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當法醫 20 年來碰觸過的最完美離奇的密室謀殺案。 一名網紅慘死在飯店房間,現場一切線索都顯示是自殺… 兇手的心思縝密到不得不讓我震撼,教科書般的作案手法。 但最終還是因為疏忽了一個細節,案情告破…… 我叫袁逸風,是一名法醫。 2015 年 6 月喜力登七星級飯店出現了離奇的死亡案件,我接到警方電話,連忙帶好工具,驅車趕往喜力登。 「大法醫,這種死狀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實在是太慘烈了。」說話的是國力,是一名刑警,此時他正拿著錄影機拍攝現場。 「別錄了國力。」 我快速穿好了防護服,進入現場,屍體旁邊有一個來得比我更早的法醫,尹鵬。看來他檢測得差不多了,他把報告遞給我,我仔細看了下,隨後又交還給了他。偵查科的警員已經收集好現場指紋和線索離開了。 繞過床邊一攤攤的血液,吸了吸鼻子,打開工具箱拿出軟尺量了量屍體。整個房間裡混合著刺鼻的香味和血腥味。死者,身高 170 公分,她躺在情趣電動圓床上,頸部和手腳大動脈都被切開了,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血污,眼珠像死魚眼似的怒瞪著天花板。 兩個眼眶下方各掛著一行黑色血跡,暈開臉上粉底,形成了兩道駭人的血溝,她嘴唇半張,雙手向上虛張聲勢,彷彿死前在無助地吶喊。血噴濺得到處都是,浸濕了白色被褥,那天花板,被染得烏紅,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底色。 這屬於動脈噴射,拋開別的不談,這畫面倒有點像藝術品。那麼動脈噴射到底是個什麼畫面呢?放過煙火吧,可以把血液噴射比喻成放煙火,由於死者生前動脈被人為割傷破裂,動脈與心臟相連,動脈壓力會隨著心臟跳動而變化,因此,血會像被點燃的煙火一樣,隨著心跳一陣一陣地從傷口處狂射而出,直到流動的血都噴射完(聰明的小夥伴應該能腦洞那幅畫面了)。 房間的角落扔著一堆凌亂的衣物、包包和隨身物品,床邊掉著一把 T 字形美工刀,大半刀片都染了血,半浸在血泊裡。牆上還用疑似唇膏,用狂草寫著一句:你所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藝術。 「為了藝術獻身?「嗯……這個想法有點瘋狂,我開始著手檢查。人死後 48 小時內,屍體會經歷一連串明顯的內外變化。 第一,屍體角膜混濁。死後 1—2 小時,眼球濕潤,角膜變透明可直視瞳孔。死後 3—4 小時,眼球濕潤 ,角膜開始發白。死後 5—8 小時,眼球開始變得乾燥,角膜開始出現混濁。死後 9—12 小時,角膜呈現輕微混濁。死後 24—40 小時,角膜呈现中等混浊到显著混浊,如果已死去 48 小時以上,角膜會變得完全混濁。 第二,屍斑。通常來說人死後半小時到 2 小時內會出現屍斑,死後 12 小時內按壓屍斑,屍斑會變淡或消失,但放開手指後又會恢復。如果在此時翻動屍體,會形成新的屍斑,舊屍斑會漸漸地不明顯,甚至消失。12 小時後,按壓屍斑僅能使其稍微褪色,而翻動屍體舊的屍斑不易消失,新的屍斑也難以生成。48 小時後,按壓無法使屍斑消退,也無法形成新的屍斑。屍僵,人死後半小時到兩小時之間開始形成。9—12 小時完全僵硬,24 小時後開始軟化,72 小時後恢復原樣。 第三,屍冷。在常溫室內,屍體直腸的溫度,平均每小時下降約 0.5°C,6—10 小時後即降至與周圍氣溫相等。官方的:死後經過時間=(37-量度溫度)/0.83×季節係數,例如夏季乘以 1.4。當然,這些症狀都會受不同因素影響,例如死者個人特徵、死因、環境等。死者身上未觀察到任何屍斑,但因為失血過多,這項不能列入主要判斷因素。屍溫 36°C。 