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姊拿千金買我一個月,要我做她的替身。
我笑了,本就是雙胞胎姊妹的我們,因為國師的謔語命運天壤之別。
這一次,她因為愛情把嫡公主的位置讓給我。
她以為,一個月後,我還會乖乖把位置還給她呢?
1
我是剛剛才知道我有一個姊姊的。
還是個皇親國戚。
就……挺突然的。
女人頂著一張與我相同的臉,雍容華貴,氣場威嚴。
「禾青。」
她喊出我的名字。
我支著腦袋十分新鮮地端詳她,應了一聲。
「本宮與你名字讀音一樣,不過是傾覆的傾。」
她輕輕押了一口茶,語氣緩慢,卻不容拒絕。
聽師父說了,我與她是雙生子,卦象說,如若兩人皆出現於朝堂,會導致王朝覆滅。
母後便當機立斷瞞天過海,將我送出宮去。
自有記憶開始,我便生活在山野之間,跟隨師父學一些功夫,未曾與她們再見過面。
這個驚人的消息還沒消化完,師父便又告訴我,那位便宜姐姐已經找了。
我抬眸看她,說話也毫不客氣:「有話可以直說,我不喜歡彎彎繞繞。」
這人也不惱,柳眉微挑,輕笑一聲:「自是希望你能替本宮掩人耳目,在宮中生活兩個月。」
這可是件新鮮事,放著尊貴的公主不做,想幹嘛?
天上不會掉餡餅,其中必定有詐。
我面上露出幾分為難:「我本山野粗人,自由慣了,恐難登富貴廟堂。這是我的底線。」
禾傾眼波流轉,無半點不悅:「這甚是遺憾,可憐那柄流光,便要在宮中落了灰。」
流光。
江湖排名第二的寶劍。
我故作鎮定吞了口水,從善如流:「底線是人定的,可以改。」
2
經過一個月的培訓,我光榮地成為半吊子長公主。
有她的嬤嬤在旁邊,一半保險,一半監視。
禾傾一身勁裝,長髮高高束起,帶著幾分少女應有的意氣風發:「我會盡快趕回。」
我悶悶不樂點頭,不放心地說:「早點把夫君綁回來,莫要讓我在這宮內多遭罪。」
那日交談中,她簡略告訴了我需離開足月的理由。只說原因,未講詳細,我也懶得多問。只是震驚於究竟是怎樣的人物竟需要堂堂嫡公主親自去綁回來。
她笑:「一定。」
出發那日,師父抱著我嚎,聲音淒慘,肝腸寸斷。
讓我不由得想到這十八年師徒之情,諸般不捨油然而生,便扶著師父的手真切道:「若師父不願意,那青青便不去了。」
聽到這話,他又一秒變臉,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這可不成,公主給的實在太多了啊。」
說罷,他施展輕功,一邊跑一邊哭,白鬍子隨著風飛揚,還不忘扭過頭來叮囑:「可別提前回來啊青青。」
我冷哼一聲,方才的感動統化為怒火,氣沉丹田,用了一招河東獅吼:「那一箱銀子可也有我的一半,別讓我回來見你又拿去賭完了! 」
青山飛起一群驚鳥,那老頭身姿一頓,須臾間跑得更快了。
這邊,老嬤嬤又出聲催我:「公主,時間不早了。」
她低聲斂目,卻是禾傾的心腹,說的話頗有幾分重量。
我微微頷首,答了句省得,便上了轎子。
馬車穩穩動了起來,我坐在柔軟的塌上,隨著輕微顛簸,略帶困倦。
也不會想到,即將面對何種狂風暴雨。
3
宮中幽寒,人丁廖落。
內院只有兩位僕人,見我回宮,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便安靜退至一邊。
跟著嬤嬤將這長樂宮走了一圈,發現不少地方奇怪得緊。
不光僕從,連這宮中裝潢,都有些樸素過了頭,不像是嫡公主該住的地方。
嬤嬤渾濁的眼睛慢慢環視四周,肥厚的唇動了動,沉聲說:「公主曾經住的地方,可比這裡大很多,每日有數不清的奇珍異玩,綾羅綢緞。自從先皇駕崩,便逐漸失了寵。」
此事我略知一二,因為先帝崩得突然,膝下僅有的兩個幼子又染重病去世,是他的弟弟,也就是禾傾的二叔禾承缽坐上了王位。
畢竟不是親生的,冷落也在所難免。
我點點頭,接上嬤嬤的話:「如此說來,現在這般倒也不錯。」
她冷笑一聲,抬頭望了眼天,帶著嘆息答道:「公主還是太小……老奴還要向大公主禀報,先行退下了。」
我:「……」
冷靜的。
宮中淨是說話只說一半的人,真是讓人憋屈得緊。
