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打算用多少钱买断我?”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笑了。
严序高高在上,神情微妙:“二十万,是你目前值得的价格。”
他是个商人,商人可能习惯了用金钱衡量所有的人和事。
但我是个普通人,如他所说,我年轻,坚韧,哪怕是矮子看戏,十九岁的何小翠愿意,他算什么东西来对我和杨笑指指点点。
我冲他勾起嘴角,笑得充满恶意,“严总,杨笑不是我人生的糟粕,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性命,你信吗?”
严序蹙起眉头。
我继续道:“你尽情地嘲笑我们吧,随便你怎么笑,我就是真爱至上,是个脑残加傻逼,我高兴我乐意,你最好一直笑我们,因为我和杨笑除了钱,什么都有,你就不一样了,你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永远不要去招惹一个年轻气盛的姑娘,也不要试图将你所谓的道理讲给她听,她的人生需要自己去闯,去领悟。
她是初生的牛犊,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从不会后悔走过的每一步。
我在严序微变的面色下,冲他鄙夷一笑,直接离开了这里。
什么蝉不知雪是件很可惜的事,扯淡。
一只夏蝉,你非要让它去见雪,纯粹吃饱了撑的。
那之后,我有半年的时间没再见到严序。
当然,我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杨笑。
仿佛没有发生过这样一件小插曲,大家全都按部就班。
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唐侬总裁。
我是饭店的小服务员。
两道本该平行的线,就要一直沿着轨迹伸展。
直到那年年底,他们集团包下了整个饭店,举办了一场年会盛宴。
时隔半年,我又见到了他。
众星捧月的严总,身边总是跟着很多人,他也依旧是老样子,西装笔挺,眉眼锋锐,矜贵又疏离。
他们的年会很成功,也很热闹,还请了几位当红的明星到场。
我们站在宴会大厅门口,他途经我身边时,正与身旁一位言笑晏晏的女明星说话,眸光冷淡,目不斜视。
我松了口气。
半年前我在他的办公室放狠话,确实很爽,但之后也确实担心了一段时间。
他和瞿总是朋友,我怕他一怒之下给我小鞋穿,把我工作搞没了。
好在他不是那样的人。
后半场的年会,发生了一些变故。
在严序上台致词时,台下一同样穿西装的男人,借着酒意,站起来嚣张地拍桌子。
他叫严凯伦,算起来是严序的表哥,严鹤瑛老先生的第三个孙子,在唐侬身居总经理的职位,同样是严家的继承人。
他眉眼桀骜,指着严序的鼻子道:“你小子算什么东西,凭什么都听你的!”
方才在台上,严序宣布了一些集团年后的决策调动,引起了严凯伦的不满。
想来是积怨已久,他才会在这种场合忍不住爆发。
我看到台上的严序,面不改色,挑眉看他。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嘴角含着嘲讽的笑。
严家长孙严育,也就是严凯伦的亲哥哥,直接站起来给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会场。
这一巴掌,打得严凯伦仿佛醒了酒。
他愤愤地离开了。
闹剧过后,所有人心照不宣,继续热闹地敬酒。
这些豪门恩怨我自然不懂,我只需负责好自己的工作,为客人提供服务即可。
很快,我的活就来了。
在海云大厦有过一面之缘的 Cathy 找到了我,她递给我一杯醒酒茶,说她们严总喝多了,在楼上房间休息,让我帮忙送过去。
Cathy 很忙,我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拍了下我的肩膀,说了句拜托了何小姐,然后就离开了。
12
我的身份是服务员,为客人服务是我的工作。
所以我按她所说,将醒酒茶送去了楼上房间。
那一层很安静,我推门而入时,灯光昏暗,严序正躺在沙发上,仰面闭目,好像睡着了一般。
暗影落在他立体分明的脸上,他一动不动。
我将醒酒茶放在了桌子上,小声提醒了句:“严总,茶放在这儿了。”
他没有说话,继续保持那个仰面闭目的姿势。
我正要悄悄地离开,鬼使神差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不会死了吧?
我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来了。
然后我停下了脚步,心跳很快的上前,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鼻息处。
就在这瞬间,他突然睁开眼睛,伸出手将我拽到怀里,压在了沙发上。
我吓得大叫一声,声音惊悚。
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他的脸在我上方,一双幽深且锋锐的眼睛看着我,含着戏谑。
我因惊吓而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无比清晰,他竟然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恼羞成怒,愤恨道:“你干什么!起来!”
严序呼吸间,迸发着薄薄酒意,他看着我,手掌落在我的头上,将额前碎发别到我的耳后,然后触摸我的脸:
“翠翠,你想要什么?”
