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狗男女,惱羞成怒了,得虧我娘提醒,我才發現了你們不可告人的關係。」
曹二牛神色猙獰,從地上站了起來:“劉小月,我不在乎你跟他這點破事,只要你從了我,跟他斷了,此事我和我娘爛在肚子裡。」
「你看著聞璟長大,他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將來可是要入京會試的,你不想他名聲受損,毀了前程吧? 」
我蹙眉看著他,他腳步踉蹌,朝我走來——
下一瞬,被劍貫穿了身子。
曹二牛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回過頭去,身後是神情冰冷,眉眼疏淡的聞璟。
他剛洗完澡,穿著褻褲,披了件外袍,鬆鬆垮垮的衣衫下,胸膛上還有潺動的水珠流淌。
聞璟長身玉立,束起的鴉深髮髻濕漉漉的,稍顯凌亂。
他就這麼冷靜的殺了曹二牛,面上看不到任何慌張。
直到我喚了他一聲:“聞璟?”
他彷彿這才回過神來,泛著水霧的眼睛,氤氳著紅——
「阿
姊,我殺人了。」
十七歲的聞璟,放下了手中染血的劍,看也不看地上一眼,定定的望著我,朝我走來。
他已經高出我一頭了,挺拔的身軀,緩緩將我抱住。
他的頭埋在我勃頸處,溫熱的呼吸中,夾雜著濕潤的淚意:「阿姊,別怕,從今往後,我來保護你。」
13
我和聞璟處理了屍體。
曹氏發現兒子失蹤的第三天,報了官。
她說二牛的下落,我和聞璟肯定知道,因為失蹤那晚,他去了我們家。
我問她:“他來我們家做什麼?”
她頓時不說話了,但很快又惡狠狠道:「他自然是去找你的,定是你勾引了我兒,想同他廝混。」
我詫異的看著她,聞璟的臉色更是直接黑了起來。
他在縣衙上冷笑道:「衙門律例,明鏡高懸,難道憑你這潑婦的攀咬來斷案嗎? 」
院試案首的讀書人,口齒伶俐,氣勢懾人,反將了曹氏一通誣告罪。
縣令大人自然站在他這邊,說曹二牛本就是個街頭唸子,指不定去哪裡逍遙快活了。
而曹氏竟敢誣告院試案首的秀才公,簡直可惡,痛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此案就這樣不了了之。
自曹二牛死後,我的心情低落了很久。
為的自然是他死前說的話。
曹氏的嘴太碎,我心知不能容她,於是在夜間化成她死去的婆母樣貌,去找了她。
那老太太死的時候瘦骨嶙峋,沒少被她禍害。
後來,曹氏果然瘋了。
我看著一牆之隔的曹家,那個窩囊的男人和十四歲的小女兒桂花,守著曹大牛和曹氏兩個瘋子,忙前忙後。
屬於他們的地方,終於徹底消停了。
我和聞璟之間亦變化的悄無聲息。
上山採藥,我不會再去牽他的手。
也不會在他洗澡的時候,拿大棕色刷子搓他。
衣裙和肚兜,我會自己洗乾淨,絕不讓他沾手。
人間生活了近十年,我終於又學會一個字了──避嫌。
對於這些變換,聞璟看在眼裡,他始終神色平靜,什麼也沒說。
我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曹二牛說得對,聞璟是讀聖賢書的讀書人,他早就知道這些行為不符合規矩。
但他從未說過。
我討厭他的不說。
這一
年,他十七歲,我終於意識到,聞璟心思深沉,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小孩了。
我與他相處在同一屋簷下,相安無事,從此再無半分孿越。
直到他入京會考。
我又回了三窟府,與一群山野精怪,整日聚在一起熱鬧鬧。
它們很喜歡聽我講山下的故事、鎮上的集市,以及形形色色的人。
我嘆息道:“做人一點也不好,山下百姓多貧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勞動,只為填飽肚子,繁衍後代。」
「而且人的規矩特別多,尤其是對女人,禁錮了她們的身體,還要愚化了她們的腦子,什麼禮教、婦道、貞節、卑弱,代代相傳。」
「必須遵守這些嗎?」小槐將頭上的樹枝,一根根捋順,好奇的問我。
「對啊,可笑的是,要求她們必須遵守這些的,大都是女人,愛給女人造謠污衊的,還是女人。」
“不能反抗嗎?”