在嬤嬤的提點下,我裝得還算合格。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個公主十分得閒。如若願意,我可以一整天待在這宮中不見人。
但安逸久了,我的心便有些蠢蠢欲動。
再加上宮中的吃食精緻有餘而滋味不足,更是讓我這幾天都跟老頭養的豆芽菜一樣,蔫了吧唧。
於是我精心選了月黑風高的一晚,偷偷換好衣服,準備溜出去吃久違的宵夜,順便擁抱自由的空氣。
但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剛飛過幾道屋簷便被攔住了。
來人身姿挺拔,看起來不過是弱冠之年,是擲果盈車的少年郎。但眼尾與臉頰皆飛紅霞,一身酒氣鋪面而來,讓我不由皺眉後退。
「你……」他右手扶刀,眉頭緊鎖,眼神算得上清明,但腳下卻不穩,站在屋脊上晃晃悠悠。
我轉身欲走,他又伸手攔住我的去路,瞇起眼睛,眉宇間染上凜冽的殺意:「你是何人?」
耍酒瘋?
面紗下我的嘴一撇,也不說話,以指為劍便打了上去。
習武之人最畏懼擾亂武心,喝酒更是比武之大忌。只憑這一點,他便已落入下風。
果不其然,他雖武功在我之上,但因為醉意,底盤並不穩健,出招也漏洞百出,不到一炷香便成了我手下敗將。
我將他打昏後,隨手丟在地上,剛走幾步又覺得有些不妥,思索片刻,又回身將他安置在一處牆角,以便被打更的宮人看見。
「酒鬼一隻!」
我低罵一句,嫌棄地拍了拍手,便立刻離開。
可千算萬算,沒想到會那麼快跟這酒鬼見第二面。
4
宴席上,他劍眉星目唇角帶笑,目不轉睛盯著我。
殺意騰騰。
我站在皇帝旁,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天崩地裂。
「你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皇帝說。
「不是第一面。」
他道。
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前幾日抵京時,便於民間聽聞了公主事蹟,也算單方面見了公主。」他似笑非笑,一字一頓,嘲弄盡顯。
……不愧是在朝堂混的,說的話就是不一樣。
皇帝拇指摩挲幾下杯沿,片刻後驀然掛上笑容,回頭望我:「是嘛,傾傾你呢。」
這人太擅偽裝,讓我猜不出是真情還是假意。
我便裝作愚笨,輕飄飄回:「若能傳到將軍耳中,自是幸事。」
「呵。」他輕笑一聲,沖我舉杯。
皇帝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也沒再說話。
結束推杯換盞,我終於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隱約聽見皇帝問他今日為何喝這麼少的酒。
他道:「前幾日被罵了酒鬼,末將深感羞愧,這便克己復禮,不敢再辱沒陛下治軍嚴明的威名。」
皇帝哈哈:「何人敢罵朕的將軍,放心喝,今日開心,休要管那些條條框框! 」
我:……
我夾豬蹄的手抖了抖。
5
少年將軍謝季玄,剛見面便與之結下了梁子。
本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我盡可能避免與他再次會面,但沒想到,一紙聖意又將我倆綁在了一起。
趙災。
「週門飢荒,竟讓我去賈災?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这究竟是作甚?」
「莫怕,去便是了。」
李嬤嬤眼皮都沒抬,彷彿不甚在意。
我嗤笑一聲,屈指扣了扣桌面,聲線微寒:「怎的,我幫她做事,還得是一頭霧水? 」
「那自是不成,公主問了,老奴便說。」
李嬤嬤仍舊平靜,緩緩行了個禮,不疾不徐道:「公主不知,大公主先前有個被宮人們起的戲稱──乞丐公主。此番賑災,就是待君受過,指罪羞辱皆能頂得。」
說完,還笑了一聲,譏諷意味十足。
「乞丐?」
我心中幾番疑慮,也沒有表露出來,回想起當初見的禾傾,雍容尊貴,哪能讓宮人起如此綽號?
