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听命跪到他面前。
少爷抬手轻轻拨弄了下我的头发:「夏草,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我本想过段时间安稳了再把你接过来,可我又怕再拖下去,我的夏草就成别人家的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一直陪着我,会一心向着我,还记得吗?」
少爷温柔的话语一声声传到我的耳边,却如同鬼魅一般,迷幻又让人窒息。
「看来夏草是忘了呀?」
我喃喃道:「奴婢没忘。」
他顿时愉悦地笑了笑,笑过后又渐渐敛起了笑容:「夏草昨日去集市玩得可开心,是跟谁一起去的啊?」
我脑袋「嗡」了一声,打乱了我心中极力掩饰的平静。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碰巧……还是说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见我不说话,他也不恼。
「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是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我慌忙喊道。
我再次强调:「奴婢没有喜欢别人。」
「是吗?我看你和云九如此亲密,我还以为……」
我急忙说道:「奴婢与云侍卫只是有些浅薄的交情而已,奴婢曾被四小姐杖责,幸得云侍卫相救,奴婢……奴婢只是感恩罢了,并无其他心思。」
「原来是这样啊,」少爷笑道:「别着急,慢慢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信你。」
「没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29
我去了暮安院一趟,我总得告诉珍珠,自己过得很好,可无论我怎么说,她始终不安心。
我又成了少爷身边的一等婢女,这次是名副其实的一等婢女,不再像以前一样要包揽整个院子的累活。
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待我。
他如今是世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成安君」,却仍然让我唤他「少爷」,仿佛那一年的分离从不存在一样。
他比以前更忙了,他每天都要处理公文,我便陪在他身边伺候。
而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我多天未见过云九了,我也不敢向少爷多问。
云九的朋友不多,云七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可自从回到了旭阳轩,我连云七的面也没见过,院子里的人很多,我都不认识。
我忍不住怀疑,少爷会不会对云九下毒手,随后又安慰自己,云九身手不凡,应当不会轻易被害。
少爷察觉了我的心思,说道:「云七和云九是陆府的人,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你既说是恩情,那就要有恩人的样子。」
少爷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往日,定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之前只不过是迫不得已从陆家借人。
他没必要骗我,我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敢表露什么。
那天,宫中来了圣旨,主子们去前院接旨,毫无疑问这道旨意是下给少爷的。
可我怎么也没料到是赐婚圣旨,赐婚成安君和静德公主。
静德公主是皇后嫡出,太子最亲的妹妹,也就是之前京中传闻,和二少爷互有情谊的那位。
所以……静德公主要嫁的是齐阳侯世子,无所谓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可少爷不是要娶陆家表妹吗?虽然还未定亲,但之前老夫人显然已经与陆家提过的,陆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送旨的人走后,侯爷高兴地拉着儿子客套。
没办法,儿子得势,他总要修补一下浅薄的父子情。
我回旭阳轩的路上,有人趁乱拉住了我,我跟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躲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里。
云九好像很着急,出奇地没朝我嬉皮笑脸:「夏草,这几日我实在脱不开身来寻你,回头再跟你赔罪。」
「我要先离开一阵子,最快两个月回来,两月以后我就能带你走了。」
我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轻轻说道:「云九,我不跟你走了。」
我知道少爷疯了,我也要疯了,云九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我总不能害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自动忽略了我的话。
「世子将你要回来的事……我知道,夏草,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能解决,我去见过少爷了,他……」
我心神不宁,不耐烦地打断他:「云九,我说过了我不想跟你走了,少爷他待我很好,我在府里过得也很安稳,没必要跟你一起去过奔波劳碌的日子。」
后来的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这个时候没有好好听他把话说完,
「我不信!」他想也没想,坚定地说道。
「你刚刚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骗不了我。」
没有猜忌,没有怀疑,而是坚定不移的信任。
我忍住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冷声说道:「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恨我怨我,我也无所谓。」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面上依旧没有半分怀疑的神色。
「夏草,少跟我装,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且安心,等我回来,世子就会放你出府,到时候你不走,我也拖你走。」
我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会让我走?」
云九面露笑意:「就知道你在跟我装!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明白,总之你等我回来就行了。」
说完,他直接翻墙出去,走得很匆忙。
回去后,少爷并未发现异常。
少爷专门向我解释:「权力联姻乃是常事,你不必多想,公主殿下心悦之人并非我,我与她只是交易,日后她必不会为难你。」
我顺从地点头:「奴婢明白了。」
一名下人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到桌上,便告退了。
我惊讶,他如今还要喝药?
