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均七十块的牛排西餐。
回家之后,我跟杨笑抱怨:“又贵又难吃,钱花得一点也不值。”
杨笑切了一声,“还不是你要去的。”
我不服气地哼了哼,跟他闹了一会儿,开始整理我们卖剩下的光碟。
塞到严序手中没有拿回来的,我记得是一张动作片,但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张了。
我对杨笑道:“真是便宜他了,不花钱白得一张片,好像还是正版。”
杨笑说:“算了,不要了。”
那可不咋的,总不能再去找他要。
那晚,杨笑趁我睡着,偷偷往我手指上套东西。
我很敏锐地睁开眼睛,打开了灯。
他送给我一枚戒指,银的。
我左看右看,得意地咧嘴笑:“哈哈哈,被我逮到了吧,还骗我没有买生日礼物,居然送我戒指,杨笑你想干吗,你说你想干吗?”
他脸上有被戳破的恼意,一把搂过我的脖子,勒我:
“叫哥哥!”
“不叫!
“不叫?”
他眼睛一眯,用手挠我痒,我一下绷不住了,一边笑得流眼泪,一边忍不住求饶:“哥哥,哥哥!”
杨笑满意地收回了手,下一秒我贴了上去,扑在他身上,在他脸上狂亲:
“老公。”
杨笑望向我的眼睛亮亮的,他脸红了。
我就知道,他看起来一副坏样,其实内心单纯的很。
十八岁之前,我们一直睡在一张床上,在冬天依偎着取暖。
他对我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在我痛经时,搓热手掌为我揉肚子。
我没有告诉过他,与他私奔前的那几年,我在家也经常痛经。
痛经并非那么难以忍受,我第一次初潮时告诉我妈,她随手扔给我一袋很廉价的卫生巾,说省着点用,一天一片就行。
然后她让我赶紧去压水,把衣服洗了。
我肚子真的很痛,腰酸得直不起来,她说我装,瞎矫情。
从那以后,痛经变得习以为常,无论春夏秋冬,该干的活一样不能少。
可是跟杨笑在一起之后,我那忍了很多年痛经,突然变得一点也不能忍了。
我真的好喜欢矫情啊,我矫情死了。
我痛了就哭,搂着他的脖子哭。
他熟练地给我煮红糖水,吹凉一些,看着我一口口地喝下去。
再灌两个热水袋,一个放在我后腰,一个放在我脚底。
被子底下,他搓热手掌,放在我小腹捂着。
隔一会儿便问一句,还疼吗,好一点了吗?
杨笑对我真的太好了,他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
我夜里发高烧,他跑出去买药,喂我吃完便一直守着,不停地用毛巾给我擦身上。
那会儿他白天还要去工地干活,早上起来时,我看到他眼睛熬红了,让他请假不要去了。
他说不碍事,你好好休息,回头想吃什么我买回来。
他仅比我大了一岁而已,可他很会照顾我,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好安心,好安心。
我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下巴,眼泪一直地流。
我说杨笑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杨笑说我傻,说好都是相互的,我对他好,他当然要对我好,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我说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说行,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走天涯海角都带你一起,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10
那之后,我戴着杨笑送我的戒指,每天上班眉开眼笑。
玲玲姐说我像是彩票中了一百万。
我说比中了一百万还要开心。
她说别嘚瑟了,老板找你,赶紧下去。
我啊了一声:“谁找我?”
“大老板啊,瞿总。”
“他干吗找我?”