「這就說來話長了。」李嬤嬤含糊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畢恭畢敬呈上來。
「此番賑災,大公主還有交代。」
6
「見字如面,此行甚兇,但仍有化吉之法。」
第一句就讓我抽了抽嘴角,看在名劍的臉上,不情不願地將罵娘的話咽回肚子。
刺客或官府我倒是不懼,單憑輕功這一項,他們便奈何不了我。
如果真的有性命之憂,我便不要什麼流光,撒丫子跑路。
至於禾傾…
與我無關。
這麼想著,我繼續向下看。
「妹妹勿惱,想來此時我已接近目的地,不會耽擱多久。
此番險,我心中亦過意不去。
宮中有枚劍穗,聽說乃幾百年前鍛造流光的大師留下的,也一併贈予你。同時,我已囑咐嬤嬤,此行你可將那柄流光一併帶去,用作護身。
待我歸來,還有其他幾份贈禮,想來妹妹定會喜歡。」
我將這信揉了又展了又揉,一種被拿捏的感覺油然而生。
不僅如此,我不免有些疑心,這人讓我取代她究竟是為了什麼?
但無論如何,這戲既已開場,便沒有停下來的道理。
平井正久,水來土掩。
「最後,便是化險之法-你需與謝季玄待在一起,形影不離。雖然他對我有幾分成見,但不會在此事上懈怠。」
我:……
7
今天,艷陽,寒風,和一張棺材臉。
我簡單給自己算了一卦。
忌:受氣。
宜:正面硬剛。
在平整的大路上馬車又一次莫名其妙顛簸之後,我氣急,剛探出腦袋便看到那人用馬鞭捲了顆石頭往車輪下丟。
我索性擼了擼袖子,跳下車,騎了匹馬追上謝季玄。
嬤嬤沒跟著,姑奶奶可不忍你!
謝季玄劍眉微挑,瞥了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在宮中至少有假笑,出來倒是一點表情都沒了。
我嗤笑一聲:「喲,謝小將軍不捲石頭了? 」
謝季玄哼了一聲,把臉扭到了另外一邊。
這次,我捲了石頭。
他差點被馬給顛下來。
我矯揉造作輕呼:「哎呀,手滑。」
謝季玄面沉如水,漆亮的眼眸盯我半響,咬牙切齒來了句:「公主不愧為公主。」
我帶著十分虛假的微笑回:「當然。」
8
總覺得謝季玄想打我。
啊不對,用江湖上的話來說是想跟我切磋。
尤其是經過卷石一戰後,更是如此。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是打不過他的,畢竟老頭當年是神偷,而不是個神強盜,教我的也只有輕功。
這不,這廝卷石子的頻率變高了!
真是幼稚。
我又捲了一顆石子丟在他的路上。
9
越靠近週門的時候,我的心情越沉重。
我自小生活在山野與村落之中,跟隨師父輾轉多地,也從未見過如此之景。
餓殍遍地,哀苦連天。
他們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樣,艱難地爬過來,伸出顫抖的手,哭嚎著要我們分他們點食物。
我於心不忍,便想下馬將官糧分出去一些,權當救濟,卻被謝季玄伸手攔了下來。
他收回拿著馬鞭的手,眉峰皺起,眸光冷冽,沒有看我,只是下令:「繼續走。」
聲音凝著寒霜,姿態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劍。
我雖心下有疑問,但也自知這點上得聽他的,便也狠心調轉了馬頭。
「永念公主,謝將軍,既然來了,為何這麼急著走呢? 」
戲謔的聲音響起,前方的路竟已被一眾凶神惡煞的人堵死。
而先前那些看起來瘦弱可憐的災民,竟都一個摩拳擦掌,兇相畢露地圍了過來。
區區幾十號人,怎敢攔賑災的車隊!
