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別瘦,皮包骨那種。 儘管如此,我胃口卻特別好,但吃下去的東西大部分都吐掉了,依舊皮包骨。 爹爹和娘親偏說我這是富貴病,還把我嫁給了一個廚子。 1. 我叫方珞依,今年十五了,是方閣老府上長房嫡出的三小姐。 正因為是三小姐,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兄長,所以爹娘對我的期望不高,只希望我能平安順遂地快樂長大。 可惜,事與願違。 六歲那年,蔡貴妃請母親帶我入宮敘話,只是吃了一餐而已,回來之後我便發燒了,很快我便陷入食之無味,食完就吐的痛苦狀態,逐漸瘦成了現在這樣的皮包骨。 其實不是我不想吃,而是吃了要反胃,當然也不是吃什麼都會吐,但很難得能找到讓我舒服,也讓我的胃舒服的食物。 對我而言,實現雙贏是個難題。 就這麼挨了三年。 一天,府中三房的叔叔帶回來一個老道。 我三叔是個風趣幽默的人,當然,在我爹娘和祖父母的眼中,他有點兒不思進取。和我一樣,因為行三,家中對他的要求也不高。 他沒事便如閒雲野鶴般雲遊四海,順便也認識了不少三教九流,常常告訴我外面的光怪陸離,還會帶些離奇書籍給我看。 自從得了這怪病,我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聽故事和看書成了我孤獨人生的一大慰藉。 聽說這老道是三叔在苗疆見識風土人情的時候認識的。 對外三叔的說法是,他一心向道,虔誠的心終於開啟了大道之門,這才認識了老道。其實他暗地裡告訴我,若非巧遇這老道,他恐怕真要跟落花洞女締結姻緣了。 不管如何,這老道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他來診斷那天,我斜倚在榻上,正艱難地翻閱一本名為《選鹽》的書冊,這也是三叔替我搜羅來的怪書之一,裡面的故事還挺有意思。 我娘支走了所有奴僕,只留下一個貼身的王嬤嬤,帶著我爸和三叔幾人一起走進我的閨房。 我合上書,見幾人匆匆而來,興致缺缺,這場面我見得多了,自從病了之後,娘親隔三差五就會請個江湖郎中來給我看病。 話說太醫院相熟的那幾個太醫都治不好,江湖郎中又有何用? 我鬱鬱寡歡。 我娘親偏不這麼認為,她常對我說,高手都在民間,那些個真有本事的,才不屑於入朝為官。 所以在她不懈地尋找覓食覓食之中,終於託我三叔找到了這個老道。 老道看我的第一眼,便皺起了眉頭,捋著下顎稀疏的鬍鬚,掏出一張符紙就往我身上拍。 說也奇怪,那符紙上了我的身就露出斑斑血跡,待揭下來,老道湊近眼前仔細瞧了片刻,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有問題,三小姐這嘔吐症可不是病! 」 眾人一聽此話,大驚,我娘親更是驚得手中佛珠都差點掉地上,迅速地向旁邊的王嬤嬤使了個眼色。 王嬤嬤立刻會意,走到老道身邊,義正詞嚴。 「老道士,你可不能胡說,壞了小姐的名譽唯你問! 」 老道士見這二位如此焦急,恍然大悟,連忙擺手: “夫人誤會,老道的意思,三小姐造成如今這模樣的元兇,可不是尋常的疾病,我問你,這病是否來得急?毫無徵兆? 」 我娘猶豫了一刻便拼命回想,忽而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那時候我兒才六歲,去了……出去吃了一頓飯回來就不對了。」 老道又捋了捋鬍鬚,很肯定地點頭,隨後又搖頭,一副惋惜模樣。 「道長可是知曉病因了?」我爹看得焦急。 「不錯,三小姐這是……中蠱了! 」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娘親似乎想起什麼,一拍大腿忍不住開口,被我爹一個眼神狠狠地制止了。 「胡說!我方府乃詩書傳世,百年清貴,哪會有這樣藏污納垢之事?