「反抗?除非她們被愚化的腦子,自己覺醒。」
我望著頭頂的月亮,幽幽道:「這太難了。」
「小月姐姐,你一個妖怪,幹嘛受她們限制? 」
「入鄉隨俗呀,離經叛道活不下去的。」
我鬱悶的喝了一口小花妖釀的酒,一旁老神在在的黃大仙,裹著袍子,意味深長的對我道:「一個人離經叛道,當然活不下去,只有大家一起離經叛道,才是正道。」
我品了品它的話,豎起大拇指:“高!”
黃大仙傲慢的轉過頭去。
小花妖問我:「你那恩公家的小公子,這次是不是要考上狀元了? 」
「不知道,但肯定名列三甲,他學問特別好。」
“我聽說,殿試中榜的才子京里人給保媒呢,放榜當天直接麻袋裝走,拜堂成親。」
「那叫榜下捉雁。」一旁的黃大仙,再次瞇著眼睛開口。
「反正就是包婚配嘛,小公子自此平步青雲,小月姐姐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小花妖高興道。
「不見得,民間不是有句話,叫樂極生悲。」黃大仙道。
“呸呸呸!黃翁,你趕緊把話吐出來! 」
「吞了,吐不出來。」
「吐不出來讓小槐把樹枝伸你嘴裡攪一攪。」
“試試?”
……
妖怪間的一場聚會,熱鬧鬧。
我渾然不在意黃大仙的話,因為我認為我劉小月的運氣
不會那麼差。
我躺在樹杈上,喝光了一壺酒,遙遙望月亮。
白玉盤一樣的圓,有鴉影掠過,還有桂樹隱隱約約。
它看起來冷清,但一直是我的嚮往。
終一日,我也會站在上面,看月中仙子翩翩起舞,成為那隻搗藥玉兔的朋友。
我無比盼望那天,腦袋漸漸有些暈眩,看到樹下的蛤蟆們又在唱歌,老鼠精在跳舞。
我傻笑兩聲,對小槐道:「他們罵人的時候說癩蛤蟆,說相鼠有皮,誰能想到,當蛤蟆和老鼠比做人快樂多了。」
14
聞璟在京中待了半年。
他走的時候對我道:「阿姊,你要等我回來,若我回來見不到你,會難過的死掉。」
不知為何,他總擔心我離開。
他十四歲那年,我從山中回來,騙他說找到了我爹,他雲遊四海,過的很好,不需要我掛念。
我也承諾了他,不會不聲不響的離開。
但他總該知道,緣起則聚,緣落則滅,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半年後,我在村裡等著見他最後一面。
程舉人府上和縣衙門已經派人過來報過喜了,聞璟沒有名列三甲,他是進士榜上第六名。
高中進士,本也是可喜可賀的事,更何況他還那麼年輕。
我們家的院門,懸了兩盞紅燈籠,鞭炮炸燃後的紅紙,喜氣洋洋,糊了一地。
我真心為他高興,將院子和屋子又拾掇了一番。
聞璟回來後待不久的,殿試中榜的進士,大都會被授予官職,留在京中。
我就這樣等啊等,直到又過三月,終於等回了他。
十九歲的進士,仍孤身一人。
村外遠山連綿起伏,他背著個竹子編的箱子,穿著離開時我做給他的直綴長衫。
衫角和領口袖口是黑色,其餘色白,並不名貴的料子,穿在他身上偏就顯得格外矜貴,吸引人的關注。
聞璟本也是惹人注目的人。
我與他相依為命十一載,看著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功成名就。
也看著他越來越深沉,氣質出塵卻清冷。
他依舊有薄薄的眼皮,長睫纖細,掩著狹長的雙眸。
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著,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阿姊,我回來了。」
我想,我真該如小花妖所說,讓小槐的樹枝伸到黃大仙的嘴裡攪
一攪。
它真的是個烏鴉嘴。
聞璟回家後,帶給我兩個令人發暈的消息。
第一,他沒有留在京中,而是授官到了北部一個叫清池的縣當縣丞。
第二,他要娶我。
我實在難以置信,即便不是殿試三甲,進士榜第六,也是很厲害的名次了,怎麼就淪落到小地方做縣丞了?
