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退婚的那天,雪下得好大。 爸爸摔了一盞白瓷的茶杯,娘哭濕了一條嶄新的手帕,他如願以償拿到了我親手寫的退婚書。 我站在門口,看他深一步淺一步踏進雪裡,再沒回頭。 一年後,他站得遠遠的,哀哀望著我,嘆道:「你又何必作踐自己,若你走投無路,我願意納你為妾。」 他願意,但我不願意。 1. 季修遠與我退婚的消息,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村裡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來探望我,嘴裡說著季修遠的薄情寡義,眼裡卻滿是對我的幸災樂禍。 爹爹腦子靈光,自小吃著百家飯長大,卻成了村子裡最能賺錢的人。 我家的宅子是村子裡最大、最氣派的,我娘是村裡最美、最漂亮的女子,而我是最乖巧懂事的女兒。 爹爹嬌妻幼女在側,自然引得眾人眼紅。 於是,他們惦記起了我的婚事。 每天下了學堂,我娘就要挨家挨戶地上門去找被嬸娘們趁亂拐回家的我。 日子久了,我娘苦不堪言。 我爹心疼我娘,於是決定給我定一門親事。 季修遠是我爸考察了許久才定下來的人選。 到今天,我依然記得我爹那天的話:「修遠這孩子,是個有擔當的,將來他一定不捨得讓你吃苦。」 因為這句他不會讓我吃苦的話,我眼巴巴等了他五年。 我終於等到他榜上有名,成了狀元。 還沒等我高興完,他來退婚了。 理由很簡單,新科狀元才貌俱佳,公主要相他做駙馬。 我一無知村婦,如何與尊貴的公主爭相? 為了保我的命,他與我退婚,我甚至都没有理由去怨恨他。 2. 我爸有句話說得好,「眾人也希望你過得好,但不希望你過得太好。「打我退婚,失去了一個狀元郎的夫君子後,村裡的嬸娘們看我的眼神不再像從前那般帶著討好。 她們總是高高在上地低頭俯視我,嘴裡的安慰似是施捨。 日子久了,我變得不愛出門。 我爹破天荒地給家裡買了四個丫鬟。 以往,為了不張揚,我爸隻請了一個燒飯、洗衣的嬸娘。 偶爾也有上門提親的男子,酒還沒醒,就拉著我爸大放厥詞。 說什麼奉上我家的錢財,他就勉為其難地接受我。 氣得我爸拿著掃把打他出門。 娘更是日日以淚洗面。 她不理解,不過一次退婚,還是我們寫的退婚書,她如花似玉的女兒為何落到這步田地。 我也不理解,不過一次退婚,我為何就能從雲間跌落上,明明是季修遠對不起我,明明是公主奪人愛。 他們為何不去罵公主、罵季修遠,明里暗裡的話卻都怪我。 我愁雲慘淡,姓季的新婚燕爾,村裡的人樂得看好戲。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年,宋夫人登門拜訪,揚言要替兒子求婚。 3. 宋承嗣是個傻子。 宋夫人上門提親,半點沒有隱瞞她家的狀況。 宋夫人閨名晚寧,打小就是個很有主張的女子。 嫁了人後,她的夫君寵妾滅妻,對她百般厭棄。這種厭棄,直到她懷了宋承嗣也沒有好轉。 承嗣七歲那年,不小心衝撞了得寵的姨娘,他爹半點猶豫都沒有推了承嗣一把,小承嗣的頭磕在石頭上。 大夫救了三天才從鬼門關把他的命拉了回來,醒過來的承嗣變成了個傻子。 宋夫人帶著繼承者離家出走,另立門戶,轟轟烈烈地跟他那喪盡天良的夫君辦了合離。 宋夫人是個要強的女子,靠著微薄的嫁妝,毅然投身商行,不過短短三年,就幹出了一番事業。 如今的宋夫人,已為鄒城第一富商。 「我兒的病,尋訪了不知多少名醫,他們都說他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所以我不騙你,顧姑娘,選擇的權利在你,答不答應都是你說了算。「宋夫人拉著我的手,笑得真誠又溫和。 我看看爹,爹欲言又止;再看看娘,娘淚流不止。 「宋夫人,女子也能拋頭露面嗎? 」 「為何不能?我們也是人啊。」 宋夫人昂首,臉上的神情自信又迷人。 「這門婚事,我應了! 」 自從和季修遠退婚後,這是我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往日壓在我心上的大石好像一下被搬空了,有絲縷陽光透過葉縫,照射進陰暗的土地,就在那裡,一抹綠色迸發生機。 