“我也想知道,你待会告诉我。”
瞿总在大堂前台等我的时候,我一路都在反思,自己好像没犯什么错。
就算犯了错,也不至于他亲自找我。
总之是忐忑到了楼下,他看到了我,一脸地笑:“翠翠,过来。”
他递给我一个档案袋,让我去海云大厦一趟,送到唐侬的严总手里。
我说:“瞿总,我还在上班。”
他大手一挥,“你现在下班了,东西送到可以直接回家。”
我仍在迟疑时,他又道:“快去吧,本来是要别人送的,严序说有东西要还给你,让你顺便去拿,嘿小丫头,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把在桥头给他推销光碟的事说了下,瞿总哈哈大笑。
换了衣服准备出发时,我心里还在感慨,严总真是个讲究人。
二三十块钱的光碟也是钱,确实值得跑一趟。
市中心的商务区,高楼林立。
我第一次去海云大厦险些迷了路。
好不容易见到他们公司的前台,那位妆容精致的姐姐,打了好几个电话,才确定是她们严总让我来的。
然后我跟着她上了电梯。
一路看到偌大的公司,人来人往,忙忙碌碌。
那些人雷厉风行,走起路带风。
他们衣着得体,举止干练,交谈时口齿伶俐,会说我听不懂的英语。
地板干净得锃亮,环境空间一层层螺旋着上升,日光灯白得耀眼,几乎令我晕眩。
没错,那种初到饭店三楼,推开包间大门的晕眩感又来了。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廉价的鞋子,身上廉价的衣服,又看到前台那位漂亮姐姐质感很好的职业装,以及她身上浅淡的香水味。
我不禁在心里庆幸,还好还好,我只是来送东西和拿东西,很快就能走了。
你们看,人有着多么敏锐的触觉,敏锐得就像是动物一样,能够清楚地嗅出自己领地的味道。
不该来的地方,格格不入的地方,会让人心生惧意的地方。
恐惧源于未知,也源于已知。
我在后来曾经无数次地回想这个场景,看得到是一个小村庄走出来的女孩在瑟瑟发抖,面对这个世界初次展现给她的梦。
这个梦是立体的,四分五裂,像一面面围困她的镜子,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刺眼的光,照亮她身上每一处贫瘠的地方。
她初中辍学,贫瘠得一无所有。
她一直以为自己走出了村庄,可站在那个梦里,她从来没有真的走出去过。
因为她最贫瘠的,是脑子。
十九岁的何小翠,从来一腔孤勇,人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她也从来不愿走回头路。
所以她努力得挺直腰板,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有怯意。
我就是来送东西拿东西,光明正大,有什么可怕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前台的漂亮姐姐最终将我转交给了另一位高个子的女士。
她说她叫 Cathy,是严总的行政助理。
她看上去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眼睛是深棕色。
Cathy 很明显是个混血儿,我第一次见,难免多看了她几眼。
她很大方地冲我笑,态度友好,将我带到了总裁办公室。
我原以为,会看到正襟危坐着处理事务的严总,结果看到的是穿着随意,衣领微微敞开,正拿着球杆打台球的男人。
他的办公室那么大,大到可以划分出休闲区和休息室。
Cathy 将我送到,便很快关门出去了。
我将手中的档案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小心道:“严总,东西给您送来了。”
他随意看了一眼,并未做声。
我于是静静地站着,看他打球。
我不懂台球,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人打球,但我知道,他打得很好。
每一次撞击球都会进洞,完美得分。
我站在一旁,最后很给面子地给他鼓掌。
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我,问了我一句:“要不要打?”
我老实回答:“不打,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
他声音淡淡,说话间将球洞里的球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漫不经心道:“想学吗?我教你。”
“不用了严总,不用,我就是来送东西的。”
我连忙摆手,又道:“顺便来拿我的光碟。”
他放下了球杆,走向他的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了我要的东西。
伸手接过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动作片。
好在东西未拆封,还能卖。
我将它放回了斜挎的包包里,抬头又看到严序望过来的眼神,他好笑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啊。”
“看过?”
“没有。”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男朋友不让看,他说拆了就卖不出去了。”
杨笑的原话当然不只这个,他说这个不好看,你还小,等你二十岁再说。
不得不说,杨笑是个很纯情的人。
他跟我在一张床上躺了一年,硬是什么都没做过。
我当时十分不满,逮着机会就往他身上爬,他抓住我的手腕,每次都咬牙切齿:“你给我老实一点,你太小了,还未成年。”
我哼哼道:“你装什么呀,我们那里十七岁的女孩就嫁人生孩子了。”
杨笑神情一敛,拍了拍我的头,他说:“翠翠,你知道,这样是不好的,她们没办法而已。”
我原本高昂的情绪顿时就被他整低落了,嘟囔了句:“有的还是挺开心的。”
“那是因为她们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有机会走出去看看,她们不会甘心困在那种地方,就这么嫁人生孩子的。”
我搂着杨笑的腰,半趴在他身上,不说话了。
是的,没人甘心过那种日子,我和杨笑比较幸运,逃出来了而已。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出逃。
有的弹簧压着压着就彻底废了,有的弹簧在快要压到底的时候,他们会突然卸下一块重担,给它喘息的机会,然后接着压,周而复始。
还有的弹簧,从出生就被钳子夹住,直接拉成一根铁丝了。
这个话题是很沉重的,其实我很不喜欢听杨笑提起。
它会让我想到很多不开心的事,难过的事,以及恐惧的事。
所以我和杨笑相安无事到了十八岁过后。
某一日我还是扑到了他,在他耳边道:“哥哥,我真的不小了,你检查一下。”
他的脸红到了耳根,手放在我腰上,“先说好,我没经验,你别笑话我。”
我说:“我也没经验,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探讨。”
兴许是后来探讨的太激烈了,我提议买台 DVD 在家看电影时,他立刻反对:“小女孩看什么看,等你二十岁再说。”
他说:“你看我就行了,我还不够你看吗?”