屍體眼球濕潤,角膜透明。屍體鬆弛。初步估計死亡時間範圍為兩小時內甚至更短。對比傷口和血濺形態,是第一現場沒錯。如果有殺手,身上應該會濺到血。 我拿起電話撥給局長,讓他局部解封飯店正門出口,只是要設臨時關卡檢查離開旅客的隨身行李,也聯絡了身處飯店保全監控室的張穎,讓她調出兩小時內 14 樓走廊、電梯及大廳的監視器片段。現場只有死者一人,如果看到有其他人出入 1414 房間,馬上列入到重點調查人物。張穎是警隊隊長,出了名的婆,就是因為脾氣火暴才得了這麼個綽號,但是人還挺漂亮的。 國力在一旁嘀咕吐槽著。「在喜力登這種監控嚴密的七星級高級飯店殺人逃逸?我們要往他殺案方向調查? 」國力伸著頭問我。 我搖搖頭,神色凝重。「不,我傾向她是自殺。「我指向死者的手腳和脖子上的短刃切創。 切創,屬於銳器創傷的一種,指用切器的刃部下壓,並沿著刃緣的長軸方向推拉牽引而切割人體所形成的損傷,創口的形狀多為長梭形,呈條狀裂隙,也可呈紡錘形、菱形與不規則形。 依其所在的部位不同而異,兩側創緣合攏後呈細線狀。創傷整齊,創角尖銳、創壁光滑、創腔內無組織間橋。創口一般長度大於深度。切器大小不同,所形成的損傷形狀和程度也不一樣。按刃的長短和形狀一般分長刃切器(如菜刀、殺豬刀、佩刀、鐮刀等)、短刃切器(如小水果刀、斧刃、刮鬍刀、手術刀等)及不規則刃切器(如碎玻璃片、碎瓷片、金屬片等)。 「死者除了切創和下體撕裂傷外,沒有其他暴力導致的傷勢,和打架出現的瘀青和抓傷、被摀著口鼻時的牙齦出血等等…通通沒有,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而且,手腳動脈上都遍佈著試切創傷口,連同頸動脈外傷性破裂的致命傷,下刀角度完全符合自殺特徵。」 「試切創是什麼?」國力虛心求問。 「試切創,也稱為割創,在致命性的切創附近,常見數條長短不一、深淺不等的平行創口,為自殺的特徵。如果在同一部位,重複切割,多次形成的試切創互相可重疊連成一創,但在創角以及創緣可出現多個銳角形。」 「割脉自杀吗?」国力听完解释,仍有些不可思议,「正常人谁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狠手?血还能直溅到天花板……这个就太神奇了吧。」 「无论他杀自杀,只要割的是大动脉,伤口够深,就会大出血。致命切创加上场面血腥,不代表一定是凶杀。以前的小日子過得不錯的日本武士在切腹謝罪的時候,無論是一文字切,十文字切……死狀都相當精彩。腹部神經密集,死前一定會痛不欲生 ,大出血之餘,腸子會全流出來,據說還有一種無念腹,要把自己肚子裡面的東西都拉出來… 」浮想的畫面過於逼真,國力急忙打住我的話。「可她手腳的割傷比較淺,但畢竟還是傷到動脈流了不少血,這樣還留有餘力去割頸動脈,這個操作係數有點高啊。」 「如果以自殺來說,死者的神情表現得太過於驚恐了。就算她自殺,弄到一半的時候害怕反悔了,那也該掙扎著求救,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躺得四平八穩?而且我也很在意死者下體傷勢,裡面還殘留著男人的精液呢。」 「你說得不無道理,割脈自殺的痕跡是可以模仿出來的。我用止血鉗檢查死者頸動脈的創口…… 「咦……」 「怎麼了?」國力湊近觀看。我從創口深處夾出了一片閃閃發亮的薄片,抹去血跡以後,呈半透明,泛著珍珠似的色澤。 國立叫道:「魚鱗?臥槽敢情這美工刀在飲人血之前還殺過魚呢?傷口裡這鱗片如果不是死者的,就只能是兇手的了。」 我沉吟:「單純的切割他殺案件不多,多是從後襲擊,或伴隨附加手段或使被害人處於某種無法抵抗的狀態。死者的情況,可以排除從後襲擊、熟睡和捆綁,至於是否使用藥物,需要驗血和尿液。」 這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此時張穎從監視器來到現場,將人手分成兩半,一半繼續在現場調查,另一半向飯店方取證。