女子無才便是德,世人愚昧,總認為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該從一而終。 我和季修遠退婚,明明錯不在我,同樣身為女子 的嬸娘們卻不為我著想,明里暗裡的話都在擠兌我、奚落我。 以往,哪裡敢有登徒浪子上門威脅我爹:只要我爹乖乖奉上錢財,他就勉為其難地娶了我? 4. 我和宋承嗣的婚期定在來年開春。 我央求宋夫人幫我尋夫子。 以往,我爸請來的夫子多是來教婦容婦德的,可如今的我,想學詩書,想學名著,唯獨不想學婦容、婦德。 “女子讀書,可以明事理,辨是非。這就是他們不願意讓女子讀書的原因,世上的男子,多喜歡女子柔弱不能自理,因為這樣的女子,他們可以隨意掌控。為何女子一生的榮辱都要繫在男子身上呢? 」 「你想讀書,我認為很好。」 宋夫人拍了拍我的手。 第二日,就有一位女夫子登門。 夫子姓柳,閨名解意。 柳夫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不比任何一個男兒差。 以往,我總以為,季修遠是當之無愧的狀元之才,可結識了柳夫子,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倘若有一天,女子也能科舉為官,柳夫子就是當之無愧的狀元。柳夫子在我家住下,細細傳授我四書五經的知識。 我學得廢寢忘食,那些自卑怯懦統統被我丟在腦後。 直到我娘哭暈在我的書房門外。 自打我跟繼承人的婚事定下後,村子裡多了一些流言蜚語。 他們指責我爹娘賣女求榮,狼心狗肺,貪圖宋夫人的錢財,竟狠心把女兒嫁給一個傻子。 爹娘有口難辯,苦不堪言。 5. 晚上用飯的時候,夫子告病回屋。 我拉著爹娘坐下,遣退了服事的丫鬟,誠心問道:「爹娘,你們真的覺得外人的眼光有那麼重要嗎? 」 「季公子因為要娶公主而退婚,明明是他的錯,但他們是怎麼說女兒的呢?他們說女兒天生賤命,注定享不了福氣。」 「因為外人的眼光,這些年我們家沒買女僕鬟。爸,咱們是買不起女僕嗎?不是,是因為怕別人說我們有了幾個臭錢,尾巴就翹天上去了。” “早年,爹就在城裡買了宅子,咱們為什麼沒有搬進去,非要窩在鄉下?因為爹怕他們說你忘本,因為你從小吃百家飯長大,所以你不能忘本! 」 「可是,爸,你仔細想想,這些年,你為他們做的事情還少嗎?通往城裡的路你鋪好了,村裡的學堂你辦起來了,他們來借銀錢你也藉了,有幾個惦記著還的事? 」 「知恩圖報是好事,但仗一點恩德,就無止境索取,便是對的嗎? 」 「爹,女兒嫁人,心甘情願,為了不相干的外人,咱們何必折磨自己呢? 」 爸爸抹了一把眼淚,沉聲回我:「當年的百家飯,每一頓你祖母都牢記在心。每每賺到銀錢,她都趕著去把飯錢結清了。說起來,我並不欠他們什麼。」 「阿柔,咱們年紀大了,也該享福了,不如收拾東西進城去住吧!這些年,你和芳菲受苦了。」 爹拉著娘的手,神色纓綺。 進城前夕,相熟的嬸娘拉著我,艷羨慕地對我說:“你爸娘真是好福氣,賣了個女兒就能在城裡買漂亮宅子,就是苦了你囉,年紀輕輕,嫁了個傻子。」 我抽出手,笑了,不說話。 無關緊要的人罷了,再怎麼解釋也無濟於事。 更何況,我解釋了,她就會信嗎? 6. 爹買的宅子並不大,住我們一家人卻是綽綽有餘。 進門的時候,爹還在感嘆:「原本買這個宅子,是想留給你嫁妝的,如今修遠那孩子攀了高枝,你又要嫁進宋府,這裡就留給我們老兩口住吧! 」我點頭,甜甜笑了笑,「還是爹痛我。」 自打我答應娶宋承嗣後,我爸就當起了甩手掌櫃,家裡的大小事都交給我做決定。 搬進新家的第一天,我就找人在門頭上安了新的牌匾:顧宅。 字是央夫子題的,筆鋒銳利,氣勢如虹,半點不像女子寫的字。 爹娘既然是來享福的,該有的女僕奴僕必不能少。我酌情添置了幾個,請牙行的人調教了規矩才送進院裡。 爹手上有幾個鋪子,也一併交給我打理,說要讓我練手,怕我嫁進宋府後給宋夫人添亂。 宋太太派了她身邊得力的嬤嬤來幫我,我如虎添翼,進步神速。 我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上午跟夫子學經史策論,下午跟嬤嬤打算盤、看帳本。 銅鏡裡的女子愈來愈自信張揚,活得瀟灑。 不知不覺,時光飛逝,已近年關。 