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雖然我現在像泥鰍一樣在魚缸裡東遊西躥。 你這個小女孩也不用滿是開心地來抓我呀。 當年我也曾經是呼風喚雨的存在,好歹給個面子。 畢竟我可是一條龍啊。 1 我知道你說出來你一定不信,我是一條龍,不,不,你先別急著露出鄙夷神色,但你也沒看過會說話的泥鰍不是?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問題有些複雜,你也知道,我們龍的名聲一向不太好,被一隻猴子搶了寶貝,被一個光頭和尚當馬騎,被穿肚兜的小屁孩剝皮抽筋,明明是受害者還要忍耐嘲笑,已經在仙界地位低到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我不喜歡在龍宮待著,見到各路神仙都像是低人一等,聽說凡間對龍充滿敬畏與仰慕,從沒體驗過神仙高規格待遇的我不禁神往,於是趁著龍宮改造機會,偷偷溜出來。 但我沒想到人間早就不知有龍的存在。他們有的會把我們形象掛在牆上,文在手臂上,鑲在衣服上,但真見到了又是另外一副臉。我聽說有個前輩,知道一个叫沈诸梁的人非常喜欢龙,興沖沖地在他面前現出原形,結果沒把他嚇個半死,只好憂傷離開。哦,對了,那人後來又被稱為葉公。 你們人類啊,這麼多年過去,還是葉公那副嘴臉。 所以我對人間很失望,但就這樣回去實在太丟臉(龍),我想怎麼也撐個一百年,到時候就算受罰,也能大吹特吹一通。咱畢竟是見過世面的龍不是? 所以我也想通了,別去想著展現什麼神蹟博得人類敬仰,不把人嚇跑就算不錯,更何況這個時代好像已經不信這套了,就算播雲布雨,也會說是變魔術,或叫什麼,對,搞封建迷信。 低調扮個人類混在你們之中挺好,幸虧你們的餐點要比龍宮裡的好吃。我是這麼打算的。 這個如意算盤,直到遇見你姐姐,算是徹底沒戲了。 2 你姐可真是個高人,見我第一眼,就毫不猶豫地說我是「妖怪」。 雖然並不準確,但如果把非人類的智慧生物都叫妖怪,這稱呼我也能接受。畢竟我跟你人類散發的氣息是不相同的,但我以為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人能夠分辨出來。 那時候的我在人間度過了 80 年,如今成功混入一所大學當老師。為了免被起疑,要時不時更換地點,世界這麼大,很容易找到不被認識的地方,只要我別自己想不開跑去海邊自投羅網就好。一想起父王板起臉生氣的樣子,這麼多年還是情不禁打個哆嗦。 而這種恐懼,竟然在面對姊姊直視時的感覺,竟然如此類似。 「這位同學,你說什麼? 」我故作鎮靜地扶下眼鏡,此時已經是下課,沒想到剛跟大一新生講完第一堂課就曝光了。你姐姐梳著馬尾辮,一副學生樣子,只有眼中的精光透露出她非比常人。 她非常肯定地小聲強調,「我知道,你是妖怪。」 我有些吃驚,但表面不動聲色,「然後呢?」 「我是降妖人。」 「我是好人。」 「不,你不是人,你是妖怪。」 「呃,那我……是好妖? 」 「不管你是怎麼樣,既然是妖,必有所圖。」 我朗聲說:「這位同學,你問的這個問題,現在沒辦法回答你,不如到辦公室,我拿資料給你看。」 我合上書本就走,她咬下嘴唇,緊跟其後。 我們沒去辦公室,而是到了樓頂天台。 我們打了一架。 什麼,你問結果?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好了,好了,別揪我,是我輸了。 3 輸得很狼狽。不是我打不過你姐姐,而是我讓她……你別揪這麼狠,我承認你姐姐道行很厲害,但我不敢亂用法力,要是把東海老家的人招來可就壞了。 所以沒多久,我就……唉,被你姐踩在腳下。 