老三,你都找的什麼人,盡在這污衊! 」 我爹憤怒得想要把老道趕出去,還是三叔好說歹說,才把我爹勸走了。 我爹一走,我娘頓時軟了下來,她才不顧及什麼世家臉面,她最關心的是我的病因。見老道一副不服氣,馬上就要甩袖而去的模樣,我娘立刻道: 「道長,你莫在意,我家老頭子就是這樣口無遮攔。也不能怪他,他平時為人剛正,最恨這些歪門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方府是斷然不會有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的,許是出去玩,沾了邪氣。」 「道長既已知曉病因,可有解救之法」 我娘坐在我身邊,緊緊握住我的手,那一刻,我覺得她的手心裡濕濕的,比我還緊張,像是在等待死刑的宣判。 老道搖頭晃腦了一陣,嘆氣道:「有是有,但不能除根,要斷根,只有找到解蠱人。」 我和娘親面面相覷。 解蠱人? 我們連放蠱之人都不知是誰,又去哪裡找什麼解蠱之人呢? 老道又說了一些類似不同的蠱要有不同的解蠱師,最好的解蠱人就是放蠱人,他們身上通常都有解藥雲雲。 我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又破滅了,放蠱的是誰都不知道,又去哪裡找? 再說了,就算是找到了,此人既然要給我放蠱,又怎能替我解開蠱。 見我黯然神傷,我娘分外心疼,問老道:「此蠱要是不解,我兒性命可能保全? 」 她的意思我懂,就算我一輩子這麼瘦骨伶仃地躺在床上,總好過一命嗚呼。 雖然我不這麼想,但我能理解她。 老道捋了捋鬍子,搖搖頭,看了一眼又走回屋裡的三叔,欲言又止。 「道長,該說就說,不要猶豫。」三叔鼓勵。 「小姐這蠱,若是不取,只會愈加嚴重,說句不吉利的,肉體消亡那是遲早的事。這蠱嘴巴刁得很,它不愛吃的,小姐就吃不下去,就算眼前是山珍海味,只要不對這蠱的胃口,那就甭想下小姐的肚子。除非能找到這隻蠱愛吃的東西,每日讓小姐服下,也許能維持些時日。」 道士說完,我娘就哭了,雖然我祖父官居內閣大學士,父親更是官拜首輔,但一隻蟲子愛吃什麼,從來都不是他們關心的問題。 就算是想要關心,也無從下手。 顯然,這個辦法只是個紙上談兵的法子。 三叔也傻眼了:「道長,這根本無從下手嘛,可有其他解決的辦法沒有? 」 老道士又是一陣唉嘆氣,三叔還沒明白過來,娘親就懂了。 她立刻向王嬤嬤使了個眼色,王嬤嬤會意般掏出一個絲質的袋子,硬是塞到老道的手中,語重心長道: 「道長,這點薄禮您收下,我家小姐的性命就全仰仗您了,老婆子我是看出來了,若是您都沒法子,怕是這偌大的京城都不會有人能救我家小姐了。」 老道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捏了捏袋子,勉為其難收下,猶豫片刻道:「貧道倒是有個法子,但也不是長久之計,只能續命。想要斷根,要么找解蠱人,要嘛去找那蠱蟲愛食之物才行。」 娘親眼中雪亮,就差撲到老道身上,閨閣之禮讓她強忍著激動,用平靜的聲音說道:「煩請道長相授,府中另有重謝。」 三叔也在一旁催促道:「道長,您就別藏著了,咱府上的情況您也看到了,若真能救我姪女性命,自然少不了您的好處。」「這法子乃是貧道遊歷苗疆多年,偶然間尋到的一味草藥,每日煎服可當食物維持小姐的生命,只是這草藥難尋,在苗疆的時候就賣得比較貴。」 老道說這話的時候,慢慢從隨身的布包裡取出他珍藏已久的東西,打開一看,居然是一截像爛草根的東西,連嬤嬤的臉上都露出些許嫌棄,好在味兒清香,倒是不難聞。 我嗅了一會兒,琢磨這玩意兒應該不難下嚥。 我娘親更是鬆了一口氣,管這草長什麼樣,只要能救命,別說還有賣的,就算再貴都得買來。 娘王子嬤嬤又花了不斐的銀子,終於從老道手中購得那幾株爛草。當即便命人替我煎服,待服下後,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我抿了抿嘴道: 「還好!」