我不相信,這其中分明有隱情。
但我尚來不及去追問這隱情,聞璟說要娶我的消息,足以讓我震驚的回不過神。
我騰空的站了起來:“我是你阿姊!”
「遠親而已。」他淡淡道。
“我年長你八歲,二十七了! 」
「我說過,只想娶喜歡的女子為妻,不管她年歲幾何,也不管她什麼身份。」
聞璟上前,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神情那樣認真:「阿姊也說過,不管我喜歡的女子是誰,你一定為我娶來。」
「瘋了,你瘋了…”
我喃喃一聲,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我看著你長大,待你如親姐弟,十里八鄉誰不知道我們的關係,你說要娶我,是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作死? 」
「聞璟,你我二人姐弟情深,你不能有這樣的念頭,不尊禮教的話,世人的唾沫會淹死你。」
「阿姊怕什麼?你我並非親姐弟,哪來的禮教?我就是喜歡你想娶你,礙著旁人甚麼了,這是你我之間的事。」
聞璟言辭懇切,身子緩緩蹲下,繼續去握我的手:「阿姐什麼都不用擔心,也無需介意,我們會一起去冀州,遠離此地後沒人會認識我們。」
他的話在我腦子裡炸起,我突然醒悟過來,聞璟是個多少聰明的人,他知道我的顧慮,定然是將一切安排好了,才對我說出這番話來。
我心裡泛起寒意:「殿試中榜,理應留京,你為何會被授官到地方? 」
「得罪了人。」他看著我笑,嘴角勾起,雲淡風輕。
“得罪了誰?”
「自然是京中權貴。」
“為何會得罪他們?”
“阿姐非要問這麼清楚嗎?”
他有些無奈,眸光一寸寸軟了下去:「自然是為了你,為了我。」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刻只覺心中煩亂,冷冷道:「聞璟,我不可能嫁給你,你想都不要想,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你如今高中進士,我是打算離開的,不會同你去別處。」
「阿姊,阿
姊! 」
他突然慌了神,直接跪在了我面前,胭脂染過的眉眼一般,殷紅著落淚來。
「即便阿姊對我無男女之情,也請你可憐我,我不能沒有阿姊,我在很早之前,就開始喜歡你了,你罵我心思钚也罷,世人嘲諷於我也罷,我不在乎,便讓他們笑我,儘管唾棄於我,只要能和阿姊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
「阿姊,我在這世上孤身一人,從來只有你,若連你也不要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對我無男女之情,亦沒有喜歡過別的男子,那我們就跟從前一樣,一直在一起,阿姊嫁給我為妻,試著接受我,我會做的很好的,我真的很喜歡阿姊。」
「阿姊,阿姊你可憐我,離了你我必不能活。」
他就這樣一聲聲音的喚我,伏在我膝上,哭紅了眼睛。
仰面看我的那張臉,神情破碎,楚楚可憐,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
我早知,他生性愛哭,這麼多年,原一直如此。
但我這次不能心軟,也不該心軟。
我推開了他,深呼吸,站起來對他道:「我早就收拾好了東西,明日就走。」
15
聞璟說離了我,他必不能活。
這話他不是第一次說,我從未當真。
那晚我照常做了飯,他沒有來吃。
夜深人靜,我在房內待了很久,頗是頭痛。
我想起十一年前,初到他身邊的時候,那個惹人心疼的小孩,怎就成瞭如今這副樣子。
我對他是有感情的,縱然那不是男女之情,但我真真切切的付出過。
我想起他那雙破碎的眼睛,後知後覺的開始心疼。
於是我起了身,打算去找他再聊一聊。
聞璟不在房內。
我有些擔心,開始呼喚他的名字。
最後我找到了他。
他在東面那間洗澡的屋子裡,躺在浴桶裡,赤裸裸,整個人都埋沒在水里。
他沒有聽到我叫他,因為他真的不想活了,已經在水中昏迷。
該死,他居然打算溺死自己!