「收!」她得意地舉起法缽,結果卻沒有半點反應。 「怎麼壞了?」她拍法缽說。 「我都說我不是妖怪了!」 「不可能。除了妖怪,誰還會有超人類的力量? 」 「還有──你先放開我,這個樣子我很難跟你交流。」我猶豫著要不要跟她表明身份。 你姐姐猶豫著把腳抬起,看著我灰頭灰臉坐起來,很鄭重地在我身上貼張黃符,「定」。這張符只是讓我稍微滯澀下就被輕易破解,但我怕你姊姊再來真的,就保持一動不動。 「說,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 我苦著臉,剛要張口,就見天空陰雲陣陣,大塊大塊地堆積而來,隱約傳來轟隆的雷聲。 我變了臉色,這股威嚴的氣息……我顧不得掩飾,躍起來就要跑。你姐姐「咦」了聲,從後背又丟來一張定身符,讓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我穩住身形,剛要繼續逃,注意到濃雲有了變化,它緩緩翻滾,游移不定,似乎一剎那失去了方向。 「你的定身符,快,繼續朝我身上貼! 」我大聲朝向你姐姐說。 你姐姐不明真相,只當我是在挑釁,頓時怒氣叢生,從書包裡掏出一堆黃符,鋪天蓋地打過來。我站著不動,任憑它們都黏在身上,痛得齜牙咧嘴——你姐丟的可不光是定身符,刺人的、鑽心的、致暈的、迷情的……迷情的? 痛好痛,暈歸暈,在一堆定身符的掩護下,濃雲猶猶豫豫在天空飄蕩許久,我那老爹最後還是帶著疑惑離去。 成功脫險,我抖落滿身的符,你姐姐睜大眼睛,「你這妖怪也太強了吧,還是我用了假符? 」 我再一次強調自己不是妖怪,她將信將疑,問我身份。我告訴她我是龍後,她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你這樣子,還好意思稱龍,哈哈哈。」 唉,她毫無尊重的樣子,跟你現在一模一樣。 我不想理她,轉身就走,她卻一把拉住我,「哎,就這麼走了? 「雖然我不能打你,你也不可能製住我。以後咱倆都把這事忘記,不好嗎? 「本女孩出道以來,還沒看過你這樣的妖怪,不研究太可惜了。」 「都說我不是妖怪!」我壓抑怒氣,「和平相處不好嗎?」她嗤之以鼻,「憑什麼?」 我嘆口氣,把手心裡一直攥著的迷情符露給她看,「憑這個,可以嗎? 」 你姐姐那臉色變得,嘖嘖。 4 沒錯,你姐姐暗戀別人,我是除了她唯一知道的人。 「暗戀也不能用歪門邪道,你是準備用強? 」我搖晃著符說。 她咬著嘴唇說:「屁,老娘天生麗質,用得著它嗎?我只是……」她聲音漸小,「以防萬一罷了。」 都說當有了共同的秘密後,彼此關係會變親密。你姐姐有把柄在我手裡,雖然我現在打不過她,她也抓不住我,所以在短暫的對峙後,她無奈受到我的脅迫不再對我以妖怪論罪。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幫她追到喜歡的男孩子。別小看我,在人間這麼多年,你們那點情情愛愛的事情,我看膩了,也看透了。 我也知道你姐姐的另一層身份,獨儀,道家符宗第 42 代傳弟子,入世求學,雖然看起來於常人無異,其實肩負道派斬妖除魔的重任。不過說實話,你姐這本事放在百年前稀疏平常,只是如今法派凋零,顯得修行之人難能可貴。 哦,說回正題,你姊姊喜歡的人是她大三的學長,伍修航,長得高瘦瘦,就是你以後長大也會著迷的那種人。你們女生在這種笑起來很陽光,不笑時更帥氣的男生面前毫無原則可言。何況他鼻樑高大,乍看像是混血兒,更添幾分魅力。 你姊姊叉著腰,昂著頭,用不屑的眼神等我開口。我說你這樣可不行,男人都喜歡小鳥依人類別的,這副樣子是要吃人還是約會啊? 你姐憤憤不平,「這是偏見,再說我就對你這樣而已。」