眾人目光未動,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娘親又問我。 「沒吐!」 這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就連聞訊又趕來的我那首輔老爹,都忘了我的病因可能有辱門楣,說話也輕快起來: 「快!派人去苗疆,立刻搜羅此種草藥,這可是我兒珞依的活命草,花多少銀子都不要在乎。」 2. 這幾日,方府特別熱鬧,不為別的,就為替我尋個廚子。 那老道士的草藥湯,我喝了足足六年,實在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並非是我覺得可惜,而是肚子裡的蟲覺得可惜。 但那味兒日日吃,年年吃,也有吃膩的時候。 那隻蠱蟲今年又鬧了幾回,弄得我連喝草藥湯都要吐個乾淨,而且什麼時候吐沒準數,全憑蠱蟲的心情。 爹娘琢磨著光喝草藥湯也不是個辦法,我這幾年命是保住了,可瘦得嚇人。膚色蠟黃,雙眼微凸,顴骨高聳,人背地裡都說我跟骷髏無恙。 外面說起來是方府的三小姐,背地裡他們都稱呼我為骷髏小姐。 我也不惱,實在也沒力氣惱。 尋廚子的消息一放出去,方圓百里的名廚都往我家趕,聽說連皇宮內苑的幾位大廚都蠢蠢欲動,想要易主而安。 還不是因為我爸爸娘出價很高,我娘甚至動用了一半的嫁妝,就為了聘請一個合我心意,哦,不對,合蟲心意的主廚。 京城裡不少人家都聽聞此事,連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都驚動了。 有些常年視方府為政敵的官員,趁著這個機會參了我爹好幾本。好在我爸爸平日行正坐端,就算被指摘了,也被陛下雲淡風輕地揭過,我爸才安然度過這段危機。 於我爹而言,朝堂之事是大事,尋找廚師挽救我這個三女兒也不是小事。 八月十五這天,方府的名廚大會正式揭開了序幕。 因為來的都是各地的名廚,京城中不少人家為了一飽眼福,也慕名前來。我原本該在後院待著,等著僕從把菜送過來,可這麼多年來,家中很少有這般熱鬧的場景,我那顆蟄伏已久的心都有點蠢蠢欲動了。 拗不過我的心意,我娘終於答應讓我也去園子裡候著,不過她不想讓那些達官貴人看見我現如今的模樣,更加不想讓我傷心,便特製了一條幕簾,讓我安坐於幕簾之後的涼亭之中。 這簾子用的是江南上等蠶絲,製成的幕簾乃是雙層,一面薄如蟬翼,一面爽滑無比,薄的那一面向裡,滑的那一面向外,燭光一照,外面的人看不見裡面的情形,而我卻能清楚看見外在的動靜。 一道道菜如流水般被端了上來,我看著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吞了吞口水,可惜,蟲子不大喜歡,它單憑個味道就決定了一切。 這次選名廚大會,打著名號也是方府家宴,所以那些被淘汰的名廚菜餚都成為流水席上的一道佳餚。 眾人吃得滿口流油,稱讚不已,席間覬籌交錯,點評聲不絕於耳。 「不愧是松鶴樓的大廚,肖師傅這道蜜炙黃雀簡直是天下極品,外皮酥脆,肉質細嫩,老夫真是多年未嚐過這道名菜啦。」 「劉大人,您看看這閒筍蒸鵝,當年可是太后娘娘欽定的名菜啊,沒想到被四海坊的主廚給復刻出來了。」 「嗯……嗯……果然……果然啊!」我坐在幕簾後的涼亭裡,離著宴席並不遠,聽著這些話,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無奈,那蠱蟲沒興趣。 接連試了好幾道名菜,我都沒敢進太多,也完全被蠱蟲拒絕了。 進多少吐多少,我真想把那隻死蟲子拉出來問問,你究竟長了個什麼古怪的胃口,你這麼蹺,怎麼不上天呢,賴在我肚子裡算怎麼回事! 長期被一隻蟲子拿捏,我也受夠了,看著外頭宴席上那琳瑯滿目的珍饈美饌,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反正左右都是吐,我就偏要吃個夠,吃不死你這個死蟲! 