訂 1414 房的是誰? 经理一副英国贵族打扮,擦着汗赔笑着:「各位警官,這、这个不太好透露吧。酒店很注重客人私隐的。」 「要是你家失窃了,会拦着警察说保护隐私不用抓贼吗?你们这是妨碍公务!」 「呃,这个……情况不同,我们当然不会阻差办公,但也要以客人為…」 經理開始帶我們繞起圈子。經過一番拉鋸,張穎說要封鎖飯店,直到調查結果出來後飯店才能正常營業,經理聽後馬上乖乖吐露詳情。 「訂 1414 號房付錢的,白金 VIP 會員,S 城地產大亨的兒子,王少。另一個登記入住的人是最近很紅的一個網紅蜜絲馮。」 「這具女屍身材看著像,可是跟蜜絲馮樣子不太一樣啊!她比這女人仙氣多了……」我拿出手機拿出一張蜜絲馮的全身照對比。照片上的蜜絲馮穿著一件精美旗袍,衣著繁複華麗,裙擺曳地,配上眼妝和深色的唇膏,捧著一本書,站在樓梯上,回眸一望鏡頭,矜持贵气得像个从画框里走下来的淑女,又带着一点欧洲中世纪的古老神秘。 经理眼神两边来回扫着:「警官我在酒店服务业这行干这么久了,什么人没看过?十个美女九个整容,照片是靠化妆整出来的照骗……」 整容是毋庸置疑的,我搜集尸体全身表面的微量物证时,很轻易就摸出了劣质整容手术的各样产物,人工割出来的双眼皮、玻尿酸垫出来的下巴和鼻子,硅胶隆胸,手臂和大腿抽脂,还因为要验明面相,拿出一小支酒精和棉花替尸体彻底卸妆。 只见耳背有好几个打过肉毒杆菌的针孔,颊肌绷紧得跟僵尸一样,長期妝容導致肌膚提早衰老,眼睛下兩圈烏青,像被打了兩拳。 「嘿,再跟兩位警官透露點小道消息。」 一說到真正的私隱也就是八卦,經理倒是很樂意分享。據他所說,蜜絲馮勾到了王少,也就是 S 城地產大亨的兒子。這事兒在網路上可是傳得沸沸揚揚,草根女網紅,逆襲成為豪門公子女友。在一场直播当中,王公子在蜜丝冯直播间怒刷 100 个火箭,激动得蜜丝冯痛哭流涕,叫起了王爸爸,称王公子是真男人,要为他生猴子。 之后就有网友拍到王公子骑着电动摩托载着蜜丝冯在 S 市闲逛,蜜丝冯紧紧地抱着王公子的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路人拍照她都会比个耶,这些照片在网络上疯传。此后蜜丝冯没事就在自己直播间炫耀她跟王公子的各种约会细节,和两人亲密的照片,直播间人气高的时候有一亿人同时在线观看,人气比那些影帝影后都高,只是王公子一直对这事没有过正面回应,保持着暧昧的状态。 「昨晚凌晨时分两人来开房。蜜絲馮經過入口保全關卡的時候,保全看她與身分證照片不太符合,多看了兩眼,除了化濃妝後有幾分姿色,到底哪裡好啦?」難不成那王少看中的,就是夠庸俗夠新鮮?經理說得眉飛色舞,張穎急忙打斷。 「那個王少是提前離開了吧?有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說來話長。虽说王少出手很阔绰,包下了一整层,我们酒店房间也采用一流的隔音物料,但我们值班的时候,两人在里面那声音大得……你们懂的。 「大概到半夜两三点吧,两人吵起来,王少三点多离开的时候气冲冲的,臭着一张脸,骂骂咧咧的。我猜,是蜜丝冯没有满足王公子的需求吧?不過他算有風度了,叫私人司機來接他自行離開,沒有把那女人轟出來,叮囑前台讓人待到隔天退房。」 「王少與蜜絲馮起了糾紛,有點可疑,可是半夜三點多就走了?死亡時間不是早上 10 點到中午 12 點左右嗎?還有沒有人進過 1414 房間?」 經理剛要說話,這時有警員上前報告樓下有個小哥,说要认尸和报案。 我初步检验也结束了,先带尸体回去 ,捎上人去法医科殓房做认人手续吧。 我直起身來,問:「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和死者什么关系?」 