她雖然這麼說,手不自覺垂下來,聲音也放低了。 看她態度良好,我把人間這麼多年的經驗傳授給她。要吸引男孩注意,學會露…別打我,是要露出嬌弱和羞怯,還要藏,半遮著情緒,半掩著態度,喜歡對方不一定火燎往上撲,讓他覺得你又好又神秘,就能成功大半。 你姐姐滿腹狐疑,「這種套路能成嗎?」 「換成別人,肯定成,你嘛,」我見她面色不善,趕緊說,「更沒問題!」你姐表面不服氣,卻都照我所說的照辦,別看她在人面前一副蠻橫樣子,真低眉順眼起來,也隱隱露出女人味道──你問什麼味道?你還太小,以後就知道了。 看得出來,你姊是真喜歡那個伍修航。願意為別人改變,就是真愛的表現吧,雖然平心而論,我比較喜歡你姊姊沖我瞪眼的模樣。 不得不說,熱愛可以讓一個人變得格外努力。對獨儀說,修練法術是這樣,違逆自己的天性變成溫順可人的樣子也是這樣。她開始注意每天說話降低音量,走路也不再大步流星,乍一看,風風火火的樣子全然不見。 不過私底下,她練得累了,會露出那麼一點點破綻,「哎呀,淑女太不好當,為什麼男人都喜歡一種類型的女人? 」你姊姊直接坐在地上,挽著袖子抱怨。 「不是男人喜歡這個類型的女人,而是男人都喜歡征服的感覺。你做的這些,會激起他的保護欲。」我解釋說。 你姊姊盯著我,「你也是這樣?」我聳聳肩,「我不是凡夫俗子。」 你姐來了興趣,「給我講講,你喜歡什麼樣的。就算是龍,也要……呃,繁衍生息吧? 」 她努力找合適的措辭,我聽著都來氣,扭過頭不去看她。 你姐不愧神經大條,直接誤會,「哎呀,你不用不好意思,在人間這麼多年,就沒遇到什麼絕代女子,留下什麼美妙動人的愛情故事? 」 「你以為我是來找女孩的?」 「那古代皇帝稱自己是龍,三宮六院也沒少找,你是真龍,理論上要比他們還要強。」 這腦迴路簡直了。 她自顧自地分析起來,「既然是龍,那肯定是很高傲的,所以找的另一半一定要照顧好生活和自尊心,極為溫順,極為甜美,我說得對不對? 」 我看著她臉龐上寫滿了認真,連反駁的興致都沒有。 「有喜歡的,我給你參謀參謀。」她大大咧咧拍下我的肩膀。 心裡苦笑,不客氣地給她一個白眼。 5 「我覺得,你可以和他正面衝鋒了。」我摸著下巴,看她端莊淑女坐在面前,不知怎麼,心裡隱隱有點失落。 「可是我——不太敢。」你姐姐聲音越來越小。 「怕什麼,不向前踏那步怎麼會有結果。” 我的鼓勵有了效果。別露出那麼好奇的眼神,你才多大,怎麼八卦的基因這麼快就運作了? 好,好,我說,你姐成功了。那天她在圖書館,按照我的安排,「不小心」將書撒在伍修航腳下,兩個人就這麼認識。你姊對他的一顰一笑,我在書架另一側看得一清二楚。 而伍修航熱情的回應,表示一切都很有戲。沒來由的,我竟對他生出了幾分厭惡,這是我在人間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一個月後,你姊姊和伍修航手牽手出現在校園,我的任務算是完成,但我同時覺得,這個地方也沒必要再待下去了。原因?原因當然是在一個地方待久了感到厭煩,不,跟你姐姐談戀愛沒有一點關係。 當然了,雖然經過這段時間相處,你姊姊已經不再認為我是妖怪,並且當成很好的朋友。但是在男友面前,友誼是很脆弱的,你長大後就會明白。 於是我籌劃著到新的地點,地點已定下,在地球的另一端,機票都買好,恰好是中秋節那晚,不過臨走前我想再見你姊姊,算道別。 電話裡我沒說走的事,只是說定下時間一起吃個飯。你姐為難地說那天晚上和伍修航有個約會。 「啊,這樣啊,那你們好好玩,我沒事,真的,就是突然想起來。好,那等你哪天有時間。」 掛掉電話,我搖下頭,瞧我挑的這個日子,過節當然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正當我當天傍晚收拾行李時,你姐竟然敲開了我的門。 