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无妨,毕竟二弟事务繁忙。」
「是啊,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命我协助他处理商税一事,我可是忙得很,所以还请大哥好好保重身体……可千万别再病了呀。」
叶庭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少爷面上并无变化:「二弟今日来……可还有其他事?」
叶庭泽一向喜欢挑衅少爷,但还不至于为了说些废话专程跑一趟。
我在一旁静静低着头,却没想到叶庭泽突然走到我面前,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
他随意打量,像在看一件物品:「大哥屋里这丫头姿色不错,尤其是这双眼睛……可真是魅惑人心啊。」
我强迫自己镇定,只听到少爷说道:「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夏草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中午给我做道松鳜鱼。」
「是。」
我急忙挣脱叶庭泽的手,行了礼便退下。
我跟叶庭泽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并非好色昏庸之人,定是有事要私下与少爷商谈。
莫非……是世子之位?
侯爷迟迟未立世子,无非是在大少爷与二少爷之间不好抉择,如今大少爷已到弱冠之年,陆家也要进京,侯爷着急,两边都不好放弃更不好得罪。
大少爷于侯府并无用处,而二少爷如今在朝堂崭露头角,还博得了太子殿下青睐。
之前二少爷生辰,东宫可是送来了好多贺礼。
侯爷心仪的世子定是次子叶庭泽,但……这于礼制不合。
叶庭泽今日来找我们少爷,或许是得了侯爷的指示。
他们都想让大少爷主动放弃。
我忍不住笑了笑,面子里子都想要,未免太贪心了些,我是大少爷的奴婢,心中自然还是向着他的。
此时,明月突然面带笑意,端着茶盏走过。
「你要去哪儿?」我叫住了她。
她眼神闪躲,说道:「我……我听到二少爷来了,我进去……伺候茶水。」
「两位少爷有要事相商,我们还是别进去打扰了。」我好心提醒道。
她显然不满我的阻拦,执意要进去:「我没打扰,我就是进去送个茶水。」
我本就烦闷,直接端起茶盏泼到地上:「我说了,主子们议事不要打扰,别到时候闯了祸连累我!」
「夏草!你干嘛!」她气急败坏地跺脚。
平日一旦见到二少爷就两眼放光,真以为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任由她发火,我懒得理会,赶紧去厨房吩咐少爷要的鱼。
回去的时候,叶庭泽已经走了。
我看少爷脸色还不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少爷,您没事吧?」
他轻笑:「有什么事,他还能在这打死我不成?」
我没说话,看来叶庭泽并没得逞,应当不气得不轻。
我随即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将心提了起来。这次算是应付过去了,可世子之位拖不了多久,他们肯定还会再来。
侯爷之所以派二少爷来劝说,是因为他自己拉不下脸。
他虽然早没了慈父的形象,但却还端着人父的尊荣。
可如果下次来得真是侯爷……。
4
今日,我偶然碰到了夫人的贴身婢女红袖,也可能……不是偶然。
「夏草妹妹,夫人找你有些事情,跟我走一趟吧。」
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事。
「红袖姐姐,夫人找我什么事啊,我还要回去照顾大少爷呢?」
我满心抗拒。
红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到了你就知道了,主子要见你,你敢不去?」
没错,主子吩咐,我只能唯命是从。
我和夫人委实没什么话说,她磋磨大少爷,我也没少跟着受罪。
「这位就是庭宗身边的夏草姑娘吧,果真是个可人。」夫人笑得一脸善意。
夫人姿色甚佳,她比侯爷年少十几岁,再加保养得宜,人也异常娇艳。
然而,侯爷也早是看腻了她这张脸,或许男人都一样。
侯爷夜夜留宿妾室房中,新娘排排娶进门。
夫人面上也不在乎,她执掌中馈,再受宠的妾室也不敢闹到她头上来。
她跟我印象中的娘亲很像,但她并没有我娘那么善良。
我恭恭敬敬行了礼。
「不必多礼,快坐,红袖给夏草姑娘上茶。」
「夫人使不得,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便是,不必对奴婢如此。」
夫人露出了微笑,看得我有些发凉。
红袖得了指示,关紧了房门,我更害怕了。
我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夫人面色一转,皱起眉头轻轻叹息:「唉,夏草姑娘,你也知道庭宗身子不好,每次看到他生病,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很是心疼。」
我勉强一笑:「夫人心慈,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早起好起来的。」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找了个江湖神医,花重金从他那儿买了一味补药,说是用天山雪莲制成。」
我捏了一手冷汗:「既然是这等好事,奴婢想……夫人亲自送给大少爷,大少爷一定会感激夫人的。」
夫人依旧在笑:「你有所不知,神医说这滋补之药还无人用过,担心会有副作用,我怕庭宗知道了不愿意尝试,但神医说了治愈弱症有九成把握。」
我仔细斟酌过后方敢开口:「既如此夫人何不告诉侯爷和老夫人,他们说的话,少爷定然会听。」
夫人嘴角敛了笑意,整个人尤为可怕。
「还是别麻烦侯爷和老夫人了。」
她说着,朝红袖伸出了手。
红袖递给了夫人一张纸。
「夏草啊,这是你的卖身契吧?」
夫人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偷偷地把它放在你们少爷每日喝的补药里,放心,他看不出来。」
偷偷?补药?