「人叫徐如一,说是死者男朋友……」 徐如一是个 20 岁出头的小伙子,人很内向,在遗体告别室外稍稍望了我一眼,马上自惭形秽地垂下眼帘,微躬着身,站在三尺开外。 声音小如蚊子:「法、法医官先生。我、我是在工地搬砖的手上脏……」 他午饭时间赶过来,蓬頭垢面的,混合着灰尘和汗水,提着外卖盒饭还没吃。身上的工人反光背心没来得及换,背心下是一件洗到发白甚至穿了几个小洞的旧 T 恤,鞋頭也磨穿了,露出一小截襪子,襪子也是破洞的。 他猶豫著,生硬地伸出手,手上滿佈著和年齡不符的老繭,和我的手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一看就是社會底層,每天靠體力勞動換口飯吃。更別說他的右耳,有明顯的畸形,整個耳廓向內捲,兩個耳朵大小不一。看起來特別彆扭。 畸形耳,先天基因造成的缺陷,有多种形态,有时耳廓内侧的一面向外,外侧的一面向内凹,还有其他很多不同的畸形形状。但是我没有因为他的面貌而对他另眼相看,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与他相握:「徐先生,幸会。」 徐如一很是惊异地望了我一眼。 我温和地笑了笑:「畸形耳并不罕见,这是基因现象,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徐如一嗫嚅着道了谢,站在玻璃幕外看着蜜丝冯的遗体,神色倒是出人意料地平静:「没错那是蜜丝冯。」 「你不是她男友吗?怎么都不难过?」张颖忍不住问。我眼神责怪地瞥了她一眼。 「对我们这些被社会遗弃的人来说,眼泪是多余的。哭给谁看?有谁会可怜我们?法医官先生,认完人 ,求求您赶紧解剖调查好不好?我是不是可以去录口供了?我很肯定,是那个王少害她的,求求您和警察赶紧抓人!」 蜜丝冯生前靠直播爆红,死后真实外貌也通过媒体一朝曝光 。本来在网上热捧她的那些粉丝销声匿迹,传闻中追随左右的一众大哥连夜买飞机票跑路。她的亲人在菜市场经营菜档,鄙视她贪慕虚荣,为了攀高枝无所不用其极,拒绝认亲收尸。肯承认关系的,只剩下这个徐如一。 据他自白,蜜丝冯戏称他为小徐子,属于夜班小太监等级,虽然没钱当不了皇帝迎娶蜜丝冯,顏值不足以當日間隨行男寵。但蜜絲馮會交待深夜回家時間,為的是一聲令下,隨傳隨到,任勞任怨,服務包括但不限於拎包、足浴按摩偶爾陪聊解悶。 在蜜絲馮沒有出名之前,徐如一就一直陪伴在蜜絲馮左右,在工地搬磚賺的大部分收入都給了蜜絲馮,用於她整容的費用,日夜守护任劳任怨,只求有一天能跟蜜丝冯步入婚姻的殿堂。就算每天只能吃馒头,只要蜜丝冯一个笑容他就会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一切都值得……录口供的两个刑警只觉大开眼界,一時之間這徐如一身上彷彿迸發出偉大耀眼的聖人白光……可嘆世上真有如此癡情男子。 徐如一竟然把賺的血汗錢給徐蜜絲馮整容?他似乎知道她和王少開房的事,怎麼忍的?對女人忠心到失去自尊真的好嗎?小說劇情都不敢這麼寫。真是爱是一道光绿到发慌啊…… 「徐先生,其实我们真的不太懂你和蜜丝冯小姐之间的关系……」 徐如一低着头,沉默了一會兒,声音嘶哑地开口道:「我和蜜丝冯,大概有一点点同病相怜吧。」徐如一说着,拿出一部旧款智能手机。 他和蜜丝冯在匿名交友 APP 上相识,手机里有一大串孤男寡女聊心声的记录。那位人前风光,前呼后拥的蜜丝冯,其实也不过是大城市里一个心灵孤独空虚的女人。她是菜档档主的女儿,家里穷,长得一般,小时候在学校没少被欺负排斥。而徐如一,也是草根阶层出身,天生畸形耳,自小同样遭受了不少白眼,兩人一拍即合。 蜜絲馮從小想當女明星,一開始自學唱歌,唱得很好聽,但是因為長得不好看,自己錄的影片被網友笑了很久。她不甘心,就去美容院打工,模仿大小姐儀態,用最便宜的化妝品自學化妝,薪水全用來整容塑形。