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前些年他又来了,住酒店的时候被总公司一个男职员接待。
那职员不知道他的身份,见我弟弟小地方来的,长的又白净,拉着他喝酒。
喝多了之后,在房间猥亵了他。
他半途酒醒,发了疯,夜里给我打电话哭诉,说躲在卫生间里,很害怕。
那晚严序就在我身边。
我接电话的时候,是凌晨。
坐到窗边,我点了支烟。
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哭得凄凄惨惨,问我怎么办?
电话这头,我笑了,轻飘飘地问他:“进去了吗?”
我弟弟愣了,号啕大哭。
我轻描淡写,又问了一句:“所以到底进去了吗?”
他挂了电话。
严序走到我身后,拿走了我手中的烟。
午夜,他睡意蒙胧,从背后抱我,将脑袋抵在我的脖颈处。
这种时候的严序,全无半点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懒散,餍足,温存。
我在他怀里,望着窗外城市的夜景,霓虹灯闪烁,像是一场梦。
你看,能够摁住别人的感觉,多好。
三十岁之前,我想嫁给严序,试探了很多次。
你们以为我爱他吗?
不,我只是想弄死他。
他亲手培养出来的赢家,也想当一回人生的庄家。
他曾说要让我看清这个世界。
如他所愿,我看清了。
我知道那年的电话卡市场扰乱,两折抛售,是他随口一句话的事。
我和杨笑,是生活在这俗世的蝼蚁。
这俗世在他眼中,是一盘棋。
他甚至都不必动手,一个眼神,就有无数的爪牙,摁住挣扎的蝼蚁。
我是怎么发现的呢?
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三年,他在开会,我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看财经杂志。
后来,我将杂志放到他的办公桌上时,无意中看到一份投资合同。
他给一位姓顾的老板投资。
真巧,正是当初杨笑欠了他四十万的那位。
杨笑当年出事,警方逮捕,是顾老板手底下的人主动背了锅。
这一层层,一环环,只要我不是傻子,就肯定想得通。
后来,我联系上了已经离职的 Cathy。
Cathy 从唐侬离职后,回了菲律宾。
她起初什么都不肯说。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想尽办法去撬她的嘴。
她很害怕,她说:“何小姐,算了吧,中国不是有句话,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借着时装展的名义出国,在机场换了目的地,亲自去找她。
Cathy 已经四十多岁了,她瞒着先生见了我,说当年其实严序找过杨笑。
那小子油盐不进,太执拗了。
他欠了顾老板四十万,被打那么惨,严序说帮他还,然后额外给他一百万,让他一个人离开。
他不肯,死也不肯。
严序一开始没想过让他死。
他擅长玩弄人心,只需要不断打压,不怕他扛不住。
杨笑一再被围堵,威胁,恐吓。
他扛不住了,他想要跑路。
造成他死亡的原因是,我在接到了他的电话后,冲了出去。
是的,如果我没有收拾东西跟他走,他不会死的。
严序在凌晨时分凝视窗外时,天那么阴沉,是将要下雪的前奏。
他在想,那么冷的夜,一个女孩,怎么可以奋不顾身地跑出去。
太不应该了。
真爱至上?
这年头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可笑。
他一想到她在不顾一切地冲向火车站,永远地离开,从此消失在人海,就心情不快。
他想起她在桥头推销光碟时,一声城管来了,她撒腿就跑。
她背着装满碟片的布袋,从他面前经过,目不转睛,激动地大喊:
“杨笑!杨笑!”
那名叫杨笑的二十岁少年,运动员似的,冲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奔赴前方。
真年轻,他们的手牵那么紧,笑得多开心。
翠翠的脸红扑扑的,多么天真。
严序想起自己,不过也才二十六岁,怎么好像历经了沧桑,已经老了。
他的生活一成不变,朝着唐侬继承人的位置,在外公的期许下,一步步向前。
他好像什么都有,四岁时父母离异,后来母亲病故,外公为人严厉,他从小自立自强,有清醒的头脑和思维。
国外留学时,也谈过女朋友,然后又分手。
人就该是理智的,清醒的。
人的感情应该是权衡利弊的。
所以他们为什么笑那么开心,仿佛拥有的比他更多。
翠翠后来凭什么说:“杨笑不是我人生的糟粕,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性命。”
她凭什么冷冷地看着他,牙尖嘴利,对他的诚意嗤之以鼻。
还有那个小子,都走投无路了,还不愿放手。
真该死啊。
严序蹙起眉头,他就这么微微抬头,看着天上即将飘落的雪。
快下吧。
覆盖这茫茫大地,掩盖一切丑恶和虚情假意。
快下吧。
照亮前面的路,让那只蝉好好看一看清楚。
只要他想,夏天的蝉,就一定有机会看到冬天的雪。
14
二十三岁,我怀疑杨笑死亡的真相。
二十六岁,我证实了杨笑死亡的真相。
没有很难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慌。
我只是突然想起那年我回到出租屋,看到他和那个发廊女衣衫凌乱的场景。
我当时好伤心,坚持回了宿舍。
杨笑一路跟着我。
他一路上都在哭,我上楼的时候,他捂着眼睛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翠翠,你相信我。
“翠翠,别离开我,求你了。”
他那时在想什么?
