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杀手,这天接了个大单。 黄金千两,取太子少傅首级。 看着画像,我挑了挑眉。 「怎么哥,认识?」 「没。」我舔了舔嘴唇,将画像收起。 「睡过而已。」 1 墨淮安是京都重点刺杀对象。 刺杀令多到…… 「你拿我的画像……做厕纸?」墨淮安的脸抽动了几下。 我摸著肚子,一个翻身上了他的榻,捏起那盏喝了半杯的茶灌了进去。 「哈~啧……」我呷着嘴,「早让你换个碗,天天用这小盏子抿,跟鸡似的……」 说罢,又上前去将那摞子纸抢来塞进怀里:「沒辦法,每隔一个时辰就能收到一张……」 「墨淮安……」我靠近他,抱着胳膊笑,「这么多人想你死,你还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啊! 」 「那麼多刺殺我的人之中,你是唯一能活到現在的。」他聲音虛得像是呼出來的氣,卻讓人聽著瘆得慌,「阿雲,也不容易。」 我尷尬地灌著茶水,被嗆得猛咳,墨淮安嗤笑了一聲,拍著我的背:「慢一點,若是像我般傷了脾肺,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我佯装嫌弃地甩了甩他的手,实则是心生忌惮,墨淮安最擅长的就是用他那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出最让人恐惧的话。 溫柔刀,刀刀要人性命。 即便和他相处三年,我依旧如履薄冰。 三年前,我接到密令,刺杀南璃太子少傅墨淮安。 听说这几年派去的刺客无一生还,有的被人生生从中间折腰砍断,有的被挑断手筋脚筋,眼睛被抠掉,嘴巴被缝上……最可怕的是,刺客界的大佬出山,结果被人浑身扎了孔,生生流干了血…… 外界都传,太子少傅墨淮安,是个壮如猛虎,杀人如麻,阎王般的人物。 可我想着,阎王也是男人。 是男人,哪有不好色的? 于是我男扮女装,进了墨宅,见到了树下的白衣男子。 身子孱弱,挥几下锄头身子都要跟着摇晃,偶尔一阵风,还得跟着咳嗽几声。 「你在葬花?」我掐着嗓子走过去。 他回头看我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的诧异,直直地停在了我胸前的苹果上。 好像……是有点夸张了。 「哎呀~公子~看奴家哪里啊?」 我故作娇羞地推了他一把,却不小心把他推进了挖的坑里。 看着他半死不活地从坑里爬出来,我愧疚不已,虽是个杀手,但我也是有原则的,锄强扶弱,只杀强者,不杀病秧子! 「啧,人家葬花,你也葬花,怪不得长得瘦弱,学人家不长个你没听过?」我一边将他扶起,一边拿起锄头。 「得了,反正……」我看了眼月亮,时辰还早,「我帮你吧。」 他倚靠在树下,月光清澈,映射他的脸色净透。 「你是这墨府的?」我一边挖着,一边跟他搭着话。 「我没见过你。」他这话说得让我心头一惊,可回头看他,還是那副病懨懨的模樣。 「我是……」腦子一轉,盯著那倆蘋果看了眼,「墨少傅買來的暖床丫頭。」 「……是麼。」 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挖的坑。 「行嗎?」 「再大一點。」 「這麼大?」 「再深點。」 「……你這是葬花還是葬人啊?」我看著那個坑,再挖下去怕是整個墨府都要被挖穿了。 突然一陣花香撲鼻,甚是好聞。 只是……好聞得過頭了。 2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整個人被綁在房間,面前的少年身著月色長袍,墨髮如絲,神情淡漠地削著……蘋果? 我嚇得立刻低頭一看,平了。 「醒了?這滿院子的迷香,虧著你挖了那麼久才睡著。」他雖是笑著,眼里却是冷淡清冷。 「吃吗?」他用刀切下一小块,并着刀尖递过来,直指我的喉咙。 我心跳加速,仿佛浑身的血液停滞。 「你……是谁?」 他薄唇微抿,笑著看我:「你连来杀的是谁,都不知道?」 「你就是墨淮安?」 他似是得意般地咬下那块苹果。 「这么虚?」 「……」 他吐了那块苹果,重新回头打量着我。 「谁派你来的?」 「江湖号召,我只拿钱,不问。」 