此刻,我也顧不得閨閣的禮儀,伸手拿起剛才那些餐盤裡的名菜,吃個不停,雖然不時想要嘔,但我還是強撐著,硬塞下去好幾塊。 美食的滋味我是沒心思細品了,完全沉浸在與蟲子殊死搏鬥的食物之戰中。 「你不喜歡的東西我偏要吃,能把你一起吐出來我才高興! 」 我咬牙切齒地忍著。 忽然,外面又是一陣響動如雷,我拖著虛弱的身子,勉強向外看去,只見不遠處的人群裡,又是一道菜品做成了。 這是一道加了酪乳的櫻桃酥,光看那品相,就覺得不凡。雪白的酥酪上撒著櫻桃汁,猶如雪地裡的點點紅梅。 酥酪有三層,每一層都加了一些淡淡的緋色玫瑰花瓣,聞起來氣味沁人心脾。 最讓人意外的是那位廚師,儀表堂堂,姿容絕俗,若不說他是廚師,別人以為他是富家公子。 小伙子一出場便惹得宴席間女眷連連發出驚呼,有幾位我小時候常見的閨閣女子竟然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起來這廚子的容貌比他手中的櫻桃酥還要吸引人。 「諸位貴人,這是小人特地研究創作的新品甜點,名曰醍醐灌頂,請貴人們品嚐。」英俊廚師的聲音響起,低沉綿柔,和他的人一樣,有著動人心魄的魅惑之力。 我的女僕翠晴從小對俊美的男人沒有任何抵抗力,她的視線早就被那廚師吸引,連腳步都慢慢移了過去。 「篤,篤……」 我連敲了數聲椅子把手,她才回過神來,竟快步向園子走去,直接越過送菜的僕從,從廚師手上接過那一盤「醍醐灌頂」。 又一步三回頭地走到窗簾前,對我說道:「三小姐,快嚐嚐,這道糕點特別不同凡響。」 她的意思我明白,我只要趕緊吃下這盤酥酪,且不會吐,她的心上人就能應徵入府了。 看著翠晴那含波的眼神,我不想讓她失望,畢竟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唯一玩伴,我及笄了,她也到了情竇初開的時候。 可是,我肚子裡的蠱蟲並不買帳,廚師的美醜對它的口味基本上沒有影響。 越美的廚子,也許越不受它的待見。 其實我剛才遠遠就有要作嘔的感覺,強忍到現在才沒有發作,可是當這盤酥酪移到我的眼前,我實在是控制不住了。 還沒品嚐,便一口污穢從口而出,連帶著剛才胡吃海塞下去的那些東西統統都吐了出來。 屋中的女僕婆子們手忙腳亂地幫我收拾,連簾幕上都沾染了污穢。簾幕掀動間,我見外面的翠晴臉色蒼白,嘴唇翕動,心裡很過意不去。 而就這一瞬間,外面忽然有人尖叫了起來。 「那亭子裡坐著的莫不是三小姐?」 「啊,不會吧,就是那個骷髏小姐?她怎麼會來此處? 」 「長得好恐怖,你們剛才瞧了嗎?真的像骷髏! 」 「真的嗎,我沒看見,在哪裡呢?在哪裡呢? 」 「長成這樣就不要出來嚇唬人了嘛…」 眾人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裡,我這幾年在家,聽力練得特別好,這些閒言碎語雖聽多了但還是沒有免疫,這時候聽來,心裡仍舊有隱隱的刺痛。 「你怎麼做事的,還不扶小姐進去,幕簾這麼敞著,小姐不得受風寒? 」一個嬤嬤罵小丫鬟道。 正是那個丫鬟為了清理幕簾上的污跡,將我尊容露出了那麼一小點。 小丫鬟含著淚擦著幕簾,我也有些心煩,對嬤嬤道:「算了,不要責怪了,我不想品嚐了,扶我回屋吧。」 嬤嬤左右為難,不由勸我:「三小姐,這些名廚可不是這麼容易請來的,依老奴看,您再等等,說不定會有個合心意的呢。」 我臉色冷了下來:「你們一個個見我好欺負是不是,我說了回去,現在就要回去。」 嬤嬤鬟們也只好作罷,準備轎子讓我回屋。 這時候,外面的僕從又端來一道菜品,謹慎說道:「三小姐,這道菜品您看要不要品嚐一二? 」 我扭過頭,不想再去看任何菜品,揮了揮手:「端走,我不想吃。」 僕從來沒法,只得答應著,一路小跑步就要往回趕,他們都知道,我這幾年是脾氣見長,誰都不想碰到這個黴頭。 「小姐難道不想品嚐一下在下做的飯菜嗎?」