有个很有钱的男人,要给他一百万,让他离开。
那个男人多么成功,他喜欢翠翠。
而他呢?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蝼蚁。
可他活了二十一年了,终其一生,身边只有一个翠翠了。
他只有翠翠。
所以啊翠翠,你相信我。
翠翠,别离开我,求你了。
最后,故事谢幕了。
如今,何菲儿三十三岁了。
我遇到了一个比我小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他叫辰冬,有跟杨笑相似的眉眼和神情。
替身?
别特么搞笑了,我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相信什么狗血虐恋爱情。
如严序所愿,我早已经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弯弯绕绕,活得清清醒醒,明明白白。
哪有那么多长相相似的人。
辰冬那小孩,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四岁。
他小地方出生,家境贫寒,跟他奶奶相依为命。
我那时手里有钱,随便资助了几个偏远地区的孩子读书。
严序是知道这事的,他懒得管我。
后来辰冬大学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那会儿我早就出名了,是知名的服装设计师。
他叫我姐姐时,笑得灿烂。
我坐在咖啡厅见他,戴着墨镜,神情平静。
大学时我就开始动用资源,捧他进娱乐圈。
我说你面部五官不够立体,需要微调下。
他嗯嗯嗯地点头,说按姐姐的审美来。
于是他的眉眼和杨笑,如出一辙。
没有替身白月光那套。
我对他明明白白,从一开始就是利用。
他不在乎,说姐姐想做什么,我都可以。
他是当红的流量小红,我们隐藏得很好,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们相识于一场聚会,他说喜欢我设计的衣服,想下次去颁奖典礼时,请我为他量身定做。
这才是又一段故事的开端。
三十岁之前,我想嫁给严序,想找机会弄死他。
不仅因为他害死了杨笑,更重要的是他把我当傻子,当棋局上的蚂蚁玩弄。
后来我意识到此路不通,放弃了。
他外公活着的时候,他不会娶我。
他外公死后,我不想嫁他。
因为我有了更好的计划。
所以我弄掉了他的孩子。
他多聪明,猜得出我是故意的。
我也聪明,知道他猜得出我是故意的。
彼此心照不宣,演戏,在心里盘算。
对,这才是对立的庄家该做的事。
让我想一想下一步,我该做什么了?
哦,时装周上宣布与辰冬的婚事。
当然要大肆渲染,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严序关系的决裂,这样他出事的时候,就不会连累到我了。
只是他还是那么狠啊,怎么也不肯放过我。
没关系,他看到了辰冬的样子,那是一击。
接下来是第二击。
我爬上了公寓的阳台,半个身子往下掉。
七层的高楼。
严序的脸色变了,他朝我伸出手,说:“翠翠,你干什么,快下来。”
“严哥,你放过他,让辰冬走,求你了。”
“只要你下来,一切都好说。”
“好说吗?”
“好说。”
“真的好说吗?”