宋夫人遞信來,除夕那日,會帶宋承嗣過府拜訪。 接班人,這是我第一次見我的未來夫澱。 7. 夫子授課,我頻頻走神。 她索性不講了,盤腿在桌案 對面坐下,托腮看著我,打趣道:「因為承嗣要來,所以你魂不守舍? 」 我大大方方點頭承認,問道:「夫子,你見過宋承嗣嗎? 」 「當然見過,我和晚寧,就是你未來婆母從小就是手帕交。小時候的繼承人知道爹娘關係不好,他就刻苦念書,每學會背一首詩就要他爹去阿茹院子裡。」 「他以為,爹娘多見面關係就會好起來。起初,他爹對承嗣的聰慧是讚賞的。時間久了,他就認為,這是晚寧在拿兒子爭寵。後來,不管承嗣做什麼,他都不理會了。承嗣摔傷了頭後,心智宛如稚童,著實可惜。」 「芳菲,晚寧挑你當媳婦,並非趁火打劫,她只是怕她有萬一,沒人替她照顧兒子。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我覺得她做得沒錯。站在你的角度,我覺得她這麼做確實欠妥。我希望你考慮清楚,決定了一條路就堅持走下去,永遠不要後悔。」 原來夫子是覺得我有所動搖。 我伏在案上,堅定地看向夫子,溫聲道:「片辭貴白璧,一諾輕黃金。我說過的話,每一句都是我想清楚後才承諾的,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夫子眼中帶著讚賞,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夫子,明日我要告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街上購置幾身新衣裳? 」 夫子連連擺手,驚恐地站起身,斥責道:「你們這些女孩就是閒得慌,有逛珠寶首飾的時間多讀幾本古籍不好嗎?我可不奉陪你,想到要毫無目的地走一整日,我就腳痛! 」我奇怪道:「咦,夫子之前還陪誰逛過? ” 夫子咬牙切齒:“還能有誰?不就是你那好婆母!” 8. 第二天,早早用過飯,我拉著娘同我一道去市集。 自打搬了新家,娘心情愈發好了起來。 偶爾她也來聽夫子給我授課,其餘大多時間都在院子裡陪我爸爸養護一院子的花草。 城南有個宋記成衣鋪,裡面的衣裳款式好看,都是時下最受歡迎的,而他們的裁縫技藝高超,有不合適的當場就能改。 我挽著娘進店轉了一圈,店內氣氛很好,夥計殷勤卻不令人覺得反感,掌櫃為人豪爽又乾脆,難怪生意好。 回程路上,我尋思著也該去轉轉爹盤下的幾家店了。 馬車突然停下,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撩開簾子,看向車夫。 “小姐,前面……前面有個人……滾到草垛後面去了……」車夫哭喪著臉,戰戰兢兢往前看。 這個時辰,已經到了午餐的時間。 車夫走的這條路應該是某條小徑,放眼望去,竟沒有一個人。 周圍立著幾堆草垛,應是附近誰家故意放在這裡的。 早上帶出來的丫鬟有個大膽的,自告奮勇要下車去看看。 我安撫住母親,撐著丫鬟的手,跳下馬車,緩步走向不遠處的草垛,溫聲道:「你好,請問我家馬兒可有傷到你? 」 一陣窸窣聲後,草垛後面爬出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來。 撲面而來的異味令我幾欲作嘔,我掐著自己的手,平緩呼吸,不過片刻,就調整好了狀態。 我控制著臉露出一絲笑容,放緩了語氣問道:「你好,老伯,你可有受傷? 」 「我沒事……」極其粗啞的聲音。 「老伯,你若身體哪裡不適,我帶你去醫館。」我有些不放心。 「丫頭,我……我能信你嗎? 「那老伯一雙渾濁的眼睛突然牢牢盯住我,看得我心裡一抖。 我穩了穩神,問道:「老伯,你可是需要幫助? 」 「是,你帶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我給你看個東西! 「老伯語氣有些顫抖。9. 陪我下車的那丫鬟腳步匆匆去尋了輛馬車回來,我指了指馬車對老伯說:「老伯,這是我僱來的馬車,你要不先上車?我送你去客棧? 」 「不去客棧,去你家! 」老伯語氣堅決。 我皺了皺眉頭,來歷不明的人我真要領回家嗎? 安全問題我倒是不擔心,家裡買丫鬟的時候,我順便買了兩個會拳腳功夫的小廝。 