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我的心微微一動,抬頭看去。 只見在簾幕外站著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廚師,他長相普通,但身量很高,說起話來自有一種沁人心脾的力量。 我下意識嗅了嗅那道菜品,突然愣住了,那隻蠱蟲似乎不反感。 「把那道菜拿進來,我瞧瞧。」 聽到我吩咐,僕從連忙又把那盤菜送了進來。 一盤色澤金黃,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黃金蛋炒飯映入眼簾,雖然只是一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飯菜,其中卻似乎夾雜了不尋常的味道。 我深深吸了口氣,確定那蟲並不反感,不由得食指大動,吞了下口水,吩咐嬤嬤遞給我一把勺。 銀勺挖起的第一口送入嘴裡,唇齒間猶如被清風拂過,爽滑鮮香。 這味兒我喜歡! 蟲子也很喜歡! 不光沒反胃,還連著吃了好幾口。 我似乎忘記剛才猛吐的狼狽模樣,完全沉浸在美食的品嚐中,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快活得簡直像在天空翱翔。 周圍眾人卻沒我這麼高興,一個個嚴陣以待,防備我再次嘔吐。 這一回,嬤嬤們刻意吩咐要把簾幕看緊了,絕不能再漏出半絲縫隙。 可是等我幾乎吃完了一整盤,預料中的事件也沒發生,僕從面面相覷,彷彿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我滿意地擦了擦嘴,指著空盤:「不試了,就他了! ” 一秒的安靜,緊接著就爆發出歡呼。 看來這些僕人們也被我的病折騰得夠嗆,能讓我對某道菜徹底滿意到光碟,這可是多年未見的大喜事。 很快,在宴席上招待貴客的爸爸娘,也收到了僕人的禀報。 我爸更是激動得差點把手中的米糕丟地上,就差抱著我娘老淚縱橫了。 我娘比我爸冷靜自持,她聽到消息就騰空站起身子,一旁的禮部尚書夫人驚訝問道:「您這是怎麼了?噎著了?」 我娘不理她,卻對著所有賓客宣布: 「今日的宴席到此為止,若諸位有合心意的廚子,可以自行領回府上,咱們方府的廚師已經定了。」 眾人正待詢問是誰,一個面目含笑,容貌清秀的小廚子站起身來,在我娘的期盼下走向眾人: 「正是在下!」 3. 新來的小廚子叫石光,才十七歲,可是手很巧,會做各種菜,但能讓我吃不吐的,也就是那日的黃金蛋炒飯。 蛋炒飯是好吃,可吃多了也會膩。 我連續吃了一個多月,看到蛋炒飯已經再也挑不起勁頭,這回的事可不怪蟲子,它倒是完全能接受,是我,有點挑食了。 石光與別的僕人有些不同,他是府中特聘的廚子,又是特地給我做菜的,所以有點特權。 再加上此人脾臟性古怪,每日必須親自送我飯菜,所以對我的飲食狀況瞭如指掌。 不過,翠晴那丫頭因為石光取代了她的心上人,一直對他冷眉以對。這一回,我不想再吃蛋炒飯被這丫頭知曉了,她可來勁了,見著石光就要轟他回去。 「也就是會點三腳貓的工夫,剛好做了一道菜而已,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日日往小姐屋裡跑,像個什麼話! 」 石光並不和她計較,只是對我微笑:「小姐這幾日吃得可還滿意,若是有什麼問題,可直接對在下說。」 翠晴最氣不過他這酸腐的樣子,明明是個廚子,卻時刻擺成個書生樣,一伸手便攔住就要進來的石光: 「我們小姐可沒空跟你說話,你連大廚都不是,也在我們方府白吃白喝了好日子,眼下看沒什麼新手法了,也該讓位了。」 石光依舊不語,我有些看不下去,便道:「翠晴,讓石大廚進來,我有話跟他講。」 不得不說,蛋炒飯還是養人,比起之前那喝不死的爛草根湯,我現今的身體是肉眼可見地胖了起來,最起碼皮和骨頭之間稍稍有了些肉,說話也有力氣多了。 我還是很感激小廚子石光的。 