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不是个好父亲,可母亲却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我的父母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婚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
父亲妾室成群,甚少来我娘房里,我娘也乐得自在。
我一共有三个兄弟,五个姐妹。
如此看來,我娘应该是最大度的正室了,从不苛待妾室,也不管着他们生孩子。
毕竟……生多了她也不养。
我娘是家中独女,外祖家几乎把大半的家产全添进了娘的嫁妆里,而我娘最大的乐趣就是赚钱。
她嫁给我父亲后,牢牢把持着名下的田产铺子,她每日就是查查账本,研究开新铺子,偶尔去收收账,闲下来的时候便领我去集市逛逛。
她从不认可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为我请了附近最好的女夫子,教我读书明理。
她从绣楼雇了最好的绣娘,教我女红刺绣。
她算账时喜欢将我带在身边,希望我和她一样,不用依附他人而活。
父亲一个人要负担府里姨娘和庶子庶女的生活开销,他很不高兴。
倒也也不是养不起,只不过……每每看到我们院子里的吃住水平,再看看他们自己,心里总有些不平衡。
娘說,女孩子要打扮干净漂亮,她每日给我换一套衣裙,而我的姐妹们还穿着去年的衣服。
我娘换着花样地给我梳发髻,带上漂亮的头绳和发珠,而我的姐妹们头上戴着路边摘的鲜花,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带上自己珍藏的银锁。
如此一看,父亲和姨娘们心中不平衡也是正常。
我娘才不管他们平不平衡,不服就憋着,有本事自己赚。
父亲对此毫无办法,贪图女人的嫁妆未免太窝囊无耻,只要他厚得下脸皮,我娘绝对硬得起拳头。
我娘钱多,但人不傻。
小时候我去外面玩,回来时我娘发现我衣服上别的银铃铛少了一个。
她问我今天在哪儿玩,见了谁,问完后直接冲到陈姨娘院子里,将东西拿了回来。
每逢佳节,我娘也会往各个姨娘那里送几件新衣。
我问她为什么?
她吐了吐瓜子壳,說:「喜庆的日子,一个个穿那么寒酸,晦氣。」
過年的時候,姨娘们来拜年行礼,若是哄得我娘高兴了,她大手一挥赏他们些银钱。因此,府里的姨娘们皆来我娘面前巴结讨好。
而我沾了我娘的光,即使是父亲最不喜欢的孩子,我依然是所有兄弟姐妹吹捧的对象。
纵然我那便宜老爹不待见我,可我娘亲给了我双份甚至更多的爱。
只是……我的父亲从未对我们母女尽过一点责任,凭什么他犯了错,我们却要受牵连呢?
因為他,我所有的幸福都终结在了九岁那年。
16
第二日,终于有人找到了我。
他将我抱起来时,我闻到了一丝药味,是少爷来了?
我微微睁开眼,少爷带我来到了我的屋子,轻轻将我放在了床上。
「少爷……咳咳……」我嗓子疼痛,头也有些发晕。
药效应该过了,许是我在地上躺了一夜感染了风寒。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別說話,我让人去请大夫了。」
我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始终不敢睡太深,怕自己说胡话。
「姑娘应是中了迷药,又感染了风寒,不过并无大碍,吃几副药便好。」
隱約間,有人给我喂了药,又喝了几口稀粥。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午后,房間裡空無一人。
我感觉浑身舒服了许多,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便打开了门。
「啊!」
院子里的场景差点又把我给吓晕过去。
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坐在门外的少爷,而是挂在树上的明月。她整个人被绳子绑着,倒着吊在树上,嘴里被东西塞着。見到我後,她剧烈挣扎起来,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云七就站在树旁,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再看明月身上的伤痕,看来少爷已经拷问过她了,
「少……少爷。」我不知少爷此举是何意。
「大夫说你得了风寒,还难受吗?」他没有提明月,也没有提昨晚的事。
我急忙摇了摇头。
他拉過我的手,輕聲說道:「別怕,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看挂被在树上的明月,心中还是闪过一丝不忍,但我不后悔。
我老实对少爷说道:「昨天,嬷嬷让奴婢在房里等少爷回来,然后……明月来了,说庆贺奴婢找到好归宿,要……敬我酒。」
「你喝了?」
「嗯。」我點了點頭。
「你与她早有不和,为何要喝她送的酒?」
我故作委屈:「奴婢身边没有亲人,昨日算是奴婢的大事,奴婢……有些害怕,就没想那么多。」
我低著頭,露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少爷注视我良久,终是说道:「罷了,你一个小姑娘,有些事没人教你,害怕也正常,是我疏忽了。」
