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我被冊封為皇后,還有三個月。 西宮那病秧子淑妃,突然陷入昏迷。 醒來後她跟換了個人似的。 張揚嫵媚,引得皇帝日日獨寵。 一天她跟我說,「正妻的位置只有一個,既然我和皇上真心相愛,你當皇后不太合適。” 於是,在封後大典前夕,我被換人了。 這誰能忍?真當我是軟柿子? 1 淑妃病好的第二日,皇帝前去探視。 此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幾乎沒出過西宮的門。 據說前一天夜裡,淑妃坐在垣牆上看星星,被眼瞎的侍衛當成刺客。 受驚的淑妃掉下垣牆,剛好掉進了皇帝懷裡。 二人一見鍾情。 淑妃本生得美貌,病好之後更是多出些天然的風情。 皇帝最愛看她跳舞,一起一落極盡婀娜,比伎樂司的還專業。 不僅唱歌跳舞,詩詞歌賦上也是天賦異禀,出口往往驚艷四座。 她嫌宮女服飾笨重,要改。 她嫌殿室陳設不便,要改。 她說宮女太監也是人,要有人權。 她還讓皇上定期陪她出宮品嚐市井美食…… 這麼別具一格的可人兒,引得皇帝日日罷朝,寵她寵得沒邊兒。 一日我們在御花園相遇,她上下打量我,「要當皇后的便是你?」 我含笑不語,她又道:「正妻的位置只有一個,既然我和皇上真心相愛,你當皇后不太合適。」 我也大方,「那你來。」 隔日我敲開義母的門,把淑妃疑似穿越者的事跟她說了。義母抬手在黑白格棋盤上抓起一個白主教,「看過幾本穿越文,會背幾句古詩。 隨便穿個越就以為自己拿了大女主角劇本,嚷嚷真愛大過天。 唉……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格局要打開,可不准跟她一般見識。」 「我明白的。」我抿嘴而笑,挪了一步黑皇后。 一局棋罷,義母起身打開佛龕。 裡頭供著小小一副人像,是個眉目俊秀的少年。 義母插上一炷香,雙手合十,「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我站在她身旁,望著遙遠記憶中的少年,心湖泛起點點漣漪。 2 我叫區儉珠,出身將門,父親是當朝大將軍區衡。 我從小舞刀弄槍,儀態規矩學得不大好。 勉強得寵,除了那年頭皇帝對美色不甚掛心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皇帝想著我父親這條粗胳膊,收歸己用。 我義母說過,皇族婚姻向來是利益牽扯。 認準自己想要的,別的一概勿理就對了。 這叫做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我義母姓江,偶然穿越到我們這。 深感生存條件之惡劣,埋頭做買賣。 嫁了戶書香人家也姓江,生下兒子江星白。 後來夫家落難,受過我父親的恩。 一番緣分流轉,義母帶著獨子來到將軍府上。 我母親早逝,義母便當起了教養之職。 教得我一身不土不洋,古今難辨的氣質。 幸而我還有將軍爹爹,好歹校準了我將門閨秀的大方向,日常還算明秀端方。 在淑妃作為穿越女歸來之前。我與皇帝相敬如賓,稱一句恩愛也無不可。 年前皇后崩逝,望眼整個後宮,除我之外。 也不過淑妃,寧靜,心嬪和佳嬪四人。 當中屬我資歷深,繼任後位便成了名正言順的事。 從前後宮論資排輩,相安無事。 愛情是什麼,聽都沒聽過。 直到淑妃的到來。 “你們都這麼年輕漂亮,被關在這個大籠子裡,圍著一個不愛你們的男人轉,想想也蠻可憐。」 說著淑妃幽幽嘆了一口氣。 呵,我真是吃飽了撐的要去琢磨那個男人的愛不愛。 我的侍女阿碧看不過眼,客氣地提醒道:「淑妃娘娘慎言。如今宸妃娘娘暫理後宮,位同副後,這昭陽殿可不容您造次。」 淑妃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人人生而自由,我在哪裡愛說什麼,那是我的自由。