「怎麼,意外吧? 」你姐笑著說:「電話裡總覺得你心情不好,我不放心,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我能有什麼事,」我笑著說:「熱戀中還惦記我,可以頒發一個最佳朋友獎給你了。對了,他人呢? 」 「在圖書館等著,一會兒吃飯,要不一起去。」 「不當電燈泡是朋友最基本的美德,我可不能打擾你們。」 她眼神瞟到我屋內的行李,皺下眉:「你要出門?」 「啊,正好放假,我出去旅遊,今晚的飛機。」等過完節我辭職的消息才會傳到她耳朵裡吧。 「原來你有安排了,」你姐不疑有他,豪爽地拍拍我肩膀,「那祝你玩得開心,中秋快樂! 」 「中秋快樂!」我盯著她的眼睛,這應該是我看她的最後一眼吧。 「小儀,你怎麼在這裡? 」 你姐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我和她都怔住,竟然是伍修航,臉上依舊掛著招牌式的淡淡笑容,穿著一件灰色衛衣,下身牛仔褲,襯出修長身材。他朝我們走來,面露疑惑,「這位是?」 「他是我的一位老師,也是好朋友! 」你姐搶先說:「你不是在圖書館嗎?」 「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出來找你。」伍修航露出溫和笑容,轉向我,很恭敬地說:「老師好,小儀要是有給你添麻煩地方,多多包涵。」 「哪裡,她是很好的學生。」我趕緊說,心裡感慨,難為他還這般謙遜懂事,獨儀果然沒挑錯人。 獨儀和伍修航說話帶著嬌羞,「你怎麼又穿這衣服,我給你新買的呢? 」 伍修航說:「走的時候太急,怕耽誤時間,別忘了吃完飯還有電影。」 我不失時機地說:「你們快走吧,我也要去趕飛機。」 你姐問我:「真的沒事?」 「能有什麼事,別為我瞎操心。」 你姐點點頭,和伍修航向我道別。我笑著送他們離開,抬頭看昏暗的天空,一輪淡淡圓月若隱若現。 月團圓,人團圓,與我無關。 他們兩個人已經走出很遠,這時我看到伍修航把衛衣後面帽子戴起來,而你姐順勢挽住他的胳膊。 我眉頭皺了皺,心裡不知為何有了奇怪感覺,卻又說不出是什麼。好半天我才自嘲笑了,總不可能是嫉妒的滋味吧。 6 駛向機場的計程車在夜色中一路疾馳,我偎在後座看著斑斕燈光發呆。這是我在這座城市的最後時刻,在人間的感覺,一下子沒了滋味。 圓月高懸,看起來高潔亮美,不知月上的嫦娥姊姊現在怎麼樣,她也有思念的人,獨獨不能見,等回到龍宮,一定要找機會跟她聊聊。 有誰會不喜歡這樣的月亮呢? 這個念頭一出,我心裡突然亮堂起來,一個大膽的想法鑽進腦中,這太荒唐了,但我不能抑止想著它,並且越發覺得恐懼。 「師傅,回去! 」我大聲喊,讓迷惑的計程車司機往回駛去。 我要盡快找到獨儀,打電話卻提示訊號不通。預估了時間,她和伍修航應該已經快吃完飯,夠快的話,也許能在戲院找到他們。 當計程車終於停在戲院邊,我心焦如焚等在門口,希望他們還沒到,但人們來來往往,找起來哪這麼容易? 我深吸一口氣,右手食指聚起一點不易察覺亮光,用以搜尋你姐姐的氣息,這點小法術還不足以讓家中尋到我。 手指很快有了感應,謝天謝地,他們還在不遠的路上。我趕緊向前迎過去,果然沒走多遠就看到他們手牽手朝這邊走來。伍修航依舊把衛衣的帽子戴在頭上,這讓我心裡的猜疑又多了幾分。 他們此時也看到我,你姐驚異問我:「你不是要趕飛機?」我沒有答話,上前就把伍修航的帽子揪下來。 「你做什麼?」你姊姊又驚又怒。 伍修航此刻也面露慍色,我死死盯住他,他也不答話,面色沉靜。 什麼都沒發生,難道我的猜測是錯的?