随即他眼神凌厉地看向明月,冷声说道:「既然那么喜欢男人,云七,将她给我卖到红香院去。」
此話一出,明月剧烈地挣扎,她说不了话,只能拼命地摇头,她甚至满眼乞求地看着我,希望我能为她求情。
少爷将她卖去妓院,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明月纵然自己作死,可这件事到底是我算计了她。
而我咬紧牙关,硬是一句话没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云七拖了出去。
一如当年一样,那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哭着挣扎,她被人捂住嘴说不了话,只能哀求地望着我。
我却缩在一旁,愣是一句话没说,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自始至終,我就是一个恶毒的人。
我还生着病,少爷嘱咐我这几日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却不敢哭出声来。
不知過了多久,我哭累了,伸手擦干了眼泪,强迫自己忘记以前的事情,忘记明月的事情。
不怪我,这不是我的错。
是明月她自己作死。
沒錯,都怪她太贪心,否则也不会中我的计。
就算我不害她,就凭她跟叶庭泽有勾结,少爷也不会放过她的。
这不是我的错……
17
「夏草,你在吗?」云九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平日很少来找我,起先少爷让他教我练武。
练了没几天,骨头都没松开,少爷便要准备去蜀州事宜,云九也就没了时间。
到底是教过我,我把他请进来坐,给他倒了杯水。
「这是少爷给的药,治风寒的。」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谢谢啊,只是我风寒已经好了,你拿回去吧。」
「少爷给的,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好吧。」
云九看着我,面色无比纠结:「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哈。」
「那你别说了。」我无奈说道。
可他不管我听不听,自顾自说他的。
「那天的事你也别怪少爷,那女的点了迷香而且还是那种香,一般人都受不了。」
听了他的话,我忍不住想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怪少爷?」
少爷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有什么资格怪他?
「啊?」云九被我问蒙了:「你们不是互有情谊吗,我见你们情深义重、难舍难分的?」
我轻轻笑了几声,沒說話,且不说这情谊有几分虚几分实,就算真的有情,他又凭什么觉得我有资格怪罪少爷,况且他只是宠幸了一个下人而已。
還是那句話,他是少爷,我是奴婢。
云九也不管我,他一向话多。
「其实这对你也不是一件坏事,眼下少爷又不能把你收房,还不如等他能给你名分的时候,你再跟他。」
看他一本正经地碎碎念,我忍不住打趣道:「若是少爷知晓你说的这番话,当然会罚你。」
他顿时急了:「餵,我是在为你出主意,你想出卖我呀?」
「不卖你,刚刚那话我没听见,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送走了云九,却迎来了珍珠。
珍珠姐姐之前提点过我,我对她很是感激。
然而此時,她却面色严肃,對我說道:「夏草,老夫人要见你。」
路上,我试探性问了问:「珍珠姐姐,我可是犯了什么错事?」
她看了我一眼,無奈說:「老夫人原本给少爷选好了通房,买的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是少爷执意要你,如今出了岔子,老夫人很生气。」
言外之意,老夫人其实看不上我,眼下更不待见我了。
「本来明月才是罪魁祸首,处置了她此事也算了了,可少爷昨日又来……」
她话没有说完,但我也猜得到。同时也很意外,我属实没想到少爷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见过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我:「夏草?倒是生了副好相貌,怪不得庭宗放不下你,可惜……红颜多祸水。」
「老夫人,奴婢知错了。」别的不管,我先认错。
「错?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你错了?」
我把头贴在地上:「奴婢……是奴婢一时不察,让少爷的弱冠礼出了岔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吧,我知道此事不是你惹的。但你要知道,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了侯府的清誉。」
我急忙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你跟着庭宗那么多年,应当知道他心里应该憋着气,如今他好不容易谋了个差事,我不希望你误了他。」
「庭宗坚持要将你收房,你怎麼想的? 」
我怎么想的?