猶豫了一瞬,我點頭應了。 老伯爬起身,小心翼翼又從草垛裡掏出一個黑布包著的東西,四四方方,不知道是什麼。 他看起來極其愛惜那個東西,小心翼翼地捧著,彷彿什麼稀世珍寶。就連上馬車,也不讓別人拿。 我看他上了馬車,回自己車上坐穩,娘擔憂地握住我的手,我免不得又要安撫她幾句。 馬車晃晃悠悠,直奔顧宅。 梳洗一新的老伯一掃頹唐,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他仍是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塊黑布包的東西。 等爹娘、夫子一一落座後,老伯示意我關上房門,解開黑布露出一個破舊的箱子。 箱子蓋打開後,露出裡面六隻流光溢彩、晶瑩剔透的五彩酒樽,漂亮極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 這麼漂亮的酒樽。 「『有色同寒冰,無物隔纖塵’這莫不就是古籍所記載的琉璃? 」見多識廣的夫子眼中盛著驚艷。 老伯傲然點頭,「不錯,這就是琉璃盞,是用女媧娘娘補天剩下的最後一塊五彩石為材料,耗時耗力打磨而成。」 夫子驚疑,“如此珍貴,你從何得來? 」 老伯聞言突然大哭不止。 10. 老伯姓謝,從謝家村而來。琉璃盞本是他家祖傳的寶物,進城是為了將琉璃盞賣與有緣人。 此行並非他一人,還有他的大兒子。 他們在趕路途中投宿過一家黑店,不慎將琉璃盞暴露於人前。 俗話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兩人雙拳難敵四手,被不知從何地湧來的匪、強盜一路追殺。大兒子不幸殞命,謝老伯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護住琉璃盞。 「丫頭,若非你態度和善,讓我老頭子覺得親切,我定然不會把琉璃盞賣與你的。」 「如今,我總算是明白了,這就是個燙手山芋。你看著給些銀兩,這套琉璃盞就歸你了。」 我看看我爹娘,又看看夫子,有些不知所措。 家裡如今能拿出來的銀票僅一千兩,這麼珍貴的東西,一千兩如何能夠? 沉思片刻,我提議道:「老伯,若你信得過我,咱們擬一張契書,我先付你一千兩,等以後找到買家,賣的銀錢咱五五分,你看成嗎? 」 謝老伯點頭同意。 謝老伯說得對,這就是燙手山芋。 遇到合適的機會我就得早日賣出去,否則會招來禍患。 11. 我寫了一封信轉交宋夫人,遲遲沒等到她的回信。 除夕那日,我起了個大早,換上新買的衣裙,由著丫鬟替我打扮,銅鏡裡的女子逐漸精緻又美麗,我的唇角始終上揚。 我沒忘記,今天是見承嗣的日子。 丫鬟來傳話,有客臨門,要我去花廳。 我在銅鏡面前轉了一圈,確認沒有哪裡不妥後,提著裙角,腳步快樂地跑向花廳。 裡面歡笑語,仔細分辨,是宋夫人、夫子和娘的聲音。 我跨過門檻,一眼就看見了安靜立於一側的承嗣。 少年芝蘭玉樹,儀表堂堂。 他扭頭見了我,頓時眉開眼笑,朝著我跑過來喊道:「娘子娘子,陪我玩! 」 我大囧。 宋夫人摀嘴輕笑,向我解釋道:「之前給承嗣看過你的畫像,沒成想,他就記住了。」 我感覺臉頰愈發滾燙。 「娘子,你生病啦? 」繼承人撫摸我臉頰,神色擔憂。 容貌乃少年,心智為稚子。 一時間,我心情十分複雜。不該的,宋夫人灑脫聰慧,他的兒子,驕矜也好,紈絹也罷,總不該是這副癡傻的模樣。 「娘子不哭,哪裡痛,阿嗣給你呼呼。」承嗣神色焦急,雙手捧著我的臉,撅起嘴向我臉上呼氣。 原來,不知不覺中,我竟落了淚。 宋夫人疾步上前,哄好承嗣,示意我出花廳,尋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淡淡地問:「你後悔了?」她的神色不復起初的溫和。 我心知她有所誤會,緩緩搖頭,「宋夫人,你誤會了,我一定、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承嗣! 」 宋夫人放緩了神色,須臾,復又蹙眉,「請過不少名醫,都說沒希望了。」 「總會有辦法的! 」 宋夫人臨行前,以五萬兩高價帶走了琉璃盞。 第二日,我差人去給謝老伯報信。 謝老伯匆匆趕了過來。 