他的手掌温热,呼吸也温热,连声音也染了几分温和。
我拼命推他,吓出了一身的汗,几乎要哭了,“我要你起来!你起来啊!”
我声音恶狠狠的,瞪着愤怒的眼睛,他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用手捏了捏我的脖子。
然后他起身,松开了我。
我迅速地站起来,离他几步远,慌乱地整理身上的裙装,以及被弄乱的头发。
他看着我笑,眼眸深沉,声音染了几分酒后的暗哑:
“我道歉,之前的事是我唐突,这次也是我不对,我不该贸然对你说那些,质疑你所说的真爱,但你要承认翠翠,你的年轻,稚拙,都是事实,而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楚这个世界。”
“你又在说什么?”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缓缓道:“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我想提供给你机会而已,年后你可以换份工作,去找 Cathy,她会为你安排一切。”
“什么代价?”
“嗯?”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是吗?严总。”
“呵。”
严序身姿微微后仰,揉了揉眉心,他声音含了几分倦怠:“如果我说,这次没有附加条件呢。”
“那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您,免费的午餐我也不吃,我只吃自己心安理得的那份,您别费心机了,再见,不,希望我们永远不再见。”
我重新扎好了头花,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要走。
他叫了我一声:“等下。”
我回头,他翻出自己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当着我的面,拨通了我的号码。
然后他看着我:“记住我的手机号,翠翠,我如今给你的价码是一百万,你想清楚了,可以随时打给我。”
一百万。
我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我那时真的太年轻了,心高气傲,即便他出价一千万,定然也会被我嗤之以鼻。
钱对我来说是根本没有概念的。
当然,我想事情比较简单。
在严序心里,我只值一百万。
这是他对十九岁的何小翠,最终的定价。
一年后,我当真跟了他。
世事难料,杨笑死了。
我清楚地记得,他后来不在桥头摆摊了,他进货的那个影像店老板,跟他关系相处得如好兄弟似的,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搞电话卡批发。
影像店老板有货源,从一个姓顾的大老板那里五折拿货,然后九折卖出。
我们掏出了所有的积蓄,在影像店老板的带领下,挣了第一桶金。
后来杨笑说不想合伙了,想分开干。
于是他重新找了门面,和那姓顾的大老板开了个单户。
那之后,生意一直很好。
我们赚得多,囤货的时候压得也多。
资金不够的时候,有时也会先赊欠顾老板一批货款。
杨笑真的很拼,他雇了个人看店,每天起早贪黑地出去跑销路。
一个夏天过去,他又变得和从前在工地干活时一样黑了。
那段时间确实赚了很多钱,杨笑说他很快就可以带我去商场买貂了。
我哼了一声,说才不要,给我买件一千块的羊绒大衣就行。
杨笑说,那不行,要买就买十件。
他抱起我转圈,把我晃得头晕。
我们好开心,嘻嘻哈哈做着发财的美梦。
存钱,买房子,有自己真正的家,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
可是,这场梦醒得那么快。
几乎是一夜之间,市场突然被搅乱,我们五折进的卡,市面上居然两折在抛。
不仅我们损失惨重,影像店老板亏损了近二百万,打电话给杨笑,哭得凄惨。
清完了库存,杨笑还欠顾老板四十万货款。
那位我不认识的顾老板,听闻从前是混黑道的。
他的手下专门负责催账,根本不管那么多,声称不还钱就弄死杨笑。
杨笑被打了一次。
我回到出租屋好几天没见到他,夜里提心吊胆,才见他浑身是伤的回来。
我抱着他号啕大哭。
他说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安慰我说别怕翠翠,没事的,我去见了顾老板,跟他说好了,分期还。
他说,没事的,别担心,他们就是吓唬人,不至于为了几十万真的要我的命。
我想过去找严序的,真的。
但是我潜意识里,我和杨笑还没有输,不至于山穷水尽。
杨笑说钱可以慢慢还,我信了。
我又找了份早点铺子的工作,凌晨四点上班。
饭店晚上十一点下班,回到出租屋后,我通常只能睡四个小时。
后来太困太累了,偶尔我会直接住在宿舍里。
杨笑很难过,他红着眼睛,说翠翠,你不要那么累,我会想办法还钱的。
我说我好难受,你去给人当人形靶,每天都被人揍。
杨笑,我们俩怎么那么倒霉,活得像两条狗。
杨笑哭了,他说对不起翠翠,对不起,要不我们分手吧,我不能拖累了你。
我也哭,说不分,死也不分,熬过去就好了,杨笑我们会好起来的。
我不分手,所以我拼命地赚钱,想着在早点铺子和饭店上班之余,我白天还有两个多小时的空闲时间,这两个多小时能做些什么?