「替谁卖命都可以?」 我盘起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小爷我锄强扶弱,有三不杀。」 「不杀老的,不杀女人,不杀小的。」 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那為何剛剛不殺我?」 「你……好看。」 他待在那裡,似是被我逗笑,而後說道:「你和別的殺手不一樣,有人情味,我有點喜歡。」 「既是拿錢辦事,日後以我為主如何?雙倍酬勞,還可以饒你不死,這筆買賣,少俠做事不做? 」 我打量著他,實在看不透這副皮囊之下揣著怎樣的謀算。 為了保命,只能應下。 「三倍,不為奴。」 「不為奴?」他眼中突閃星光,笑了一聲,「也好,本來就買來有別的用處。」 他笑得不懷好意,我反應了好一會,才想起來初見時的胡說八道,頓時臉紅得跳了起來。 「你到底大半夜在那挖什麼?」墨淮安靜靜地看著我,雖是笑著。 「這次想試試,活人埋了多久會斷氣。」 「你想埋谁?」 他转头,只是冲我笑了笑。 3 墨淮安给我的刺杀令很简单。 谁杀他,我便杀谁。 从江湖帮派到满朝文武,有人为了钱权,有人为了江山社稷,大多打出的是清君侧的名号。 「墨淮安你是个大奸臣?」 墨淮安听到这话时,笔锋稍顿,并未抬头:「阿云觉得呢?」 「三年前南璃皇帝病重,虽如今还在位,但多半不成了。太子年幼,大多朝政便是你这个少傅在把持着,你看现在……」 我随手拿起一份奏折翻了翻:「大小国事都要经你之手,这皇位,你没想过?」 他抬头,正撞上我的眼。 「阿雲,不如你先告诉我,三年前,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这三年,他问过我无数次这个问题,我要么打哈哈,要么骂骂咧咧敷衍过去。 只是這一次,他眼神中竟透着几丝悲戚之意。 「我……」 「罢了。」他将我生生打断,问的是他,如今不想听的,还是他。他朝我递过来一个册子。 「陈升?那个建粥棚,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他漫不经心地阅着下一本:「嗯,杀了吧。」 见面我愣在原地,他問道:「怎么?他可不在你的三不杀之内啊。」 我捏着陈升的名册,不知该问什么。 這些年,我为墨淮安杀了很多人,但无一例外都是奸佞贪腐之人,可如今,陈升…… 「为什么?他……」 「是个好人?」墨淮安抬头,眯着我看我,「所以阿云,是要抗令,不杀?」 那一瞬间,我在墨淮安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寒色。 我閉了嘴,拿了剑。 那夜陈升的家里起了大火,我站在山上看着它,照映了整个夜空。 墨淮安等我到半夜。 「做干净了?」他煮着茶,见我不答话,才回过头。 我站在門口,死死盯著他。 他微愣,起身走到我面前打量:「你受伤了?陈升伤的你?」 「没有。一剑封喉,是他的血。」 我稍微回神,走到炉火旁,驚魂未定。 「可我怎么觉得……」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端茶的手,眼神灼热地看着我,「你这像是心虚。」 「骗人后的心虚。」 啪的一声,我的茶杯应声而落,眼神也跟着慌乱起来,剛要開口,他卻笑了。 「下去休息吧。瞧你累的。」 我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只能悻悻地走到门口。回頭時,他一身轻薄白纱衣,正也盯着我。 我心下一驚,他却坦然。 「阿雲,还有话说?」 我躲避着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丝毫不知那夜,我其实也是被刺杀的目标之一。 4 第二日,陈家失火的消息,传遍了京都。 我彼时,正在吃着最爱的葡萄。 可当见到陈升头颅的时候,整盘葡萄,都吓掉了。 「你這麼驚訝做什麼?」墨淮安靜靜地蓋上盒子,並未看我,「人難道,不是你殺的? 」 他仰起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我……」 「還是說。」