他風塵僕僕,卻沒了當初的狼狽,見到銀票,紅了眼眶。 我知道他難過什麼,他的大兒子,為此丟了命。 謝老伯賀過我新婚大喜,又步履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12. 今天,是我和承嗣的大喜之日。 重金請來的全福夫人替我梳髮挽髻,開臉畫眉,塗脂擦粉。 銅鏡裡大紅衣裳的女子美艷動人,顧盼生輝。 夫子來給我添妝,難得大方地誇我好看。 她將匣子遞到我面前,示意我打開。 我也好奇夫子會送我些什麼寶貝,順勢打開,竟是我心心念念許久的大家孤本。 候在一旁的媒婆踮起腳尖,看清了盒子裡的東西後,尖聲嚷道:「這這這,哪裡有添妝送書的說法嘛…」 「夫子,謝謝你,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添妝! 」 我開口打斷媒婆的話,她看了看我,悻悻然閉了嘴。 夫子前腳剛走,娘來了。她抬手輕撫我臉頰,嘆道:「娘的小芳菲長大了,答應娘,以後要照顧好自己。若是受了委屈就回家,爸爸和女兒,總歸都是在的。” 寥寥數語,拳拳愛護之 心。 我倏然落淚。 媒婆嚷嚷著“吉時已到”,將大紅蓋頭蓋在我頭上,遮住了溫柔的娘親,熟悉的閨房。 目光所及之處,只有腳踩的方寸之地。 吵嚷禮樂聲中,我上了花轎。 不知宋夫人和繼承人做了什麼約定,整個過程中,承嗣竟也沒出任何差錯。 我只聽到繼承人委委屈屈喊道:「娘……」 宋夫人壓低了聲音回:「男子漢就要說話算話,你答應了娘的。」 繼承聲響聽起來更委屈了,「好吧!」 提著一顆心,直到被人推擠送入洞房,我才鬆了一口氣。 13. 偌大的房間裡,只剩我和承嗣。 耳邊一陣窸窣,但承嗣已經躺倒在了大紅喜床上。 我一時哭笑不得。 「夫君,你還沒掀蓋頭呢! 」我溫聲提醒。 沒有動靜。 「接班人,你還沒掀蓋頭呢! 」我再次提醒。 旁邊的人一下坐直了身子,「娘子,是你!你來陪嗣玩了嗎? 」 大紅的蓋頭被掀開,唇紅齒白的一張俊臉湊到我面前。 我眨了眨眼睛,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我將他推得離我遠了些,溫聲迴道:「是啊,我來陪嗣玩了,以後我們都不會分開。接班人,你願意嗎? 」 「好啊,好啊! 」他拍著手,似是十分歡欣。 「娘子,你的嘴巴亮晶晶的,是不是偷吃了糖?承嗣也要嚐嚐……」話音剛落,他已經撲了過來,我一時不備,被他撲倒在床上。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一雙軟糯的、溫暖的唇瓣已經貼在我的唇上,我驚訝得我瞪大了眼睛。 「娘子,你好香。」 他趴在我身上,頭埋在我脖子邊,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是被惡夢驚醒的。 胸口搭著一隻手臂,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大腦一片空白,緩了好一會,我才反應過來。 如今的我,已經不是養在深閨的小姐了,我已嫁為人婦,成了宋承嗣的夫人。 轉頭去看,我的夫君面如冠玉,一頭青絲披散,襯得肌膚如上好的凝脂,睫毛長長,隨著呼吸顫動,撩人心弦。 14. 我吞了吞口水,輕輕抬起他的手臂,坐起穿衣。 我正要站起身,腰間多出一雙手臂,身後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娘子,不起不起,承嗣困。」 昨天夜裡,他哭鬧著非要吃糖,我只好喚人給他尋了飴糖來。 吃過糖,他又說肚子餓,還拉著我跟他一塊吃,等放下筷子的時候,我們都吃撐了。 為了消食,只好一起到院子散步,消完食回來累得往床上一躺,就睡得不省人事。 我連哄帶騙地拉了承嗣起床,去婆母院子的路上我心裡惴惴不安,怕婆母知道昨晚的事後責備我。 「芳菲,你來。」 我剛跨過門檻,婆母笑盈盈沖我招手。 「婆……」 「你跟承嗣一樣,喚我娘親就好。」婆母打斷我的話,看著我感嘆道:「我這輩子,最後後悔的事就是沒生個乖巧懂事的女兒,如今你來了,可算彌補了我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