好难,两个多小时找不到合适的兼职。
我已经半个月没见杨笑了。
因为我实在太累,那段时间都住在宿舍。
那天我真的很想他,破天荒地早走了一小时,打算回去见他。
然而我看到了什么?
晚上十一点,出租屋的房门打开,他和一个女孩在里面纠缠,衣衫凌乱。
没有香艳的镜头,只是那女孩贴在他身上,在狭小的空间里,二人挤到了床边。
我认识她,她租住在我们隔壁,在一家发廊上班。
杨笑涨得通红的脸,在看到我的那刻,吓得煞白。
他一把将人推开,朝我走来,声音打颤:“翠翠,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她手机丢了,让我给她打一下,然后就赖在我们家不肯走……”
我看着他慌乱的神情,脑子真的好乱好累啊。
我的心像是被刀绞过一般,觉得难以呼吸,痛得血淋淋的。
被他推开的女孩,站了起来,尴尬道:“不好意思啊,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我先走了。”
她想要溜出去,经过我身边时,被我一把抓住头发。
我疯了一样地打她,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跟我对打,骂道:“我们没睡成,你发什么疯!”
杨笑冲过来抱我,让她赶紧滚。
最后一片狼藉的出租屋,只剩下瘫坐在地的我,失声痛哭,以及眼睛通红的杨笑。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仿佛可以永远成为我的依靠。
他说翠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哭完笑,笑完又哭,问他:“杨笑,如果我不回来,你们会上床吗?”
“翠翠,你相信我。”他哽咽道。
我好难受,我感觉心像是被人攥住了,越收越紧,无法呼吸。
我说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我需要想一想。
我那段时间真的太累了,压力好大,我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捋一捋。
杨笑送我回了宿舍。
他一路上都在哭,到了我上楼的时候,他捂着眼睛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翠翠,你相信我。
“翠翠,别离开我,求你了。”
我没有回头。
我说了需要好好想一想。
我的脑子实在太乱了。
我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冷静,来思考。
我没有联系他,也没有接他电话。
因为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实在太重了,太重了……
我根本不能容忍他任何的背叛,哪怕只是片刻的心思游离。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然而那天凌晨两点,他用了个陌生号码打电话给我,说翠翠,他们反悔了,不肯放过我,我现在在火车站,你过来,我带你一起走。
我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地起身拿包,简单装了几件衣服,疯了似的往火车站跑。
我想那一刻我应该想得很清楚。
我信他。
因为他是杨笑。
我的青梅竹马,邻家哥哥。
十七岁时踹门救我,带我私奔,密不可分的爱人。
他才不会心思游离有别的女人,他很纯情的,我叫他一声老公,他都会脸红。
我信他!信他!信他!
可是为什么,他就这么死了?
我像一条丧家之犬,像一条干涸的鱼,大口地喘息,心脏骤痛,疼得喘不过气。
他被人砍死了!
他为什么死了?
因为钱啊。
我们好穷,真的好穷。
我怎么这么没用,从小到大,活了二十岁了,还是如此的贫瘠,一无所有。
我生来就是个失败者,什么都留不住。
留不住我的杨欢姐姐,也留不住我的杨笑。
我的杨笑。
我死去的过往,和年少。
13
我跟了严序十三年了。
太久了。
他教我如何更好地生存,如何跻身上层社会,如何成为人生永远的赢家。
从翠翠到何菲儿,只需脱一层皮,换一层骨。
哦,还需要严序派人回一趟我和杨笑的老家,拿回我的户口本。
我和我的父母,弟弟,相认了。
严序让人将他们带到了这座城市,起初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他们没什么变化,但我变化很大,眼神冷淡。
我爸妈的头发全白了,唯唯诺诺,看着我哭,又不敢多说话。
我弟弟很世故,也很圆滑,一口一个姐,叫得亲热。
我觉得挺没意思的,对严序说,送他们回去吧。
他到底还是自作主张了,在老家给我爸妈买了房,还给我弟安排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我过了一两年才知道,我弟弟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我们当地一个大型商超的管理层。
当然,那商超是唐侬旗下的。
油嘴滑舌的小子,早就娶妻生子。
他来总部参观学习的时候,每次都来见我,带很多爸妈精心准备的东西。
有山核桃,有花生,还有芝麻油。
挺好笑的,有次还织了件妈妈牌毛衣。
弟弟说:“姐,你就原谅咱爸妈吧,当年你不见了之后,他们别提多着急了,再说要不是因为那档子事,你也不会离家出走,遇到了姐夫,一切都是天意。”
他叫严序姐夫。
我说奉劝你一句,别乱叫。
他后来果然不敢再叫,但每一次依旧往我这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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