他端起药喝了两口,随即咳嗽了两声。
我并没过多注意,如今他又不是卧病在床,总不需要我动手喂他吧?
他喝完药,把药放在一边,我正想收拾出去。
「不必了,」他出声制止:「放一旁就是。」
「是。」
少爷合上最后一本公文后,我低头帮他整理书桌,将每一本册子整齐放在书盒里。
「夏草,以往只要我咳嗽一声,你都会担心的。」
「今时不同往日,少爷有太医看诊,又有名贵药物无数,身体定然不会出问题。」
他并未否认我的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夏草,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过,你喜欢我。」
我心中一怔,我确实不喜欢他,但他就真的是喜欢我吗?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习惯了我的陪伴。
他势微之时,被所有人忽视,甚至被人暗害之时,只有我一个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保护他。
可他永远不会明白,我选择他,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见我始终不回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盯着我,好像非要我给一个答案。
我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抬头朝他笑了笑:「少爷也从说过喜欢我呀。」
他也不恼:「呵,那我现在说,我喜欢夏草……」
「少爷真的喜欢我吗?」我忍不住打断他:「在我看来,你只是单纯地想找人陪着你,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受够了,我真的忍不了了。
我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幸福,就因为他回来,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也从未想过我会拒绝,是啊,奴婢能得您青眼,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怎么会……」
他倾身过来,堵住了我未说完的话,泄愤般咬了咬我的嘴唇。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在我心里,少爷自幼读书明理,尊崇礼义圣贤,从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平日云九看似不正经,可他从不会那么对我,他认为既然没有定亲,做这种事多少有些轻薄之意。
之前逛街,他犹豫了好久,才敢轻轻牵了牵我的手。
我愣了两秒,急忙推开少爷,但我随即又后悔了。
他眼睛发红,面色阴沉,看得我心中一慌。
我急忙跪在一旁:「对不起少爷,我……我错了,对不起……」
兴许是吓的,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少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折他的面子?
我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为了活命,我可以不要尊严。
「你既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那就好好在我身边待着。」他鲜少发脾气。
我跪在一旁,不知说什么,脸上的泪还未干。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30
夜深了,我睡不着,始终为今日的行为懊恼着。
我起床出门,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珍珠的门前,此时她应该睡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她,毕竟除了她,我也没有亲近之人了。
珍珠见到我时,满脸担心:「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大晚上也不多穿些。」
「我没事,就是想你了。」
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珍珠始终留着我的位置。
我本是心里难受,想跟她说说话,却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姐姐,你怎么了?」
她眼神闪躲:「我……我能有什么事呀?」
珍珠并不擅长撒谎,在我的连番追问下,她才向我透露。
她生硬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是……是好事。」
「老夫人说,我离开侯府也是无亲无故的,她要把我赐给二少爷作通房。」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她不是很喜欢你吗?」
珍珠低下了头:「就是喜欢我,为了我好,所以她才把我赐给二少爷,还说……以后做主抬我为妾室,她也会护着我。」
「谁稀罕呀!」
因为喜欢,所以让人做妾,还一副恩赏的姿态,这是什么道理?
珍珠安抚我道:「些是好事,以后我就可以做主子,不用再伺候人了。」
若她真觉得是好事,之前干嘛还哭着让老夫人留下我?