整容塑形很痛苦,好幾天都吃不下東西,還有失敗的可能,失敗就會變得更醜。「你們局外人當然會笑她,可是,我覺得她很勇敢。」徐如一低著頭,磕磕絆絆地訴說著。 「我知道她本來的樣子一般,沒文化,渴望嫁個有錢人,但她是第一個沒用異樣眼光看著我的女生,這就夠了。我願意用一輩子守護她,她曾跟我说过我是世界上唯一能理解她的人,等她挣够了钱,就会带我去国外的小岛,过宁静的生活。她的那些行为我都能理解。她是穷怕了,只是为了能多挣点钱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过得更好。」 刑警们总算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这是舔界天花板。张颖并没有在现场发现可疑人物,垃圾桶垃圾房也没有血衣,要是事件涉及他杀,应该是凶手换了衣服,把血衣带走了。 警队弄来了 X 光机跟金属探测门各两台,火速运到酒店正门,勒令酒店将保安级别提升到最高。收队后已经天黑了,回到警务大楼重案组办公室开侦缉会议。 死者經由徐如一確認身份,是蜜絲馮本人,屍檢報告、物證, 加上張穎翻查的監控片段,疑點和事實都擺在眼前了。 綜合所有發現,我們來梳理一下案情。8 月 7 日凌晨 00:17,王少偕同蜜絲馮到飯店,兩個人舉止親密,一同進了 1414 號房。按酒店經理證詞,在凌晨 2—3 點,兩人起了糾紛,王少於 03:06 憤然離場,監控裡可以看到他換了一身衣服,匆匆忙忙地走著,低頭狂按手機。 王少,S 城地產大亨王家的獨生子,王家千億家產和 S 城三成土地的唯一繼承人 ,S 城人稱太子爺。王少的父親是個精明的商人,深知兒子教不好就富不過三代,所以一直以來大力栽培,没把儿子养成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不过也因为把儿子当成继任工具,只要儿子交出来的年报业绩突出就行,从来不过问品格和私生活。 王少由律师陪同前往警务大楼接受重案组调查时,开着辆价值千万的兰博基尼 Veneno Roadste 红色跑车。眼神阴郁地扫视着周围,面对着一拥而上的媒体,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嘴角露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冷笑。 「你们听好了,蜜丝冯死掉根本与我无关,我就是来提供消息的,还要报案!那个女人胃口可大了,不但碰瓷我,还盯上了王家!」 待大门关上,到了记者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局长居然自贬身份亲自出迎。就算太子爷倨傲地扬着下巴,把警方当成他家御林军似的,局长也不在意,陪着人进电梯。 临走前还低声问重案组组员:「你们不是说他不在场吗?在电话里沟通不行吗?偏要人过来?他老爸是谁?S 城首富王家!S 城地少人多,你們腳踩著的這地皮本來是王家的,是他捐給政府,才有的東區警務大樓!我告訴你們,五分鐘,不,三分鐘內,給我問完,放人出來!」 不過王少倒是不嫌煩,留了好一會兒,不斷數落死者的不是。他自稱身邊從來不缺女人,看得多那些女明星和大小姐,想換換口味。「我一看就知道那蜜丝冯是整形整出来的,不过她胜在脸皮够厚!我看到她的直播,随手打赏了点小钱,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痛哭流涕,当着直播间那么多人叫我爸爸。还说要跟我生猴子,那不是痴心妄想吗? 「下播后她私信我,说要请我吃饭当面感谢我,我那段时间也是闲着没事儿,無聊,於是同意了跟她見面。吃完飯,她又主動提出去飯店休息下,不斷暗示我。事後我給了她 10 萬。 「之後隔三岔五她都會主動找我出去玩,哪知道她自作多情,在直播間宣揚我跟她是男女朋友,我倒是覺得這個女人不一般,有商業頭腦,但也沒當回事兒。