我心道不好,猛地扭頭回看。
押送糧食的士兵已少了大半!
謝季玄並沒有驚訝,微微抬眸掃視一周,冷哼:「幸虧隊伍中還有我謝家的士兵,不然就只剩我你兩人面對這浩浩蕩蕩的人馬了。」
話音一落,面上陡然透出尖銳的殺意。
不愧是玉面羅剎!
要緊關頭,我也不廢話,抽出流光:「事已至此,那就殺出去。謝季玄,我打頭,你斷後! 」
謝季玄的表情凝固住,側頭看我,有些笑意:「公主不愧是公主,什麼都不問就直接殺? 」
我:「嘶……」
我:「那你先問?」
10
謝季玄氣定神閒地拔出劍來:「既然公主下令,那便不與他們廢話了。」
我無語:「說人話不就還是揍他們。」
我們這邊還在說話,對方倒是先沉不住氣了,頭領模樣的胖子向前跨出半步,將手中的鐵斧高舉,大喊:「既然如此,就請小將軍和公主一同到草民的山寨坐一坐。兄弟們,抓到兩人,重重有賞! 」
我嗤笑一聲,一躍下馬:「那本宮也送你去地府裡面坐一坐。」
謝季玄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輕笑:「那就看看,誰送的人多了? 」
「嘖,這你都要比,那就來吧,本宮向來看重勝負。」一邊說著,我已經與兇徒短兵相接,鐵器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小心別崴了腳,小公主。」謝季玄最後說完,也衝入了喊打喊殺的人群之中。
11
一邊打著,我察覺到了不對。
有幾個人並沒有加入戰場,他們都帶著鬥笠,一身黑衣,雙手抱臂,悠哉悠哉地作壁上觀。
此等裝束…
「公主,收心! 」
謝季玄厲聲大喝,提刀將沖我面門的攻勢擋下。
我心顫了顫,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令牌。
玄機門,百蓮分舵。為錢不擇手段,即便不是江湖的之事也會接手,算得上臭名遠揚。
「人倒楣,涼水都會塞牙。」我咬牙切齒,高聲提醒,「謝季玄,你可要小心突然飛出來的傢伙! 」
但已經來不及。
頃刻,一柄暗器已經插入他的肩膀,傷口流出暗紅色的血液。
他的部下連忙以他為中心圍了過來。
謝季玄艱難地拿刀撐住自己的身體,沉聲說了一句:“我沒事。」
那暗器上有百蓮化骨毒。
如果不在十二個時辰內解毒,第二天便要化為血水。
我看了一下已經下來的幾個黑衣人,揚聲道:「什麼時候百蓮分舵也開始殺朝廷命官了?忘了當初在盟主面前發的誓?」
「喲,公主也了解一些江湖之事? 」為首的黑衣人輕笑一聲,「但人生在世,誰會和錢過不去?這朝廷命官,殺便殺了,本舵之人何懼之有?若想解此毒藥,還是乖乖跟我們走一遭吧。」
百蓮分舵的人武功雖不頂尖,但卻難纏,更重要的是有難防的暗器和毒物。中了化骨毒,時間分秒必爭,萬不能在這上面浪費掉。
我挽了個劍花,上前將快要失去意識的謝季玄拽起來:「攔住他們,本宮帶他先走一步。」
侍衛還遲疑著:「但……」
我輕易將謝季玄攔腰抱了起來。
他們的表情有些微妙,很快地改了口風:「公主先走一步,我們清除完餘孽,再與您會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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