正當我心中為魯莽行為後悔時,伍修航臉色終於變了,後退一步,伸手要把帽子重新戴上。 我不失時機一把擋住他的手: 「今天月亮這麼美,為什麼要擋住? 」 我的問話讓獨儀愣住,而伍修航,身體開始顫抖。 他的面目變得猙獰,以前溫文爾雅的表情蕩然無存,聲音像是被腹腔壓住,低沉滾滾而出,「找死!」 你姊嚇了一跳,上前就要拉住她,我卻拉著你姐胳膊,「不要過去,他是妖怪。」 「不可能!」你姐急忙說:「他身上根本沒有妖氣!」我嘆了口氣,「因為他是——外國妖怪。」 7 「你知道狼人嗎,我在龍宮時聽著外來的海洋生物講過,這是一種西方怪物,平時與人無異,卻在月圓時分變幻原形。每當這時,西方獵魔人就會出動殺人狼人,導致他們也不斷修練進化,只要遮住月光,就能在月圓時出沒,所以他們變得越來越隱蔽,這麼多年潛伏在人類中間,又與人類通婚,更難尋找蹤跡。” 我向你姐姐解釋,指著正痛苦不堪的伍修航說:「你現在也看到了,這才是他的真實身份。他在月亮升起時戴上帽子,讓我心裡起了疑心。」 你姐喃喃道:「不……不可能……」 伍修航的樣子引起路人關注,他突然吼一聲,快速向後面陰暗的角落跑。你姐猛地看向我,「把手鬆開!」 「他是妖怪!」 「是又怎麼樣,既然他們與人類大體並無二異,只要不害人,又有什麼關係。」 「你說過,既然是妖,必有所圖。再說你知道狼人是怎麼修練的嗎--」 你姊冷不丁在我手上貼上一張黃符,像是有千萬根針同時刺進皮膚的疼痛讓我鬆開手,她迅速地跑向伍修航消失的地方。 我奮力撕掉符,顧不得手上的麻疼,跟著追過去。 一路追到一棟廢棄陰暗的建築內,我感受著你姐姐的氣息,奔到最高層,樓道內,你姐姐背對著我,她的面前是蜷縮在地的伍修航。此刻他已經將帽子重新戴上,月亮也被樓頂擋住,但身體仍然不時抽搐。 你姐姐向前邁步,我急忙喊道:「別過去!」她的腳步頓了下,伍修航呻吟聲,用軟弱的語氣同樣說:「別過來……」 你姊不再猶豫,飛快地跑到他跟前,焦急萬分,“你怎麼樣?” “我不好,但是……」伍修航右手突然掐住你姊姊的脖子,聲音陡然變大,「你能幫我恢復!」 「住手!」我想衝過去,伍修航猙獰著面孔,「別過來,你不想讓她死吧! 」 我只好停下步子。 你姐滿臉通紅,神色中震驚多於痛苦,「修航,是我呀,我不會讓他傷害你…」 這句話我聽起來,比針扎得還痛。 「我知道是你,不然怎麼會願意跟你在一起,修道人? 「伍修航的話讓她身體一震,「你知道我的身分?」 「那當然,你身上有股味道,」伍修航深深吸一口氣,「好吃的味道,我一直等到這天才捨得享用。” 我急說:「伍修航,我知道你們狼人修練的方式就是在月圓時殺死獵魔人,從他們身上吸取靈氣。可獨儀這麼喜歡你,你真的要這麼做? 」 「喜歡?我沒有你們人類的閒情逸致,光考慮生存下去就已經要用盡全力。如果沒有源源不絕的靈氣補充,每個月圓夜都有可能是我死的時候。」 你姐雙目含淚,無力地喊:「不,這不是真的……」 「放開獨儀,我來換她。」我說:「我身上的靈氣比她多。」 「你確實也不是一般人,但是抱歉——」他搖搖頭,「今天晚上你們都要死。」 伍修航的身體突然膨脹,根根尖銳的毛髮從皮膚內刺破而出,臉開始扭曲變幻,肌肉撐破衣服,四肢長出尖銳的爪子。 他仰頭長嘯,露出利牙,咬向你姐姐的喉嚨。 不,別緊張,你姐沒死,有我在,我不會讓她出事。我在伍修航張口的瞬間,迅速衝上去,顧不得積蓄法力,用拳頭狠狠砸向他的頭。 他的身體堅硬如鐵,劇痛從我手骨傳遍全身,血流如注。這一拳並沒有對伍修航造成什麼傷害,但讓他的嘴偏離了目標,一下子咬空。 我顧不得鬆一口氣,衝著一臉呆滯的你姐喊:「獨儀,醒醒,別忘了你是降妖人! 」 你姐渾身一震,像是從惡夢中甦醒過來,她使勁掙扎,淚水不知不覺佈滿臉龐。 伍修航扭住她的脖子,再沒了往日的溫情。