石光走進屋中,見我還在榻上倚著,但面色已然有了好轉,便道: 「小姐近日恢復得不錯,可還有什麼想吃的飯菜? 」 我苦笑:「我想吃得多了,但不會吐的就少了。」 「這可未必,這世上就沒有我石光做不出來的飯菜,再給我些時日,定為小姐創些新菜。」 石光說話間很是自得,又引得翠晴一陣不快,在一旁吐槽不已。 我也有些不相信他,但也順口誇獎道:「那便期待石大廚的本事了。」 石光聽出我話中意思,從容不迫地從帶來的食匣裡取出一碟糕點。 一股誘人的桂花香氣撲面而來,我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氣,肚子裡的蠱蟲罕見地沒有動靜,顯然這味道它也喜歡。 看見吃的,還是新品種,我兩眼放光,像是餓了幾天的飢漢,連忙讓石光把糕點端過來。 這碟桂花糕的品相真不錯啊,雪白的糯米晶瑩剔透,中間鑲嵌著絲絲縷縷桂花的花瓣,看起來就像一件精工雕琢的藝術品。 翠晴依舊不服:「做得哪有醍醐灌頂賣相好,也不過是平凡的桂花糕。」 石光微笑著夾起一小塊,送至我的唇邊。 我也沒有多想,一口吃下,桂花的香氣在口中綻放,唇齒間芳香四溢,糕點入口即化,甜而不膩。 這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似乎開啟了我久遠的對食物的記憶。 真是太好吃了! 「這味道相當不錯,你從哪裡學來的? 」我讚歎。 他自信一笑:「這是我家傳的秘方,從不示外人。」 吃了一口,又來一口,我細細品嚐個中滋味,完全沒注意到石光挨在我身邊,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我。 我腮幫子吃得鼓鼓的,不經意抬頭一看,正對上石光那雙眼睛,清澈明亮,散發著朝露的氣息。 不知怎的,我臉頰微紅,心臟亂跳,慌忙把頭轉了過去,拼命下口中美食,強自鎮定: 「不錯,你先去吧,明兒還吃這個。」 石光退下了,隱約間,我發覺他嘴角噙笑,不由得臉又紅了起來。 4. 天氣不錯,我在花園裡盪鞦韆,這鞦韆還是石光特地替我做的,說是我如今身子見好,就該多出來走動走動。 園中秋意正濃,一陣秋風飄過,樹葉撲簌簌落下,驚起枝頭纓綹的鳥兒。 我不小心咳了幾聲,一陣笑聲從不遠處傳來,轉頭一看,原來是二房的堂姐珞盈領著一眾貴家小姐來逛園子了。 方府的花園名聲在外,秉承了造園大師計成的風格,亭台錯落,魯影入水,洞壑別緻,長廊穿景而過,常有別家姊妹受邀賞玩。 我大姊和二姊已嫁人出府,倒是二房堂姐常常藉此聯絡京中貴女。 「喲,這……難道是你妹妹珞琳,沒想到一年不見就長這麼大了。「為首一個清麗女子見到我便叫了起來。 珞盈起初沒注意到我,這時才扭頭向我看去,見到是我,小小吃了一驚,面色有些難看。 「週小姐,你認錯人了,這是我伯父家的三個姐姐,自然要比我妹妹歲數大。” 眾人一聽,面色各異,更多的則是驚訝,低頭竊竊私語,那樣子不用猜我都知道,又是在編什麼骷髏小姐大白天出來嚇人之類的。 我從鞦韆上慢慢起身,丫鬟墨紅正從小道上過來,一見這陣勢,連忙對我及眾人匆匆行了一禮,便要扶我離開。 人群中終於有人撲哧笑了出來:「我道是誰,骷髏小姐呀,人家及笄是定親嫁人,她及笄倒好,滿世界找廚子。」 此話一出,我氣得發抖,可無從反駁,她說得沒錯,八月十五正是我及笄那日,而且我的確找到了合心意的廚師。 「她就是想嫁人也得有人敢娶她才行,我聽聞方珞依曾與鎮遠伯世子定過娃娃親,可惜呀,人家世子一見她那個鬼樣子,回家哭著喊著,這才把那親給毀了。」 「我看這事也不怪人家世子,換成誰也不敢娶這麼玩意兒回去供著,這不得嚇得小兒夜啼啊。」 又是引來一陣哄笑。 我就像個天然的活靶子,被她們的惡言毒語扎得渾身都是窟窿卻無力反駁。 正當她們七嘴八舌說得正起勁的時候,翠晴一路小跑步過來了,見我被圍攻,氣不過竟直接與吏部尚書李小姐家的女僕扭打起來。