「我不会让你做妾的,我去找老夫人,不,我找她没用,我……」我左思右想,无奈说道:「我去找世子,我去求他。」
珍珠急忙拦住我:「夏草,我真的没事,你可千万别做糊涂事。」
我苦笑道:「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姐姐,我最不能失去的,就只有你了。」
我可以把明月下场全都归结于她贪心不足,自作自受,可我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夏草的死与我无关。
夏花是个好姐姐,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府里度过一年多。可我不是她妹妹,我欠夏草一条命。
离二少爷的弱冠礼还有些日子,可我始终不知道怎么跟少爷开口。
我有些后悔,那天不该跟他发脾气的。
反正我也没能力做什么,惹恼他对我没好处。
我忽然想起,云九已经走了好些天了,他说他有办法,可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照常跟在少爷身边,他丝毫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没有为难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求他,我只好像往常一样细心伺候他,做好自己的事。
那晚我回到自己屋子,可能是我本身比较警觉,下意识觉得……屋里有人。
我心中不安,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所以不敢贸然叫人。我只好先出去,避免出事。
刚靠近门口,手还没推开门,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
「别动。」
我听不出是谁,但当我看到他袖子上的暗纹时,我顿时没那么害怕了。
黑色的衣服,熟悉的纹路,跟云九的一副一模一样。
「云七?」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哼,你倒是聪明。」
我感到一阵疼痛,他的手死死捏着匕首,在我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却并没有伤我性命,泄愤般将刀刃捅到墙上。
他咬牙切齿道:「红颜祸水。」
不止一个人那么骂过我,我毫不在乎,我只关心他今日的来意。
「你来干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向来都是冷着脸,让人看不清喜怒:「我带你离开。」
我疑惑道:「离开,为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说道:「晚上人少,你一会跟紧我,死了我可不管。」
他一再避而不答,我不禁有些担忧:「我问你云九去哪儿?」
「死了。」
什……什么?
云七冷声说道:「让人追杀,被河水冲走了,尸体都找不到。」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不信,他之前还笑着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
想到这儿,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怎么会啊?脑海中的记忆一帧帧闪过。
那个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枣糕的云九。
在我被欺负后,不在乎身份地位,带我去报仇出气的云九。
那个愿意冒着风雪,赶一天路只为来陪我过除夕夜的人。
那个表面不正经,却细心为我规划未来的云九。
「难受吗?」云七轻轻问道:「难受就好好记住,你要记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我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直视他:「告诉我……是谁?」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猜测,但我还是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七说,他们离开蜀州之时,遗落了一本很重要的账本,事关贪污一案,所以必须要找到。
「你们那位世子答应他,只要拿回账本,蜀州一事了结,他就把你卖身契还给你,放你走。」
「夏草是吧,你可知叶庭宗因蜀州一事得罪了多少人,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蜀地官员,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所以说……是叶庭宗得罪了人,让云九去为他涉险,是吗?
「他临走前怕自己出事,特地来找我,若他回不来,让我带你离开。」
「他死前都在想着你。」
云七将匕首指向我,满脸恨意:「他原本与陆府的工契都结了,是可以离开的。」
账本一事我不知真假,但叶庭宗可从没有透露过,他愿意放我离开。
云七走了,我没跟他离开。
卖身契没拿到,无论我去了哪里,都是贱籍,私自出逃,就算侯府不报官,我不愿再过那种低三下四的日子。
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结束在了九岁那年,而如今我终于再次看到了希望,我有了亲人和爱人,差一点我就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夏草在惩罚我吧,她不愿意看到我用她的身份过得幸福。
31
我伺候叶庭宗那么多年,我自问,这世上依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是奴婢,最懂察言观色,想要讨好一个人,无非是投其所好。
如今旭阳轩的下人很多,回到叶庭宗身边后,很多事已用不着我来做。
可从那日起,事关叶庭宗的事,我全都亲力亲为。
别人知道他爱喝什么茶,而我只要轻轻一摸,便知道是不是他喜欢的温度。
他用膳时,别人会把最好的菜式为他呈上,而我他知道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别人能把毛笔洗干净,而我知道笔尖洗过之后要捻一捻,他才用的称手。
即使有我没见过物品,不懂得事物,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喜不喜欢。
他看出我主动示好,心情不错,会借着指使我做事,跟我多说几句话,不再像之前一样不理会我。
眼见时机差不多可以了,那晚,除了院子里的几名侍卫,下人们都下去休息了,可我却始终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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