我不想做谁的通房,也不想做谁的妾室,少爷纵然愿意违背府中规矩,但我不願意,
猶豫再三,我只能说道:「奴婢听主子们吩咐。」
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倒还算忠心,看在你救过庭宗的份上,這樣吧,以后你就在我院子里做事。」
「老夫人,我……」
「怎麼,你还觉得委屈?」
我无奈叹了口气:「奴婢不委屈,多谢老夫人恩典。」
主子已经决定的事情,哪还能让我争论半分?老夫人是铁了心了要留下我,或许……我应该感激,她没有杀了我一了百了。
我刚走出老夫人的屋子,迎来而来的是少爷慌忙的身影。
「在此处等我。」
說完,他径直走向老夫人房里。
我听见了二人的争论声,但老夫人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被少爷左右的。
我听到老夫人说:「她的卖身契还在你那里捏着,我还能把她卖了不成?等你从蜀州回来,跟陆家完婚,到时候你想收房收房,想纳妾纳妾,祖母绝不阻拦你。」
少爷沉默了,我知道他妥协了。
我深吸了口氣,望了望广阔的天空与高高的院墙。
沒關係,事已至此,总要往好处想才是。
外府里生活或许要面临很多难事,但蜀州的一切也是未知的。无论被命运拨弄到了哪条路上,我都会努力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18
我留在了老夫人的暮安院,平日里主要就是每天清理一下东西空着的两间屋子,再扫扫庭院的地。
老夫人不会刻意为难我,亦或者说,她从没把我放在眼里。只要我不闯祸,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少爷走的那天,全府相送。
我猜的,因为我没见着,我拿着扫把在扫院子里的落叶。
他托云九告诉我,让我等他回来。
等等……云九?
我看着身旁的人:「少爷都走了,你为何还在这儿?」
此人抱着胳膊,靠在树上:「朝廷给少爷派了足够的人手,他只带老七去,我留下保护你。」
「少搁这儿耍嘴皮子,」我无语道:「你为何不去啊?」
云九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朝我神秘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少爷让我留在这关注叶庭泽的动向。」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我知道云九没说实话,至少没完全说实话,蜀州那么远,就算叶庭泽真想干什么,少爷都赶不及回来。
罷了,有些事情不是我该知道的。
我是外院的粗使婢女,按理说应该去通院和其他奴婢一起住,可珍珠非要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虽不是她此举有什么目的,但我还是道了谢,沒有拒絕。
我不敢去通院,怕再遇见李阿贵。
自从那日少爷教训过他后,他再没来找过我,只是偶尔碰见会瞪我几眼。
珍珠待人温和,很会来事,说话也中听,怪不得老夫人喜欢她。
况且她为人不坏,跟她住一间屋子也不用担心什么。
我及笄那天晚上,偷偷去后厨给了李阿婆五个钱,我下了碗面端了回去。
而我看着桌子上的面渐渐坨了,我都没动一口。
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我今年 16 歲,已过了及笄的年纪。这碗面,是做给夏草的,真正的夏草。
珍珠回来时,奇怪地看了看我,問道:「面都凉了,怎么不吃啊?」
「突然没胃口了。」我轻轻说道。
「今天是你 15 岁生辰吧?」
「珍珠姐姐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额……」她面色犹豫:「我之前查过你的奴籍。」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可能是老夫人让她查过我的身世。
「我见你奴籍上写的……原名就叫夏草是吧?」
「對。」
「今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她又问了一遍。
我皺了皺眉頭,不明所以:「是啊,怎麼了? 」
珍珠愣了愣没说话。
過了許久,她突然冲我笑了起来。
我正摸不着头脑,到底怎麼了。
只见她打开自己床头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老夫人之前赏我的,送給你,庆贺你生辰。」
我低頭看去,只见她手里拿了个银锁。
「谢谢珍珠姐姐,只是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我连忙拒绝,这银锁一看就不便宜,我不敢收。
珍珠确实对我不错,但我见过太多怀有目的的好意,我真的不敢收。
可她不由分说强行戴在了我身上。
「收着吧,不用你还什么,我听人说戴平安锁可保岁岁平安,图个吉利。」
「谢谢珍珠姐姐。」我只好收下,想着好好保存,以后有机会还给她也不迟。
她轻轻笑了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老夫人那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我只当她在与我客套,并没有当真。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平县家里,梦见了娘亲,梦到了……夏草。
夢裡,娘为我买了个婢女做玩伴。
她說,找年纪小的女孩,从小相处,感情深厚,以后也比其他人忠心些。
從那之後,夏草便跟在了我身边。
她每天小姐长小姐短地叫着我。
她每天笨手笨脚地为我端茶送水,陪我上课读书。
她也很细心周到,烈日为我遮阳,冬日为我披衣。
我也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们俩一起爬树摘果子。
大晚上一起躲被窝里偷吃点心。
空闲时我还会教她写字画画。
而转眼间,这些美好的画面通通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夏草哀求地望着我,她不停地挣扎,而我娘将她禁锢在怀里,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我從夢中驚醒,渾身冒著冷汗。
我看了看对面的床上,还好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珍珠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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