皇上說了,在這宮裡只讓我做自己就好。」 一句話抬出皇上來,阿碧再也不敢作聲。 我在心裡咂摸,自己是人還好。 若自己是豬,做來有何意趣? 任人宰割罷了。 她一氣談了許多,談平等談人權。 說我們這群人類還是太愚昧。 她是火,是光,是先進文明的信使。 我不說話,佳嬪漓婉是娘家庶出的親妹,憂心地看了我一眼,也不說話。 靜嬪和心嬪跟我不熟,但 頗懂規矩,眼觀鼻鼻觀心閉口不言。 淑妃看著我們垂頭喪氣,越發有些得意。 撫著袖口的繡花,「你們這樣活著屬實太無趣了,女人嘛,還是得活色生香,勇敢追愛… 」我忍不住了,喊一聲阿碧,平靜的語氣裡透著威嚴。「明日起,攫了西宮所有女僕宮人,關了她小廚房,炭火衣裳一應都不必供了。」 淑妃見多了我縮頭烏龜的慫樣。 一時不習慣我發號施令,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既然人人平等,你也別讓人服侍了。 衣裳自己驕洗,吃食自己去覓食,炭火沒了也好說。 後門禦山上多的是樹木,你自己去燒吧。 你生來自由,愛燒多少燒多少。」 靜嬪她們已經開始偷笑,淑妃氣壞了。 指著我鼻子道:「你敢苛待我?副後善妒是大罪,我要向皇上告發你! 」 我就知道,冠冕堂皇的話說說容易。 一旦觸及自身利益,大多避之不及。 雙標是世人天性。 淑妃說著便要往外衝,我向阿碧使個眼色。 阿碧會意,當下便有宮人一哄而上,擒住淑妃。 淑妃慌得臉都綠了,大聲喊著皇上救命。 我看著她的貼身婢女偷跑出去。 算算昭陽殿到禦書房的腳程,皇上應該很快就會到。 「勇敢追愛?」我收起平日吊兒郎當的臉色,冷笑一聲,「後宮是皇帝一人的後宮,淑妃這是攛掇人追誰去? 太醫還是侍衛?阿碧,淑妃污言穢語攪亂後宮,罰杖責二十…」 刑凳早已準備好,阿碧領著幾個掌刑太監上前將淑妃押上去。 她平時得意慣了,眼下手腳並用掙扎得毫無形象可言。 太監顧及她平日榮寵,不敢用力。 饒是如此,那一板子下去,也夠她扯著嗓子呼號半日。 此時,門外忽傳來一聲尖銳的“皇上駕到”。眾人齊刷刷起身準備行禮。 我眼風瞥到一縷明黃,屈膝剛喊了一個「皇」字。 臉上猛然受了一掌重擊,半邊臉痛得火燒火燎。 「皇上!」阿碧忍不住驚呼。 皇帝一身明黃便袍,長身頎立,玉面花容。 他確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哪怕盛怒之下,昭陽殿還是因為他的到來整個亮堂了許多。 無怪淑妃對他沉迷。 淑妃嬌滴滴倒進他懷裡,氣息柔弱。 只任淚水安靜地往下淌,「皇上,蓉蓉好痛,宸妃她、宸妃她… 」皇帝溫柔備至,耐心地安撫道:「朕都曉得的,你別說話,小心傷口痛。」 也許是察覺到自己方才失了體統,皇帝斂了些怒氣。 向我道:「縱是她再有過錯,你也不該動私刑,還沒當上皇后呢,切莫得意忘形。 便罰你禁足半月,閉門思過。」 我垂首不語,滿身寫著知錯。 側眼看去時,正對著淑妃得意的偷笑。 看來那一板子著實是打得輕了些。 皇帝摟著淑妃離開了昭陽殿,眾人悻悻散去。 漓婉牽著我的手欲言又止,終是默默地退下了。 我回身喝了口茶,又拈起一塊紅豆糕。 阿碧伶俐,拿出早已備下的消腫止疼膏。 皇帝最討厭後宮用私刑,他寵冠六宮的母妃。 當年就是被太后動用私刑之故,傷重不治而亡的。 3 我閉門思過這幾天。據說淑妃一改往日的張揚愷意。 走起了溫柔婉約,脈脈含媚的路線。 這是吃了教訓,懂得因地制宜了。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 「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一首首公主琵琶,幽怨苦多,長門有信,相見時難別亦難的大雜燴。 看得出來,她是下了猛力。 美貌艷麗加上才華洋溢和風情萬種,這不是要男人命麼? 