畢竟網路上曝光跟我交往過的女人有多少,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王少愤愤然地跟警方说,本来他对蜜丝冯还算满意,可是蜜丝冯胆大包天。「昨天晚上她又主动约我,于是我就在喜力登包了一层,等蜜丝冯帮我洗漱干净后,我跟蜜丝冯说,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这段时间你借我的名义也攒下不少人气。我還讚許她的商業頭腦。她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說著感謝我種種的話,說今晚會使渾身解數報答我。 「但完事以後那個女人,完事後張著腿指著自己,假哭著裝可憐,說那裡受傷了很痛,要我加點醫藥費。明明是她自己故意受傷的!看在她出血了,我也不想麻煩,當場就給了 20 万给她当医药费。」蜜丝冯在现场留下的手袋里,的确有这 20 万现金。 「可她呢,还不满足! 」王少版本的蜜丝冯,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算好了自己在排卵期,以可能怀孕来威胁,勒索每月 50 万生活费、10% 王家企业股份、10 栋别墅,不然她一定会生下王家子孙,曝光给媒体,来分王家的财产。王少很不满,与她大吵一场,在凌晨 03:06 分拂袖离去。 「有她勒索的证据吗?录音之类的?」 王少大皱眉头:「沒有。她为了勒索我,给了手机号码日后联络,可她很狡猾,没有用那个号码再发勒索信息,之前约的信息也都是在直播软件发过来的,三秒即删的那种。谁料得到那个女人读书少,原來卻有這等心機?」 「可是蜜絲馮小姐死前向她一位相熟男性發訊息,控訴你在她不想做了的時候要挾他,弄傷了她,還發恐嚇訊息,有截圖為證。」 王少臉色一變:“她說謊!截圖也一定是 P 的!」 張穎很冷靜地回應:「是不是 P 的看王先生你的手機聊天記錄不就知道了?虽然你在死者死亡前离开了,可是你的发言已经构成恐吓,我们怀疑死者因此割脉自杀。」 王少霍地起身:「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待会还要回公司总部开会, 现在就要离开。」 两个刑警也齐齐起身,拦住他:「王先生,请配合警方调查!」王少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手机,瞪着两人,咬牙切齒地說:「我根本不缺女人!我就算骑小电驴兜风,电驴后面放满臭豆腐,也会有妹子上车!我完全不想再和那女人有任何瓜葛!你們看,我根本没再联络过她,哪来的信息?」 讽刺的是,国力只用了 5 分分鐘,就把证物送了回来,附上通信软件上一条删除语音信息的修复纪录。 王少(语音信息):「蜜丝冯,你這個死賤人,整容怪,看我不整死你!我王家有一萬種方法整死你,無論是打官司、起底、還是找人輪姦你散裸照,都不成問題!讓你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遲早你會跪著來求我的! ” 時間是 03:08。 「餵,餵,明明就是那臭女人自動爬床還勒索我的!我罵回去又怎麼了? 」王少慌了。一時失言! 蜜絲馮下體的撕裂傷是性暴力造成,精子 DNA 證實屬於王少,牆上用唇膏寫下的自殺宣言也完全符合蜜絲馮平常愛寫的筆跡,手機裡有好幾次割脈自殺的圖片。 徐如一收到了蜜絲馮召見,03:40 分到了飯店,沒有房卡啟動不了電梯,於是蜜絲馮用 1414 房電話打到大廳接待處,讓服務生把人帶上來。徐如一錄口供的時候,低頭,滿臉都是隱忍的恨意。「蜜絲馮很慌,我叫她報警,可是她不敢,怕被報復得更厲害。