「夫人,我……」我紧张地说不出话。
她突然走上前来,亲切地拉住我的手:「夏草,只要庭宗喝了药身体痊愈,你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如何?」
如果我不答应她会拿我的卖身契做什么?
还没等我思考完,红袖已经把药包放在了我手里。
只听到夫人又说:「下个月初五陆家全家就要来京城了,我希望在那之前……这样也好庭宗健健康康地去见他舅舅,你说是不是?」
也不等我回话,夫人笑吟吟地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递给我:「来,这是赏你的。」
我惶恐:「夫人……奴婢不能要……夫人。」
红袖将簪子强行插在了我的发髻上:「夫人赏你,你就拿着,别不识抬举。」
夫人看到我「收」了,便笑着摆了摆手:「行了,送夏草姑娘出去吧。」
我被红袖拉了出去,神情恍惚,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浑噩噩地走到自己屋子门前,我才猛然惊醒。
我急忙摘下发簪,同药包一起藏了起来,才走进去。
明月开心地冲我炫耀:「喂,你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这上面的花色可都是时新的!」
我没心思理她,自顾自坐到自己床上。
「你怎么了这是?我的衣服好不好看嘛?」
我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哪来得那么多钱?」
她支支吾吾道:「这……哎呀……这你就别问了,到底好不好看嘛?」
「好看……真好看……」我不知自己露出了一个怎样惨淡的笑容。
我突然愣住,她的衣服确实好看,只是……
明月跟我一起做事,我们俩月钱差不多,她平日又是新衣服,又是胭脂首饰的,都是哪来的?
我想起自己今日经历的一切,定是有人也给了明月赏赐,明月既然收了,那不就说明……
可少爷并没出什么事。
除了他自身的弱症。
但少爷信任我,平日里的饮食用药都是由我负责的,明月插不上手。
还是说……明月做了其他的事?
她做了什么?少爷知道吗?
我想不明白,只觉得头很疼。我也没心思管别人了,眼下的事我该怎么办?
少爷待我不错,我不能害他。
可眼下我连自己都顾不了了。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那里,她给的条件也确实诱人,拿回卖身契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可如果我真的做了,她会把东西给我吗?少爷真的有了三长两短,这个替罪羊谁来当?
5
心里藏着事,伺候少爷时我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当我接连打碎第二个茶盏的时候,少爷忍不住开口:「你平时不会这般冒事的,出什么事了吗?」
我摇了摇头:「对不起少爷,奴婢这两日不舒服晚上没休息好。」
他温声说道:「既然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到晚上别忘了把药给我拿来就行。」
药?
我微微失神。
「夏草?怎么了?」他见我发愣。
「没……奴婢没事的,少爷。」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跟我不用见外,可要我帮忙?」
「没有难事,多谢少爷。」我摇了摇头。
少爷连自己都保不了,如何帮得了我?
