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硯卿有些步履匆忙,遞給我一把傘。
看著傘面上煙雨迷濛的青山。
我鬼使神差接了下來。
「多謝。」
祝硯卿出了宮,他是個大商人。
哪裡都有他的產業,著鬥笠之人住在了行宮。
我悄悄潛入。
我躲在花叢中,任雨水打濕。
「你。誰? 」
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他舉著一個碩大的葉子,蹣跚靠近我。
這位孩童長著與我兄長極為相似的臉。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轉角。
「晏清,不是說了等等娘親。」
我抱著晏清,與她相視。
「好久不見,宋小姐。」
「青竹,喝點熱茶。」她殷勤照顧我。
還說是安沐陽想給我個驚喜,才會將她們母子二人接來。
「那天你究竟包的什麼餡料餃子啊。」
「還是根本沒包包,知道我反正回不去了? 」
「嗯?」
「安小姐?」我根本沒給她回答的機會。
我迫切地想知道一些事情,我想知道心裡這把劍,該指向誰。
「安平遙並無謀逆之心,究竟是給誰當了替罪羔羊? 」
「安小姐,你心裡清楚,安平遙的死,到底是誰造成的? 」
我早就看到窗外的黑影,想必是出來尋我的安沐陽。
宋小姐抿了口茶。
「不過是我弟弟養的小玩意兒,想的還挺多。」
突然,她靠近我,在我耳邊一字一頓,極度細微又清晰。
「安平遙的死,好用極了。」
確實好用。
一舉兩得鳥,毀了徐家,激發安沐陽的仇恨,催生安沐陽的野心。
安沐陽現在就是她一手打造出來的小狼子。
我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面上指印鮮紅。
房門應聲而動,安沐陽闊步走來,拉住我還未放下的手。
宋小姐挑釁看著我,彷彿在告訴我,綿綿情誼也比不過骨肉至親。
晏清嚇哭了。
邁著小短腿過來,不住捶打我的小腿,彷彿在氣我打了娘親。
我挑眉看向安沐陽。
他看著眉眼冷峻的我,嘴角還莫名地一彎。
「青竹,手痛嗎? 」
他看向我同樣赤紅的掌心,拉開我與宋小姐的距離。
「長姐,青竹年幼,海涵。」
比我還小幾歲的安沐陽臉不紅心不跳。
宋小姐瞪了我一眼。
「我還低估你了。」
「沒想到我的好弟弟還是個大情種。」
安沐陽雖說沒聽見宋小姐說的話,但對於我的責問表現得太過平淡。
要嘛他早就知道,要嘛他自有安排。
夜深露重,他帶著一身清冷擁住了我。
他環著我,輕吻我的耳垂。
他的嘴唇很冷,吻得我一身戰慄。
「告訴我實話吧。」
我轉身,四目相接,細微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他的臉又是一片紅。
「青竹。」他呢喃。
「我們確實是姐弟三人。」
「宋相受我父皇恩澤,他有意收養我們三人,培育我們,興復前朝。」
「平遙姊姊與我無追名逐利之心,回歸山野,當了土匪。」
他將頭埋在我頸間。
「長姐不滿我們懦弱,與我們分道揚鑣。」
「後來平遙姊姊離世,長姐苦心孤詣,用多年部署助我復仇。」他娓娓道來。
「你是否已經知道,我兄長不是告密之人。」
我直接看著他感人肺腑的演說,戳破這層紙。
他不動彈,良久,發出低笑。
手也不老實,穿過我的衣襟遊走,
他鼻腔中溢出的情慾越來越濃烈,像是越界的警告。
「我家青竹,真是聰慧。」
他手指劃過我胸前的柔軟,在頂端挑逗,摩挲著慾望的邊緣。
「我在你兄弟長大婚那日,就知道是宋皖眉告了密。」
「我心裡不甘,就找了個時間告訴了你兄長。」