她在電話裡叫我帶把刀,我到的時候,看到她用唇膏在牆上寫字,我知道她一發脾氣就會亂畫亂戳發洩,可想不到她想自殺……」 「然後呢?」 「東西送到了,不过蜜丝冯心情不好,我只待了一会,她就说不喜欢我赶过来身上有汗臭味,叫我赶紧走。」徐如一说,「我五点还要赶去卸货兼职,所以也不能留太久。直到午饭时,工友给我看直播,我才知道……」 如徐如一所言,监控里,他在 04:14 换了工人制服走出了 1414,离开了酒店。而蜜絲馮死亡時間判定為早上 10—12 點,徐如一離開後,到中午清潔工發現屍體,完全沒有任何人進入過 1414 房間。正如偵探小說當中的名言所說,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無論多不可思議,都必定是真相。 驗明真身,有自殺動機和親筆遺言,死因非偽造。證實死亡時間無人在場。教科書般的自殺案。監控盯得牢牢的,1414 房間結構沒什麼問題,窗戶也是落地玻璃,不能從外面打開…… 「結案吧,正式逮捕王少,交給法務部落案起訴強姦及刑事恐嚇。 「袁法醫,相關的報告書就拜託你… 」我的一句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抱歉,張穎,我不能這樣做。」 會議室裡,氣氛一時僵硬,片刻就炸開了,各人七嘴八舌地追問為什麼。「袁法醫,怎麼回事啊?」張穎瞪圓了眼,「為啥你不能寫報告起訴那個太子爺?這種人,恃勢凌人,不把人當一回事,如今證據確鑿,就該趕緊接受法律制裁!」 「我不是說不能寫報告……」我揉了揉額頭。但是法醫開立的報告不是起訴書的一部分。在 S 城,一種迷思存在已久,就是當刑事勘查科的,都似乎應當和警方並肩成為法律的捍衛者,義不容辭協助司法機關打擊犯罪。執法單位更希望法醫驗證能有利於警方早日把犯罪嫌疑人送上法庭,或有利於法院將其繩之以法。 但是外國,至少在我工作過的英國,法醫沒有所謂打擊犯罪的概念,法醫的任務是把看到的現象客觀地記錄下來,用科學的方法解釋這些現象。能解釋的就解釋,不能解釋的就說不知道。即使其他物證人證都證明了事實,寫一份輔助起訴的報告似乎既合乎道德又合乎邏輯,但是法醫絕對不能越俎代庖,在驗證報告中作出任何在其專業領域上站不住腳或無法證明的結論。 張穎憤怒道:「恐嚇這一部分的控罪要交給監控和資訊記錄來證明。但為何不能從法醫的角度證明蜜絲馮生前遭受王少強姦?」 「蜜絲馮下體有性關係撕裂傷,體內有符合王少 DNA 的精子,我能確定的,就這兩點。她要是因為掙扎而留下符合王少牙形的咬傷或符合指形掌形的瘀傷,那的確可以證明遭受對方侵害,但都沒有。換言之,我以法醫開立的報告只能證明她死前相當有可能和王少發生性關係,在性關係過程中受了傷,但是否如王少证供所说,她自愿发生激烈的性行为,导致下体裂……」 「袁法医,你太過分了!」 张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揪住我的衣领。「哪个女孩子会自愿被强奸或者自行捏造被强奸证据,弄裂自己下体再自杀来诬陷人?只有陌生人扑上来把人弄得遍体鳞伤的才算强奸吗?」 「餵,男人婆你冷靜點,有話好說…” “作為法醫,出庭是不能帶有立場的……」我話還沒說完張穎氣沖沖地奪門而出,丟下一句:「事實就是你打算放過那個強暴犯!」 不滿意的當然還有 S 城熱心網友。自案發開始,網友猜測是姦殺,後來結案變成了強姦恐嚇導致自殺,戲劇性十足,更別說死者是草根出身的網紅,嫌犯是 S 城首富的兒子,像極了豪門電視劇套路。一開始,所有人都在笑蜜絲馮整容前後的對比,叫她東施蜜絲馮,順道笑上一笑那位王少背地裡竟如此重口味,怪不得三十好幾了還沒結婚。不過,輿論總是無時無刻的。 網路上總能看到兩種反指控,一是王少故意恐吓,二是检讨受害者,再加上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