古今男人為什麼喜歡上青樓。 因為青樓女子會打扮,擅技藝,知情知趣。 還不催人讀書上進,保家衛國雲雲。 淑妃便以同樣的路數籠絡皇帝,往一代妖妃的方向越奔越遠。 不僅皇帝,她也頻繁出入永壽宮,大投太后所好。 一陣子是炙烤嫩牛排,一會兒是香煎鵝肝配葡萄酒。 甚至會同能工巧匠磨了一副老花眼鏡,討得太後聖心大悅。 後宮慣會見風使舵,原本我與她同為妃位。 我被設立為皇后人選,不過是因我比她早入宮一年。 且 她常年纏綿病榻,恐難當皇后懿德。 然而今時她生龍活虎。 難道二聖寵愛還抵不過那可憐兮兮的一年光陰麼? 牆倒眾人推,皇上對我不聞不問。 我自甘沉淪實在不像個爭氣的,日子便逐漸過得促狹起來。 靜嬪和心嬪早成了淑妃的座上賓,只有漓婉偶爾前來問安。 她年幼懦弱,言辭迂訥,每紅著眼看我,又說不出什麼。想必她因我之故,受了不少委屈。 衣食短缺,疏忽貨物,背後都藏著人心配料。 我卻因為實在快樂,懶得同那起小人計較。 禁足的這幾日,我重又過了從前在將軍府一般的日子。 賭書潑茶,閒敲棋子。 長日清幽,秋陽灑下來像金子。 而我似守財奴一般竊喜。 這段時光每一寸都獨屬於自己,點滴不必分給別人。 如此過了十幾日,北邊忽然傳來軍報。 父兄北伐大捷,收復燕州五鎮。 就地吸收八萬兵力,一時風頭大盛,朝野為之震動。 我眉心一皺,暗想好日子大約到頭了。 果不其然,隔日過午,皇帝悄悄走進了我的楓園。 彼時我正在練劍,烏木劍上,一套落英式行雲流水。 動作開合酣暢淋漓,胸中塊壘為之一空。 我收起劍,望著紛紛飄零的楓葉出神,身後傳來擊掌之聲。 我回頭,臉上一瞬間的失望,他定然是看出來了。 「朕知道,每年今日,你定會練一遍落英劍。」 我走近,恭恭敬敬行禮。 眼瞧著他伸手來扶,自己先起了身。 他一怔,收回伸出一半的手。 又往我臉上摸,「還痛嗎,那日我手重了些。” 他稱“我”以示親暱稱,實在紆尊降貴。 可唯獨今日,我不想讓他觸碰。 這次我沒躲開,他一把摟住我的腰。另一手強自撫上我的臉,帶著蠻橫之力,幾乎觸痛我。 他是故意的。 他的眸光堅定,藏著不容違的帝王氣。 我握緊劍柄,直到眼裡閃起淚花,他才緩緩鬆開。 「阿珠,朕與你,分明是兩小無猜……」 他失望的語氣令我有些恍惚。 我明白他未出口的話──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從前? 「因為人終會長大,陛下。」 我垂目含胸,神態謙恭至極,「長大了,會被放到無法逾越的位子上。就如,臣妾是臣,陛下是君,君臣之禮不可廢。」 跟淑妃相比,我該是多麼無趣啊。 皇帝默然站了片晌,轉而道:「這次你父兄立了大功,朕想升你兄長為劍南節度使,即日上任。」 我驀然抬首,「那不等於廢他軍功了?」 話一出口我便知自己魯莽了。 果然,皇帝冷笑,“這是什麼話,你剛才所說,君臣之禮不可廢,原是哄朕的麼? 」 我只是沒想到,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煮的故事會來得這麼快。 劍南遠離京畿,僻遠險峻,這是明昇暗貶,硬奪了阿兄的兵權。 「朝中有些竊竊私語,區家軍功太盛並非幸事。 換了你阿兄,朕自會派可靠的人手輔佐你阿爹。」 替換親信攫取現成的好處,真是他的行事作風。 我知道多說無益,縱使心中墜有千斤,。 也得強忍著若無其事,收拾出一個恭敬的淡笑。 「皇上親自前來知會臣妾已是天恩浩蕩,朝堂之事,臣妾不敢妄議,聽憑皇上作主。」 皇帝微微頷首,靠得近些,我忙不迭小退半步,躬身禮道:「臣妾恭送皇上。」 短短半個時辰,這是第幾次忤逆聖心,我懶得去數。這日皇帝滿面慍色拂袖走出昭陽殿,不一會兒後宮就傳遍了。 我的失寵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不久內廷司接到旨意,女王加冕禮一應籌備暫停。 