他禁錮住我,俯身滿足地欣賞我的疑惑的神情。
「誰知你兄長竟然自請出徵,並沒有為難宋皖眉。」
「他不是愛上宋皖眉,他已一心求死。」
我了然,兄長轉嫁了一腔熱忱,到頭來發現一步錯,步步錯,再無法挽回。
在我看來,懦弱至極,用死來躲避。
「青竹,你可知她為什麼要扶持我? 」
為什麼呢,當然是因為安沐陽是唯一的男丁。
宋皖眉有野心,有手段,有金錢,有兵馬。
獨獨缺了名正言順即位的由頭,就因為她是女子。
所以她不擇手段逼迫安沐陽,用安沐陽的名頭起兵。
「她想讓你當個傀儡皇帝。」
她想讓安沐陽當傀儡皇帝,自己掌權,再把我這麼個小玩意兒賞給安沐陽把玩。
「聰明,青竹。」
「我的老底都透給你了。」
「我們應當夫妻了吧。」
他衣襟鬆散,從胸膛到腰腹一望無遺。
「今晚,我不放過你。」
我看著他起伏的胸膛,伸出瑩白的腳,輕輕勾住他的腰,吻住他的唇。
「安沐陽,我來教你,如何做皇帝。」
月色溶溶,燭影搖曳。
他好似不知疲倦,不給我停歇的機會,把我拉進一片又一片沼澤。
腳上的細鈴響了一夜。
我死死抓住他的肩,留下不少鮮豔的刮痕,他卻很開心。
「青竹,我今日上朝都不想穿衣服了。」
他緊緊貼著我,露出滿足地喟嘆,彷彿這些羞人的紅痕是勳章一樣。
「隨你。」我嫌棄他燙得嚇人,一直往旁邊鑽。
我挪一下,他挪一下。
一不留神,我已懸空,他趕緊大手一摟,我們兩個一齊跌落在地。
兩具赤裸的身體相貼。
「殿下,該上朝了。「門外的宮人打斷這絢麗的氛圍。
晏清與我兄長簡直一模一樣,想必是我兄長的骨血。
那為何取名晏清,與硯卿諧音。
我仔細端詳著祝硯卿給我的傘。
整把傘精巧無比,唯獨傘柄處有些粗糙。
我細細撫摸,突然發現傘面青山上長著幾叢青竹。
順著山的陽面排列。
我按照竹生長的方向扭動傘柄。
「喀」傘柄脫離。
我從中抽出幾張紙來,上面的字跡,赫然是我兄長。
兄長曾經向祝晏卿購買過死士百人,落款時間是安平遙行刑前一日。
原來啊,原來兄長他,早就抱著不成功便成仁。
背負與前朝餘孽勾結的罵名,想去拯救安遙。
原來他,不曾軟弱。
那百名死士為何沒出現?
嫂嫂,我的好嫂子,安平遙至死都以為,是她的愛人背叛了她,如何瞑目。
我搶過一匹馬,策力賓士。
這馬就是皇宮裡的玩物,身形矮小,跑得不快。
但足以讓我追上城門口祝硯卿。
「那百名死士哪裡去了。」
我一手揚鞭,髮絲飄飛。
將手中的傘丟向他。
祝硯卿接過傘。
「行刑前一日,死士已經提前行動,她自己拒絕離開牢獄。」
「為何?」
「怕你徐家勾結叛黨,滿門抄斬,遺臭萬年。」
「她知你兄長心意,足矣。」
他站在碩大的城門前,陽光灑在他的眉梢。
心事浮沉,終於淹沒在細長的眉眼之中,轉身離去。
我的背後,宮娥提裙趕來。
她們呼喊些什麼,我已經聽不清。
祝硯卿說他是商人,一顆心是可以分割的。
報恩與求利。
他告訴完一些真相,還了安平遙與我兄長曾經的恩惠。
再往後,我們就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安沐陽還穿著朝服,同樣騎著宮裡的小馬。
看起來有點滑稽,他的腳都要拖到地上。
「青竹。」他焦急萬分。
額前的珠串打著臉頰兩側。
「你別亂跑。」
他翻身下馬,走來牽著我的馬的韁繩。
「走,我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菜。」
最近要打仗了,左將軍是宋皖眉殺的。
逼安沐陽背下這口鍋,安沐陽還未全部吞下宋皖眉的勢力。
不能輕舉妄動,此舉太過危險。
「只能硬著頭皮打仗嗎?」