我正想着,只听少爷又问:「真的没什么事?」
「没……没有。」
少爷救不了我,老夫人也救不了我,在这个府里,没有人可以给夫人定罪。
我想要活着,可是无论找谁帮我,我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此事被我拖到了初四那天。
许是舅姥爷要进京,少爷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端着一碗药颤颤巍巍地走到少爷面前,今日是夫人规定的最后期限了。
少爷见我来,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药煎好了?拿来吧。」
我站在他身旁,迟迟未有动作。
「怎么了」少爷奇怪道。
我抑制住心中的慌乱,摇了摇头。
他伸手端我手中的药碗,我紧紧握着碗沿,不松手。
「到底怎么了,夏草?」
我含着泪望向他:「少爷……我……」
话未说完,我端起药一饮而尽,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少爷急忙说:「哎,夏草,药不能乱喝……」
我手一松,碗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少爷不是傻子,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夏草,到底怎么了,药有什么问题?」
我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对不起少爷……夫人给了我一个药包,她拿卖身契威胁我,让我……让我……」
话未说完,我便腹痛难耐,倒到地上,而已经说到这儿了,少爷显然明白发生了何事。
恍惚间,我听见少爷冲门外大喊:「请郎中!」
我躺在地上隐约感到有血从喉咙里涌出来。
我今年十五岁,双亲皆亡,虽说曾经经历过巨变,但这些年生活也并不坎坷。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安稳活着,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为自己赎身,做一个平民百姓。
6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那包药我只用了一小部分,只是没想到药劲还是那么大。
我特意计算好了时间,在陆家进京的前一天下药。我赌少爷绝对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事关少爷的性命,陆家必定会追究到底。
我还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定,夫人也无法也再对我做什么。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里。
床边的姑娘发现我醒了,急忙扶我起来,喂我喝药。
我仔细瞧了瞧,她好像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大丫头——珍珠。
「夏草姑娘终于醒了,快把药喝了,郎中说了只要你今日能醒就没有大碍了。」
「谢谢珍珠姐姐,我……这是还活着?」
她轻笑:「还好你命大,不过是昏迷了一夜。」
「少爷没事吧?」我轻轻问道。
「还惦记你家少爷呢?放心吧大少爷没事,多亏了你护主有功,没让那贱婢得逞。」
贱婢?
我不解地看了看她,她的一双眼睛,盈盈笑意,却看得我心里发紧。
「珍珠姐姐,这是何意?」我问道。
她继续笑着:「夏草,你是个善良的丫头,可我们做奴婢的要学会识时务,只要能活命,其他都不重要。」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只见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道:「好了,我先去禀告老夫人,你一会去前厅见主子们。」
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记住,主子们救你,可不是因为你的命有多宝贵。」
说完,她就离开了。
珍珠姐姐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一个奴婢能捡回一条命,并不是我命贵,只能说明我对主子们还有用。
而她之前说的话,应当是提前给我一些提示。
「没让贱婢得逞?」
这里是老夫人的院子,我整理好自己,急忙去了前厅。
我在屋外被人拦了下来,应该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
等了一会儿,珍珠姐姐出来将我带了进去。
正前方坐着老夫人和侯爷,左侧坐着夫人,右侧是少爷和一名同样锦衣华服的妇人。
看到少爷在,我心中安稳了一些。
只是他满脸寒意,没有了往日温和的模样。
而堂下还跪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显然是受了刑。
我恭恭敬敬跪下行礼。
老夫人没有多说话,给了身旁张嬷嬷一个眼色,张嬷嬷直接问话。
「你喝下的毒药,可是受人指使,原本要毒害大少爷的?」
我点了点头:「是,奴婢是受人威胁,大只是少爷待奴婢不薄,奴婢实在不忍心……」
「威胁?红袖一个贱婢能威胁你什么,你怕是收了她什么好处吧?」
我愣了愣没有说话,顿时明白了,原来夫人是把红袖推出来顶罪了。
我又看了看身旁跪着的奴婢,她低着头没露出脸,但看身形确实像红袖。
可无论怎样我不能认罪。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
张嬷嬷将一个东西扔到了我面前:「没收好处,那这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脑袋顿时嗡了一下,这是当日夫人塞给我的簪子……
我急忙说道:「这是……这是……」
我本想把实情说出来,可我想起了珍珠姐姐的提醒,顿时说不出话来。
可我说不说实情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真的不知道吗?我不信他们不知道。
张嬷嬷继续问:「当日给你毒药之人可是你身旁的人?」
我向旁边看去,那人还配合地抬起了头,果然是红袖。
她声音嘶哑地说道:「奴婢认罪。」
给我毒药之人……确实是她,却也不只是她,我很清楚我现在该说什么,可是……我将目光投向了少爷。
少爷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双手紧紧握在身侧,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生硬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也只好承认。
沉默许久的老夫人终于说话:「红袖毒害主子,送廷尉府,让人杖毙吧。」
红袖被人拖了下去,她丝毫不挣扎。
我却一阵后怕,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我与她也算同命相怜,都不过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的棋子罢了。
原本谋害主子的罪名应该会落到我身上,可谁都想不到我会把毒下在自己身上。
老夫人又说道:「夏草虽是帮凶,可她也算是良心发现,及时悔过,就罚她……」
我正听着接下来自己的下场,谁知少爷却突然打断了老夫人的话。
「祖母,我自己的丫头还是我带回去处置吧。」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庭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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