我大叫一聲,衝上前去,想要將他撈出來。
浴桶很深,也很滑,他又沒穿衣服,我抓不出他。
於是二話不說邁入桶裡,嘩啦啦的水聲溢了出去,我架起他的兩條胳膊,往上拔。
好不容易他的上半身露出水面,又要像條魚一樣滑下去。
我貼緊了他,他的背貼近了桶壁,總算擎制住了他的身子。
然後我便開始拍打他的臉,試探他的鼻息:“聞璟!聞璟!”
他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我有些害怕,捧著他的臉,開始用嘴巴給他渡氣。
也不知是第幾口,他終於咳嗽了一聲,緩緩的睜開眼睛。
蒼白的臉,脆弱的神情,茫然無助的眼神,瞬間讓我生起氣來,忍不住給他一巴掌。
“你來真的!”
他的臉被我打的一歪,臉頰浮現五道指痕,長睫垂下,一動不動。
接著又渾不在意的舔了一下角。
「阿姊對我無意,也不肯憐我,何必管我死活。」
他聲音頹靡,有氣無力,又很清冷生硬。
濕透了的頭髮還在流水滴,劃過他濕潤的眼睛,臉頰,最後掉落在胸膛,水下。
他從未用過這種語氣跟我說話,神情心灰意冷,閉著眼睛不肯看我,也不願轉過頭來。
我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只覺酸澀,開口道:「活著不好嗎,你都高中進士了,還如此年輕,什麼樣的如花美眷,將來都會有的。」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你走吧,多說無益。」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走? 」
面上生氣,心裡卻異常難受,我情緒跟著低落下來。
他卻聞言睜開了眼睛,氤氳著水霧的眸光,又開始惶然的看著我。
「阿姊,你當真如此無情嗎?寧願我死,也不願嫁我為妻? 」
顫動的嗓音從他喉間溢出,彷彿十分艱難,他神情惶惶,聲音也惶惶,脆弱不堪:“你當真對我,半分喜愛也無嗎? 」
「聞璟,我待你如親姐弟。「我的聲音也不知為何染了幾分哭腔,微微哽咽。
他笑了一聲,眼睛紅紅,原本搭在浴桶邊的手,緩緩握住我的腰,將我抬高了下。
我原本緊貼的身體離開了他,他跟著將我環住,托舉著我,再次貼了過來。
欺身而上的人,在我耳邊輕聲道:「待我如親姐弟?我不信。」
他的氣息縈繞在我耳畔,硬朗的胸膛和身體抵著我,又笑了一聲:「除非阿姊證明給我看。」
浴桶裡的水應該早就涼了,但我依舊覺得灼熱的厲害,整個人直接傻掉了,呆呆的看著他:「怎,怎麼證明? 」
「阿姊知道。」
他的唇若有若無的掃過我的臉頰
,順勢握住了我的一隻手,十指扣,緩緩往水中帶。
我的腦子嗡的懵圈了,像是被熱水煮了似的,使勁的想要將手收回,瑟瑟發抖:「聞璟,你做什麼,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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