他嗓音低啞,尾音拖得讓人心驚,「你根本沒殺他。你違抗了我。」 墨淮安雖是體弱,但站在我身前,卻有十足的壓迫感。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辩解的时候,他突然笑着将我按在凳子上。 「別怕。昨夜,我也是担心你,所以派去的人帮你完成了任务。」 我呆呆地看他:「你不杀我?」 他微怔,转而笑了一声。 「想过。可,反悔了。」 他慵懒地理着衣袖,我却有些没由来地生气:「为什么?耍我?」 他一脸无辜地看向我,捏了捏我的脸笑道:「和你犯了同一个毛病。心软了呗。我这么好的阿云,若是被我杀了,日后可到哪去找啊。」 「墨淮安你这个疯子!」 我刚想站起来,却被他一只手按得动弹不了。 墨淮安淡淡地瞟着我:「为什么抗命?」 「残害忠良的事,我不干。」 他冷哼一声:「沒看出來,倒是个忠君爱国的侠士。那你可知,陈升是江南一带贩卖少女的头子。」 字字如雷入耳,震得我动弹不得。 「什么建粥棚,不过是挑选一些无家可归的少女,用粥将她们迷晕,再卖到关外去。」 他弓腰猛地靠近,我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眼,喉咙微动。 他卻笑了。 「这便是你昨夜,宁愿抗命也要留下的大善人。」 我心虚得厉害,努力找补:「你,你派人跟踪我,你不信我?」 谁知他回头,用一种极为受伤的眼神看我。 「阿云不也是不信我吗?」 我压下胸口的波澜,一拳打飞桌子上的木盒。 「这样行了吧?墨淮安,这次是我错了,以後,我们坦诚相见!」 他眼睛亮了一下。 「字面意思!」 5 每年秋九月,他总要背着所有人,拖着残躯上山一遭。 我偷偷跟過去,发现他只是一个人坐在崖边,喝着闷酒。 「阿雲,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 被他抓住,便索性乖巧地坐到他身边。 「还以为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我打着哈哈,一把夺过他的茶壶。 「呸!这,酒?」我被辣得斯哈斯啥,他却笑得那般肆意。 那个高高在上,杀伐决断,霹雳手段的太子少傅,如今竟笑得没心没肺,像个临建少年郎。 「注意仪态,你可是太子少傅!」 我喝着酒,单腿撑着胳膊。他却索性往后一躺:「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星星。」 他突然指向空中。 「二十八星宿,各司其职。那个位置,就是西南朱天,分为、参宿和井宿。」 我心中一紧,酒到嘴边,不自知地喃喃道:「?」 夜幕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除了虫语之外,再听不到他的声音。 正当我以为他醉酒了,他却开了口。 「,星明,则安和乐利。」 「是颗吉星。」 「是吗?」他似是在问我,又似在问自己。 我沒有搭腔,也没有问他,怎会提起,这京都人人都知道的血案。 星明,安和乐利。 可二十五年前,这颗星动了。 位移,君臣易位。 6 金秋十月,陛下赐婚墨淮安。 当朝盛宠,荣安帝姬。 听闻墨淮安当朝就拒了婚,跪在殿上足足三日,昏厥了过去。 太子怕失了恩师,哭着喊着绝食,才将这婚事搁下了。 「墨淮安,我就出趟远门,你怎么给自己搞成这样?」 我话虽是埋怨,但看着他剩了半条命的模样,也着实心疼不少。 「做皇室女婿有何不好?」 「就是不好。」 他像个孩子般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我嘆口氣,刚想起身却又被他抓住。 「昨日发了烧,现下想吃点,甜的。」 我惊在原地,虽说他体弱,但这几年,像这样病得起不来,倒是第一次。 我看着被他紧紧拽着的手,心下一麻。 「我,我就会做玉米饼子。你,你你吃还是不吃?」 他顿时笑了,脸色绯红地点了点头你。 在差点把厨房点着了后,我端着白糖和玉米饼子,还给他做了碗鸡蛋清汤。 「好吃。」他抿了一口,「你竟还会做这个?」 我被夸得有些飘,扯了口饼子就开始吹:「那是,不是小爷跟你吹,当年闹饥荒,可全靠这玉米饼子! 