後宮一片騷然,自上而下大家都在嘀咕,宸妃沒救了。 皇帝早晚要收回立後成命,眼下不過是看著大將軍的面子,暫且不提。 淑妃最是得意,帶著靜嬪心嬪來昭陽殿探望幾回。 見我確實落魄著,她便放心了。 我好心提點她,眼下戰事剛罷。 北境百姓錢糧布匹奇缺,咱們身為嬪妃,本當勤儉自矜。 她的嘴唇動了動,我以為是狗狗改不了吃屎。 不管我說什麼有理她總要槓上一槓。 結果她竟不說話,看神情甚至像是聽進去了。 她們三人 走後,我忽想起一事。 便讓阿碧差位禦醫去給漓婉看診。 其實前幾次看她的模樣我便有些疑心。 她不說,要嘛不自知,要嘛顧忌我自身難保,不願意給我添麻煩。 半個時辰後禦醫來回禀,佳嬪果然有孕。 皇帝的第一個孩子,竟然叫安靜怯弱的漓婉懷上了。 我正嘆息著,隔壁西宮摔盆子摔碗的先鬧起來了。 撞上此等大事,她柔媚機敏且淡定如菊的人設終於崩了。 4 心愛的男人在她眼皮底下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穿越女是受不了的。 她對這個男人,不,她對男人的期望實在太高了。 再說如今她視皇后之位為囊中物。皇帝的長子並非皇后嫡親所出,無疑是一樁後患。 我將雙腳泡在熱氣騰騰的木桶裡,舒服地閉上眼睛。 一邊囑咐阿碧給駱婉宮裡添些機警的使喚,定要護她起居的周全。 阿碧乖巧應下,不一會兒哼著小曲回來。 許久不見的精神抖擻,「隔壁西宮真熱鬧啊,天天跟放砲仗似的。聽說皇帝已經搬回養心殿,還吩咐左右不准淑妃近前。」 我喝了一口桑葉茶補充水分,細細品味舌尖的清涼甘甜。 “你猜,眼下她最想不開的一點是什麼? ” 阿碧不解,我臉色暗淡下來,末了嘆息道:「為什麼皇帝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又在她盛寵之時,突然寵幸毫不起眼的佳嬪。” 不幾日,後宮傳聞突然轉了風向。 起初不知是誰發的感嘆,說仔細一看,佳嬪娘娘的眉眼與宸妃娘娘生的真像。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呢。 而後又不知是誰回想起前一陣子皇上從昭陽殿怫然而歸,像是吃了閉門羹。 然後他就去了佳嬪那裡。 再有藝高人膽大的一番牽強附會。 說其實宸妃娘娘自打入宮就一直給皇帝冷臉瞧,說好聽的是相敬如賓。 但哪個懷春的姑娘能對自己的情郎。端嚴恭謹得像廟裡的菩薩一般呢? 這種無稽之談穿越女最是敏感。 因為她看多了話本子,在她的時代似乎叫做小說。 整件事情傳到西宮時變得十分簡單明了,我成了皇帝思而不得的白月光。 就算得到我的身體永遠得不到我的心那種。 而佳嬪是我的替身,皇帝寵幸她,不過是想尋求一絲若有似無的慰藉。 淑妃突然消停了,收起嬌橫嘴臉。 又開始上演弱不勝衣,淚光閃閃的長門怨。 她對佳嬪噓寒問暖,跟著靜嬪心嬪到昭陽殿。 不僅對我示好,還要重視觀察我的一顰一笑。她大概是打算將我的神態揉入她的媚骨,從而達到博採眾長的效果。 唉,為了個男人幾番變臉,把自己搞得像個戲子,我看著都累。 因此我十分落力地提點她,皇帝幼時趣事,起居喜好。 一邊叫靜嬪心嬪替她搜羅催孕的藥食香餌。 幾日後,皇帝果然回了西宮。 小別勝新歡,面對嶄新的淑妃,皇帝興致盎然。 兩人如膠似漆,恩愛更勝從前。 不久聖旨下,淑妃含章穎秀,擢升為皇后。 令內務司加緊籌備封後典儀。 正如那個時代的穿越小說所寫。 穿越女憑藉過人的自身條件。 加上能屈能伸,不拘小節的品質。 最終在宮鬥中勝出,登上鳳位。 和摯愛的男人站在權利巔峰,攜手相伴一生。 淑妃她一定是這麼以為的。 5 改封皇后的聖旨一下,不出半月。 禦書房案頭的彈劾表堆積如山。 國子監書生罷課,禦史台怨聲沸騰。 京畿的街頭巷尾流傳著各種童謠。 唱的妖妃降世,乃亡國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