我不满道:“我没说看动作片,就看一些寻常的电影。”
“不行,我不在家时你会偷看。”
“我不会的。”
“你会,你卖碟的时候就叫人回家偷偷看。”
“我已经成年了。”
“刚成年,再等两年。”
“为什么,我不服。”
“什么都看只会害了你。”
杨笑一脸幽怨,扶着腰骂了一句:“还特么会害了我。”
11
我从严序这里拿回光碟时,准备回去的。
谁知他的助理 Cathy 进来送了两杯刚沏好的咖啡。
会客桌上还有水果拼盘和几样甜品,看上去很新鲜。
严序端起咖啡酌了一口,很自然而然地便将我带到了会客的沙发上,示意我坐下。
我没好意思拒绝,还以为他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瞿总。
结果刚坐下,他手机响起,走到一旁去接电话了。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他嗓音冷倦,后面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确实也等了很久,喝了一口 Cathy 端给我的咖啡,她当时说多加了奶和糖,怕我喝不惯。
我发誓,我是生平第一次喝咖啡。
我知道咖啡是苦的,但是没想到那么苦。
所以我刚喝进嘴里,就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正在接电话的严序回头看我,我手忙脚乱,正从包里拿纸出来,想要擦一擦。
他走向我,一边同人讲话,一边站到了我面前,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突然伸出手在我嘴角抹了下。
这一举动,不仅我愣了,他也愣了。
他径直挂了电话,对我道:“不好意思,我有强迫症。”
严序面容平静,我忙道:“没关系,严总,我可以回去了吗?”
“吃点水果再走,特意让人准备的。”
这句特意让人准备的,我一头雾水没太听明白。
严序已经坐下,让我也坐。
他让我吃点水果再走,我觉得不吃好像不给他面子,于是又坐了下去,当真的用叉子去叉果盘吃。
一则是我想着赶紧吃完,吃完就可以走了。
二则那盘水果确实很甜很香,还有我没吃过的种类。
所以我一口接一口,认认真真,给他吃了个干净。
严序就这么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我吃水果,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眼眸幽深。
他的眼神给我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我皱起眉头,刚要说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吧。
他先开了口,慢条斯理道:“你男朋友叫杨笑?”
提起杨笑,我自然就不能走了。
因为他好像对他很感兴趣,问了很多关于他的问题。
而我对他的“感兴趣”很感兴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起杨笑。
不管因为什么,很快我意识到,他瞧不起他。
听说他在桥头摆摊卖光碟时,他嘴角勾起,含着淡淡的嘲弄。
这认知令我不爽。
我对他道:“我男朋友很努力,也很上进,他在我眼里是最好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不知道严总您什么意思,但您不用瞧不起他,也不用瞧不起我,毕竟我们也不欠您什么,又不是你的员工。”
严序有些诧异于我的直白。
见我不高兴,他笑了一声,直言不讳地认了:“抱歉,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我确实看不上他。”
我皱起眉头,瞪眼看他。
他嘴角勾起:“翠翠,你年轻,漂亮,坚韧,该有更美好的未来,而不是在饭店给人端盘子,更不是在桥头摆摊躲城管,你觉得你男朋友好,真爱至上,那是因为你年龄小,见识太少。
“人的见识一旦少了,就像是矮子看戏,前面的人笑,你也笑,你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也压根不知自己为什么笑,直到很多年后醒悟过来,你会发现他们当时笑的是戏,而你在笑你自己。”
严序看着我,神情懒懒,声音漫不经心。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严总,我文化不高,您到底想说什么,讲明白一点。”
“他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就不该耽误了你,让一只有趣的蝉死在夏天,见不到雪,我觉得可惜。”
他调整坐姿,盯着我笑,“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离开他,到我身边来,我给你更广阔的人生。”
这话属实是震惊到我了,我直接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这是……要包养我?”
“别想得那么肮脏,是培养。”
他眸光淡淡,瞥了我一眼:“这对你来说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你会坐在前排看戏,也可以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成就自己的路上,只需舍弃一点点糟粕,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选。”
“为什么是我?”
“没有为什么,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只需要一眼,我想拉你一把,也许只是此刻心血来潮的一个想法,不具备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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