他點點頭。
「安沐陽,從現在開始,你只需要做部下心中的好皇帝,收攏勢力。」
我隨手夾了一塊雞屁股。
「真的要吃掉嗎?」他抬頭。
「對,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喜怒不形於色。「我又給他夾了一塊。
「好事成雙,加油。」
戰爭又開始了。
安沐陽此次驍勇異常。
以往的他勇猛有餘,智謀不足。
顯得太過青澀,像一顆蒙塵的珍珠。
這孩子確實腦子不太好使,不過我已經將這顆珍珠擦亮。
他帶著軍隊一往直前,連破三城,勢如破竹。
平陽眾將領一步一步被這位少年帝王所折服。
我立於窗前,聽著捷報頻發。
一隻圓滾滾的鴿子停在了窗台邊,朝我搖頭晃腦。
我餵了一把小米,伸手拿下它腳上綁著的細小竹節,抽出一小團紙。
宋皖眉還真有點本事,在北襄的細枝末節安插人手。
不過,惠貴妃也不賴,真不愧是我的好姊妹。
剝絲抽繭,跟著宋皖眉知道我的蹤跡。
也多虧了她愛養動物,沒有這隻如此圓滾滾的鴿子,我還真聯繫不了她。
我又將一幅手繪的地圖塞了進去,將鴿子放飛。
安沐陽一路打到了北襄的皇城。
橫驅直入,所向披靡,軍隊士氣高漲。
皇帝親自出門與安沐陽交戰,受傷而歸。
城門將破,宋皖眉今日隆裝盛飾了一番。
一襲紅衣,登上城門,像城門上綻放的一朵紅梅,俯瞰城外的平陽兵士。
等這一刻,她等了太久。
「祝硯卿,動手。」她殷紅的嘴唇微微顫動。
祝硯卿一聲令下,無數甲胄之士從他的商鋪湧出。
裡應外合,打開城門。
安沐陽帶著部分精銳與宋皖眉會合。
宋皖眉一步一步向他走近,腳步很慢,裙擺紋絲不動,眸深如潭。
「這天下,就是你我兩人的了。」
她目光灼灼,擁抱安沐陽。
突然,她的袖口寒光一閃。
匕首扎向安沐陽的胸口。
「現在,是我的。」
「辛苦你了,弟弟。」
安沐陽摀住胸口,轟然倒地,滿眼不可置信。
「為何?」
「我不想留著一個掌控不了的人。」
'興慶即位,我當個垂簾的太后不是更好? 」
她語氣溫柔,說出來的話卻像淬了毒。
「義父,速將我的晏清接來。」她呼喚宋相國。
卻發現宋相國神情詭異,他一步一步從轉角走出。
背後的左貴妃舉寒刃。
「原來還有個漏網之魚。」
宋皖眉早就派人綁住後宮眾人,看到左惠年身旁無人,以為她在負隅頑抗。
「皖眉,我的女兒。」宋相顫顫巍巍。
她走向龍椅,睥睨著繁複的花紋,撫摸著,穩穩坐下。
「那你殺了他吧,他看著我如此,黃泉路上應該滿足了。」
她冷冷看著面容枯槁的宋相,波瀾不驚。
「未曾想,你如此六親不認,倒真有當皇帝的潛質。」
安陽緩緩起身,今早我才讓他穿上金絲軟甲。
卸磨殺驢的事情,宋皖眉幹得出來。
她的親信也意識到不對,屋樑之上懸下數位黑衣人,與她的親信纏鬥。
她慌忙躲閃,向門外跑去,她的部下都在城門口。
可宮門已閉。
此時,祝硯卿像拎小雞似的,將我提了進來。
祝硯卿火急火燎帶著一堆人從平陽的宮殿裡把我抓出來,想用我當個人質。
我一路打著瞌睡。
「你怎麼不怕。」
祝硯卿一直拉著我,怕我從馬上摔下去。
我白了他一眼,繼續犯困。
宋皖眉與祝硯卿以我為人質,逼迫我們放他們出門,還要安沐陽自刎。
我一看到安沐陽這小子就知道完蛋,安沐陽竟然真的在考慮。
「蠢貨。」我一個轉身,直接靠上宋皖眉手中的劍,劍穿身而過,血傾瀉而出。
「反正我要死了,還不拿下? 」
我咬牙切齒,看向左惠年和安沐陽。
安沐陽眼眶通紅,提刀就乾。
隨即我拔下金簪,快速紮向祝硯卿,他一閃,被我綁到肩頭,鬆開了禁錮我的手。
我又是一個掃堂腿,拔出插在身上的刀,一刀砍向她的腿。
你說我為什麼不怕,你說我為什麼不怕?