你姐斷斷續續地說:「修航,以前的你,真的都是假的嗎? 」 那一個瞬間,我似乎看到伍修航臉上露出矛盾的神色。他向後退了一步,搖晃下頭,似乎要擺脫掉痛苦情緒,手略微鬆了松。 抓住這個機會,我重新躍起,渾身聚起金光,那是我的龍之氣所形成的氣流,比起剛才那一擊強上百倍。 這一拳打在伍修航身上,果然起了效果。他怒吼一聲,龐大的身軀踉踉蹌蹌,你姐姐被甩在一邊。我急忙想去救她,然而伍修航不甘心地向我撲過來,實話說,他的身體可真扛揍。 在人間漂流這麼多年,我早就習疏了練習法力,此刻讓我最後悔。伍修航的攻勢非常猛,看起來沒有章法,殺傷力極大的利爪不得不使我全身心應付,根本沒有辦法顧忌你姊。 就在我吃力萬分時,伍修航的身體突然一頓,我趁機將他擊退兩步。他沒有再衝過來,彎下腰,身體開始抽搐。 我看到他的背貼著一張黃色的符。 遠處,你姐姐已經站起,臉色蒼白,嘴角流血,用空洞的眼神望向伍修航。她伸出的左手,也擎著一張符。 8 「萬物有靈,收! 」 你姐一聲叱,貼在伍修航身上的符突然變長,將他纏住一圈,隨即逐漸收緊。伍修航嘴裡發出低沉吼叫,用力掙扎,只是稍微將它撐大,卻又被緊縮得更加厲害。你姊姊額頭佈滿汗水,顯然是和他在極力抗爭。我蹣跚地走到她身邊,憂心忡忡,卻沒辦法插手。 伍修航的氣勢已經弱下去,他身形漲一分,黃符便縮兩寸,狼人的外表逐漸消退,他人類那副俊俏的臉龐一點點顯現出來。 他雙眼含淚,不甘心地喊著:「為什麼,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你姐身體顫抖下,我趕緊扶住。她望著伍修航痛苦的神情,用力閉上眼睛。 「罷了,「伍修航突然放低聲音,悲哀地說:「獨儀,死在你手裡,我死而無憾。」 你姐張張口,最後只是微微搖頭。我注意到,那黃符收縮的力道變小,急道:「不要功虧一簣啊。」 你姐猶豫下說:「他已經被制住,成為人形,法力便消散大半,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趕盡殺絕。」 我本來想說不是上天仁慈,而是你心軟,但卻什麼也說不出。我沒有資格讓你姊姊除掉他,而且這對她實在太殘忍。 你姐收了符,汗水涔涔而下,疲憊不堪。伍修航躺在地上,似乎沒了力氣,一動不動,只是空洞望向上方。 「對不起。」許久他輕輕地說。 「我們……」你姊姊遲疑著,好半天鼓起勇氣說:「也許我們會找到辦法,讓你不再受這個折磨。修航,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 」 我被這話嚇了一跳,難道你姐對伍修航仍然不死心? 伍修航顫抖著說:「真的嗎?會有那麼一天,我和你們一樣,可以不再害怕地生活嗎? 」 「會的,一定會的。」你姐激動地說,不由自主走上前,我見狀想跟上前,心中的小心思作祟,又停下步子。 「我對不起你,別過來。」伍修航喃喃說,獨儀伏下身體拉住他的手,深情的模樣讓我心碎,「我們會撐過去的。」 等你以後長大就會明白,喜歡一個人,有時候根本沒有道理可言。 但也許還會明白另一個道理,對一個人毫無感覺,再怎麼欺騙都不會良心不安。 我也幾乎同時明白這兩個道理,在震驚地看著伍修航坐起、一口咬住獨儀的肩膀時,突然醒悟。 9 伍修航的尖利的牙齒不再,若是個普通人,即使咬住獨儀,也不會讓她受什麼傷。然而他還有另一面──吸食修行者的靈氣。 看著你姐姐瞬間變白的面龐,我就知不好,清晰感覺到靈氣源源不斷從她身上傾瀉到伍修航身體內,變化如此之快,甚至沒等我衝過去,他的身軀再次膨脹起來。 我揮舞拳頭,他只是用力甩開手臂,一股巨大的力道讓我將我飛出去,重重砸在牆上。 