在的話來說,姐姐是個身分高貴,但極度缺愛的孩子。
我說:「那你也不能跟你的王叔在一起呀。」
姮姮說:「可他是世上最愛我的人呀。」
鍾離明,是胤王最小的一個弟弟,只比短姮大了七歲,生得眉目清俊,品貌不凡。
用她姊的話說,他們倆是注定的整練。
幼時在土官,她因母後去世,躲在花叢裡哭了一下午,是鍾離聞一聲不吭地陪她,給她肩膀依靠。
胤王與她父女感情淡薄,但又對她要求極高,他說:「你是鍾離氏正統公主,若想配得上慕容昭,需得是個樣樣都好的。」
婁娓知道,他們鍾離氏,其實是忌憚慕容氏的。
雖說城上歸他們管,但慕容氏能力強大,屍水河又是定時炸彈,那傳聞中的鱉警鎖更是可怕,除了能力最強的胤都巫袾,若想開啟結界,需以鍾離氏族人祭頒餵獸。
零餐鎖,是五百年前慕容氏為屍水河加固的一道封印,初次開啟吋使用了一位鍾離氏公主投身祭頒。
兩大家族世代聯姻,卻又相互防備。
短幅注定要嫁給慕容昭的,慕容昭容領俊美,天人之姿,她一開始是喜歡的,也是忐忑的。
那時對她很好很好的九土叔鍾離峒,常代替胤土出去外交,有時好多年都不回來。
直到兩年前,他回來後就沒再走了。
他是那麼地喜歡延婚,他一直都未娶親,性格沉默冷淡,唯獨望向姮相遇的眼神。那麼熾熱與愛慕。
他這些年每每到別國,看到新鮮好玩的都會想到婀婀,在回到胤都見到嫻詞的時候,掩不住毒滅,將禮物統統送到她面前,
短幅說,她在那堆成小山的禮物面前,心動了,但她尚存理智,她仰看臉,裝作不知他的心意,笑道:「謝謝九王叔。」
鍾離明的眼神便黯淡下來。
兩人都是克制過的,但失敗了,最先失控的便是鍾離峒。
短幅尚知禮義廉恥,故意躲著他,但他承受不住相思之苦,在一個富雨交加的夜晚,喝了很多很多酒,神智不清地悶到她房內,冰冷的雨滴順著他的臉落下。
他一身酒氣,眉眼陰鬱,染了寒冰,不顧姮婉的反抗,強行抱起她。
通婚顫抖,一遍遍地試圖喚醒他:「九王叔,你別這樣,我是姮嫣呀,」
他捧著她的臉,虔誠地吻她,手在發抖,唇也在抖,他眼尾的水痕蹭到畫面白皙脖頸,冰涼一片,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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