當年在朝堂上我連腦袋都不要。
懟天懟地,出門當使者,和外邦人吵得昏天黑地,口吐白沫,用腦袋碎大石。
我命都可以不要,你說我為什麼不怕。
安沐陽忙扯下衣服堵包我的傷口,把我抱住不讓我亂動。
我掙脫不了,看向左惠年。
「惠年,放狗。」
左惠年點頭,一口,四面八方湧出幾隻肥胖的狗。
它們用最快的速度挪動著,滴著口水,凶狠地嚎叫。
然後趴在了左惠年腳邊。
全場靜默。
宋皖眉的部下忍俊不禁,憋不住笑。
突然,「嘎噶。「一陣響徹雲霄的鵝叫讓我虎軀一震。
「安沐陽,快躲起來。」我慌忙拉住他。
浩浩蕩蕩的白鵝大軍雄趙趙出現在我們的視野。
無數腳蹼發出吧嗒吧嗒聲響,我永遠也忘不了被白鵝支配的恐懼。
白鵝發動攻勢,搧動著翅膀,高空跳躍,啄人尻股於無形。
一時間,滿屋子慘叫和紛飛的鵝毛。
「誰訓練的鵝啊,啄人家命根子。「安沐陽一陣後怕。
「皇帝哪裡去了?」安沐陽疑惑。
我:「在你皇宮裡。」
安:「嗯?」
我:「我給的地圖。」
「為什麼?」
「都讓你一直打到皇宮了,不得未雨綢繆一下,防止你叛變。」
又到了兩國簽約的時候。
宋皖眉帶著重傷的宋相逃走了。
我們對外放出消息,本來平陽國即將戰勝。
關鍵時刻,宋皖眉利欲薰心,導致功虧一簣。
她原有的部下一時間對她的所作所為頗有怨言。
安沐陽因此次戰爭累積了大量的威望。
我跟他一起去把安平遙的屍骨帶回了家。
一把火,她的往昔就封存在一個陶罐中。
只可惜,我兄長的屍身從未找到,怕是踏碎在鐵蹄之下。
我心裡隱隱脹痛。
「青竹,回家吧。」
安沐陽暗中籌備了封後大典。
這次被我溜了去,我還偷走了安平遙的骨灰。
皇帝問我要什麼賞賜。
我說我想做回徐青山,做回徐尚書。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朝我擺擺手,把禁衛軍的玉牌丟給我。
左惠年挺孕肚送我,看來皇帝與她已經心無芥蒂。
皇帝不曾碰我。
一方面是憐憫我,一方面是心中裝著左惠年。
此前妨礙左將軍的兵權與朝堂局勢。
他有意冷落左惠年。
左惠年有些不捨。
「真不留下來?」
「不留下。」
「那安沐陽。」
「就當我一晌貪歡。」
「徐尚書,是否出發剿匪。」
等候我多時的禁衛軍朝我行禮。
「出發。」
我裝好陶罐。
荒風落日,曠野無聲,唯有我馬蹄飛快。
安平遙,青山青竹,帶你去看看這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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