伍修航丟開你姊姊,她無力癱倒在地,生死未卜,我心中焦慮,然而渾身的疼痛提醒我,根本不是他現在的對手。 「該你了,光聞著味,就知道是頓大餐。」伍修航露出微笑,不急不慢向我走去。 我掙扎爬起來,憤怒地一次次沖過去,又一次次被他打落在地。伍修航不急著吸食靈氣,而是用戲弄和同情的眼神望著我徒勞無功的對抗,如同在看毫無勝算的食物。 「這麼拼命,想必很在乎獨儀吧?你應該也不是人類,可悲的是染上人類的感情,這才是你最大的弱點。」他不屑地說,搖搖頭,「感情,是最沒用的東西。」 我倒在地,不甘地望向他,幾次想要爬起來都以失敗告終。窗戶外雷聲陣陣,卻襯托得狹窄的空間更死寂。 等待——雷聲? 我張大口,忍住沒有驚呼,一剎那,我知道該做什麼了? 「你錯了,」我咬著牙說,「有了感情,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才是真正地活著。不像你,就算活著,也不過是一具會說話屍體。」 伍修航怒道:「閉嘴!」 「去死吧!」我大叫一聲,閉緊眼,全身心地施展法力。很快我的全身染出一層耀眼光芒,層層鱗甲覆蓋,我高昂起頭,張開嘴,一枚金色珠子騰空而起。 那是我的本命龍珠,是我從出生就存於體內的靈物,是我的命。 「就憑這?」伍修航大喝一聲,向七龍珠砸去,半空中,七龍珠使勁搖晃,裂痕遍布,我一口鮮血噴出,奄奄一息。 他還想給予最後一擊,正在這時,一道粗壯的霹靂從天而降,直接將樓頂鑿穿洞,傾瀉到伍修航身體。 「啊!」伍修航的叫聲在電閃雷鳴中顯得格外微弱,一道道閃電緊接著準確無誤砸中他,慘叫聲越來越小。 最終,他在渾身散發的煙氣中轟然倒地。 「我打不過你,但我的家人都是打架能手。「我虛弱地看著一道亮光之後走來的中年人,露出苦笑,「父親,終於被你找到我了。」 「孽子,你——」父親想罵我幾句,看到裂痕斑斑的龍珠,嘆口氣,「這樣做,為了一個人類,值得嗎? 」 我向獨儀的方向看去,點點頭。 「你畢生的修為都被毀掉,幸虧龍珠沒有破碎,不然連性命都不保。」父親嘆息著,「也罷,與我回龍宮,好生休養,一百年後便會恢復法力。」 「父親,你幫我看看,她現在怎麼樣了? 」 父親只是輕輕一瞥,道:「人活著,和死了無異。」 「父親,我求你,救救她……” “區區人類,一條性命而已。」父親冷冷地說。 “我喜歡她。」 我的回答讓父親沉默了,許久他問:“她知道嗎?” 我搖搖頭。 「她喜歡你嗎?」 我繼續搖頭。 「即使我把她救活後依舊不喜歡你,你也願意? 」 我點頭。 「我的兒子怎麼這麼蠢!」他怒了,「你是龍,高貴的龍!不可以這麼下賤! 」 「在喜歡的人面前,人和龍又有什麼區別。只要她好好活著,便是對我最大的回饋。」 父親搖搖頭,又緩緩點頭,「我可以救活她,只是她靈力已失,無法恢復到以前狀態。至於你── 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 我沒說話,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 「我的傻兒子, 當真這些年我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嗎?人間歷練,雖然是神, 能練出一副人心,並非壞事。懂得人類情慾, 才更知為神之苦, 修行之道才能走得更遠,所以我並非真想攔你。現在你七龍珠受損, 看似壞事, 誰知道以後會有怎樣的際遇呢?只是你的心裡被這個人類綁上了釦子,若有一天不被她親自解開, 你永遠不會提升境界。」 父親一番話,讓我淚水湧出眼眶。我哽咽點頭, 只見父親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