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能干的人,也不会被派来照顾我了。
夏草笨手笨脚,擦个桌子还要我教,倒个水都把茶盏打碎,晒了被子忘记收,还要我提醒她。
不过她虽然笨手笨脚,却比另一个只会偷懒的强多了。
她很聪明,每日我翻书,她都能记得我看到了哪一页。
她写的字工整漂亮,我喜欢让她帮我誊录诗词。
账房克扣东西,我知是有人示意。
每每衣服短了、破了,夏草总能给我细心缝好。
替我领了月钱后,她如数放在我面前,嘴里念叨:「二两银子买药钱,不能动,这些是少爷要买书的钱,还剩下不少……少爷要不要买些补品补补身子,上个月厨房送的饭菜都没什么油水?」
她总能安排妥帖,许多事我也放心交给她。
我也不愿太苛责下人,毕竟伺候我这个不被重视的主子,也算是她们倒霉。
那年冬天,感染风寒迟迟未好,祖母去了寺庙,父亲外出办事,没人顾得了我。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冷极了,我想……如果我死了,应该所有人都会满意吧?
而我偶然听到夏草为了给我求一点炭火,被人极尽羞辱。
我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连个下人都不如,我一个男人,竟还要去依靠一个小丫头。
我一再忍让,一再妥协,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威胁不到他们的利益。
直到夏草喝了药倒在我面前之时,我才意识到,只要我不死,继母永远不会安心。
祖母和父亲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夏草身上,只要她死了,便可死无对证,舅舅为我争取了最大的利益,却也只能妥协。
为了不伤害一家人的和睦,牺牲一个下人,很划算。
可我不愿意,凭什么妄图夺我性命的人可以安然无恙?
我乞求祖母,让她想办法给夏草解毒,只要她醒了,便可以说出真相,眼下只有她能够为我作证。
如我所愿,夏草醒了,可我想要的公道并没有得到。
他们把红袖推出来定罪,继母依旧是无辜的。
原来,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依旧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我妥协忍让多年,却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父亲是别人的父亲,母亲不是亲生的母亲,祖母不只是我的祖母,舅舅也只是舅舅。
我身边没有亲人,而夏草,是唯一一个在乎我的人。
她明知那是毒药,被人如此威胁,却仍不会伤害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全我的性命。
除了她之外,我一无所有。
想害我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侥幸逃过,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我还要让夏草来保护我吗?
我不想让如此真心待我之人,被我连累而死。
我不能再这样软弱可欺,只有我自己强大起来,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要变得强大,保护我身边的人,我要拥有权力,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借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抓住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我成了世人眼中的「璞玉才子」,不,这还不够,我想要的不是「名」,我想要的是真真实实能握在手里的权力。
叶家的人若不能因血缘而在乎我,那就让他们因权力而畏惧我。
起初,我是真的以为蜀州只是环境恶劣的贫困之地,我本想用自己所学,建良田,修水利,通贸易,解蜀地困局。
到了之后我才发现,蜀州的暗流涌动,此处离京城遥远,不受管束,地方官员势大,我这个宣抚使压根没什么威信。
这些阻力在我意料之内,我本想徐徐图之。
只要得到百姓支持,我的策略定能推行下去。
纵然如此,依旧有一股不小的势力在阻挠我。
他们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偏不。
最后,那些人终于露面,朝中权臣与地方勾结,这可是要以谋逆论处的。
先以利诱,再以威逼,之前派来的官员都是被他们用这种手段赶走的。
可我不行,若此次我无功而返,便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惹怒了那些人,我没什么好下场。刺杀,暗害,每每我生死一线之时,我都告诉自己,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夏草还在等我回去。
我不能死,她为了我得罪许多人,我若死了,便再没人能护着她了。
我不能死,夏草舍命救我,我以为她是喜欢我的,所以我必须回去见她。
可真当我完成任务,立功回京时,却发现一切并不如我想得这般。
回京后,我偷偷去看过她很多次,我想知道她活得好不好。得知她在祖母院子里活得安稳,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刚刚回京,还不熟悉如今的朝局,叶庭泽心有不甘,蠢蠢欲动,我只好等一切安定之后再把她接回来。
那日,我刚从宫中回来,路过闹市,有商贩再吆喝杏仁糕,桂花糕,糖人,我向来不爱吃甜的,但我记得她好像很喜欢吃。
但她……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为她买了。
她难得打扮得如此娇艳,跟云九走在一起,脸上笑意盈盈,是在我面前从未有过的自在和放松。
说起来,我与她相处的年岁不算少了,竟还不知她有这样的一面。
我承认,那一刻我嫉妒得发疯。
此刻,我若后退,便是承认自己已经输了。
我若上前一步,将此事戳破,我与她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最终,我就躲在不远处看着,看着拉手相伴,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看着他们走近又走远。
在府中,除了我一直敬重的祖母,已经无人再能反驳我的决定。
可我还是忤逆了她,强硬将夏草要了回来。
她跟我说,云九是恩人,是朋友,我信了。
亦或是说,我愿意自欺欺人,我告诉自己,夏草是喜欢我的。
我与她相识那么多年,不是区区云九比的了得。
云九能给她的,我也可以,云九给不了的,我也能给她。
可我却忘了,我好像从未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确实是打算立她为妾室,她出身摆在那里,娶她为正妻显然不现实。
但除了她,我从未想过再带别的女人入府。
皇上有意赐婚我与静德公主,此事我早有预料,我也见过她。
她先是被迫与叶庭泽「互生情意」,如今又与我是「天作之合」。
而她最担心的是如果再不嫁人,怕出了事变,被送去和亲。
她答应我,只是交易,婚后互不干扰。
可我没想到,她如此在意名分一事。
这样也好,以后我院子里的终究是只有夏草一人,是妾室还是正妻又有什么所谓呢?
她既然不愿为妾,那我就想办法为她换个身份,先为侧室,以后再找机会扶为平妻,慢慢来,总有办法。
我想好了一切,然而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思量。
我承认,在云九的事上,我有私心。
可我始终认为,在她心里,终究是我比较重要的。
我离开一年多,她与别人有些情谊很正常,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大可以慢慢弥补回来。
我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亲情,叶家人给我的少之又少,侯府权力地位都是属于叶庭泽的。
对于夏草,我不愿意放手,我不愿承认这唯一的一点真情也是假的。
我不愿承认,为什么所有人都不选择我?
纵然她把刀刺向我,纵然我倒在熊熊烈火中,我还在自欺欺人地想,她既选择和我死在一起,她对我应当是有感情的吧?
她应该也是喜欢过我的吧?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