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這時,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來,來人居然是我大哥,身旁還有一名男子。 不是別人,正是鎮遠伯世子吳念生。 我如今雖瘦弱,可也不再是過去的骷髏模樣。吳念生一見我,眼中先是露出驚訝的神情,接著又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向我行禮。 他這番操作沒頭沒腦,弄得我手足無措,我看向大哥,不知如何是好。 大哥大約也沒想到吳念生會對我如此,張大了嘴巴好久沒閉上。 我剛想開口,就聽吳念生道:「聽聞珞依妹妹大好了,特來拜訪,不知,不知上回那親事還作數嗎?我,我是真心想要求娶。” 不光是我,所有在場的貴女瞪大了眼睛,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我終於鎮定下來,見吳念生冷汗涔涔,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也不在意,這些年來被這些公子小姐們諮詢夠了,我語氣平淡,面無表情: 「我雖不解公子何意,但此事既然已定下,那便是板上釘釘,豈能反悔?你回去吧,咱們的親事不過是娃娃親,作不得數,公子你也別當真。」 說完,我向大哥行了禮,便攙著墨紅離開了此處,翠晴也一頭亂發地跟了上來。 留下所有人呆立當場,唯有我發現,在我話音剛落的時候,吳念生緊繃的身子一鬆。 此事過後,京城之中對我的風評漸漸變了,過去是骷髏小姐,如今卻再也無人敢叫我這個名字,連被鎮遠伯世子拒婚的事也變了個版本。 只是,我的相貌依舊是所有世家公子心中過不去的坎。 我始終懶得理會,一門心思沉浸在小廚子石光的新菜色中。每過幾日,石光便會滿面紅光地走進了我的屋中。 他手裡總是拿著個食盒,裡面總是放著他新創的菜色。 不過,這些菜雖然大多蟲子不喜歡,但十個裡面總有一兩個能合它的口味。我真是太激動了,這麼多年,我覺得自己是披著厭食症外皮的吃貨。 石光為我盡心盡力,我都看在眼裡,雖然他身份低微,但我也是城中出名的醜女,我有時甚至動了要嫁給他的念頭,有個長期的飯包也是不錯的事。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我怕我爹娘大發雷霆,趕他走。 5. 深夜,膳房管事的匆匆而來,我都已經睡下了,又被驚醒。 「三小姐,大事不好了,石大廚中毒了。」 我驚訝得坐起,要嬤嬤給我拿衣服披上,便往膳房小廝屋中趕。 嬤嬤一把攔住了我,勸道:「三小姐,不可,於禮不合,以奴家的見識,還是請個大夫去瞧。」 我真是急昏了頭,連忙囑咐院中小廝去請大夫,可大夫來看了之後,卻連連搖頭,說是斷腸草,無解藥。 我當下只覺腦中眩暈,一股熱淚湧了出來,不顧一切地向膳房跑去,終於見到了奄奄一息的石光,他雙眼緊閉,嘴唇發紫,呼吸困難。 「不行,叫禦醫,請王太醫來! 」 我急得六神無主,忽然想到了和方家交好的王太醫。 嬤嬤又要勸阻,我狠狠地踢了那些阻擋的人,最後家人都被我驚動了。 爹爹替我請來了王太醫。 王太醫不愧是聖手名醫,他只是看了一下石光的症狀,便開出了方子。 「即刻用三黃湯灌服,催吐便好了。」 臨走,王太醫神色複雜地看著雙眼緊閉的小廚子,嘆氣道:「此處今夜不能離人,得時刻觀察。」 我按照王太醫的吩咐,衣不解帶地盯著僕人們照顧石光,心中又悔又急,眼淚直掉。 這傢伙是不是有點傻,替我試菜,怎麼試上斷腸草了?搞創新連命都不要了嗎? 好在吉人有天象,經過一天一夜的催吐,石光終於被救了過來。 他一夜受折磨,我也一夜未睡。 我們兩個頂著黑眼圈,倚在榻上,相視而笑。 那一刻,什麼等級,身份都成了浮雲,在我的眼裡只有石光,而在他的眼裡,只有方珞依。 經過這一回,石光謹慎得多了,當然創新的速度也慢了下來,有時候我也會被一些新菜折磨得吐出了元氣。…