“我保证。”
“你发誓,让他走,你绝不动他。”我身子又往外探。
“翠翠,我发誓,你下来。”
严序眉头蹙起,他示意保镖放辰东离开。
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步,再次朝我伸手,“过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回头看他,冲他笑得惨淡,“严哥,你看我现在值多少钱啊,我三十三岁了,还值一百万吗。”
一句话,严序面容苍白,手有些发抖。
我笑出了声,像个疯子,在他的注视下,往外掉了下去。
“你他妈的严序,我还是死吧,死了就能彻底摆脱你了。”
15
何菲儿跳楼自杀的消息,第二天上报纸了。
放心,我怎么可能死。
那个跳楼的角度,我研究了无数次。
我在阳台上一直晃,直到有人报了警,楼底下的救生垫充了起来,我才往下跳的。
尽管如此,还是受了一些伤。
我住院了。
严序来看过我一次,他下巴有胡茬,面容显得狼狈。
我闭着眼睛装睡。
他知道我在装睡,但我跳楼那幕震惊到了他,他没有跟我说话。
他用手摸我的脸,最后在我额头上吻了下。
从那之后,他没有再来过。
我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
蝼蚁之穴溃千里之堤,是我和严玉茹这些年的计划。
现在计划要启动了。
严家大小姐严玉茹,我第一次见她,是八年前严家的家宴上。
那会儿她爷爷严鹤瑛还活着,掌控着整个严家。
严玉茹的父亲,是严鹤瑛的长子。
而她,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
她的母亲是原配,后来却被父亲找上门来的小三,气得抑郁而死。
那小三正是严家长孙严育的母亲。
也是严凯伦的母亲。
我第一次见到严玉茹,诧异于她的平庸。
她比严序还要年长四岁,彼时已经结了婚又离婚,三十六岁的大龄,没有孩子,在严家默默无闻,不敢多说话。
没人重视她,也没人瞧得上她。
但她有唐侬百分之七的股份。
我后来又见过她几次,并没有深交。
直到她爷爷去世。
葬礼前夕,一家人围绕遗嘱和财产的公证,争执不下。
严序带我一起去的,但他根本无暇管我。
他要对付严家那一帮豺狼虎豹。
我盯上了严玉茹。
因为四十岁的她,面对严家人的狂吠,软弱可欺。
一个长女,有这样的下场,可见是一根压到底的弹簧。
我试探她,靠近她,利用她母亲的死刺激她。
没人愿意窝窝囊囊一辈子,最后她说只要能让她父亲断子绝孙,她做什么都愿意。
我冲她笑,“大姐,你会是唐侬最后的赢家。”
严鹤瑛死后,严序成为集团最大的股东。
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股东大会审议,对唐侬的部分资产重组进行改制。
他多精明,成为集团的负责人,却想让所有股东共同担责风险。
这场审议耗费了两年时间,才最终通过。
接下来,是时间长达一年之久的资产清算。
我算起来,也该出事了。
严序高高在上,他再有本事,不可能盯得到底下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严家的长孙严育,一向对他言听计从,他的好大哥。
这位好大哥很贪,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多次将资产转入他唐侬占股的私有企业。
如果都是集团营生也就罢了,偏偏其中有国家占股的国有资产。
若非这次资产清算,还真查不出他的问题。
这些年,严玉茹讨好着她的弟媳,严育的老婆。
她滋生她的欲望和贪念。
那同时也是严育的欲望和贪念。
积少成多,无人察觉。
没人会知道的,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可谁能想到呢,突然就东窗事发了。
我和严玉茹的目的,是让严育犯罪,然后拖严序下水。
侵吞国有资产,作为集团负责人,别想全身而退。
这场庄家与庄家的较量,一开始我和严玉茹险些输了。
因为严序太有手段了,他竟然有本事将事情压了下来。
我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到了严玉茹的电话。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说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唐侬注定是属于严序的。
他心机太深了,手段太狠。
我眉眼遥遥地望向病房窗口,声音蛊惑,“这个时候,如果死个人就好了,让事情发酵,捂也捂不住。”
严玉茹没有说话。
我又道:“这是扳倒严序最后的机会,赢家,将收获整个唐侬。”
隔几天的电视上,我看到了严家长孙严育,因妨碍清算罪,畏罪自杀的新闻。
紧接着是调查组介入。
再接着,严育的老婆突然接受采访,爆料说严育不是自杀,是被人害死的。
说话时,她身边站着同样悲痛欲绝的大姐严玉茹,她眼睛红肿,演得可真像。
豪门恩怨,真是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
严育老婆指控了严凯伦,说他勒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警方调查之后,竟然真是他干的。
严凯伦被当场逮捕。
我望着电视上召开的记者发布会,严玉茹身为严家长女,无比痛心地致歉,声称接下来自己会代管集团一切事宜。
她嘴角勾起,含着不易察觉的笑。
这个女人,比我想象中厉害。
唐侬从此是她的了。
小火起了燎原之势,扑不灭,严序也躲不掉。
他此刻应该在家中,等着被逮捕。
他会被判多少年呢?
我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勾起嘴角,轻轻哼一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天外天。
……
我赢了。
没了严序,我仍是那个风光的服装设计师何菲儿。
好累。
我打算好好睡一觉。
那个晚上,我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醒来,我看到了辰冬。
他坐在病床边,冲我笑,说姐姐早上好,我给你带了早餐。
我问他:“他被抓了吗?”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他死了。”
“死了?”
“嗯,昨天晚上,警察上门前他就不见了。”
辰冬道:“他亲生父亲在国外,据说他们安排好了一切,严序根本没打算坐牢,他要去澳门,计划从澳门离境。”
“然后呢?”
“他没来得及上船,路上开车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酒驾,也已经被逮捕了。”
我没想过严序会是这样的结局。
心思有些游离。
辰冬欲言又止,道:“姐,他出车祸的那条路,是来医院的方向。”
医院的方向。
所以呢?
他在计划跑路的时候,是打算带我一起走?还是来跟我做最后的告别?
不重要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垂下眼睫,轻笑了一声。
电花火石之间,我又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给严玉茹打了电话,我问她,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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