「我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去做官的家里偷出来面!得手过几次,后来……有人被打死了,我也……」 我猛地回神,掐断了话茬:「你们这种官宦子弟,自是不会懂我们的艰辛。」 他神色黯淡地啃着饼子。 「荣安帝姬,不会善作罢休。」 我嘆了口氣,吹了吹汤递过去。 「要我說,这帝姬有什么不好,虽是刁蛮任性了些,但好在心善啊。她就是脾气倔了点。」 「你很了解她?」他眼神闪了闪,像是要把我看穿一般。 我吞了吞口水,讨好似的递了汤过去。 他把头一扭,声音带着点愠意。 「不论她多好,我都不会娶南璃皇室之女。」他迟疑片刻,又笑着看我,「更何況,我已经有自己的暖床丫头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莫名令我有一股拘束之意。 我仰頭,灌进去了那碗鸡蛋汤,才稍加平复。 7 三日後,我接到位雇主。 是位姑娘。 「主子,他就是云不义。」 她循声扫了我一眼:「聽說,你会杀人,嘴还挺严。」 「前半句对,后半句……呵,我这人可爱胡说八道。」我嬉皮笑脸地歪头,看她眉头蹙了一下。 「登徒子……」她小声嘀了一声,「画像给他。」 「黄金千两换他首级。」 那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即便是画,也能看出本人风姿。 「是他?」我轻声喃喃了一声,她却像是只惊着的。 「怎麼,认识?」 我轻笑一声,将画叠好放入怀中。 「沒。」 她冷哼道:「我就說嘛,你这种江湖浪子,怎会识得当今太子少傅……你与他云泥之别……」 我将剑掏出:「所言极是,我与他确实不熟。 「只是…… 「睡过而已。」 8 我杀过太多人。 此时她眼中翻腾的,正是我看向目标的眼神。 杀气。 「所以,这等人物……你下不去手?」 她看似是在问我,可周遭聚起的杀手早已按捺不住,頃刻間,便刀架颈侧。 「美人儿这是何意啊?」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脸小傲娇地朝我走过来。 「本来是想让你杀了墨淮安的,可現在,啧……」她撅着嘴,一脸的无可奈何,「得连你一起杀了。」 「那,就不能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她脸上的笑慢慢收起来,退了几步:「你什么意思?」 我冲她眨了眨眼,一个转身,抽出腰间的软剑,他们便悉数倒下。 她那句「救驾」还未喊得出,便被我抱在怀里,乖乖地闭上了嘴。 「你放肆!你可知道她是……」 「嘛……」我抢在那老太监之前喊出了她的名字,低头看她此时还倔强不肯求饶的模样,甚是熟悉。 不禁苦笑一声:「果然是自小养在皇室的帝姬,风华绝代艳丽无双啊…… 「可惜……我这人生来不好色,只贪财。」 她呆呆地嘟囔着:「你莫要忘了,今日可是我雇你来……」 我笑了,笑她天真。 「可若有人出更高的价,要帝姬的命呢?」 她愣了:「是谁?这般大胆!」 「自然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拒了当今圣上,让帝姬你颜面扫地的墨大人啊……」 她一时间竟忘了颈间的剑,我倒吸一口凉气小心躲着她的脖子。 「你怎会知道此事?」 我心生戏谑,撅了噘嘴:「自然是枕边风啊。不然帝姬以为,他是为了谁才拒了你啊?」 这竟开始巴巴掉着眼泪。 「我自小仰慕于他,他竟如此不识抬举,还喜欢上……」她上下扫了我一眼,好像更崩溃了。 「你这么个东西?」 她嗷嗷地哭,說實話,我很头疼。 「還為了你,來殺我? 」她越說哭得越兇。 「墨淮安給你多少!我給你十倍!」 她蹦著腳,絲毫不怕頸前的那柄劍偏了鋒。 我嘆了口氣,歪著頭看她:「帝姬先前有言,墨大人身姿卓絕,風華絕代,自然是一夜千金…他給我的,帝姬可給不了。」 榮安眨巴眨巴她還掛著淚的大眼睛,抽抽搭搭地问我: 「这天下还有什么是本帝姬给不了的?」 我坏笑着收了剑。 「他,床上功夫不错。」 9 回到墨宅的时候,墨淮安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